~第四章 泣血风言(上)~
十里长街,流满了猩红的鲜血,就算雪水在融化,却依然无法冲淡哪怕一丝一毫的血腥气,已经是春末了,就连冰雪之都的林都都已经冰雪消融,风言也已经离开一年有余了。
威伯抖了抖手中的长剑,就连他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严格来说,从他看到林都的时候,就已经红了眼睛,他身边近百人,清一色全由巨人组成的精锐卫队,也全都红了眼睛。
杀死他们的老族长的人,就在那里。
而现在,报仇的时间终于到了。
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必须死,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他们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没有优势,也会创造出优势来,虽然他们面对的敌人,是拼命要保护自己的家园的军人,他们自然也有背水一战的觉悟,但是他们毕竟不同于满心仇恨的威伯和他身边的亲卫们,他们并对这些入侵者并没有多么深的仇恨,他们不虐待俘虏,不乱杀平民,甚至不侵占农民的私产,大陆上的战争总是这样进行的。
会抢夺平民的人,从来没有战胜过。
红色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已经攻破了林都的威伯并不怕再攻一次皇宫,尽管眼前的建筑在魔法防御方面比城墙要强的多,但是物理防御毕竟不足。
“放下武器,我饶你们不死!”威伯再次沉喝,他已经杀了一路,不想再杀了,他必须留点力气面对自己的仇人。
“你休想!”站在城墙上,他的对面的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威伯下意识的想起了风言。
那个人和风言真像,威伯的死脑筋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和自己一样穷苦的小男孩,竟然会是眼前这人的弟弟。
这个人,就是华那。
默默的把自己的长剑举起来,华那居高临下的看着威伯,好像他才是胜利者。
“死战不退!”旁边的士兵们疯狂的呼喊起来,他们是皇室禁卫,忠诚度自然不是普通的士兵所能比拟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华那现出自己的生命。
从威伯截断了十三国联盟向大林输送粮食的道路之后,一切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安王励精图治,一直厉兵秣马,而林王却意志消沉,直到近几年,华那的异军突起才使得大林重新焕发了生机,但是那几年的空白却使得大林产生了很多隐患。
更重要的是,那一场大冰雪,使得大林国库完全空虚,不得不依靠外部的帮忙。
虽然站的笔直,但是这里的士兵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吃饱饭了。
他们的战斗力还能发挥出来吗?华那苦笑,就连他自己,此刻都在饿着肚子呢,如果不是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说不定他会有心思去听到底谁的肚子叫的很好听呢。虽然现在的皇宫看起来防卫森严,但是基本上是在演空城计了。
“你可敢跟我公平一战?”华那冷冷的看着威伯,“从大战开始,我就想着有一天能跟你一决生死了!”
“殿下……”郎诺想说什么,却被华那严厉的眼神阻止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尽管他从不间断的苦练,到现在为止,却从来没有一天敢幻想自己能跟威伯正面对决,哪怕是在做梦的时候。
他派在威伯身边的探子虽然总会在第一时间被清除,却也给他带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威伯的实力,早就已经深不可测,他甚至有几次直接用自己手中的长剑劈开小城的城墙。
他手中的长剑——明晶剑已经成为大陆上的第一名剑,明明本身没有任何的力量,却可以让威伯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力量。
甚至有一个好运的探子有幸帮威伯保管过他的长剑接近一个小时,却没有发现手中的长剑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它就好像是水晶,却又拥有水晶没有的柔韧。
水晶剑仔细看很粗糙,但却偏偏拥有无坚不摧的力量。
大巧不工,似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而几次刺杀威伯的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有一次有个刺客侥幸逃了回来,他只说威伯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不可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而他本身,却是已经达到领域级的高手。
随着威伯在战场上创造越来越多的奇迹,他已经成为了传说中的第一高手,把曾经和他齐名的其他人远远的撇在了后面。
而从他出现之后,整个大陆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自称为天才。
不,应该说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弟弟,风言王风言。
绝对超越年龄的魔法力量,似乎永远不枯竭的魔法,他永远的捧着一本魔法书,永远穿着一身雪白的魔法袍,永远都脚不沾地的飘行,但是比他的魔法更有名气的,是他绝对俊美的面容,尽管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却已经有人预言,他绝对是日后大陆的第一美男子!
他的身后似乎已经有了无数的贵妇小姐在虎视眈眈,好在他的面前永远都站着一尊不可能超越的神,没有任何人敢亵渎他,尽管他总是温和甚至带点天真的笑着。
但是,只有威伯身边的人才知道,那不是风言,风言已经离开,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当想到风言,威伯的心里都充满了苦涩。
现在,看到和风言酷似的面孔,威伯心里再次烦躁了起来。
他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某种想法,似乎风言正在他的内心深处拼命的哭喊着什么,但是他却听不到。
仇恨已经把他和风言一起锁住了,锁在痛苦的深渊。
他轻轻的把长剑举了起来,天地间的光芒全数聚集在他的身边,他冷冷的笑了:“当初你们杀死我父亲的时候,可曾给了我父亲一战的权力?”
华那愣住了,然后曾经以为是传说的东西突然漫卷而来……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每日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这样或者那样的知识,间或帮父王处理一些小事务,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后有一天,父亲突然带回来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只比他大上几岁的模样,那时候的她,好像天边的太阳,好像天上的月亮,好像最亮的星星,好像最娇艳的花朵,她好像已经聚集了天下最灵秀的东西,已经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
然后,他就沦陷了,同时痛苦也在撕扯着他的心,因为他知道父亲带回来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他的女人。
也就是说,这个连女人都算不上的女孩是自己的“母亲”。
但是,她却说她只是跟父亲来看看,她已经有丈夫了。
那时候的她,说到自己的“丈夫”的时候,面上总是很害羞,让他很怀疑,这个美丽的小女孩,竟然有丈夫了吗?
“他很高大,很强壮……”那时候,她以憧憬的语气说着那样的话,尽管每一句都让他心如刀割,但是他却无法不陶醉在她的语气里,他知道,自己恋爱了,而且第一个对象就是自己未来的后母……
他听她诉说他的一切,后来,她不说了,因为她听说他已经死在了某个地方,因为那里产生了一场动乱。
但是他知道真相,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对一个女子动情过,一定是他的父亲下手除掉了自己的情敌。
这个世界上,能和自己的父亲叫板的人实在不多,当然,他自己也不可能。
于是他就默认了这个事实,尽管她很不高兴,甚至每日以泪洗面,但是他却成了自己的母亲。
然后又有了自己的弟弟。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对自己的父王露出笑容,她甚至看都不看父亲一眼,若不是那个夜晚,父亲借着酒胆占有了她,他甚至怀疑连父亲都不敢动她。
她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人不敢亵渎。
而同时,他却在嫉妒着那个人,那个可以打动她的芳心的人,于是他到处打探那个人的消息。
后来威伯出现了,而父亲每次提到他的时候,总会有些莫名的怅然,而后来,他知道了十多年前,曾经打动她的芳心的人,正是一个身材巨伟的巨人,来自曾经和自己的国家有着特殊协议的古老部族,虽然那人和他的伙伴已经死了,但他的儿子却不知所终。而眼前的威伯,再次钩起了他的回忆。
原来你是他的儿子……华那露出了苦笑,他轻轻得闭上了眼睛,道:“你可敢一战?”
他唯有在这里拖延时间,希望父王身边的人能够劝动他,让他暂时离开,躲避一时,待得时机成熟,再东山再起。
但是,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安慰自己,父亲还有再起的能力吗?他已经太老了。
“你不配!”威伯眼睛中杀机一闪,手中的长剑终于落下。
华那苦笑,瞑目,他确实不配,因为他知道,仅仅是这一剑,已经是自己一辈子无法超越的。
“不要!”一个影子扑出来,死死的抱住了他,想要以自己的身体帮他挡住这必死的一击。
凤歌?威伯的眼睛差点掉出来,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他的一剑顿了一下,却已经足够让其他人做出反映了。
郎诺轻轻一掌切在华那的后颈上,华那想说什么,却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
“你们带殿下离开这里,我来守住!”
凤歌放开了华那有些凄然的看着华那,她不知道自己是爱他,还是爱着下面那要杀掉自己夫君的人。
从一年前,他们结婚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碰过她,她知道,他的心里也有另外一个人,只是为了十三国的支持,他不得不同意这次政治婚姻。
但是,她却无法不为他着迷,和粗鲁的威伯比起来,他简直是另外一个人,细心,体贴,有礼,简直是最典型的绅士,就算在她的面前,他都从来不失礼……
虽然她无数次的幻想着自己能让他失礼,因为她不确定这样的自己,可以绑住他的心。
“娘娘也一起去吧!”虽然对凤歌没有太多的好感,因为凤歌也算是一个间谍,尽管是最高级的间谍,但是郎诺不得不顾虑到华那日后的安全,现在华那能够容身的地方只有十三国联盟,如果不让凤歌一起回去,又有谁能帮华那?
那里不是大林,在那里,华那王子的身份什么都不是。
看凤歌有些不放心的看向自己,郎诺保证道:“郎诺一定会死守到最后一刻。”
华那和凤歌一起离去了,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庭院中,郎诺转过头来,再次举起了长剑:“死守不退!”
“死守不退!”
“大人,他们好像在拖延时间!”看威伯好像被变故弄的愣住了,旁边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人正是齐楚,虽然打架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还记得有一天晚上,做的那个恶梦。
梦里,那个他最害怕的小恶魔告诉他,如果他敢让自己的哥哥有一点差错,就直接把他变成太监。
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画了胡子。
所以,他没有一刻不跟在威伯的身边,因为他知道和威伯比起来,风言更可怕。
威伯的长剑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杀声四起。
脚下踏着残破的尸体,他一步步的走向了这已经坍塌了半边的皇宫,记忆中似乎还有些隐隐的印象,但他却没有任何的归宿感,他只觉得自己很冷……很冷……
全身都在拼命的颤抖。
“风言殿下!”有人惊喜的大叫,但是他却没有听到一般,默默的看着眼前残破的皇宫,他的表情可以让人一瞬间由活人变成冰雕,所以刚才对他打招呼的人愣住了,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在附近警戒的人,他们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个人。
这是风言殿下,但是又不是风言殿下。这和他们平日见到的那个总是温和的笑着的,喜欢作弄人的风言不同,他的面容是如此的冰冷,甚至是如此的凄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这个人才是风言殿下。
特别是身上流淌着幕家血脉的士兵们,他们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上,而其他的士兵也慢慢的跪倒在地。
甚至是被俘虏的敌兵,呻吟的伤兵,都慢慢的跪倒在地上。
他一步步的走着,没有为这些东西而分神,好像走路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事情。
当然,没有人知道,此刻他还能站在这里,到底耗费了多么大的力量。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因为有一个人扯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进去……不要……不要进去……”
郎诺,那光光的脑袋,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那个喜欢小孩子的郎诺。
“小殿下……终于又见到你了……终于……又见到你了……”郎诺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在他已经血肉模糊的面上肆意的横流,“郎诺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没想到在死之前竟然还能见到小殿下……”
“我必须进去……”风言的声音很嘶哑,但是也很坚决,“无论如何,我也是……”
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不能看着他死在哥哥的刀下,我可以替他承担一切的后果。
“不要……不要,如果……皇后陛下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您进去的……小殿下……您离开吧……就算郎诺求求你……”
我不能……我不能……风言微微的摇头。
“小殿下……您这些年……快乐么?”
风言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滑过了他的面颊,而同一时刻,郎诺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甚至连眼睛都睁的大大的,但是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死了,失去了最后一丝生命……
我必须进去……必须……没有人能阻止我。
就算面对世界上最大的悲剧,我也一定要进去。
风言轻轻的蹲下来,伸手抹过了郎诺的面孔,把郎诺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继续默默的继续前行。
再见了,郎诺舅舅,再见了……
猩红的地毯,已经浸透了鲜血,但是整个大殿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声音。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而就在此时,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而风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如泣如诉。
晶亮的长剑,穿透了那宽厚的胸膛,那执剑的手,却是如此的熟悉,风言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梦里一直看不到的一切。
哥哥的长剑,穿透了父亲的胸膛。
血在滴落,父亲不甘心的表情,然后他的眼睛移到了自己的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睛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他挣扎着伸出手来,好像想摸自己的面颊,他张开了嘴巴,好像想说什么,但是血液却从他的口里喷涌而出。
风言不知道是该站在这里,还是该扑上去。
他害死了哥哥的父亲,害死了母亲,然后又害死了自己。
但是,他是自己的父亲。
杀死他的,却是自己的哥哥。
“风言!”威伯惊喜的声音响起来:“你看,你看!我报仇了,我报仇了!”
风言并没有为他的喜悦而笑,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风言的眼睛里,竟然有两缕血泪在滑落,就好像那长剑穿透的,不是自己敌人的胸膛,而是他的胸膛。
风言……威伯下意识的松开了自己手里的长剑,强笑着走过来,想要去碰风言的面颊:“你怎么了,风言?你别吓我……风言……风言……”
“爸爸……”风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出了这个词,林王的面上瞬间出现了惊喜的笑容,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爸爸……”威伯轻轻的重复着这句话,他看向林王,再看看风言。
终于发现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他不相信的看看林王,然后再看看风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言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好像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躯,威伯下意识的去抓风言的肩膀,他的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不……不……不是,这不是真的……不……风言,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在骗我……”
风言微微的摇头,他的面上慢慢浮现出了微笑,但是这微笑却没有丝毫笑的意味。
妈妈死了,爸爸也死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风言慢慢的转身,慢慢的走了出去,威伯想抓住他,却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
他又有什么资格可以抓住他呢?
亲手毁掉了风言所有幸福的,正是他这个一直想要给风言幸福的哥哥,风言最信任的哥哥。
他又有什么资格让风言叫自己哥哥?
所有的人都在伤害他,包括自己……
风言的身影是如此的萧瑟,威伯甚至可以看到,风言的头发在慢慢的变灰,变白,从发根开始,慢慢化为了雪白色。
他的心好像如同刀绞,却偏偏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动也无法动一下。
直到风言的头发变的如同他的衣服一样雪白,再也分不出来,那到底是他的衣服,还是他的头发……
或者……是他的内心……
抑或,是他的灵魂……
他已经一无所有,整个世界都已经抛弃了他。
“为什么……”威伯茫然的看着站在大厅里的人,茫然的看着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他们呆呆的看着这变故,已经无法相信,这竟然真的是现实……
“风言……”他一定要叫住他,他一定不能让他离开……
但是,他却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
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他好像已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然后他把长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闭上了眼睛……慢慢刺了下去……
圣林闹市中,虬髯与黄衫。
问君乃何人?答曰土之卫。
居于西督府,堂前为宾客。
家有小公子,虽稚有报负。
只因垂髻龄,声名不曾传。
幼曾遭劫难,声哑不能言。
天赋有异禀,御风为己言。
若闻风语声,劝君莫惊慌。
自是公子来,自名为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