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贺卡
每年春节以前的几天里,爷爷给内蒙古李爷爷寄去贺卡以后就把李爷爷寄来的那些旧贺年片拿出来,带上老花镜,一张张地仔细欣赏,还呐呐地说:“今年又要添一张新的了”如果迟迟收不到李爷爷的贺卡,他心里不安,越不安越倒腾那些旧贺卡。
出于好奇,我曾巴望过一眼,那些贺卡,无非是年年照样不变的那种邮政贺年(有奖)明信片。上面写的寄发、收信地址和称谓,也是年年不变,甚至贺词也总是“祝阖家幸福,诸事如意”。只是每年邮票的图案不同,前年是金犬吠日,去年则是一群豪猪。不过周而复始,十二个属相依次轮换罢了,没什麽看头。而我爷爷却乐此不疲,我想非得等到他那位老朋友,从遥远的内蒙锡林浩特把新年贺卡寄来,他才像孩子得了压岁钱般地欣喜若狂说:“啊,一切平安,一切平安!”然后,把新旧贺卡依次归拢,锁进抽屉,才算了却心头一件大事。
可是,今年腊月已经过半,李爷爷的贺卡仍未到来!爷爷的神情一天比一天焦躁、沮丧,以至彻夜不眠 ,咳声叹气,有时面朝北方遥望青空久久伫立。细心的爹妈 ,觉得情况不妙,就背着弟弟,把我叫到里屋和我咬耳朵,嘱咐我到外边给那位李爷爷打个电话,说明我爷爷因为盼不到新年贺卡,神不守舍的情形。
果然,很快就来了回信,还照老样子给爷爷寄来了鼠年贺卡,照老样子写着“祝阖家安康,诸事如意。”的贺词。想不到,这迟到的问候倍受爷爷珍重,他又戴上老花镜,一再观赏、摩挲。一连数日喜极而悲地念叨:“相当年,你年小体弱,为了呵护你我没少和那些痞子们挥拳头,现在你也老了 ,看这字迹越发地扭曲散乱,寄个明信片也这么拖拖拉拉了。”
来信里,内蒙那位未谋面的姑姑,悲痛地说家父李贽,已于腊月初一日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一时忙乱,误了给陶伯伯寄信,请原谅 ,并说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了有关陶伯伯的几篇日记,现复印寄上,还说 ,这是二位老人患难至交的见证,也是我们两个家族纯真友谊渊源流长的基因,我们应该万分珍惜才是 ,但是切勿泄露机密,让陶伯伯和家父仍如以往年年互致平安问候吧 ,祝愿陶伯伯键康长寿!
以下是我摘录的几篇日记:
北平 1948年12月16 日 星期四 晴
解放军已围城3日,阜城门外枪炮声时断时续,全城已停电、停水、断粮。学校开始疏散学生,有家的回家,无家的投亲访友,我和陶诚几个是农村来的,“三无”赖皮,只好赖在学校不走。
幸好,我们几个受雇于“登丰粮店”推磨,每人日工资法币5000圆,玉米渣1斤。
12月20日 星期一 阴
陶诚卧床不起 ,时冷时热,滴水不进,只好送李大夫诊所治疗,付药费1万圆。
下午,陶沉睡,我仍去推磨。
12月23日 星期四 北风劲吹 寒透骨髓
街上 散兵杂乱,城内外枪声一片,人心惶惶。
把陶安置在一地窖;我用脸盆煮玉米渣吃。
陶呕吐绿水,腹内空空。我又花500元买一只鸡蛋,开水泼熟,用羹匙强饮之。
陶昏睡,泪痕贯耳。
1949年元旦 星期六 晴
累计欠李大夫108000元,我用节省的玉米渣三斤代偿。李大夫很高兴,亲来地窖探病。
陶病情好转.......
爸妈和我被感动得抱头啜泣。好在爷爷刚刚收到李爷爷的贺卡,仍在兴奋之中,且耳聋眼花,我和父母即使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哀伤,估计他也不会有任何察觉。
不料,秘密还是暴露了,原因是调皮的弟弟,专门“发掘”我的“隐私”,乘我不备,竟撬开我的书桌,把那封信鼓捣出来,还丑表功地把信和日记念给爷爷听。以至爷爷春节未到就瘫倒在床,忽冷忽热,滴水不进,呕吐绿水,昏睡中泪痕贯耳,手中紧紧攥着那几页陈旧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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