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诡计多端
圣历2109年5月12日。
微风吹拂着垂柳柔软的枝条,摇曳多姿。五月的阳光,虽然没有六月那么毒辣,但却已经是十分明艳。此时正是中午时分,也就是大部分种庄稼的农民都已经回到家吃饭的时候。所以道路显得冷冷清清、十分空旷,路边的庄稼长得很不好,生满了虫子。而周边的城镇则由于连年饱受战争的摧残,显得残破不堪,非常凋敝。
整条路上,就只有依维斯、西龙、那兰罗、白木四个人还在继续往前走着。依维斯走在最前,西龙紧随其后,那兰罗和白木则低着头吞着口水汗流浃背的押后。
西龙突然张开嘴巴,感触地唱道: “我飞呀飞呀飞,我要飞到那美丽的不言山。
绿水环抱着青山,鸟儿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我飞呀飞呀飞呀, 我终于万般无奈的归去。
也许只有那里,我才能够自由地飘扬。
也许只有那里,才是我旅程的终点。
“西龙,很久没听过你唱歌了,还是依旧这么感人肺腑。”依维斯微笑着说道。卸下了那个解放世界的重担之后,暂时来说,他感到轻松了不少,虽然表情依旧落寞,精神却是比以前飒爽了很多。
“你也会称赞我的吗?真是奇迹啊!”西龙停止唱歌,微笑着说道。
“难道我没称赞过你吗?你唱歌是很好听啊!”依维斯诧异地问道。
“你说呢?你一直都象个呆瓜一样,整天都不知道闷在那里一个人在想些什么东西,说句话都要百般‘引诱’你,那里还能指望你赞扬别人呢?”西龙笑嘻嘻地说道。看到依维斯快乐的样子,他也感到很欣慰, “依维斯总统领,前面有座废弃的庙,不如我们先进去休息一下,顺便起火煮点东西吃。”那兰罗插嘴说道。虽然依维斯已经挂印而走了,他还依然把他称呼为“总统领”。
“好的。”依维斯点头说道。其实他自己并不累,但考虑到那兰罗岁数比自己大很多,昨晚连夜赶路赶到现在,肯定是体力不足,身体受不了了,便一口答应。
一行人走进那兰罗口中的那个庙宇。进门一看,只见那庙宇里面蛛网重重,屋顶上的檩木摇摇欲坠,地板上的神柜横七竖八,一塌糊涂,弄得满地都是。看来是民不聊生,连寺庙也无法供养了。
“咿!这里躺着一个人。”白木眼尖,一下子就瞥见了,三步做两步走到了那人身边,扶起了他 “脸色这么差,看来一定是生病了。”西龙也看到了,他以前也学过一点医术,所以一看就知道那个人身体不大好。马上走过去搭了搭脉,摸了摸那人的额头,一边还喃喃自语道:“看来是饿坏了,并没有什么大病。”
“饿坏了?那兰罗大叔,赶快煮点东西让他吃。”依维斯关切地说道。
“好的。”那兰罗说完之后就马上张罗了起来。片刻之后,一碗用干粮做的热气腾腾的稀粥就煮好了。
西龙把那个人扶了起来,用力地捏了捏他的人中,那人便醒了过来。接着,西龙慢慢地把稀粥灌了下去。不一会,那碗稀粥就被那个人喝完了。那个人张开眼睛,用企盼的眼神望着西龙。
“饿太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等一会再吃吧。”西龙读懂了他的意思,便说道。
又坐了一会之后,那个人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连年战乱,庄稼歉收,税收又重,我已经一连好几天一粒米都没下肚了,心里以为自己非饿死不可了,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们几个好人,把我救了。”那个人感激地说道。
“这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兄台不必放在心上。”西龙说道。
“不过,你们现在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恐怕我以后还是一样要饿死。”那个人神情恍惚地说道。“你们的大恩大德恐怕只有来世再报了。”
“那兰罗,我们带了多少银子出来?”依维斯听了便说道,“拿一些给这位兄弟。”
“我们出来的时候很匆忙,所以带的钱并不多,我想,这趟旅途过后,所剩无几。”那兰罗揽着自己的钱包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要他的钱简直好像是要他的命。
“不管如何,救人救到底。我们宁愿自己少吃点。”依维斯劝说道。
“可是,依维斯总统领,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全部,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我们的旅途还很漫长呢。”说着,那兰罗迟疑地望了望西龙,向他求助。
“依维斯叫给就给吧。”西龙努了努嘴,说道。
“哦。”那兰罗只好很不情愿地从钱袋里拿了几个银币给那个人,至少也够那人维持生命两三年了。
“谢谢!”那个人非常感激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乐颠颠地跑开了。心里大概是在想:神仙有灵,早知道我也不去做别的工作了,就来这个庙蹲着。
“委屈你了,那兰罗大叔,本来你可以坐在阿尔斯山舒舒服服地做你喜欢的工作的。都是因为我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依维斯略显内疚地说道。
“依维斯总统领,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拥有那些东西。所以,你这样说,我可担当不起。”那兰罗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他刚才之所以不愿给钱,实际上是怕以后没钱,依维斯会饿坏,毕竟依维斯还是一个在发育当中的孩子。虽然他那跟常人不迥然相异的经历让他可以说没有真正的童年和少年,但是从生理上来说他依然还很小,还需要更多的营养补充。
“是啊,依维斯,你就不要老是说这样的话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西龙接嘴道。
“西龙,看到了周边的村庄成了这些模样,还有刚才那个人,真让人心碎。”依维斯满面愁容地说道,“以前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解放全世界,所以要牺牲某些人的生命。现在看来,牺牲的东西并不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的生命,而且还牺牲了很多人的幸福。而我的目标却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哎!想想真是辜负了很多人,对不起天下的苍生。”
“你这人就是总喜欢没事找事做,老把责任扛到自己身上。实际上,如果不是你,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妻离子散,更多的城镇零落不堪。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西龙劝慰道。
“哎!”依维斯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我始终觉得你让位给坎亚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西龙直言道,“星狂被围困,无人救援,我们就这样走了,很对不起他。还有杰伦,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我总觉得杰伦也不是个很可靠的人,这个人野心跟仇恨之心都太大了。”
“西龙,不要再说这些,好吗?”依维斯皱了皱眉头,说道。
“好,好,好,不说了。只不过我总觉得坎亚他们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们的。”西龙不无忧色地说道。
“好了。”依维斯埋下了头。
收到依维斯的信和印绶之后,坎亚一时之间倒有点惶惑。开始,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点,怎么说大家都是同门的师兄弟。而依维斯这样百般忍让,甚至把一切都交给了自己,自己如果还不肯放过他,是不是也做得太绝了一点。
但是,这种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他一想到阿雅和依维斯似乎还保持着藕断丝的联系就忍不住强烈地妒忌起来。尽管,坎亚自己也知道,依维斯和阿雅之间不可能发生过什么。但他却竭力使自己相信,自己想杀依维斯并非仅仅是为了阿雅,为了阿雅他不会去杀依维斯,而是因为依维斯是赛亚人称霸天下的绊脚石。
这样想,至少可以使自己显得伟大、显得理直气壮一点。虽然这种伟大和理直气壮在事实面前是多么地苍白无力。但的确,为了一个国家,跟为了自己的私人噢怨,而去杀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使坎亚更加确信自己做的是对的。
于是,他并没有立刻去接收军队。因为,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依维斯一日不死,那些士兵就注定一日不会绝对服从他的管辖。毕竟,印绶是一回事,士兵会否服从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要是依维斯死了,那群士兵就一定会乖乖地为自己所用了。
而现在,坎亚叫佛都请过来的帮手正坐在大厅上。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个是一流位的武者,一个在大陆排名第五,叫贝里思;另外一个排名第八,叫恩斯特。此外,还有三个一流位魔法师,一个大陆排名第三的魔法师,名唤马科因,另外两个自然是蓝达雅长老了,一个叫基尔恩,一个叫吉里斯。
“欢迎各位来到蔽处。各位都是显赫一时的人物,想必即使以前没有见过面,现在也应该都已经互相认识了,我也就不一一介绍了。”坎亚朗声说道。
“我想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一次,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对付依维斯。依维斯一日不除,这个世界便会一日不得安宁。”坎亚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坎亚我虽然曾经跟他是同门师兄弟,但也抱着大义灭亲的态度,坚决地跟各位站在一边。”
“坎亚国王,那依维斯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罢了,真有那么厉害吗?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吗?”贝里思开口说道。
“是啊!”恩斯特、马科因也随声附和道。他们两个和贝里思之所以来到这里,一半是因为丰厚的报酬,一半则是因为却不过佛都的面子。虽然也有听闻过依维斯的一些事迹,但心里却总是觉得是别人在夸大其事,不大以为然。
“几位想必是没有见过依维斯本人吧。” 蓝达雅长老吉里斯说道。
“当然,我们一向深居简出,轻易不会出来。这一次,要不是埃南罗佛都亲王盛情相邀,我们也不会来到这里。”恩斯特望了望贝里思、马科因,说道。
“三位千万不要小看了依维斯,我可是曾经几次见识过他的厉害。他刚出道的时候就已经能在我们蓝达雅的魔法阵周旋自如了。而且,要提醒大家的是,他当时一边还要保护一个人,而且又不忍心对我们的士兵痛下杀手,不然的话,恐怕那个阵一早就给他破掉了。”蓝达雅长老吉里斯正色道。
“哦?难道传闻是真的?”贝里思不禁动容道。他知道蓝达雅长老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说一个人很厉害的。
“噢,他可能要比传闻之中还要更厉害。”另一个蓝达雅长老基尔恩脸色凝重地说道。
“是啊!各位可千万千万不要轻敌,我这为师弟悟性奇高,得天独厚。若是我估计得没错的话,他的功力应该已经是达到强一流的地步了。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不然我们也不用劳各位的大驾了。”坎亚说道。
“强一流?”贝里思惊讶地说道。
“是的,强一流。”坎亚说道,“而且,最使人惊奇的是,他仿佛是不用修炼的,功力却可以与日俱增。”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样对付他?”贝里思正色道。此时他对依维斯已经不敢再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轻视了。他原来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就算天赋再高,顶多也是修习到一流位的地步,跟自己差不多罢了。
“我收到消息,他将回到以前我们一起修习武技的地方,也就是不言山,我准备在半路伏击他。”坎亚说道。
“伏击?我希望我们和他之间是光明正大的争斗。不管如何,这有关于一个武者的尊严。”恩斯特凛然道。
“嘿嘿,你觉得尊严比生命还要重要吗?别忘了,我们要对付的是依维斯,一击不中,我们很有可能会被杀。”坎亚冷笑道。
“就算被杀,我也不能丧失一个做武者的尊严,对于一个武者来说,没有什么比尊严更重要的了。相对于这些来说,其他的胜负、成败都不过是寻常事情罢了。”恩斯特正色道。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贝里思也赞同道。
“那你们别忘记了是谁请你们来这里的,也别忘记了佛都亲王给了你们多少报酬。”坎亚语气相当不悦。
“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宣布退出这次行动。”恩斯特说道。
“噢,我也退出。这么多人夹攻一个人,本来已经很没道义了,我不能连一点原则都没有。”贝里思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到时,就由我们四个人来伏击他。而你们,则在开始之后再加入。”不得已,坎亚只好妥协道。
“可是……”恩斯特还想说点什么。
“别可是了,即使是伏击他,我们也未必能赢得了他。更何况兵不厌诈。”坎亚说道。
恩斯特和贝里思也只好同意了这个计划,毕竟是拿了人家的钱,也不好事事都跟他们作对。而那两个蓝达雅长老和魔法师则没有表示什么不满。本来,他们修习的魔法就有一种邪气在里面,所以他们的道德观念相对来说要比恩斯特和贝里思这样的武者薄弱一点。他们觉得只要能杀了敌人、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怎么做是次要的。
“坎亚国王,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基尔恩望了望自己的同伴吉里斯,说道。
“哦?什么事情,基尔恩长老但说无妨。”坎亚挥了挥手,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事成之后,我们蓝达雅想要将依维斯的尸体运到‘冰雪幻梦’以作为研究之用。”基尔恩故作轻松地说道。毕竟依维斯是一位天才,即使是尸体,他也没把握坎亚一定会应承。
“行,没问题。”坎亚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一听,原来是这个,觉得很无所谓,人都死了,要具尸体来干什么?修习魔法的人就是奇怪,什么都好研究。
“谢谢坎亚国王。”基尔恩面露喜色道。他本来想一定要颇费一番口舌的,想不到坎亚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蓝达雅长老会的人一致认为,象依维斯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身体的某些组织、结构必定与常人有异。若是能够研究出结果,把这些结果加以应用,必然会使蓝达雅千秋万代受益无穷。
“噢,那现在各位可以回各自房间休息了,过几天我们就要出发了。有什么事情我再派人去请你们来,而我也要稍事准备一下。”坎亚说着,拱了拱手,自顾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只要杀死了依维斯,天下就是我的了。凭借我和埃南罗、蓝达雅、海罗、萨德、杰伦等等之间的联盟,试问天下之间还有谁可以抵挡得住呢?玻利亚虽然曾经打败了我,但如果在我们好几处联军夹击之下,就是神仙也会不战自败了。”坎亚边走边想道,“等到打完所有强敌之后,我再把埃南罗、蓝达雅等等悉数击溃,到时天下就真真正正属于赛亚国、真真正正是我坎亚一人的了。”
想到这里,坎亚忍不住“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仿佛整个天下已经是他的了,而不仅仅是只存在于想像之中。
“目前看来,南部有萨德顶住,风杨即使举兵来攻,应该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东部星狂和玻利亚在打持久战,互相拖住,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北部更不用说,依维斯一走,群龙无首,我手中又有印绶,他们不敢怎么样了;而在西部的杰伦,据说现在已经只剩下两个重要基地,就可以把整个基欧吞下去了。真是天助我也!我不用为这些杂杂碎碎的小事情而分心,可以放开手脚去除掉依维斯了。”坎亚继续想道。
“不知道埃南罗的佛都现在怎样了?嘿嘿!”坎亚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阴笑。他算来算去,此次联盟也就自己获利最大:佛都和海罗都相继战败,国力自然免不了大为衰退;蓝达雅、杰伦、萨德可说是没得到什么好处;只有自己,平白无故得到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虽然目前还没真正的接收,但事实上,已经可以算是自己的军队了。
想到这里,坎亚越发兴奋起来,他现在更坚定了杀依维斯的决心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做只付出而没有收获的傻事。此刻,在埃南罗国都卡纳亚,亲王府。埃南罗的亲王佛都也面有喜色地正在和巴蒂商谈呢!巴蒂败给依维斯之后,佛都并没有象埃南罗国内其他人一样责怪他,因为他十分清楚依维斯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他才力保巴蒂保住原位。而巴蒂对佛都自然是更加感激、更加敬佩了。
“不会武技的好处就是不用去和依维斯正面冲突,这就是这次联盟我们获得的最大利益。”佛都微微一笑,说道。在他眼中,智者劳心,愚者劳力,坎亚和其他人只不过是任他摆弄的棋子罢了。
“佛都殿下英明。不过,属下担心坎亚的势力日益扩大,如果他们杀死了依维斯,我们就很难控制地住他了。”巴蒂说道。最近他又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更多了。此时,他想起当日“绞肉机大战”绞肉机之战的时候,如果依维斯亲自动手的话,恐怕自己早已一命呜呼了,不禁有点后怕。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早就想好了,坎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佛都冷冷一笑,神情坚定地说道。
“倒是属下多虑了。”巴蒂说道。
“依维斯这个人一旦发起颠来,可以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他。想当初,1000个铁血佣兵团的士兵在转瞬之间,几乎全无反抗就被他活活肢解了。这一次,坎亚他们去对付他,弄不好连自己的命都要送掉。”佛都依旧是一副微笑的样子。
“噢,佛都殿下这么一说,属下倒是有点担忧了。”巴蒂皱了皱眉头,沉吟道。
“担忧?你是担心他们杀不了依维斯?”佛都问道。
“是的,殿下英明!”巴蒂知道自己无论想什么几乎都是无法瞒过佛都的,倒是不为佛都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担忧的原因而感到惊讶。
“噢,其实我也觉得我们这次的计划还是有欠周详,依维斯很难以武力来取胜。”佛都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巴蒂,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这个属下暂时还没想到,该请的人我们都请了。”巴蒂沉吟道。
“噢……”佛都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了,我怎么就忽略了她呢!巴蒂,你还记得吗?以前我跟你说过,依维斯有个最大的缺点。”过了一会儿,佛都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坐了下去。
“她?”巴蒂眼睛一转,“莫非佛都殿下说的是坎亚的妻子——阿雅?”
“正是。知我者莫若将军也。”佛都笑吟吟地望着巴蒂,说道。
“可是,恐怕坎亚不会答应。”巴蒂迟疑地说道。
“他必须答应,他一定会答应。”佛都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巴蒂对佛都的态度感到有些吃惊和不解。这种事情要是做出来怕要被天下人嗤笑,几个堂堂男子汉去围攻一个人,还竟然需要一个弱质女子帮忙。坎亚能做出这种事情吗?
“首先,你知道为什么坎亚这么恨依维斯吗?主要不是因为赛亚人和‘前进军’本来的人之间的矛盾,更不是因为天下属于谁的问题,而是因为阿雅似乎跟依维斯关系很暧昧。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而坎亚这种人尤其受不了,尽管他表面上好像对阿雅跟依维斯之间的来往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其次,坎亚是个十分急功近利而且也很谨慎的人,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佛都说道,“我们大可以利用坎亚的这种心理,说服他。”
“佛都殿下高瞻远瞩,真不是我所能揣测得到的。”巴蒂说道。
“噢,现在我要先亲笔写一封信,火速送给坎亚,免得贻误了战机。”佛都沉吟道。
“那属下先此告退了。”巴蒂说着转身而出。
第二章 月夜的战争
坎亚收到的消息并没有错,杰伦的确是只剩下两个重要的基地就能把整个基欧收之囊下了。圣历2109年5月12日,他正率领着他的七十万大军,星夜赶路,直向两个重要的基地之一的曼斯特城奔去。只要攻下了这个基地,杰伦就将会直接面对基欧三王子卢美尔的大本营了。
包着布的马蹄在地上发出一阵阵闷响,偶尔,士兵的盔甲因为和武器碰撞而发出来的声音,则清脆无比,就好像划破丝绸的声音一样。
这样的夜晚,坐在马上简直可算是一种享受,天气凉爽,月色清明,时不时还有四处飞动的萤火虫闪过眼前。但是,一想到即将要开始战斗,虽然这些士兵大部分也都已经身经百战了,但所有的人心头还是觉得沉甸甸的,好像有一块乌云罩在上面一样。
当然,其中也有些人显得很兴奋,一般来说,他们都是些新兵,还没尝试过打仗的滋味,所以迫不及待地想上战场试试自己的战斗能力。
这些人通常是战场上死得最快的。一方面他们欠缺经验,不会保护自己;一方面他们由于兴奋——这种兴奋有时是因为害怕,有时则是因为渴望一展身手——而总是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在打仗时冲到最前面而不死的人,古往今来,几率通常都是比较低的。
杰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在夜里进攻敌军,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在黑夜里打过仗,所以他渴望试一试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场战适合在夜晚打;不过,更可能的是,他只是想通过战争、通过不停的前进,来填补自己报仇之后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莫名其妙的空虚。
不过,杰伦就是杰伦,他可不会纯粹受自己的感情的驱使而打无准备的仗。在事先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攻城所必须的工具,他都准备得十分齐全了,而曼斯特城的地势他也了然于胸。
另外,在此之前,他也已经派人去上游截断曼斯特城的水流了。
“杰伦将军,曼斯特城的守城将领卡纳瓦罗号称‘守城将军’。据说当年他曾经在一座孤城受困十年而没有被敌军攻占,最后敌军无奈之下,只好撤退了事,浪费了很多金钱和时间。我想,我们如果想强攻的话,恐怕也占不了什么便宜。”马尼罗不无忧虑地说道。
“世界上有永远攻不破的城池吗?世界上有我杰伦打不赢的战吗?”杰伦微笑着说道,同时暗暗在想,一个晚上,我要在一个晚上之内把曼斯特城攻下来,我才不相信什么神话,神话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曼斯特城是基欧的最大的城市,也是基欧的军事重镇,三面环水,另外一面紧靠陆地。大约五百年前,由基欧的开国元帅斯图塔亲自设计并下令修建,历时三年,从北方高山区域运来最坚固的大理石仔细堆砌而成,也由此得了一个名称叫:大理之城。
曼斯特城的夜很安静,也很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新翻泥土的清香气息,蚯蚓在城墙周围的草丛间“咝咝”的叫着。虽然是夏天,护城河上的流水却还承载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浮冰,这些冰块是从上游一个千年冰洞里漂浮出来的,冰块在水的上面发出微弱的爆裂声,慢慢变小,慢慢变小,最后彻底地溶进了水里。河水轻轻地拍打着城墙的基石,仿佛一个母亲在安抚她的婴儿,曼斯特城如同睡着了一样。
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半闭着眼睛瞟了几眼。远处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并无任何的异常。城上没有人会发现,护城河的水位正在慢慢下降,逐渐裸露出被水浸得发黄的墙根,原先沉淀在河里面杂物也一件件的重见天日。
月亮突然钻出了厚厚的云层,探出它惨白的脸庞。接着,一阵如下雨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滴答、滴答。守城的士兵猛地一抬头,望了望远方,又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试探了几下。
“没雨啊!”他喃喃地说道,“倒是风变大了。”
士兵缩了缩脖子,莫名其妙的寒冷使他忍不住一阵颤抖,他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去,用嘴对着手呵了几口气。又把斜靠在城墙上的枪,用手握了握,摸了摸。头一歪,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咔咔咔!”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象冰雹落在屋瓦上发出的声音。士兵的耳朵动了动,又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有一阵白汽慢慢地移动过来。
“敌军进犯!”他终于开始明白,“杰伦来了!这几个月一直在谈论着的杰伦终于来了。”他吹响了敌军进犯的号角。
有“守城将军”的美誉的卡纳瓦罗在酣睡中被尖锐的号角声惊醒了。昨天晚上临睡时,他一直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时,他以为不过是自己太过空闲了,经年累月地呆在这个城堡里,所以胡思乱想,想不到原来自己的预感是真的。
“一定是杰伦来了。”虽然他还没有收到消息说杰伦要来攻打曼斯特城,但,除了杰伦之外还能是谁呢?
他马上穿上衣甲,飞也似地冲到城墙上。很久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战斗了,想到即将会有一场激战,而且对手是令其他所有的基欧军队望风而逃的杰伦,这个念头使卡纳瓦罗很兴奋,兴奋得象气球一样想飞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赢。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将打仗当成一种过程去享受,而很少会去想战争的结果是胜还是败了。不过,这个久违的念头今天突然向他袭来。
“我要赢,我一定要赢。”他想道,“我要让所有的基欧人都知道卡纳瓦罗还没有老,卡纳瓦罗宝刀未老,卡纳瓦罗是最强的!”
城上的士兵都已经站好自己的位置了,他们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月光使他们觉得武器的质地比平时更有质感,也使他们感觉到,当使用武器的时候,特别是当武器进入对方的躯体时,将会很顺畅。
在战场上,顺畅即是一种美,一种荡人心魂、一种取人生命的美。
月光越来越亮了,仿佛是为了让即将进行战斗的人能更清楚地看清楚对方的面目,在更光明的环境之下进行决战,以便能把武器刺进对方最有效最致命的部位,流最少的血,并且最快的死去。这广袤而无限温柔的清辉照射在兵器上,发出一阵阵悦目而不象在霸道的阳光之下闪现出来那样刺眼的亮光。
“在月光之下死去是最优美最有诗意的死,在月光之下,就连死尸也不会变得坚硬起来。”基欧一位古代的哲学家曾经这样写过。现在,这句话将抚慰所有即将死去的人们,所有准备死去的人们。
杰伦在城下排好阵势,看着城上那样安静而柔和的情境,他察觉不到哪怕一丝丝的杀气。然而又好像被某种极端醉人的东西缠住,而,这种东西能要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命。
不过,很少有人会感受到这一点,因为这需要极度细腻的神经,极度精微的洞察力。此刻,战场上,只有两个人具备,除了杰伦,自然就是卡纳瓦罗了。
“大家轻一点。”杰伦突然命令道。这句命令,无疑将写进史册,因为它很独一无二,体现出一个高级将领的志趣和在战场上的审美情操。
骚乱的人群好像也都感觉到了什么,他们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轻盈,而马匹的脚步声也小声了起来。
大家轻一点,在这样幽清的月色之下,故意扬起灰尘是很粗暴而没教养的;让我们轻一点,即使死,我们也要死得轻一点,静静地躺下,静静地合上眼睛,任凭伤口静静地流血,我们不要去遮拦它,用手去掩住伤口是很难看的动作。
死亡对于一个真正的战士来说,没有任何可怕;一个真正的战士应该越过死亡的陷阱,不然就以轻松的姿态投入它的怀抱,象投入爱人的怀抱。
微风轻轻掠过,把战士的衣襟吹起,一缕缕浮云拂过天空。空旷的月色仿佛在呼唤着这些灵魂,尽快开始战斗,在战斗之中,找到自我,发现自我,发掘自我。
“你们要投降吗?”马尼罗突然嚷道。声音十分刺耳,连马尼罗自己也察觉到了某种极端不和谐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不解地搔了搔自己的头皮,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杰伦笑了一笑,他知道卡纳瓦罗一定也在上面笑了。他并没有抬头看,但他可以肯定是如此。
其实,就程序来说,马尼罗并没有错,以前几乎每一次攻城时,他都会事先这样说一句,而且已经有了许多成功的先例。只因为,杰伦是梅里安家族之后,凭着梅里安家族在基欧的名声,还有杰伦的战绩,很少会有人对投降表示不同意见。
只不过,在某种环境之下,这样说一定是错的,而且,不单单是错,还是一种亵渎。比如今晚。
马尼罗没敢再喊一次,城上也没有人回应他一句。
杰伦只是向后面轻轻地挥了一挥手,做了一个射箭的姿势。
卡纳瓦罗很满意自己的对手这种表现,他也打手势让他的士兵放箭。
战争开始了!除了矢箭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之外——而这种声音也被月光柔化了,不再显得那么霸道和尖锐——竟然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叫喊,在这种环境之下叫喊是最丢人的事情。即使被射中,他们也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任凭鲜血如同春天的小雨般掉下来。仿佛着了魔一般,他们进入了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状态的状态。
一个士兵的喉结被射穿了,他慢慢地举起双手,仿佛是想拥抱什么,他慢慢地向后倒去,整个身躯侧躺在地上。动作显得如此和谐,使人觉得,他不是在死,而是在生,一种通过了死亡之后的生。
杰伦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在战场上,他从来没有如此放松,如此沉醉过。这是在享受战争,战争也可以是如此之美丽、动人。而死亡就好像是秋天的花瓣轻轻跌落在地上一样,那鲜血,是花朵上最娇艳最后的一抹红,令人想起美人的双唇,有一种想亲吻的冲动。
矢箭继续在飞舞,月光赋予它们以优美的身姿。双方的士兵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弓弦从来没有如此轻轻松松就可以挽开,而且,射出去的箭从来就没有这么疾速,这么准确。他们不用象以往一样眯着眼睛去瞄准,而是凭借感觉,射出去就可以了。
马儿们温顺地用脚踢踩着地,突然抬起头,望了望月亮,望了望周围的人们,象是在欣赏着什么,赞美着什么。它们的鬃毛被微风轻轻扬起,在月色之下,显得乌黑而润泽。
卡纳瓦罗也满意地看着飞来的箭,他根本不用举起盾牌,只是站在城头上,毫无遮拦的。因为,他知道,至少在今晚,他不会被箭射中。他想起刚才自己的那种逼切的求胜的念头,不禁暗暗好笑。对于有些战争来说,你根本不用去考虑它的结局,参与在其中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已经是一种最伟大的胜利。
这漫天的箭就好像一场黑色的雪一样,从半空飘旋而下,降落在双方的阵营上。许多的士兵、许多的马被这场“雪”所覆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就好像被海水淹没的孤舟。他们柔和的眼睫毛显示出在死的时候,他们是快乐的,不管射在身上的箭使伤口是如何的疼痛,他们都是舒服的。就象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用嘴巴吮吸着甘甜的乳液,母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幼小而柔和的头发,并一边轻唱着安眠的歌曲一样。
在这样的气氛,在这样的月光下流血并非仅仅是在流血,而是在流泻着亮光,从自己的身体上流泻出亮光。那一刻,倒下去的人都觉得自己就是光源,浑身发射着光,就好像萤火虫,就好像星星,就好像这月亮。
战争继续在进行着,双方的箭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消耗完毕。他们几乎是一齐垂下了双手,放下了空空的弓弦,观望着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他们的眼睛都显示出他们在极度陶醉之中,而他们看着死者的眼神竟然不是感同身受的悲哀,不是怜悯,而是强烈的羡慕,一种几乎逼使着他们但求一死的强烈的羡慕。
据说,人既有求生的本能,也有求死的本能。在某种情况下求生的本能会被激发出来,而,同样的,在某种情况下,求死的本能也会被宣泄无遗。那时,你将不会觉得死亡是可怕的,将不会以为死亡就是堕入无尽的黑暗的深渊,永远也回不了头。有人说,在这种情况之下死去的人,尸体不会发臭,肌肉不会腐化,骨头不会变脆,而是一直保持在光鲜亮泽的状态之中。
几个士兵居然忍不住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就好像秋天的蒲公英一样,在风中飞扬。没有人对此表示惊疑或者不解,那几个人只不过是在做着他们喜欢的一切,做着其他人都在想着要做的事情。他们半张开嘴,欣赏着这一切,惊叹着这一切。
死亡爱上了这块土地,这些人。死亡不会摧残他们,死亡会象化肥培育花草一样培育他们。
士兵们依旧默默地站立着,没有人想破坏这种氛围,他们不仅在享受这种氛围,也在等一个手势,一个发动进攻的标志。他们握着武器,手筋微微涨起,浑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所充溢,随时准备着冲起来,完成这次纯美的生命旅程。
在这一刻,每一个人都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当做代价来享受这场战争,享受鲜血“咝咝”喷出,如同融化中的冰雪轻微爆裂般的感受。
卡纳瓦罗展齿笑了一笑,他知道杰伦就要发动进攻了,虽然他们素昧平生。但在刚才那一刹那的进攻和防守之中,他们已经达到了一种互相理解、心灵相通的地步。他们都知道,这一场会战过后,很多人将会死去,很多人都会在自己难以理解的舒适之中死去,也许还包括他们自己。但是,他们会沉醉,却也可以清醒,不象那些士兵,士兵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杰伦挥了挥手,攻城正式开始了!他的士兵们抬着云梯稀里哗啦象乌云一样遮住了整个城墙的下部,士兵们奋力地往上爬。他们感觉到自己象是在空中飞一样,双腿化成了翅膀。
守城的士兵将滚烫的石灰水从城上面浇灌下来,使攻城的士兵象是进行一次温泉的淋浴,他们并不感到过分的难受,只是在淋过之后,他们便都掉下去,如同一颗没有重量的尘埃。
大石头也从城上丢下来,被砸中的攻城士兵只是有一种眩晕,但感到自己的额头却好像和石头一样坚硬,并不觉得疼痛。他们在死去时依旧保持着愉快的心情。
而守军则不停地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扔下去,在这一刻,他们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的疲倦,他们都觉得杀人是美丽的,象被杀一样美丽绝艳。
攻城的士兵逐渐冲上了城头,和守军进行近身肉搏战。他们的姿态十分优美,血从刀尖、枪尖一滴滴流下,如同一粒粒的红豆一样,仿佛可以用手指夹起来到处弹射。
清晨的露珠从天空中渗下,打湿了人们露在头盔外面的头发、也打湿了衣甲。他们的耳朵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容易受到声音的刺激,竟然连自己跑动时,露珠在盔甲上滚动,并跌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刀尖在蜂鸣,鲜血飞溅。没有人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究竟过了多久时间,因为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在这样的战争之中,他们所渴望做的好像只有两件事情:一是杀人,一是被杀。
太阳终于从天边探出了它的圆脸,染红了它周围的云朵,象是把所有战士的鲜血都拿上去当染料一样。起先,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但渐渐地,太阳的独特光芒驱散了月光残余的影响。这群战士终于如梦初醒,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就好像一群喝醉了的人被浇了一头水一样,他们恍然大悟。
士兵们的动作不再优美、不再和谐,而是生硬、别扭。死亡的恐惧回复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畏畏缩缩地退却之中。
双方的士兵都是一样,两腿颤颤,牙关打颤,他们为自己刚才的那种表现而感受到一阵阵后怕。现在,他们不再是一群战士,而仅仅是一群人,一群怕死的人。没有人想继续战斗下去,他们仿佛儿童玩游戏般你来我往地对攻着,但动作缓慢,绝对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不论是卡纳瓦罗还是杰伦都知道现在是对方斗志最薄弱的时候,但他们同时也都知道现在也是自己的士兵最没有斗志的时候。这场会战这样进行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撤退!”杰伦大声嚷道。他知道这样下去,双方都占不到任何便宜,而自己一方尤其占落于下方。因为,此时,只要对方有援军来到,自己必败无疑,因为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有援军的了。
杰伦的士兵如释重负,纷纷后撤,卡纳瓦罗也只是下意识地让他的士兵在城头上追杀了一阵,便挥手示意,这场战斗就这样令人奇怪的中止了。
城墙上下恢复了平静,只有太阳无情地照射着那些死去的人,象是要蒸发掉他们身上每一滴水。天空显得那么的湛蓝,战斗过后还依然活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感到饥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分子都在呐喊着,干旱使它们即将破碎,从身体上迸裂出来。
基欧三王子卢美尔一大早醒来就听到了杰伦的军队正向他这边推进的消息。对于这,他并不觉得意外,沃尔根既然已经死了,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轮到自己了。
他照例用盐刷了刷牙,走进用餐室,慢条斯理地吃早饭。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享受那份宁静,或者有些人说是孤独。自然,他自己并不认为那是孤独。他不喜欢在吃的时候听见别人的咀嚼声,因为那很难听,就好像地上有把刷子在磨来磨去。
有时他看着用餐室里的那面大镜子,看见自己张开嘴巴把东西塞进去,会觉得很荒谬。有时他走在路上,看到人们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或者坐在宝座上,看见别人向自己磕头,他同样也觉得很荒谬。
卢美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为一个帝王之子,正如大部分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在一个贫困之家,一辈子都要为两餐饭而艰苦奋斗一样。作为一个王子就要争夺皇位,正如作为一个士兵就要保家卫国一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则自己干嘛辛辛苦苦生到帝王之家?卢美尔就是这样想的。
不过,当他听到沃尔根死去的时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令他流泪的不是沃尔根死的本身,他死有余辜,残暴不仁的人都死有余辜。而且,人活着最终不就是为了死吗?
或许,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又或者,他开始感到一种叫寂寞的东西在自己的内心滋生起来。父亲逝世了,兄弟一个个地少了,与自己有关联的人一个个地死掉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在黑夜里弹断了一根琴弦一样,突然之间心头会有一片空白凸现出来,一种仿佛失去重量的悬浮状态。
杰伦?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是一个可怕的人,但我是在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无论事情最终会出现什么结局,都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他冲不过曼斯特城,自己就不会有事,即使他冲过来又如何?顶多是输,顶多是死,这一切都是很自然不过的事情,有人赢就注定有人要输,有人杀了人就注定有人要被杀。
中午时分,卢美尔听到那场攻城战争可以说没有分出胜负,城没有被攻下来,但自己一方死掉了不少士兵,对方也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或者不悦,因为这些都是正常的,正常的,他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失去生命的不是一些人,而是一些草芥。
甚至,死去的人在某些人的眼中也许连草芥都不如。特别是在战场上死去,成为烈士的只是某些被提出来的模范,大部分人是要被葬进一个联合大坟场的。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甚至,他的骨头和别人的骨头也混在一起,让他自己再回到这个世界上一趟,也不可能把属于自己的骨头挑出来。何况别人呢?有谁会在意一个没有灵魂的尸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有灵魂的生命都没有人会看一眼,没有人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