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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研究基地
故事发生在23世纪60年代天气多变的大洋洲。在隶属于大洋洲军区的研究基地,马文正站在生物研究所所长办公室的门外,背倚着墙。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思维成熟,脑细胞又没有开始衰减的年龄。粗细适中的眼镜腿深深地插入他浓密的黑发,镀了一层淡淡的蓝色的镜片浅浅地挡住一双眼睛,让他显得深邃起来。其实,他完全不是,不如说不是完全像他的外表一样深邃的,他并不属于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那类人。正像他的大学导师说的那样,马文具备太多所谓的文学气质,且有着强烈的民族情结,虽说他的文学气质已被诸多恼人的药物研究消磨了不少,但他仍显得文质彬彬,同时与一身的军装搭配得颇为不协调。马文原本可以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成为某报社的专栏作家,但父母之命使他不得不遵从了自己大学里的专业,担任药物研究方面的工作,再加上后来生活突遭变故,这使得他对命运报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情绪也变得不甚稳定,易于失控。在任职的药物研究所并入军方后,马文就成了一名某种意义上的军人,并调至生物研究所负责所谓的“2、3型神经阻断剂秘密研究计划”,实际上没有一分的额外奖金。两天前,生物研究所发生了一起谋杀案,用于进行神经阻断剂计划的机密实验室中的两名实验员被枪杀,佩枪被抢,现场遗下突击步枪弹壳,但枪型无法查明,实验室里的机密资料有翻动的痕迹,却异常地没有被盗,只有最新的实验报告不翼而飞,据推测是遇害的实验员在案发当天刚刚完成的。同时令人颇感棘手的是,这个案件与两年前研究所发生的另一起谋杀案惊人地相似,唯一的不同只是作案时间而已。生物研究所所长是一个年约五十,身材健壮,已经谢顶的家伙,就在3分钟前,他不仅驳回了马文关于更换老旧的防护器材的申请,还扬言要让马文为谋杀案负责,当他的替罪羊。愤然,这是马文的第一反应。
杰森中校走向马文,拍了拍他已经有了两杠一星的肩膀,说道:“又到了……”“例会的时间了。”马文早已猜到了中校的来意,像这种形式上的会议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而杰森中校,这个三十多岁、一个典型的剥削研究生成果的教授形象的军官也许是整个毫无生气的基地里唯一和马文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研究基地是一个多年前第二次冷战时期的产物,除了生物研究所这个有着一个旧式观察塔楼、显然是二十世纪遗留物的二层建筑,基地的大部分设施都位于地下,而留在地面的除了生物研究所则是一个巨大的机场和一个用作出口的三层白色建筑。在由两人高的铁丝网分隔的机场边缘,有数千具统一控制的防空武器隐藏在地下。
例会足足进行了四个小时,负责研究基地日常事务的中将在会上宣布说什么为了打击空间走私,政府兴建了一支所谓的第七空间舰队,它将飞临研究基地上空,并命令基地进入紧急状态。谁知道又是什么鬼把戏。马文对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很是怀疑,但当他假设消息真实的时候,却又生出一些疑问。
马文拿起桌上的大檐帽戴在头上,并把帽檐略略压低,起身和杰森中校一起走向他们来时乘坐的电梯。白色的灯光映在对面白色的墙上,马文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正渐渐向他靠来,就像对面那白茫茫的墙,虚无而又不可捉摸……好像什么事就要发生,而包括他的大部分人又都不知道一样……
不经意间,马文已经到了电梯里。电梯徐徐上升,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刚才奇怪的感觉仍缠绕在他的心头,它使他隐隐地感到不安,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瑟瑟地发抖,就像在寒冷的冬夜少穿了一件衣服一样。他想把手插进口袋里,结果却碰到了别在腰后的手枪,这才使他稍稍安定下来。杰森中校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站着,马文下意识地抬起头,电梯顶白亮的灯光一下刺入他的眼睛。白色……又是白色……马文的身体抖得愈加剧烈了,他几乎不由自主地要叫出声来。就在这时,电梯的门开了,他们来到了会议室直达电梯边那条马文已习以为常的光线不足的走廊里。杰森中校和马文一前一后地走着,前后没有一个人,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马文低着头,生怕抬头再看见那令他恐惧的白色灯光——尽管走廊里根本没有灯。先前的疑问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如果舰队仅仅是飞临基地的上空,为什么要作如此大的准备,进入紧急状态?如果降落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以研究为主要工作的基地?如果这样,中将又为什么隐瞒降落的事实?想到这,马文停住了脚步:“中校,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奇怪?”
杰森中校转过身来,带着他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我想没什么。”
马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人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随时都充满着变数,有的事看似不寻常,实际上却不是;有的事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是大事的前兆。个人对命运的揣测总是不会准确,命运的车轮实际上是掩藏在墨色的玻璃下的,马文始终坚信这点。
在通向地面的路上走了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扇黑色密封门前,杰森中校整整衣领:“过了这扇门,我们就出了基地核心周围的缓冲区了。”
“这个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新来的了。”马文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杰森中校表情轻松地叹了口气, “要尊重你的上司。”他说着将身份认证卡插入门边的识别器,又补充道:“另外,我第1277次告诉你,我这话是对我自己说的,提醒我要注意军人的仪表。”密封门缓缓地开启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气势恢宏、充满着现代气息的大厅,这是基地的第三接待大厅,面积至少有一万平方米,地面铺着质地光滑却又不易使人滑倒的白色材料板,起到支撑上层土壤作用的高强度钢质顶梁裸露在几十米高的天花板上,极易让人联想起几个世纪前对空间造成极大浪费的机场大厅。马文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这种有浪费和空造气势之嫌的布局的怀疑。
就在杰森中校像往常一样边走边和基地的女雇员们打着招呼,一如既往地扮演着大众情人的角色的时候,大厅墙上由无数微小的纳米荧光管组成的大屏幕上用红色的字体显示出了一则通知:“请马文少校马上前往生物研究所所长办公室接受处罚决定。” “他们终于这么做了。”马文心想,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这简直无异于当众侮辱!”倒是杰森中校有些愤愤不平。“我可不像你,中校。”马文叹口气说道,“你有着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还有良好人际关系。而这些我都没有。”“不要这么悲观,少校先生。至少你了解让你的生活变得糟糕的真正原因,换句话说,你了解真相。”杰森中校的语气和神情都沉重了些,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个女雇员走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他大众情人的身份,“你好,宝贝!”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回我决定帮你一次,让你不用再看到那个自以为是的死老头。”杰森中校再次回到了谈话中来,“你可以不用去生物研究所了,我会替你说情。”就在这时,他塞在耳中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在接听完信息之后,杰森中校继续对马文说道:“但是下不为例,而且,你也要帮我一个忙。”“什么?”“为我作证,说我因为身处屏蔽区域而没有收到刚才发来的让我去生物研究所的信息。”
“现在,让我们去看看舰队飞临基地上空的情景。”
马文和杰森中校来到了地面上,走出作为出口的三层建筑。一阵寒风乍起,从不远的街道上打着旋儿扫过来,将街道上的尘土和垃圾掀得老高,在铁丝网前飞舞着,和基地内部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马文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身体又抖了起来——就像刚进电梯时一样。他把衣服裹裹紧,又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几滴冰冷的液体“嗒、嗒”地滴在了他的头上,接着又渐渐密起来。马文眼前的帽檐上,水,正不断地往下滴。马文抬起头,雨水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雨来。天,已不是先前纯净、不带一丝杂色的蓝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积雨云,灰色,不漏一丝的缝。在深灰黑色的停机坪和灰色的云层的映衬下,雨水仿佛也成了灰黑色,而且还要黑。无情的冰雹嘶嘶作响,无数灰黑色的雨滴如箭一般落下来,打在马文的脸上、帽檐上。深灰黑色的机场被雨幕所笼罩,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划过天空,击在出口建筑的避雷针上,天地之间充斥着阴霾之气。
“真是坏天气。”杰森中校说,“走,到我车里避避雨。”
“好,走吧。”马文说着,疾步走向中校停在门口、已经自动打开雨蓬的四座敞篷吉普,打开门坐了进去。
雨水不断地打在雨蓬顶上,“啪啪”作响。基地门口的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远处的市中心也已是灯火通明,全市最高建筑物——大洋洲电视大楼矗立在众多高层建筑中,显得格外醒目,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使人不由得想起“精英”一词。杰森中校双手扶着方向盘,凝望着前方,黑洞般深邃的瞳孔中映出繁华的都市,仿佛若有所思。他在想什么?马文很想知道,但是他无从知道,人的心理是复杂、难以揣测的,就如人的命运一样,并不是一些简单、看似科学的理论能推断出的,而仅仅根据这些真实性尚没有完全得到实际证实的理论而认定一个人在想什么则更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在社会体制中,包括法律上,某些特殊人群拥有认定他人思绪并将其作为某些事情的依据的权力的话,那么从另一个角度看,人们的思想则完全由拥有此种权力的人群决定。即使他们的推断发生了错误,人们仍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些推断的正确性,而少数无辜的人则会在这个过程中受害。这实际上是一种控制,对人内心的控制,它的源头就是几乎所有人对某些理论的迷信。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马文当初才没有学心理学,去作一些自欺欺人的所谓“诊断”,于是他也终究没能走上为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幼时所神往的教师职业。虽说现在那些心理学者都拿着比他高得多的薪水,享受着比他好得多的福利,到处都受到人们的尊敬、景仰,有些所谓“心理学专家”还出书、上电视,甚至被邀请在国会上演讲,而他自己却成天在实验室里两眼熬得通红还得不到重用,甚至受人打压,但马文并不后悔,他坚信人为了自己的理念可以抛弃一切,更何况这点小小的荣誉和金钱。而且马文认为更重要的是,当某些大事来临之际,作为政府官员,他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而那些心理学者呢?他们只是平民,他们只能作为被蒙蔽的大多数,被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雨渐渐停了,夜幕笼罩下来,代替了先前的雨幕。地上的积水映出夜空中的南十字座。基地的大门正在马文的眼前缓缓关闭,马文心里惊悸了一下:怎么舰队还没来?杰森中校他仍是那副凝重的神情,眼望前方。“中校,怎么舰队还没来?”马文不由得问他。杰森中校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他看看表,接听了一通来电。
两分钟后,中校挂断通讯。“终于……”他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但很快又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沉声说道,“生物研究所出了点状况,要我们马上去一下。”说完用力按动车上的紧急点火按钮,又猛地一踩油门,汽车立刻飞一般地弹了出去,强大的惯性使马文一下撞在了座椅背上,出口建筑的倒影在后视镜中迅速变小,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下。远处机场边缘的公路上的亮黄色路灯在车两侧飞掠而过,拉成两道明亮的线。马文坐在座椅上,惊魂未定。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吹响,马文开始隐隐地感到不安,心中生出一丝担忧。寒冷的空气使马文浑身颤抖,透过挡风玻璃,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建筑的轮廓,建筑上的塔楼告诉他,这就是生物研究所。
车停在了这座双层建筑边,整栋楼都关着灯,散发出阴森森的恐怖气息。杰森中校走下车,掀开车座,从里面拿出两杆带有消音器的突击步枪,把其中一杆和一只20mm口径的单筒夜视仪扔给马文。出于对朋友兼上司的信任,马文没有多问,他走下车,摘下平光眼镜塞进胸前的制服口袋,又戴上夜视仪,并把枪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步枪的做工十分匀称,即便稍短的枪管打磨地略显粗糙。杰森中校取出另一只夜视仪,将夜视仪约有5厘米长的视镜通过吸盘吸在右眼眶上,又把视镜上附着的扩音器上的耳机塞进右耳,打开固定在枪管边的强光电筒。研究所的大门没有关,马文把它往旁边推了推,悄无声息。他按了一下门边的电灯开关,灯没有亮。“应该是供电设备出了故障。”中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