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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6-05-09

  
  你好,我是大赵。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一扇门打开了。一缕光线和几样黑白莫辨的东西从外面射进来。来不及完全睁开眼睛,那几样东西就穿过我的身体,在我身后的光线中扬起了一片灰尘。
  尘埃落定,我看见自己原来窝在一个汽车尾箱的一角,刚才穿过自己身体的是几个汽车零件。  
  身后的汽车零件冷冰冰的,似乎还有些腻,但它们刚才穿过我的身体时,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成了空气。
  我死了。
  发现这两点后,来不及理清它们之间的关系,我的内心就涌过一阵狂喜。
  我想,既然那些铁件能穿过我,我也就能穿过它们。
  一试,果然不出所料。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 
  坐在肮脏、宽广而温暖的汽车尾箱,我为自己的死亡,默默地鼓起掌来。

  二

  汽车马达一响起来我就知道了,这车是臣校长的。
  我是在反光镜里看见臣校长的白眉毛的。在我活着的时候,他那一黑一白的眉毛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来我已经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没想到马上就碰到了熟人。只好取消了不断袭来的阵阵睡意,穿过自己和臣校长之间的座位,在副驾驶位上坐下来。总是在最想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还要向他陪笑脸。这样的事情我已经见多不怪。
  臣校长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两只绿豆眼在两条不同寻常的眉毛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转来转去。我知道这是他心情舒畅的标志,就用手拍拍他的大腿,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没有任何反应。照旧开他的车哼他的歌转他的眼睛。也许是汽车里的音响在作怪,我想。于是加大嗓门又叫了一声,手下也加了把劲。他似乎有了点反应,那双眼睛转得更快了;但却没有看我,更没有答理我。难道我们之间已经不能交流?我略感绝望地大叫了一声:臣校长!你听见了吗?!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睛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他终于知道我在他身边了,我想;正要问问他近况如何,却见他把车一拐,靠边停了下来。
  “翠翠,你在这里等我,冷不冷呀?”
  臣校长对刚钻上车的一个女人柔情无限地嘘寒问暖。
  那女人好象没有听见。努力地把那张樱桃小嘴噘成一个大写的O。
  虽然她整个人正穿过我的身体坐在副驾驶位上,我还是很高兴:臣校长对我那么冷漠,是该让他尝尝被别人冷落的滋味。为表敬意,我主动从副驾驶位退居二线,跳到控制台上,背靠挡风玻璃坐好。
  臣校长又说了很多好话。又是答应请她吃饭,又是答应给她买东西;有几次还一个人哈哈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但所有这些招数都没有用。
  那女人的嘴已经不噘了,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她将头别向窗外,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路边的绿化树,好象根本没有臣校长这个人。
  臣校长那只有着细长茸毛的手,从我的脚背上伸过去,极为老练地在女人的腋窝里搔了几下。也许这是他们之间的某种暗号吧,那女人咯咯咯地笑着扭动了一会身躯后,终于开口了。
  “你天天有别的女人陪着”,她的口气很坚决,“还搔什么搔。假情假意。恶心!”
  说完又将头别了过去,那幅度比上次更大了;脖颈上的筋若隐若现。
  臣校长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同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样。。。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会相信我?。。。”
  在我的脑海里,臣校长是一个高大、纯洁、令人崇敬的形象;现在看见他这么痛苦,我不由得放下了他对自己的不敬,转而可怜起他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翠翠似乎也可怜起臣校长来了。
  “把头抬起来!”她用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道,同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最看不惯男人抱头的样子了。象个瘪三。你怎样做我才会相信你?今天你让我舒服我就相信你。”
  这时候你如果能看见我,肯定能看出我的眼睛里不仅充满了惊奇,而且有了点怒火。是啊,怎么能这么对我们的臣校长说话呢,凭啥你可以在我们的臣校长面前如此威风凛凛气势汹汹?言下之意,好象还要我们的校长和你苟且,而且要让她舒服;这也太不象话了!
  但是——生活中总是有太多的但是——面对这个几近发疯的女人,我们的臣校长非但没有把头放下来,反而抱得更紧了;嘴巴里吐出来的声音却大了一些。
  “你想怎么样?说吧,干脆点。”
  听臣校长这么说,女人左嘴角上的那颗大黑痣往上扯了几扯;她笑了,笑声中有一点凄凉、有一点放肆还有一点看破红尘的意味。
  笑够后她说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首先你要让我舒服。以前总是我想方设法让你舒服,这回要你给我服务一次。怎么样?”
  我还来不及在心里头酝酿火气,校长说话了:“说吧,去哪里开房?”
  臣校长怎么这样没骨气,竟然答应和这妖婆一般的女人去开房?幸亏自己死了,否则此时此刻只怕眼睛都要掉到车厢里去了。
  女人却说道:“开什么房。多破费,多麻烦。因地制宜吧。”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臣校长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就在这里?不好吧,人来人往地。。。”
  “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女人不以为然:“你和别人就没有在这里因地制宜过?干还是不干?”
  臣校长象一只乖乖狗般从驾驶位爬到后座上时,我晕了。
  迷迷糊糊地,车好象变成了船,在水上轻轻地摇晃;幽江的浆声灯影里,女人肆无忌惮的喘息和呻吟与喇叭声和马达轰鸣声混合在一起,让我一次次想起贝多芬的生命交响曲。
  我真愿意这个梦就这样子做下去;但是,我却又一次醒了过来。
  女人除了头发有点乱,衣服裤子已经穿戴整齐,一只手正在她那只坤包里掏什么东西。
  臣校长却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床铺:把后座翻回原位,将靠垫和披巾用手捋平整。
  “好了没有,快点过来呀。”
  女人的声调软绵绵,看来刚才那阵摇晃她也很受用。
  臣校长又象一只乖乖狗般从后座爬向驾驶位,速度比爬过去时明显快多了。
  “带子呢。现在可以给我了吧?”屁股还没坐稳,他就说道。
  女人却不急。她伸出那只纤柔的右手,温和而坚定地说道:“你呀,到现在还想耍花招。别臭美了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电话里谈好的数你带来了吗?”
  臣校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迷惘的眼神里,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从面前的翻斗里拿了出来,放到他和女人之间的脚垫上。女人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将那塑料袋提过去,默默地看了一眼。
  那一刻,空气沉闷得似乎凝固了。
  终于,女人从坤包里取出一个黑黝黝的摄像带,递给臣校长。
  终于,臣校长说道:“翠翠,我相信你;让我们之间好合好散,可以吗?”
  翠翠打开车门,提着塑料袋钻了出去。一股冷空气将她的声音吹了进来:“好合好散?可以;我知道你的意思,臣校长。放心吧,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现在已经一笔勾销。”  

  翠翠的身影还没有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臣校长就神气十足地打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说道,嗯,你是吕主任吗?嗯,你先过来再说。哪里?老地方吧!说完就啪地合上手机朝我扔了过来。对此我一点都不生气。手机穿过我的身体落在那柔软的皮面上时,我甚至为他重新恢复高大形象而感到欣喜。
  没过多久,吕主任那个灯泡般的头,就在我眼前晃动出一团暧昧的光线了。
  他佝偻着比臣校长高大许多的身子,仰视着校长,嘴唇一动一动,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把头抬起来吧”,臣校长说道:“那样对身体不利。你知道我叫你出来是为什么了吧?”
  吕主任的头伏得更低了,同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我只是听说。。。有一个女人。。。不知道那样做值得不值得。。。”
  臣校长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要求自己的下属抬头挺胸了:“在我手下做事,要大胆些再大胆些。不然我把权力放给你们有什么用?还不都是转一个圈又回到了我的办公桌上?要大胆!知道吗?英国的培根怎么说的?‘胆小鬼徒然奔命,死神紧追不舍;只有不怕死的勇士才不会沦为死神的俘虏’。。。说得多好。。。今天忙了一天也挺累的,我们去放松放松吧!”
  吕主任得到校长明确的暗示后,头抬了起来:“校长,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不会让你因为学校的事情而破费的。是啊,今天也确实有点累了,我们去哪里?”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门口前。
  
 
  三

  “大赵!快进来,快进来,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臣校长小跑着去为茶色玻璃门外面的人开门时,我的头突然间觉得有点痛:我不是早就坐在他那张红木办公桌前的真皮沙发里面了吗,他怎么还叫着我的名字匆匆忙忙地跑过去?
  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和臣校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两个人分开后,我看见了自己:那小个子脸上的那个又大又红的鼻子,还有他那一头短发,我都在镜子里看了无数次。他就是大赵,大赵就是我。我在活着的时候,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大红鼻子,被人尊称为大赵的。这是怎么回事?
  臣校长笑道,大赵,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哪!
  大赵呵呵一笑,能跑哪里去,还不都是在K城转?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哪有的事!”,臣校长的笑容比大赵更加灿烂:“老婆可以忘记,你大赵我怎么敢忘记?”
  “别提老婆了。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大赵熟练地坐到我的身体上,掸掸他那条笔挺干净的西裤。裤腿上几根羊绒,在对面吹过来的冷风中摇晃。我从他的身体里抽出自己的身体,干脆挪到了真皮沙发的靠背上,两只脚晃来晃去比放在地上确实舒服多了。
  “现在的女孩子啊”,挨着大赵坐好后,臣校长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伺候。抽干你的身,抽干你的心还要抽干你的钱夹子。。。”
  大赵没说话。他取出一包软壳中华,潇洒地弹出一支点上。空调房里顿时弥漫一种沁人肺腑的烟香。
  “臣校,你的意思我懂。都几年的朋友了,说话还是那么拐弯抹角?”大赵吐出两个连环的烟圈,轻轻地问臣校长:“说吧,是不是小弟弟又不听话了?”
  臣校长不说话。一张脸慢慢变红,两只手搓个不停,好几条垢虫就掉到了他那条雪白的裤子上。
  往四下里看了看,大赵从面前的手袋中取出一个鼓鼓的牛皮信封,放到沙发前面的不锈钢茶几上。
  “别这样,大赵。。。”臣校长看着牛皮信封说道:“这样不好。别人会看见的。我都跟你说了几次啦,要你小心点。”
  “我们都几年的朋友了,你还这么客气干嘛?”大赵放声大笑起来:“以前我哪次给人看见了?还是你自己快点收拾起来放好吧。”
  似乎被谁点中了什么穴道一般,臣校长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毛茸茸的手臂在大赵面前一晃,那牛皮信封就被他抓到了手中。很快地,他把那信封塞进了红木办公桌的一个抽屉然后锁上;很快地,他就在自己那张真皮老板椅上坐好了。
  “大赵啊,如果我手下这些猪都象你这样善解人意就好了”。臣校长在那老板椅上转了转,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射出了两束激光。
  大赵没接臣校长的话头,用手指指门外。果然,没过多久,吕主任那个光秃秃的头就出现在门外了。

  吕主任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全是男的;他们小心翼翼地移进臣校长办公室,生怕将真皮坐椅坐坏,一个个都象兵马俑般戳在地上。
  臣校长一脸肃穆地坐着。可能是怕桌子要逃走,他左手使劲按着桌子。如果仔细看,也许能看出被他按着的桌面已经有轻微的下凹。臣校长刚刚和大赵谈笑风生的那张嘴巴,此刻正泛着一圈青光;终于,他低下头从眼镜框上面,将面前的下属一一看遍了。
  “桩一般戳在我面前做啥?坐下。”臣校长用手指指真皮沙发。
  真皮沙发马上坐满了人。一个高个子的头发在我的脚背上磕着。
  还有一个人没坐,他是吕主任。他突然举起右手,朝臣校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同时大叫一声:“报告首长:财务科人马现在集合完毕。请领导讲话!”
  吕主任的话刚说完,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人,包括大赵,都充满敬意地鼓起掌来。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但又显得非常陌生。一种怪怪的感觉弥漫在办公室里。
  臣校长刚刚和大赵谈笑风生的那张嘴巴,还是泛着一圈青光。他的眉头皱得更加紧,都快成了包子上面的褶纹。刹那间,仅有的骚动复归平静;我都快被弄得透不过气了。
  吕主任又一次挺胸而出。他朗声说道:“首长,今天我听到了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请指示。”
  大赵的嘴角抽了抽;我觉得吕主任这回肯定要挨暴栗了。
  臣校长的嘴唇动了一动。他只说了一个字:说!
  “一个丈夫和妻子吵架后,无可奈何只好去逗猫玩。”吕主任说到这里,拿眼看看臣校长。
  臣校长脸上的乌云明显少了。见吕主任呆呆地看着他,他用威严的口气说道,停住干嘛,快说下去!
  于是吕主任说道:“那丈夫突然听见妻子吼道,‘你跟那头猪在一起干吗?’;丈夫吃惊地说,‘这是猫不是猪’。妻子一口接过去说道,‘我跟猫说话,要你插什么嘴?’。报告首长: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说得不好,希望你喜欢!”
  看着吕主任那副舍身成仁的严肃相,臣校长笑了一下;随即说道:“你们呀,把空气弄得这么紧张干什么?瞧,吕主任这样多好;这样才是以校为家嘛!”
  说完,臣校长就示范性地大声笑起来:“本来我不想和你们说下面这件事。难得吕主任苦心孤诣制造出这么一种温馨的气氛,就和你们说说吧。”
  沙发上的人,每个人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笑了一下;随即闭嘴皱眉,摆出一副哲学家的样子。
  他们的预感是准确的。臣校长向吕主任招招手,示意他走过去;同时痛不欲生地用左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用右手举起一叠装订完好的纸。
  吕主任上前拿过来一看,脸色渐渐变成猪肝色;他默默地将那叠纸放下,躬身而退,那样子象极了清朝官员退朝时的姿势。
  “你们也来看看;木头一样坐在沙发里干什么?你们也过来看看!”臣校长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一天到晚地为你们服务,到这里那里当孙子,图的是什么?我不图一分钱,只希望你们在这个学校过的日子比我好;但是,有些人却不这么想。过来呀,你们;木头般坐在沙发里做啥?”
  刚刚按照校长的意思坐下去的男人们,一个个又按照校长的意思站起来。虽然有几个可能脚坐麻木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却都将那叠纸看了一眼后,又象刚来时那样,在地上戳好。没有人说话,好几个人的脸色由黄变白,又变成青黑色。
  “举报!卑鄙无耻的小动作!”,臣校长这回没叫他们坐到沙发上:“就算我真象他们这些小人说的那样,那又有什么用?他们辛辛苦苦写的信,不都在我手里了吗?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他们在信里说的那种人。叫你们来,是我相信你们;你们肯定不会干这种下三滥才会干的事情。但是你们不妨转告那些写作水平那么没地方发挥的人:有种,就跟我当面说——让我来当校长吧——不要面前一套背后一套!”
  男人们听了,都没说话;很久,吕主任才说了一声,校长,还有事吗?
  听臣校长说你们可以走了,那帮人象逃离火灾现场般迅速地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很快地,诺大一个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大赵和臣校长两个人。

  “姜还是老的辣!厉害!以前我怎么不知道?”
  大赵站起来,向臣校长竖起右手的大拇指。
  大赵的这个动作,是那么的陌生,以至于我甚至觉得恶心。
  臣校长轻轻地对大赵说道,小意思,我的战友现在个个都在口子上,这些小动作打不倒我。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臣校长恍然大悟般,歉意十足地问道:“不会又叫我装防雷系统吧。”
  大赵会心一笑:“不会。防雷系统你这已经装了,多了又不能吃不能玩。我想你们学校的围墙也太旧了,影响校容校貌不说,还有安全隐患呢。”
  “大赵就是大赵!”臣校长春风满面地说道:“连我向那群猪说什么都想好了。好的,你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对了,今晚有节目吗?”
  大赵提起他那只鳄鱼牌真皮手包:“君局今晚约我去看个女人。你来吗?”
  大赵的话音未落,臣校长已满口答应。
  看着那个名叫大赵的男人,看着自己从那扇茶色玻璃门缝里,神满意足地走出去,我觉得好象少了点什么。究竟少了点什么?却好象又说不清楚。
  一切如此诡异,我感觉自己成了一片枯叶,正一点点地被卷入一个旋涡。

  四

  臣校长和吕主任发疯一般地赶到K城大厦时,路灯下的树丛里站着好几个人。
  吕主任想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臣校长伸手将他拦住了。臣校长说道,大赵那家伙的酒量很厉害,我怕对付不过来,你在这里等我;闲事少管,啊。
  一下车,臣校长自己却扎了进去。
  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喝高了,正抱着一棵树使劲地啃着。旁边的人拉他劝他,说你抱着的是一棵树,不是女人;他却哭的更加厉害,说旁边的人都是骗子。一口又一口地吻那树皮,满嘴是树屑了,还在喃喃不已地说,你为什么不把舌头给我呀你为什么不吻我呀。
  臣校长摇摇头,抬脚从人丛里退出来,钻进电梯间。

  进入房间,我习惯性地坐到了那圈沙发的脊背上。
  大赵正要给他们两个介绍一下,君局长很坚决地摇了摇手。
  “这位是B校的臣校长吧”,君局先发制人。
  这可能让臣校有点受宠若惊。
  在幽暗的光线下,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嗯。。。您是君局长吗?你。。。你好。
  臣校的声音本来就轻,隔壁房间的人唱得又响,君局长侧耳听了老半天,才说道:“你喝多了,舌头都有点滚呢。”
  臣校长看看君局长苍白的脸,又看看大赵,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包厢的门打开了,翠翠苗条的身影飘了进来。她的眼睛在房间里扫描了一下。大赵视若无人,臣校长身上某个部位欲动未动;君局长却马上触电般从沙发上跳起来。
  “哦,翠翠,你这么快就过来啦!”他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两个手掌刚好对准翠翠的两只乳房。
  翠翠皱了皱眉,轻巧地一闪;眼看君局长就要跌了个狗吃屎,臣校长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的腰抱住,那姿势看上去很象广场上的夫妻跳探戈。也许是君局长身上的酒气太浓,臣校长也皱了皱眉。
  翠翠却不卖臣校长的帐:“你是谁,抱什么抱?看他这急相,不让他吃吃苦头我还真不解气呢。”
  这让臣校很为难。一边是局长,一边是自己过去的美人儿,怎么办?他拿眼看大赵。
  大赵正在专心致志地唱那首《纤夫的爱》。
  臣校长一急,手软了;君局长就慢慢地倒在门边,打起了呼噜。

  大赵和臣校长七手八脚把君局长扛到沙发上放好,把嘴角里不断流出口水的他撂在一边,自顾自点了两个女人,开始喝酒、唱歌、跳舞。翠翠在一边打呵欠:她的腮帮慢慢地鼓起来,嘴巴越张越大,不断地发出一种非常惬意的声音——啊——啊——啊,呵欠里头的睡意如此浓郁,我都快被她感染了。

  喝了两打啤酒时,臣校长把自己叫的那个小姐交给大赵,把大赵的那个小姐抱到自己的怀里。
  喝了三打啤酒时,臣校长也倒下了。他歪在小姐的怀里,嘴角没有流涎,却一直在叫道,大赵,斟酒,放松放松,我们太累了需要放松。。。
  大赵没理他。大赵的选择是:歪歪扭扭地去上厕所。
  大赵第一件事情是将手指伸到喉咙里挖;吐了一大堆,把卫生间里面的空气差不多污染完了之后,他开始咬牙切齿地说话:“跟我拼酒,你们,你们还嫩着呢!来吧,臣校长;来吧,君局长;来吧,翠翠;来吧来吧,你们这些混蛋!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都灌醉了。看我不把你们都整死了。哈哈,妹妹你跟我走,哥哥我坐船头,恩恩爱爱。。。”
  自己吃不了还要死喝,还要装牛逼;我突然感到了一种熟悉的凄凉。
  我正在替他可怜,卫生间的门啪啪乱响起来。
  大赵手忙脚乱地消灭起自己留在抽水马桶上面的污点。
  臣校长歪着头,从卫生间那扇门的排气叶扇下面往里面看。我想,从他那个角度,凭着他的视力(其时他的眼镜不知在哪里),肯定不能看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但却听他念念有声地说道:“大赵!你这狗娘养的,酒怎么能吐呢!孬种,我还说你的酒量真的很好呢!原来是骗人!”
  
  大赵从卫生间出来没多久,君局长就醒了。
  他一醒来就去沙发背上拿皮包。拿了皮包就对大赵说道,我要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说完,他就挽着翠翠走了。 
 
  从K城大厦出来,一阵寒风把臣校吹吐了。
  他连忙跑到被那年轻人啃了不少树皮的树下,哇哇哇地吐了一大堆。  
  喝酒人有句俗话,好象是人逢呕吐精神爽;看臣校吐前吐后的表现,确有这么回事。
  他一上车,连吕主任都没来得及叫,就问大赵:“那个翠翠是不是君局长的人?”
  大赵轻轻地摆了摆手,含含糊糊地答道:“好象是吧,我也不怎么清楚。”
  
  
  五

  放下大赵,臣校长那辆黑色大霸王在柏油路面拐了一个弯,消失在K城半透明的夜幕里。
  大赵落脚的地方好象是K城的手提电脑街。也许是广告张贴费用实在太厉害,一张张巨幅广告都贴在店铺门前的水泥砖上。一个又一个姿势美妙的女人和一台台手提电脑躺在地上,笑容可掬地等候人们的踩踏。
  看看臣校长离去的方向,大赵往路边的垃圾桶里呸地吐了一口浓痰。
  穿过一段狭长阴暗的楼道,他在一扇门前站住了。大赵掏出钥匙塞进去转了几下,铁门发出一阵涩涩的声音后被打开了。大赵的脚还没跨进去,房间里响起哒的一声,灯亮了。雪白的日光灯下,一个女人睡眼惺忪地挨着客厅那面的水泥门框,头发零乱得如同电影里的妖魔鬼怪。
  “今,天,晚,上,快,活,吧?”
  女人将头发绾了绾,温柔地说道。熟悉的面容,清晰的吐字,令我大吃一惊。
  那女人不就是我的妻子阿凤吗,她的脸怎么好象浮肿了呢?如果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抚摸,我真想将她的头抱在怀里,用最柔和的手势把她那张脸摸遍。可是我不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影般的镜头,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而无能为力。
  大赵却对自己的老婆不留情面:“快活,当然快活。”说完就迫不及待地从鳄鱼包里取出那包软壳中华,扔到客厅中间的塑料桌上。“名牌烟壳里装名牌香烟,我怎能不快活?”说完,从那壳里抽出一支印有“阿诗玛”字样的烟,点上。
  阿凤走过去把胳膊肘放到大赵的肩上,语调更加温柔了:“说说,那些女人怎么样?”
  也许是吃不消女人的体重,大赵甩了甩肩膀;把体形明显比自己粗壮的女人甩掉后,他走到一张皮沙发上坐下来。用手摸了摸四分五裂的皮扶手,他说道:“你是不是问我那些女人怎么样?告诉你吧:那些女人啊,飘亮又爽快。我们把包厢的门一关上,她们就象狼看见羊一般扑了过来。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们已经把我们的内裤都扒下来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七荤八素地求,哪里有在你们这些娘娘面前的那一套繁琐程序!”见女人的脸色从惊喜变成懊恼,又从懊恼变成欣喜,大赵顿了顿,拍拍女人穿着睡衣的腿:“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想我了?”
  阿凤说道:“你的嘴呀,被臣校长他们调教的越来越油了。不过,看你交代得挺老实,就坦白从严吧!”
  说完就准备把她那魁梧的身体往大赵压靠过去。好象真想让大赵领教领教女人的严厉。
  大赵摆了摆手:“别别别,我的老婆大人!我的肚子正在闹饥荒呢。”
  “什么,又没吃饱?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无论如何要先填饱肚皮。”
  阿凤忙将自己的下压动作非常艰难地收回去:“家里还有几包方便面,要不要奴才我给你这个大老板泡起来?”
  大赵说好。
  稀里刷啦一阵响后,阿凤又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笨呀,花上几千块钱,却连个肚皮也填不饱?叫我,可不管那些鸟礼节,自己填饱了再说!”
  看看她那浑圆的腰身,我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为我所熟悉的阿凤啊。
  大赵却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老婆;那样才文明!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位置要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坐,夹一筷子菜都要先将自己的下巴往里缩五公分。至于饭,根本不敢提起那几个字;要饭,多难听,他们不喜欢啊!他妈的,老是蛇啊虾的,真不知道君局长他们怎么吃得饱?”
  这时候,方便面泡好了,蒸汽就与大赵的烟雾绞在一块,形状和色彩都相当好看。
  看着大赵狼吞虎咽的样子,他老婆似乎有点心疼,只见她轻移莲步走得过去对大赵说道:“你也别太难过。也许他们这时候也在家里吃方便面呢,也许他们那副样子比你还难看呢!”她咽咽口水,却没有向大赵要方便面:“对了,臣校长那里怎么样了,有戏吗?”
  “有,戏,吧”,大赵边嚼着方便面边应了一句:“臣校长说,要我等他的好消息,应该有希望。”
  阿凤俯下身,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给了他多少?
  大赵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一脸的菜色。
  那一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底下。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已经习惯于在黑暗的角落生活、歇息和睡觉。那一晚,当我听到大赵和阿凤在卧室里哈哈大笑,我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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