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斯科到北京,除了可乘飞机之外,还有一条经满洲里全长9000多公里的国际铁路。十多年来,笔者多次乘坐列车往来两国,这一次,还是选择了这种要耗时6天6夜的旅行方式。
购票
1990年代初,中国对俄罗斯的民间贸易还处于初始阶段,还没有“包机”和陆海货物联运,中俄国际客运列车就成了“国际倒爷”长途贩运的主要交通工具。不难想象,那时往返于中俄之间的、仅有的两趟国际列车是何等热闹,在莫斯科买火车票是何等困难。
在1990年代初,俄罗斯经济尚未与国际接轨,物价便宜得就像是白送。记得一位朋友曾经在莫斯科最大的国营商场“古姆”买过一对冰刀,他让我猜猜价格,我从100卢布猜到5卢布,他还是摇摇头说:“告诉你吧,5戈比!”按照当时卢布对美元的比价仅合1/8美分。
俄罗斯低廉的物价使那时还不大有钱的中国人个个成了“款爷”,当时在莫斯科的中国“倒爷”中流行一句调侃的话:中国人走遍全世界,只有在俄罗斯才活得像个人样!
那时莫斯科至北京的火车票仅约合5美元,这又为精明的国人创造了一个发财的机会。不过最早倒票的不是“倒爷”,而是懂俄语又熟悉情况的少数中国留学生。他们买通俄方售票人员,控制了大量的火车票,使这趟车的黑市票卖到70-80美元一张。
如今,位于莫斯科雅罗斯拉夫火车站的国际售票大厅内,买票的人寥寥无几,笔者仅用了不到5分钟便买好了车票,10多年前那种昼夜排队、人满为患的紧张场面早已成了遥远的回忆。
列车员
晚上11时许,笔者一行准备登车。19/20次车是俄列,只见车厢门口虎视眈眈地站着一老一少两位男列车员。其中一人指着行李说“超重了”,不让上车。我们解释说不可能超重,只不过多带了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几经交涉又送给他们一些“美食”才肯放行。
与购票由难变易不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列车员的服务没有太大改进。在每节列车的两头各有一间盥洗室,其中一间总是锁着,供列车员专用。人多盥洗室少,不论有多少人排队等候,他们都不会发善心。不过也有例外,在排队的人实在太多时也允许俄罗斯人和欧洲人使用他们的“专厕”。
笔者还发现一件怪事,火车在俄境内时,列车员经常清扫盥洗室,并且每到一站都要临时上锁,以保持车站的清洁。但当列车驶入中国境内后,他们就很少清洗了,而且在列车进站时没锁过一次。一位同胞愤愤地说:“中国人到哪儿都受歧视!”
当列车抵达边境,接受完边检就要启动之际,笔者所在的车厢突然上来几名俄边防人员,他们在过道的活动地板下面发现了一名俄罗斯偷渡客。据大家分析,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这名偷渡客不可能长时间躲在里面,而很可能是在旅客全部下车接受边检时潜入的,而这必须有内部人员的协助。
遥思昔日“倒爷”
因接近年关,列车基本满员,但已没有当年人满为患、拥挤不堪的景象。
那时从北京开往莫斯科的火车,每一个包厢都被货物塞得满满当当,“倒爷”们大都买下有4个铺位的整个包厢,除留一个睡觉外,其余放的全是货,从地板一直码到天花板,就连车窗也被堵得严严实实。列车进入俄国境内每到一站,“倒爷”们便蜂拥而下,只见月台上挤满了抢购的人群,买卖双方利用停车的20分钟紧张地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中国“倒爷”将在中国卖不出去的劣质商品换成大把大把的钞票;而俄国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常常用假钞或两张真钱币中间夹—摞白纸骗中国人,更有甚者抢上东西就跑。生意那么火爆,人人只恨货带得太少了,往往是车还没到莫斯科,货已差不多全部出手。人到莫斯科之后买上车票便立即回国上货。
精明的“倒爷”们返程也决不空手,他们先是倒羚羊角、牛黄等这些被俄国人当做废物扔掉的东西,后来这些药材价格被炒高了,海关也查得严了,便转而倒金钻首饰、香烟、邮票和狗等,只要能赚钱的都倒。不少人就是利用中俄两国间商品的巨大差价狠发了一笔。
更重要的是,火车也是将美元携带出境的惟一渠道。那时还无法将美元汇回国内,“倒爷”们只好冒险将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美元现金随身携带回国。于是查没中国商人携带的美元便成为俄国海关的一项重要任务,一旦被查出便全部没收,有不少人因此倾家荡产。中国“倒爷”为了反查没可谓绞尽脑汁,包厢内外、上上下下、暖气管、垃圾箱……凡是可藏钱之处都想到了,有的甚至用螺丝刀将巨大的车窗卸下来,把钱塞进窗框缝内,以躲避检查。
那时“倒爷”赴俄经商面临着极大的风险,这种风险不仅来自海关的罚没,而且还来自武装犯罪团伙的抢劫。各种“列车大盗”看准俄国警方无心去管、中国警方鞭长莫及的空当,在国际列车行驶到俄境内时大肆作案,在光天化日之下疯狂地抢劫、强奸、杀人,其令人发指的罪行终于触动两国政府,中俄警方联手对付,彻底铲除了这伙恶魔。后来国内还根据这一案件拍过一部国际列车大劫案的影片。
中国早期的“倒爷”就是这样用他们的汗水、血水和性命杀开了一条中俄民间贸易的血路。如今,中俄民贸早已超过官方贸易成为两国贸易的生力军。十多年后的今天,当笔者再次走上这条“中俄民贸之路”时,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
聊起今日旅俄华商的处境
我们这节车厢除了两名俄国人和4名荷兰人之外,还有一些朝鲜人,其余大部分是中国人。现在人们往返于中俄之间一般都乘飞机,已很少有人坐火车了。目前乘火车回国的中国人主要是东北人,因为火车能直达家门口,既便捷,又便宜。另外则是行李超重的和存在无出境签证或证件等这样那样问题的。这些人如乘飞机绝对出不了关,而坐火车则交点罚款补办个手续就可顺利出境。在边检时,仅本节车厢就有1/3的人补交了罚款。
同车的中国人大多数是做生意的,除了在莫斯科的,还有来自圣彼得堡和南部城市罗斯托夫,更多的是在列车途经叶卡杰琳堡、新西伯利亚和伊尔库茨克等地时上来的,这些城市都是华商较为集中的地区。
据同车的华商反映,去年的生意很不好做,以莫斯科为例,由于去年有大半年空陆运输不畅,运费和摊位租金大幅上涨,再加上气候和人质事件的影响,使大批货物积压在华商手中卖不出去。其他城市的情况大致一样。尽管官方公布的统计数字显示,去年中国对俄出口额比前年有大幅增长,但那只是过货量的增加,而不是实际销售量的增多。
更令人担忧的是旅俄华人的生存与经商环境,特别是莫斯科人质事件之后,俄不法警察利用反恐加紧敲诈外国人,尤其是在中国商品批发市场经商的华人,不论你的身份是否合法,他们都变着法地罚款,而且一张口就要几十甚至上百美金,有的华人在一天之内竟被敲诈三四次之多。
华人被抢、被杀的事件也有增无减。车厢里大家聊起这个话题都群情激愤:去年底莫斯科曾发生华商100多万美元被抢事件;在叶卡杰琳堡上车的几位东北人讲,去年该市至少有4名中国人被杀;一对来自罗斯托夫的华商夫妇告诉笔者,去年一年仅他们知道的,当地就有6名中国人死亡。华人由于语言障碍和不了解当地法律,很难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至于华人屡遭抢劫和“光头党”的殴打更是司空见惯。华人在那里普遍缺乏安全感。
当列车终于驶入中国境内,同胞们第一眼看到中国边防人员时感到多么亲切和激动。当中国边防人员问:“在俄罗斯感觉怎么样?”时,一位在莫斯科做生意的天津人脱口而出:“俄国警察太坏了!”
俄国海关和中国边检
经过5天的奔波,火车终于抵达中俄边境,在这里需要停留5个小时,以便列车更换车轮、旅客接受边检。检查的顺序是先边防后海关,凡证件不合格的人须补办手续并交1050卢布罚款。俄边检人员的态度较过去有进步,一般不再搜身,对行李的检查也没有以前那么严格。惟一令人不解的是,人民币须在俄海关指定银行兑换成卢布。问:到中国,卢布有何用?答曰:这是规定,必须换!无奈,凡携带人民币者只好按1∶3.5的比价将人民币兑成卢布,等到了中国境内再按3.8∶1的比价将卢布换成人民币。一出一进便被扒了一层皮。
晚上7时许,列车驶入满洲里,担惊受怕的游子只有踏上祖国的土地才有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看见中国自己的边检人员,心直口快的董女士一句“见到你们格外亲”把大伙儿全逗乐了。但没过两分钟,董女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好了,我看见边检推着秤上车了。都是自己人,咋比俄国海关查得还严?”等走近一看,原来是一部放在小推车上的笔记本电脑,是检查护照用的,虚惊一场。
正当边防人员查验护照时,上来两位中国满洲里出入境检验检疫局的工作人员,每到一间包厢便冷冰冰地甩出一句:“完事了赶快去验血!”说完拿着一摞护照下车了。
当笔者来到检疫站时,只见多数人在观望,仅有少数人在验血。几位验完血的人出来气愤地说:“血样上连名字都不写,抽出来就扔进拉圾桶。什么验血,纯粹是为了收钱!”围观的人问:“那你不会不验吗?”验血的人说:“唉,护照在他们手上,不验不给护照。”
满洲里边境口岸每周出入境两趟国际列车,如果按每趟车平均有100人验血,每人收费人民币200元计算,一次就是2万元,一年就是104万元,数额相当可观。
笔者还发现,这里的验血规定仅限于对中国人,而外国人则不包括在内。难道真的应了那位同胞的话:“中国人到哪儿都受歧视!”
在俄罗斯做生意的中国人,一方面凭借自己的勤劳与智慧致富,另一方面也以异国游子的身份体味孤独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