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儿 (散文)
上世纪50年代初，中国农村难得的繁荣，过年也极为隆重。
一进腊月，村里的年味就一天比一天浓重。先是当街盘起了三座杀猪锅，寒风裹着烟气在雪白的树挂和屋脊霜瓦上漫卷，许多人家的宰猪声此起彼伏，人们吆喝和那蠢猪濒临死亡的凄厉嚎叫，撕破了村庄久久的沉寂，喧嚣得沸反盈天，人们个个兴奋而欢快。杀猪灶旁很热闹，看热闹的人们等着肥猪下锅脱毛。一会儿，一头头圆滚滚的大白条猪从热锅里拖出来，倒褂到几条肉杠上，开膛破肚，屠夫们嘴里横叼屠刀，掏空了下水，再霍霍有声地把整猪大卸八块。
孩童快活地穿梭在晃悠悠的“肉林”之间，抢着地上的块块油渣，然后塞到一个个猪脚壳里，填进一条棉芯，用根秫秸杆夹牢，这就是一盏只有春节才特有的“猪掰脚灯”了。等到漆黑的夜晚，大街上就飘游起了冒着油香的点点灯火，与天上的繁星遥相辉映。孩子们一边挥舞，一边欢快地唱：“猪脚灯火香喷喷儿，馋得星星眨眼神儿，一溜闪光飞下来，伴我一块迎新春儿!”。
往后的日子里，整个村庄就飘浮着一股股渐渐浓烈的馨香和暖意，原来各家各户忙着煮肉、煎鱼、蒸菜团、捏肉包、杵豆馅、打年糕、炸麻花、点豆腐、沽酒-----，家家的年货塞得满满当当！
不经意间，连虎爷已把一盏纸糊的红灯笼挂上了当街高高的桅杆顶，啊，糖瓜祭灶二十三啦，大人操劳小孩儿欢，据说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天灯”，专为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引路的。抬头望去，犹如一盘云遮月，虽然黯淡，却点缀得沉沉黑夜神秘而隽永。孩子们嘴里咀嚼着麦芽糖，手里举着“猪脚灯”，簇拥着连虎爷央求讲古。只见他穿上了崭新的大襟紫花棉袄，青色叉裤，薄底快靴，稀疏的白发，辫条“猪尾巴”盘在额前脑后。孩子们好奇，一见就摩肩攀顶，要扒散“尾巴”量一量，是不是比猪尾巴长；他反而摩挲着孩子们的头顶说：“过新年，换花衣，乳臭干了吗，胎毛可剃去？”突然，鞭炮轰鸣，烟花四起，祭灶开始了！人们四散跑回家去。
我爷爷率领全家齐煞煞地跪下。他颤抖着手，先把烟熏火燎旧灶王爷的画像，小心翼翼地请下来烧掉，当纸如灰蝶纷纷飘飞之际，再换贴一幅新的。摆上供品，焚香点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全家双手合十，三叩首，礼成站起 。这时，村庄才慢慢恢复了沉静，莫非灶王爷悄悄地把未来一年的平安和幸福送进了人们的梦乡。
腊月二十五，诸神来落户。各家庭院正房门边，搭起了全神佛堂，请来各路神祗，香炉换新灰，灯碗灌满油，盘香彻夜焚，纸钱频频烧，三牲祭常设，从此一日三叩首，供奉如仪。家家楹联红彤彤，五彩吊挂迎春风。夜晚，宽街曲巷，灯火成龙，吊灯、戳灯、转灯、玻璃灯、纸灯色彩缤纷，造型各异，照耀天地如同白昼。鞭炮声声，烟花映得天空赭紫深红，硝烟弥漫，人们不知不觉中，雪却在悄悄飘洒。起初，被年味熏得晕忽忽的人们，还以为是鞭炮的红色飞屑，后来发现漫天飞舞的竟然是红光照透的雪花，好像人们期盼的祥瑞和喜庆正撒向人间，播种在人们的心田！
样样食品已经齐备，只有蒸面食和捏饺子了。冀中一带，对面食很讲究，分酵面和戗面。形状更是五花八门：高桩馒头、开花馒头、云层馒头、蛋形馒头、压花馒头、门钉馒头、还有烤馒头、酒酿馒头、果料馒头、菊花卷、鸳鸯卷、鸡丝卷、枣卷、蝴蝶卷等等。尤其那面塑更让人眼花缭乱，什麽飞禽走兽、虫豸蝶鱼、花卉鲜果、十二属相、八仙祝寿，还有寿桃和佛手。无不形神毕肖，无奇不有，再点染上各种色彩，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直忙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粉面桃花，香汗涔涔；直乐得老娘婆婆们，拍手大笑，逢人便夸。全村炊烟袅袅，温馨馥郁。等饺子捏妥，大街上热闹起来。看吧，舞青龙，跑旱船，耍狮子，踩高跷，还有二鬼摔跤和背歌。锣鼓钹镲震天响，男女老少，塞街涌巷，欢声笑语。新年的气味和情趣已达到高潮，整个村庄陶醉了。直到夜深，人们才回家吃罢年夜饺子，在隆隆的“二起脚” 声中守岁。
如今，我年届花甲，每当春节来临，眼前就浮现出那如诗如画的童年岁月，仍然沉浸在那遥远的浓浓的年味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