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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玄幻小说《大汉龙腾》作者:淡墨青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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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6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四章 关宁(五)~

 

  他皱眉又道:“若是唯持现下的汉军及厢军人数,只怕还维持的下来,尚且有些盈余。可若是依你的想头,整编厢军也还罢了。大量招募汉军,咱们却哪里来的钱?饷银、军服、军械、每月用度、训练费用,汉军扩至三十万,你算算要多少钱!”

  他侃侃而谈,大倒苦水。张伟却也是头疼不已,他去年打下江南后,为定民心,为安士林,下令不逮一官,不杀一人。后来局势初定,乃捉拿了一些阉党余孽,抄拿家产。到了弄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再加上充公的土地房产,收益甚是可观。可是阉党可以拿,普通的官员和宗室却是不能动弹。且为了安定新附降官,纵是投诚后还有贪污者,被都察院查了出来,也只是令密录在案,不能处置。总归是为了稳住大局,不使江南混乱为要。

  待到了此时,张伟又在新官制与旧官制之间舞蹈调和,又对应付清流士林对他的非议责难,还需提防贪官污吏在地方激起民变。自台湾过来的官吏百姓又对内地种种陋习充满责难,对张伟姑息甚是不满。自年是镇之以静,今年却再也不能如此。是以在补充各种税史关史之余,又派遣了大量台湾官吏及官学子弟,充实地方,暂停佐杂官员,学习政务熟习地方,以备改革。

  明朝正员虽少,佐杂官员再加上编外人员,却已经是地方上的一大负担。冗官冗员负担极重,各地方正员不通政务,凡事委给下属。下属们又委给班房皂隶,皂隶们却还有帮手、伙计。这些人扰民则可,办事却是一点不行。当时的中国还是小农经济,政府不过是收取些赋税罢了,什么盗案贼案,多半还是乡间自已私了。若是经了官府,只怕中产之家乃至破产,小门小户的乃至破家。至于什么劝农耕织、兴修水利等务,却是根本无人过问。

  张伟派了官员至各省、州府、县,原是要大兴水利,发放良种,甚至兴办织布等贸易工厂,改良卫生习惯,大办教育等务。那些明朝旧式官员,却是爱理不理。在他们看来,多一事则是生一事,好心亦可办了坏事。徭役过重,兴事太多,除了激起民变,还有何益?这到是正派官员的想法,那些自身不正,看谁了汉王殿下不欲生事,不想处置旧明官员的心思,正欲大捞特捞,巴不得汉王生事,他们好从中渔利。是以拼命巴结上头自台湾派来的官吏,哪怕是职衔都不如自已,也是抱足了他们的大腿,指望着与这些天子近臣打好关系,用来威压原有的旧明官员。结果这小半年除了大集了百万民工,由官府给了工钱,修耸了几条直道,连接江浙闽湘等省,又广设驿站,以通邮传之外,其余诸事竟不能办理。正直官员不欲多事,品行不好的又不敢信重,江南治理竟陷入了两难境地。

  此时见何斌为难,张伟也知道他这个户部尚书做的不易。除了户部以外,因税务和海关等衙门在内地都是新设,缺乏人才管理。中层官吏都是从台湾调来熟手,又使何斌统领全局。是以除了户部的事情之外,税务和海关的事情也需要他忧心。而汉军急需扩大也是必然之事,在诸多来钱的举措没有见效之前,他只能量体裁衣,拆东墙补西墙。此时听得张伟要行扩军一事,心中烦忧,这到也是人情之常。

  因步下御座,一步步踱到何斌身边坐下。见他还是愁容满面,张伟到是一笑。将何斌身旁的五彩小盖钟亲手端起,向他道:“来,喝口茶润肺,没的气的跟乌眼鸡似的。”

  那方以智在一旁记道:王下座,亲奉香茗与尚书何赋。

  看一眼何斌神色,却见他若无其事,顺手接过来呷了一口,便放在一边,竟浑然不当回事。方以智叹一口气,又奋笔疾书道:何某感王至意,乃泣。

  却又听张伟笑道:“若是心里没有成算,我敢妄言扩军一事?”

  何斌反问道:“那你说该当如何?多造商船,若是在日本多放货物?缓不救急啊!”

  他眼光到是毒辣,知道日后以日本为倾销商品的优质市场。那日本已无力反抗,随着内地大兴矿山、修路、水利等事,大量的健壮武士和罪犯都势必将押来至中国为苦力。至于原本的日本本土商业,则势必遭到打压破坏。以宗主国的身份,把日本人需用的每一件商品都控制在自已手中,把他们的财富掠夺过来,方不枉汉军辛苦一遭。只是缓不救急,指望日本的白银来支持江南,一时半会却是看不出功效来。若是急而图之,却正好给了那些心怀不满的日本大名和武士们以造反的借口,弄的全日本大乱,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他满心狐疑,却见张伟眼神往方以智那边一扫,略一顿足,方大声向他说道:“我意已决,自今日起,拿捕所有在册的贪墨官吏,抄拿家产,以资军用!”

  何斌点头道:“这到也是个法子。咱们占了南方一年,大局早就稳了。朝廷那边刚派了大兵到川陕剿贼,一时半会根本没力气来寻咱们的麻烦。地方上偶有流贼,也被驻扎在形胜之地的汉军弹压。小打小闹的,甚至地方上的靖安司就能敉平,连厢军都不必动用。”

  低头想了片刻,却又道:“复甫也和我说过,旧明的贪墨官员造册在案的一千余人,这一年来咱们发现查察的也有不少,统统拿了动静不小。再有,只怕抄出来的银子,也不够一年的使费。”

  “光抄贪官当然不成,还有在地方上骄纵不法,屡有恶迹的宗室诸王!”

  张伟要拿诸王开刀,没收其几百年来积淀的财富一事,何斌却是早就知道。是以听了之后全不吃惊,却是大感兴趣,笑道:“甚好!你可算是要拿这些王爷们开刀了!”

  又笑道:“除了桂王常瀛之外,也就是潞王稍有贤名。其余诸王多半骄横不法,骚扰地方。封国百姓多受其苦,没有不骂的。这些王爷侵夺人家产,霸占人的妻女,这也罢了,甚至有当街青衣小帽,亲手击杀百姓以为取乐者。”

  屈指略算一算,何斌已是眉开眼笑,笑道:“整个江南,计有亲王藩王百余名,平均每家最少也能抄出二三十万的银子,古董珍玩还不在内。扩军和兴修水利、教育、邮传等事,都尽够用了。”

  他们两人谈的热络,心中想着抄拿贪官和宗王之后的收益,眼前当真是满眼的白银飘来荡去。却听得殿内一侧稀里哗啦一阵大响,两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见是方以智打翻了桌上陈设,正自慌乱。

  张伟见他一脸惊惶,因笑道:“方大史官,读书人的养气功夫,便只是如此境地么?”

  方以智先是惭愧,待听到张伟打趣,却又镇静下来,忍不住将心中疑问说将出来,盯着张伟问道:“汉王,您以建文苗裔行靖难之事,若是为难宗室,只怕天下人都会疑您。再有,历来国家有亲亲之义,君王不想着给宗室安宁,反而想办法剥削宗室的资财,这便是汉王的理财之道,治理天下之术么?今上在北京不管多难,亦未曾将主意打到百官和宗室身上,请汉王慎思之。”

  他说到一半时,张伟已不耐烦,却又不想弄个拒谏的恶名,是以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待他说到崇祯如何如何之际,张伟已是心中大怒,却又不想过份折辱于他,便冷冰冰答道:“史官不是谏官,只需做好你的本份就是!”

  见他涨红了脸坐下,张伟到底是忍不住,又恶声恶调说道:“今上是不盘剥百官和宗室,只是商家和百姓们苦于商役和加赋,方学士世家子弟,文名响亮,自然是不会知道下层百姓的疾苦了。”

  不再理他,又向何斌道:“廷斌兄,这么着一弄,扩军、在内地兴建火器局等事,可算是立时能做将起来了吧?”

  何斌笑咪咪站起身来,一摇一摆向外行去,当真是长袖善舞,风姿绰约。张伟冲着他背景叫道:“我一会便会明发手谕,谕令各地的汉军动手,协同都察御史们抄家拿人。户部需尽速给兵部发文,给勘合拿钱!”

  远远应了一声,何斌心头轻松,却也懒得在这大殿内与张伟多耗。张伟见他不理会自已,早就去的老远,心头一阵光火,知道宫殿内到底令人拘谨,是以何斌不愿多留应承。

  慢慢坐回御座,苦着脸看一阵空荡荡的大殿,只有那方以智还在伏案疾书。他原本是归都察院该管,后来张伟从善如流,设翰林院掌诏命、起居注、修史等事。原都察院派来的史官裁撤,改由翰林院每日派来史官轮值。这些人却是比都察院的那些吏员们强过许多,不但是文彩了得,就是责任心也是强上百倍。是以现在竟然成了张伟的影子,除了张伟在后宫歇息之时,竟是每天都甩不脱他们。

  叹一口气,却因这强项书生想起那礼科给事中吴应箕封还诏命一事。因下令道:来人,速至文华殿宣吴遂仲、郑瑄、张慎言来见!”

  不一会功夫,殿外传来囊囊靴声,又有低语嘈杂,却并不入内。张伟大声问道:“何人至殿外喧哗?”

  只听吴遂仲答道:“臣吴遂仲领内阁诸臣,奉谕来见。”

  “进来!”

  又稍待片刻,方见吴遂仲等点扶剑躬身而入。至张伟座前行了一礼,各依班次坐下。

  张伟因问道:“你们既然到了殿外,为何不迅即入内,在外面吵嚷什么?”

  郑瑄躬身答道:“臣见园内有汉军诸将军徜徉流连,所行非礼。是以吩咐人去知会,命他们可居于一处待宣,不可于这宫室内乱走。”

  “此事该当管汉军军法部管,尚有内廷侍卫监视左右,尚书管到他们头上,亦是太有权了吧?”

  被张伟冷冷一训,又听出他语意不善,看一眼神色,显是怒气勃发。郑瑄却也不管,因低头道:“礼法乃是礼部当管之事,汉王既然说将军们不归我管。那么今日的事我移文至军法部冯将军处,也就是了。”

  不再与他纠缠此类细务,见几名大臣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显是等自已发话。张伟便道:“请你们进来,是要议一下吴应箕封还诏书之事。”

  身为内阁首相,吴遂仲自然是首当其冲。给事中封还诏书,此事在汉王治下却也不是第一次。但此事涉及到后宫之事,各大臣自然也知道汉王必定会寻他们前来咨问,是以各人早有腹案,听他言及此事,到也并不慌乱。

  吴遂仲面若沉水,向张伟答话道:“臣以为此是帝王家事,吴给事中未免太过多事。明朝制度,原本就是要在贫门小户中选取后妃,以免外戚专权。太祖朝时,马皇后农家女,以大脚母仪天下,有何不可?”

  郑瑄立时顶了回去,大声道:“帝王家事,也是天下事,士大夫当以国事为重,帝王也自然如此。若以贫家女入宫自然无碍,然汉王夫人出身烟花柳巷,以为后妃自然不可。臣以为,吴应箕封还诏书,所行甚善。”

  又向张伟道:“臣请殿下从谏,勿以私爱坏天下事。”

  张慎言亦道:“天子无私事,汉王迟早即位登基,家事亦国事。册立后妃一事,伏乞汉王慎思。”

  张伟听他们说的激烈,到觉好笑。以他的思维方式,自然不可能接受这么荒谬的说法。因拂袖道:“我与柳氏乃是贫贱夫妻,俗语尚云糟糠之妻不下堂。难道我抛却元配,别册他人,就符了道义礼法,令天下得安?当真笑话。”

  断然令道:“召你们来,并不是说吴应箕是不是有理。而是要说这给事中需行废除,不再设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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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7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四章 关宁(六)~

 

  他此语一出,不但张慎言与郑瑄连声反对,就是吴遂仲亦道:“给事中的封驳乃是对帝王行事的限制,汉王虽然英明神武,后世子孙未必如此。这制度还是留着的好。”

  张慎言先是引经据典说的唾沫横飞,待听得吴遂仲之语,先觉其粗鄙,后来一想,到是至理明言。因也道:“明太祖立国之初,废丞相,凡事自专独行。他勤政的紧,每日批阅奏折,处断政务,一生中除了偶尔生病,从不荒疏政事。是以废了丞相也不打紧。待到了他的子孙辈,立时就不成了。汉王今起于草莾,凡事英明睿断,自然觉得给事中碍事。岂不知百年之后,只怕有一给事中,可以令天下人受益呢!”

  见几人都是一脸惶急,张伟反道一笑,命几人回座坐下,方道:“不设给事中,并不是说要独断专行。为帝王者固然要尊贤纳谏,可做臣子的,便能保重一切出于公心,又或是某一人的思想,能左右全局么?依着咱们现行的给事中制度,一有不对,某科的给事中即行封还。然后内阁重议,或是我重新下诏方可。那么,若是那给事中是受人左右的么?结党以图私怨的呢?或是其见识品识并不足以胜任?”

  吴遂仲答道:“汉王,前两问还有些道理。后一问因不至如此,给事中的任命咱们慎重的紧。需都察院核查,吏部会推,由内阁确定。是以无论品行见识,都足以任其职。”

  他身兼吏部尚书,官员任命都出于其有莫大的干连。此次吴应箕突然发难,立时搅的政局大乱,他心中虽是不满,此时却是不能不回护一二,如若不然,可是连自已亦是扫了进去。

  因此话有理,张伟到也不便辩驳,只是接着他话头道:“你既然知道六科给事中容易受人左右,陷入党争,就该当赞同我的做法。北京朝堂之上,什么楚党、浙党、东林党,哪一党是好人了?东林党初时还有些锐气干劲,一心为了国事,待陷入党争之内,只怕也好不到哪去吧!”

  张慎言与郑瑄虽是明朝文官大员,却并不是朝局中某一党的成员,如若不然,也不会沦落至南京闲曹任上了。此时听张伟痛斥党争,两人深受其苦,顿时都点头赞道:“汉王此见甚是!大明的党争为祸甚烈,比之唐季有过之而不无及。若是咱们这里也分这党那党的,只怕于国事无益。”

  话虽说的光明磊落,实则现在的江南官员系统,早就分做三四派。什么从龙闽党、粤党、新附党等等,其间又依地域,或是性格学术,又多分小党小派。其中以闽党势力最强,以吴遂仲为首;东林党次之,因在江南有莫大势力,黄尊素等人又是朝中大员,再加上东林党徒在江南原本就是清流代表,百姓官员中名声甚是响亮,是以竟能与张伟自台湾带来的闽人文官集团相抗。至于何斌陈永华等人,因与张伟关系太过密切,却因如此,极是害怕结党招忌,除了何斌在财税等部有些旧属下听用外,平素在家时竟是一人不见,一语不听,决不肯结党乱政。陈永华崖岸高峻,又是都察院判,平时官儿们躲他还来不及,哪敢上门去自寻难看?是以除此二人,朝中没有结党自重的,也只有几个洁身自爱,甚惜羽毛的重臣大员了。

  张伟虽知结党不妥,却知在自已驭下手段下,暂且无忧。待将来有了条件,正好可令这些人依着政治见解,或是利益驱动下公然立党,或许可使得党派良性竟争安然出现于此时的中国,到也是好事一桩。

  是以见这张慎言与郑瑄劝他大力弹压,严禁官员结党一事,张伟反又回转头来,向二人道:“欧阳修说小人结党祸害国家,君子却又是另一种做法。东汉末年的党人,岂不是一心为国?此事还在于人君引导,一意禁绝党争,一则有人则有党,二则也伤了仁人君子的心。”

  又道:“虽是如此,给事中与都察院这样身负朝廷重责,督查官员,匡扶君主,杜绝错漏的朝廷要员们,却是绝然不能结党!陷入党争,善政不得而行,陋习不能更改,官员有错而不弹劾,一意只相助着党人,这如何得了!我意废给事中,复御史台,专司审核朝廷的诏书旨意,内阁的诸项政务举措,亦需报御史台备案查核,有违法不当、行止失措的,御史台可封回、弹劾该管的大臣;都察院有官员失职、乱政、或是对官员处置不当的,御史台亦可对该院官员进行评议审核处置。”

  待他说完,底下三人都觉这是恢复以前的台谏各一的制度,仔细一想,却又与唐宋制度略有不同。因都问道:“若是御史台处断不明,或是因私废公,岂不是与眼下一样?”

  张伟得意道:“不然。御史台不设主官,设评议会。御史可多选贤良方正的官员充任,亦要充实精通各种杂学的人才。人数可设为百人,百人中分门别类,对门应对各部,遇事则群商而行,众公议而行事。他们又不需要行政,不怕办事拖沓,只需对朝廷政务拾阙补遗就是。是以遇着大事可召集全数御史,各依见解陈说之后,御史们再行决断,依公议结果,再向朝廷和内阁报备。如此这般,又能防止君主和阁臣们乱政,又防止一两个人被党争和私欲左右,岂不更好?”

  吴遂仲等人沉思片刻,虽觉张伟所说的“杂学”人士充任御史不妥。到是比这现在强上许多,因都道:“汉王思虑,臣等不及。如此这般,一可以朝政不被人左右,令太阿倒持;又可以使人评议朝臣们的政务,匡扶人君的错失,当真是良法善政。”

  吴遂仲本是台北官学内的医官,对杂学云云从无偏见。此时听了张伟的决断,脑中略转,已是有了成算,微笑道:“户部可选取精于算,通贸易的闻达之士充任御史,专司审核户部、税、海关等部的政务;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可选于刑名律令上通晓的官员充任,其余各部,亦都依此而行,则天下事不因某人某党而坏,汉王的想法,当真是绝妙之极!”

  张慎言却道:“虽是如此,到底还是要多选声家清白,风骨硬挺的读书人充任其间,否则,商人重利、刑名之人多半奸狡,若是混杂其中,左右他人,只怕反失了汉王原意了。”

  张伟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充任御史的,一定要事前严加审明身家,每年再行清算。为任时一不得结交朝臣,二不许行生意、置田、入股等事,一旦有违,则剥其官职,严责其罪!”

  商议至此时,总算是尘埃落地。吴应箕官位尚且不保,更休提其驳还诏书所引发的朝局动荡。那些东林党人原本卯足了劲,准备在张伟逼迫吴应箕时一起抗争,一则使张伟再立新后,二则诏显东林力量,以此掌控全局。黄尊素等人虽是正人,奈何东林党此时已是良莠不齐,比若钱谦益当年谋官不成,此时却又复为礼部侍郎,做官的心正是热切,自然想东林党的势力越发壮大,以他在东林内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那些原本的大佬年岁已在,党首之位非他莫属,得利之后他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身居高位了。

  待张伟断然将给事中一职裁撤,又得了闽党及各内阁重臣的支持,便是黄尊素等人听说御史台之复设,亦是颔首微笑,连声赞同,其余心怀不轨,正欲兴风做浪的党人,哪里还敢再行多事?

  此事一了,还不待众人回过头来。张伟又下令裁撤大理寺、光禄寺、少府、钦天监、太医院、行人司、太常寺、太仆寺等原明朝的诸多衙门。一时间数千名官员丢官罢职,天下为之骚动。大理寺原本是专门平复审议刑部案件所设,后来多与都察院和刑部坐审要案,实则是虚设无用。自有御史台和都察院加强职能,又有靖安部专司补盗,破案,刑部只审不执,大理寺已是无用。那行人司专司帝王出行礼仪仗卫,太医院供奉的太医只是医不死人,救命却也是想也别想,钦天监算不出历法,还需请传教士来相帮方可。一定江南,张伟便想裁撤这些无用的闲曹,使这些冗官冗员无可寄生。但为了稳定大局,却也只得暂且留着。此番尽数裁了,心里大畅之余,却也是头疼这些个官员的安置。若是尽数驱赶回乡,只怕立成遗老遗少,在乡里成为施政的阻力。若是重新安插,却又失了裁减冗官,节省用度的原意。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到是陈永华偶入,与张伟汇报抄拿贪墨官员一事时,见他正是为难之际,却是出了个主意。张伟一听之下,甚觉有理,因下令道:裁撤衙门的官员,吏部可甄别人选,将那确有才干的留用,安排至需用衙门,甚或下调地方也可,着该部好生实行,勿使贤才流落。其余各官,可令其至各处新设官学任教,由官府依着原俸给银,命伊好生教学,为国家培养英材可也。

  他原本就要大兴官学,在江南各地增设学校,培养人才,不使国家政务全数落入科举考出的官员之手。这些裁撤下来的官员,有儒学、医学、算学等各种人才,让他们做事不成,教些初学的学子却也不难。如此这般,又解决了安插官员的头疼之事,又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教师,当真是一举两得。

  这一些举措动静甚大,汉军每日里在当地靖安司及都察院官员的指引之下,抄拿贪污官员,当真是日以继夜,片刻不停。再加上裁撤在京各衙门,地方各冗员,一时间江南谣言四起,民心不安。好在此时北方的皇太极和崇祯都是头疼自家事,哪有闲心来管他。乱上一阵,纵是被抄官员们对张伟恨之入骨,看了装备精良,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卒,也只得叹一口气,卷着铺盖滚蛋了事。好在张伟和汉军要钱不要命,抄了家产后到是不需坐牢,不用杀头,比之当年明太祖捉贪官剥皮揎草,却又是仁慈的多了。

  何斌却是不理会这些,他与张伟一样睁大双眼,盯着这些被抄拿的官员们。只是张伟盯着他们是防着造反起事,他却是盯着白花花的银子漫天价向他飞来,当真是笑的合不拢嘴。只是这些银子多半左手进,右手出,每日里等着批银拿钱的汉军将军们不绝于途,户部正堂滴水檐下,成日都是那些吹牛说笑,乘凉等着传见的汉军负责招兵的将军们。只待押银的户部司官们一到,立时就是蜂拥而上,拼了命的打点,陪笑脸,说好话,只盼着何斌早日接见,批下银来,便可以立时回去招兵募勇,加以训练。

  他们虽急,何斌却是不能痛快给钱。总是将所需银两一算再算,压缩至无可再压,方才肉痛之极的批将下来。在雷州新开的铁矿用银,在南京新设的火器局工厂,他却是一点不省。因知造枪造炮的精度和数量关系到汉军乃至整个江南的生死存亡,却是一点怠慢不得。

  如此,沸沸扬扬闹腾了两月有余。抄拿家产的汉军一个个都成了抄家老手。都知事前不动声色,然后突至其人宅前,翻墙而入,将一家老小齐集一房。然后径自四处抄捡,金银分做一处、珍玩古董字画归为一处、地契房前并商行入股契约之类又是一处,抄拿完毕后,方又宣示罪状,给那些贪官留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然后驱逐出门。被如此抄过的那些贪官污吏们,当真是欲哭无泪,抄家过后,就差赤条条被撵出门去。虽然还可勉强生活,只是都享受惯了,却哪能受的了贫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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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8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四章 关宁(七)~

 

  于是每日里奏报犯官自尽,甚或是图谋不轨的表章源源不断,由内阁转至张伟案前。

  因炎夏难耐,南京宫室地势低洼,更是溽热难耐。张伟耐不住热,便索性由乾清宫搬至御园内的重华宫里居住。他近来关注汉军扩军及台湾火器局迁来部份工匠,充实南京火器局诸事。又时刻担心辽东局势,寻常政务都有内阁处理,他到也落得清闲。

  只是抄家充实国库一事,江南儒林已略有微词。再加上犯官们声连一气,近来颇有些不稳迹象。他无奈之下,也只得多加注意,唯恐有那不知死的铤而走险。

  用手指弹弹表章,张伟一阵苦笑,扭头向着在一旁侍候的柳如是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群混蛋,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见柳如是不明所以,张伟便将那内阁呈进的表章递将给她,自已端起冰镇酸梅汤,大口喝了几口。

  柳如是略看几眼,只觉心中一阵犯恶,立时扔还给张伟,嗔道:“这种事情,叫我看来做什么!”

  张伟笑道:“这有甚么?为夫的手上也算是沾满鲜血了,难道还怕什么阴私报应不成?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都不敢,我只怕现下还是郑一官手下的小海盗。”

  他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表章捡起,顺手在柳如是脸上拧了一把,笑道:“若真是那样,哪能娶得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娘子呢。”

  柳如是先是被他逗的一乐,待听得他的夸赞之辞,却垂首低头,道:“你近来够 烦难的了。册立的事,先缓缓再说吧。”

  “这些事,你不必管!”

  见柳如是垂首低头,张伟心中不忍,便在她身边坐下。温言道:“你道这些老夫子们是当真和你过不去么?或许有些人是当真如此,不过多半是和我过不去。又不敢在国家大政上公然抗拒,只得寻了这些小事,来磨我的火性!当年嘉靖皇帝、万历皇帝,不都是如此么?你只管放宽心,何斌他们,还有汉军的将军们早就上书给我,劝我早定后宫,以安人心!”

  说罢一笑,坐将回去,又道:“可惜咱们的孩儿是个女孩儿,不然不但册你为正妃,还要立他为世子。”

  “这些事我并不在意,只盼着你能多清闲些,就比什么都强了。”

  张伟见她神色,已知她在这后宫寂寞,自已越来越忙,陪她甚少。这宫里又不比当年在台湾之时,还可以随意进出,关防和物议甚严,她现下的身份,再加上一帮人正盯着立她为妃一事不放,这么些烦忧事情压在心头,是以有些郁郁寡欢。

  将那奏报南昌官员全家自焚,以抗抄家的表章放下。又将桌上的表章尽数归列一堆,向殿内侍候的翰林侍读学士黄宗羲令道:“这些我已看过,送回内阁,依他们所议就是。”

  沉吟一下,又道:“那些个犯官们寻死,着谕内阁不必理会。该抄拿的仍是抄拿,若是秘密结社,阴谋不轨的,随机处断,不必来奏报给我了。”

  黄宗羲听得他吩咐,将那一堆表章卷上一卷,向张伟和柳如是施了一礼,径自匆匆去了。

  见他远去,张伟又示意那史官今日无事,令他退下。殿内再无旁人,张伟便向柳如是笑道:“如是,你想必是闷的久了,是以心里不乐。咱们不如微服而行,我带你去散散心去!”

  柳如是听得他要带自已出游,心中立时大乐,便待答应。转念一想,又道:“你不理政务了么?大臣们听说咱们只管出去玩乐,准定又得怪罪于我了,是以,我还是在宫里不出去的好。”

  她诸般都好,只是这思前虑后,诸多顾忌的性子,却让张伟很是不喜。耐住性子,向她道:“你若不去,可枉费了我的心了。咱们微服出去,不过游玩半天,我也舒散一下,总闷在这宫里,我可要憋屈死啦。”

  两人终于换了衣袍,张伟重新穿上青衣,头上束着四方平定巾,只是一个寻常儒生的打扮。心中觉得自在喜乐,高兴的只欲大叫。再看到柳如是亦是寻常妇人打扮,虽仍是俏丽异常,却也是显的轻松快意。两人心中都是大乐,张伟连声吩咐侍卫:“莫要跟的太紧,不要做出这如临大敌模样。南京城内尚且如此,待我出去游历,你们该当如何?若是被人发觉了,我要重重的责罚!”

  一群侍卫自然答应,却仍是不敢离的太远,只是做出不相干模样。至于别人是否能看出这几十名壮汉是否在护卫眼前的车轿,那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张伟将柳如是扶入车轿,命两个妇人入内坐了,后面又随行一辆,照顾起居。自已骑上马去,腰扶佩剑,得意洋洋令道:“往鸡鸣寺!”

  这鸡鸣寺乃是南京城内的古刹,最是有名不过。柳如是小时却是随着妈妈来过几遭,只是随喜上香,哪能尽观各处的风光景致。此时随着张伟前来,两人携手并行,在寺内各处闲逛,好在因此时天热,寺内虽是阴凉,寻常百姓哪有能力乘车而来,走在路上热也热死了。是以此时寺内空旷无人,到正适合这二人闲逛游乐。

  寺内和尚虽见这两人是寻常打扮,身后却是跟随了诸多护卫,便知道这两人身份不同凡俗。因奔来几个知客僧人,小心翼翼跟随于两人身后,随时讲解奉承。张柳二人初时还觉碍眼,待见那僧人到也知趣,不和他们说话,便跟在身后不语。待略一询问,便将这寺内各处古迹名胜详细解说,一桩桩一件娓娓道来,却也令他二人大长见识。这僧人侍候各处来的达官贵人多了,张伟又无甚架子,侍候起来更是得心应手,一个个马屁拍的山响,当真是令他们心花怒放。

  两人在寺内随喜一番,张伟见柳如是欢喜,却也高兴。两人最后到得大雄宝殿,随兴拈香默祝。张伟见她神色虔诚,在佛前跪坐良久,方才起身。

  因向她笑道:“我知你在求什么,可是求佛祖再赐给咱们一个孩儿,而且要是个男孩?”

  柳如是脸色一红,嗔道:“偏你话多,仔细教人听了笑话。”

  张伟无所谓一笑,答道:“这些和尚见的还少么,哪一个年青妇人,到这里不求神拜佛,要么求子,要么也求官人飞黄腾达,要么就是阖家平安。左右不过是这些,难道还能求出花来不成。”

  见那几个和尚到也知趣,亦步亦趋随到此处,却也并不上来啰嗦。张伟便召手叫来一个,向他笑道:“各位大师辛苦半日,生受在下了。一会命人给香油钱,给贵寺修缮山门之用。”

  也不理会他们的如潮奉承之辞,携了柳如是便待出寺。站在殿外高处,却突见寺东偏院处纷纷扰扰,数百人喧闹不休。他与柳如是一直在正殿四周游逛,此时方见,不免诧异。因向那几个僧人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这佛门清静地,如何这般闹腾?”

  那为首僧人听他动问,却先不答,只向四周略看几眼,见左右无人,方才答道:“那些人,都是咱们大明的藩王!”

  张伟眼角一跳,答道:“竟是如此!那他们在此地,又是为何?”

  那僧人微微一笑,答道:“这是汉王殿下的恩典了。这些藩王都是有罪之人,汉王只是抄没了他们的浮财,没收了土地王宫,命他们于咱们鸡鸣寺内暂居,来日再行安排。”

  他双的合什,念了一声佛号,又道:“鼎革之际,不杀前朝的宗室,只是如此处置,这已是大恩德一件啦!”

  “听说那汉王也是建文后人,太祖苗裔。以次起兵靖难,到也不算鼎革。”

  那和尚往张伟脸上略扫几眼,见他神色如常,不似说笑,原本不欲答话,却是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又道:“这位施主,这不过是前人撒土,迷后人的眼罢了。听说汉王从海外归来不假,可是建文帝一事究属无稽之谈,汉王不过是伪托罢了。嘿,咱们可不管谁家坐了龙庭,只要汉王能保得江南太平,都一样!”

  张伟听他说完,心中一阵愉悦,却又故意挑刺道:“这话更是不对。且不说汉王假充建文后人不对,现下他既然已冒认明朝宗室,那么如此苛待宗亲,有违圣人之教。”

  他挥手向那边喧闹处一指,又道:“大和尚你看,这些宗室的亲王郡王,以前是何等的尊荣富贵,现下落魄成这模样,看来真令人感伤。汉王何其忍心也!”

  和尚此刻却是不再随他所说,冷笑道:“这位施主,您或许身居富贵人家,不知道这些藩王们的手段!贫僧出家之前,到也是寻常百姓。居于襄阳城内,到是经常能在城里见识众亲王郡王们的手段。国朝两百多年,被王爷们苦害了多少百姓,抢掠了多少良家女子,兼并了多少肥土膏土,多少百姓被害的家破人亡。那个时候,可有谁为他们感伤呢?”

  这和尚虽是言辞无理,张伟到也不以为忤。因微微一笑,命侍卫放下百两银子做香油钱,带着柳如是往那寺东偏院一观。

  到了那处,却也并不近前,只离了一箭之地旁观。但见一个个原王府中人喧闹搬运,将张伟开恩留给的一些财物搬入院内。因人数太多,每个亲王尚能得几间屋子,与一家大小同住。那些等闲的郡王也有一家得一间房的,也有几家同住的。一个个怨声不绝,却只是不敢开口辱骂张伟。

  柳如是看的心中不忍,她妇人女子,看到这些细皮嫩肉的亲王郡王们亲手搬运那些箱柜等沉重物件,寺中和尚在一旁看着,只是冷言冷语,竟无一人上前帮忙。有一年老郡王失手打破一件瓷瓶,显然是贵重之物,当下瘫坐在地,失声痛哭。那些和尚不但不上前相劝,却是一个个嘻嘻哈哈,笑声不绝。因向张伟劝道:“他们虽是有罪之人,到底曾是国家亲藩,如此对待,传了出去甚是不妥。不如召一些人来,帮帮他们。”

  张伟却已命人悄然传了那负责监管的小官儿来,正欲问话,听到柳如是开口相劝,张伟便道:“你到底是心软,你可知道,这些王爷哪一个不是两手染血,残害百姓!统江南的百姓,你问一问,对这些王爷们可愿生食其肉以泄心中怨恨?”

  说罢,不再理会,因向那小官儿问道:“这些都是哪几家亲王、藩王,我两个月前便下的手令,怎么到今日方才将他们尽数取来?”

  那小官儿得知眼前这位便是汉王,正在发呆,听得张伟问话,连忙答道:“回汉王,现下这里有襄王、荆王、准王、吉王、湘王、辽王、岷王、楚王等八家亲王,其余郡王五十四家。因汉王您的手令,各亲王郡王只准带家小离城,侍卫太监并不准随行,这些王爷们拼命抗令,各地执行的官吏们都是费了老大的劲。因怕他们自杀身死,有碍汉王清誉,是以并不敢太过用强。拖了许久,这才一家家的汇齐了,押送到南京。先是在汉军军营内看着,因多有不便,陈院判便命将他们押至鸡鸣寺内,待将来废王宅大院筑成,再行迁入。”

  江南的诸亲王,除了潞王、桂王等几名亲王郡王因声名还好,被张伟勒命捐银以助国用之外,又收回皇庄,一并降为公爵了事。其余诸亲王自然没有这般好运,全数家财尽皆被抄,仅是襄王一府,便抄出近两百万两的金银珠宝,古董珍玩,再有土地商行之类,也是尽数没收。这些王爷们尊荣惯了,连吐口痰都是金痰孟伺候,哪能受得了如此,是以百般设法抗拒,只是人家刀枪在手,他们早就被困于王府之内,连原本侍候的王府侍卫和太监宫娥都早被放出,除了汉军留下的一些杂役之外,身边连个商议的人都寻不出来。若想自杀,时刻都有人盯着看守,别说刀子毒酒之类,就是绳子也没有一根。哭闹吵嚷之后,到底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被强行抄没了家产,连一个太监也没有留下,全家老小被执入南京城内。

  张伟看着这群灰头土脸的王爷,心中冷笑,心道:“还亏是落在我的手里。落在张献忠、李自成的手里,一个个都将你们披皮熬油呢,还有如此好命在此抱怨!

  ”

  因向那官儿命道:“严加看守,内不得出,外不得进,若有疏漏,我定不饶你。”

  说罢,自与柳如是出得寺外,又四处游逛一番,方才兴尽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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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9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四章 关宁(七)~

 

  于是每日里奏报犯官自尽,甚或是图谋不轨的表章源源不断,由内阁转至张伟案前。

  因炎夏难耐,南京宫室地势低洼,更是溽热难耐。张伟耐不住热,便索性由乾清宫搬至御园内的重华宫里居住。他近来关注汉军扩军及台湾火器局迁来部份工匠,充实南京火器局诸事。又时刻担心辽东局势,寻常政务都有内阁处理,他到也落得清闲。

  只是抄家充实国库一事,江南儒林已略有微词。再加上犯官们声连一气,近来颇有些不稳迹象。他无奈之下,也只得多加注意,唯恐有那不知死的铤而走险。

  用手指弹弹表章,张伟一阵苦笑,扭头向着在一旁侍候的柳如是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群混蛋,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见柳如是不明所以,张伟便将那内阁呈进的表章递将给她,自已端起冰镇酸梅汤,大口喝了几口。

  柳如是略看几眼,只觉心中一阵犯恶,立时扔还给张伟,嗔道:“这种事情,叫我看来做什么!”

  张伟笑道:“这有甚么?为夫的手上也算是沾满鲜血了,难道还怕什么阴私报应不成?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都不敢,我只怕现下还是郑一官手下的小海盗。”

  他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表章捡起,顺手在柳如是脸上拧了一把,笑道:“若真是那样,哪能娶得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娘子呢。”

  柳如是先是被他逗的一乐,待听得他的夸赞之辞,却垂首低头,道:“你近来够 烦难的了。册立的事,先缓缓再说吧。”

  “这些事,你不必管!”

  见柳如是垂首低头,张伟心中不忍,便在她身边坐下。温言道:“你道这些老夫子们是当真和你过不去么?或许有些人是当真如此,不过多半是和我过不去。又不敢在国家大政上公然抗拒,只得寻了这些小事,来磨我的火性!当年嘉靖皇帝、万历皇帝,不都是如此么?你只管放宽心,何斌他们,还有汉军的将军们早就上书给我,劝我早定后宫,以安人心!”

  说罢一笑,坐将回去,又道:“可惜咱们的孩儿是个女孩儿,不然不但册你为正妃,还要立他为世子。”

  “这些事我并不在意,只盼着你能多清闲些,就比什么都强了。”

  张伟见她神色,已知她在这后宫寂寞,自已越来越忙,陪她甚少。这宫里又不比当年在台湾之时,还可以随意进出,关防和物议甚严,她现下的身份,再加上一帮人正盯着立她为妃一事不放,这么些烦忧事情压在心头,是以有些郁郁寡欢。

  将那奏报南昌官员全家自焚,以抗抄家的表章放下。又将桌上的表章尽数归列一堆,向殿内侍候的翰林侍读学士黄宗羲令道:“这些我已看过,送回内阁,依他们所议就是。”

  沉吟一下,又道:“那些个犯官们寻死,着谕内阁不必理会。该抄拿的仍是抄拿,若是秘密结社,阴谋不轨的,随机处断,不必来奏报给我了。”

  黄宗羲听得他吩咐,将那一堆表章卷上一卷,向张伟和柳如是施了一礼,径自匆匆去了。

  见他远去,张伟又示意那史官今日无事,令他退下。殿内再无旁人,张伟便向柳如是笑道:“如是,你想必是闷的久了,是以心里不乐。咱们不如微服而行,我带你去散散心去!”

  柳如是听得他要带自已出游,心中立时大乐,便待答应。转念一想,又道:“你不理政务了么?大臣们听说咱们只管出去玩乐,准定又得怪罪于我了,是以,我还是在宫里不出去的好。”

  她诸般都好,只是这思前虑后,诸多顾忌的性子,却让张伟很是不喜。耐住性子,向她道:“你若不去,可枉费了我的心了。咱们微服出去,不过游玩半天,我也舒散一下,总闷在这宫里,我可要憋屈死啦。”

  两人终于换了衣袍,张伟重新穿上青衣,头上束着四方平定巾,只是一个寻常儒生的打扮。心中觉得自在喜乐,高兴的只欲大叫。再看到柳如是亦是寻常妇人打扮,虽仍是俏丽异常,却也是显的轻松快意。两人心中都是大乐,张伟连声吩咐侍卫:“莫要跟的太紧,不要做出这如临大敌模样。南京城内尚且如此,待我出去游历,你们该当如何?若是被人发觉了,我要重重的责罚!”

  一群侍卫自然答应,却仍是不敢离的太远,只是做出不相干模样。至于别人是否能看出这几十名壮汉是否在护卫眼前的车轿,那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张伟将柳如是扶入车轿,命两个妇人入内坐了,后面又随行一辆,照顾起居。自已骑上马去,腰扶佩剑,得意洋洋令道:“往鸡鸣寺!”

  这鸡鸣寺乃是南京城内的古刹,最是有名不过。柳如是小时却是随着妈妈来过几遭,只是随喜上香,哪能尽观各处的风光景致。此时随着张伟前来,两人携手并行,在寺内各处闲逛,好在因此时天热,寺内虽是阴凉,寻常百姓哪有能力乘车而来,走在路上热也热死了。是以此时寺内空旷无人,到正适合这二人闲逛游乐。

  寺内和尚虽见这两人是寻常打扮,身后却是跟随了诸多护卫,便知道这两人身份不同凡俗。因奔来几个知客僧人,小心翼翼跟随于两人身后,随时讲解奉承。张柳二人初时还觉碍眼,待见那僧人到也知趣,不和他们说话,便跟在身后不语。待略一询问,便将这寺内各处古迹名胜详细解说,一桩桩一件娓娓道来,却也令他二人大长见识。这僧人侍候各处来的达官贵人多了,张伟又无甚架子,侍候起来更是得心应手,一个个马屁拍的山响,当真是令他们心花怒放。

  两人在寺内随喜一番,张伟见柳如是欢喜,却也高兴。两人最后到得大雄宝殿,随兴拈香默祝。张伟见她神色虔诚,在佛前跪坐良久,方才起身。

  因向她笑道:“我知你在求什么,可是求佛祖再赐给咱们一个孩儿,而且要是个男孩?”

  柳如是脸色一红,嗔道:“偏你话多,仔细教人听了笑话。”

  张伟无所谓一笑,答道:“这些和尚见的还少么,哪一个年青妇人,到这里不求神拜佛,要么求子,要么也求官人飞黄腾达,要么就是阖家平安。左右不过是这些,难道还能求出花来不成。”

  见那几个和尚到也知趣,亦步亦趋随到此处,却也并不上来啰嗦。张伟便召手叫来一个,向他笑道:“各位大师辛苦半日,生受在下了。一会命人给香油钱,给贵寺修缮山门之用。”

  也不理会他们的如潮奉承之辞,携了柳如是便待出寺。站在殿外高处,却突见寺东偏院处纷纷扰扰,数百人喧闹不休。他与柳如是一直在正殿四周游逛,此时方见,不免诧异。因向那几个僧人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这佛门清静地,如何这般闹腾?”

  那为首僧人听他动问,却先不答,只向四周略看几眼,见左右无人,方才答道:“那些人,都是咱们大明的藩王!”

  张伟眼角一跳,答道:“竟是如此!那他们在此地,又是为何?”

  那僧人微微一笑,答道:“这是汉王殿下的恩典了。这些藩王都是有罪之人,汉王只是抄没了他们的浮财,没收了土地王宫,命他们于咱们鸡鸣寺内暂居,来日再行安排。”

  他双的合什,念了一声佛号,又道:“鼎革之际,不杀前朝的宗室,只是如此处置,这已是大恩德一件啦!”

  “听说那汉王也是建文后人,太祖苗裔。以次起兵靖难,到也不算鼎革。”

  那和尚往张伟脸上略扫几眼,见他神色如常,不似说笑,原本不欲答话,却是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又道:“这位施主,这不过是前人撒土,迷后人的眼罢了。听说汉王从海外归来不假,可是建文帝一事究属无稽之谈,汉王不过是伪托罢了。嘿,咱们可不管谁家坐了龙庭,只要汉王能保得江南太平,都一样!”

  张伟听他说完,心中一阵愉悦,却又故意挑刺道:“这话更是不对。且不说汉王假充建文后人不对,现下他既然已冒认明朝宗室,那么如此苛待宗亲,有违圣人之教。”

  他挥手向那边喧闹处一指,又道:“大和尚你看,这些宗室的亲王郡王,以前是何等的尊荣富贵,现下落魄成这模样,看来真令人感伤。汉王何其忍心也!”

  和尚此刻却是不再随他所说,冷笑道:“这位施主,您或许身居富贵人家,不知道这些藩王们的手段!贫僧出家之前,到也是寻常百姓。居于襄阳城内,到是经常能在城里见识众亲王郡王们的手段。国朝两百多年,被王爷们苦害了多少百姓,抢掠了多少良家女子,兼并了多少肥土膏土,多少百姓被害的家破人亡。那个时候,可有谁为他们感伤呢?”

  这和尚虽是言辞无理,张伟到也不以为忤。因微微一笑,命侍卫放下百两银子做香油钱,带着柳如是往那寺东偏院一观。

  到了那处,却也并不近前,只离了一箭之地旁观。但见一个个原王府中人喧闹搬运,将张伟开恩留给的一些财物搬入院内。因人数太多,每个亲王尚能得几间屋子,与一家大小同住。那些等闲的郡王也有一家得一间房的,也有几家同住的。一个个怨声不绝,却只是不敢开口辱骂张伟。

  柳如是看的心中不忍,她妇人女子,看到这些细皮嫩肉的亲王郡王们亲手搬运那些箱柜等沉重物件,寺中和尚在一旁看着,只是冷言冷语,竟无一人上前帮忙。有一年老郡王失手打破一件瓷瓶,显然是贵重之物,当下瘫坐在地,失声痛哭。那些和尚不但不上前相劝,却是一个个嘻嘻哈哈,笑声不绝。因向张伟劝道:“他们虽是有罪之人,到底曾是国家亲藩,如此对待,传了出去甚是不妥。不如召一些人来,帮帮他们。”

  张伟却已命人悄然传了那负责监管的小官儿来,正欲问话,听到柳如是开口相劝,张伟便道:“你到底是心软,你可知道,这些王爷哪一个不是两手染血,残害百姓!统江南的百姓,你问一问,对这些王爷们可愿生食其肉以泄心中怨恨?”

  说罢,不再理会,因向那小官儿问道:“这些都是哪几家亲王、藩王,我两个月前便下的手令,怎么到今日方才将他们尽数取来?”

  那小官儿得知眼前这位便是汉王,正在发呆,听得张伟问话,连忙答道:“回汉王,现下这里有襄王、荆王、准王、吉王、湘王、辽王、岷王、楚王等八家亲王,其余郡王五十四家。因汉王您的手令,各亲王郡王只准带家小离城,侍卫太监并不准随行,这些王爷们拼命抗令,各地执行的官吏们都是费了老大的劲。因怕他们自杀身死,有碍汉王清誉,是以并不敢太过用强。拖了许久,这才一家家的汇齐了,押送到南京。先是在汉军军营内看着,因多有不便,陈院判便命将他们押至鸡鸣寺内,待将来废王宅大院筑成,再行迁入。”

  江南的诸亲王,除了潞王、桂王等几名亲王郡王因声名还好,被张伟勒命捐银以助国用之外,又收回皇庄,一并降为公爵了事。其余诸亲王自然没有这般好运,全数家财尽皆被抄,仅是襄王一府,便抄出近两百万两的金银珠宝,古董珍玩,再有土地商行之类,也是尽数没收。这些王爷们尊荣惯了,连吐口痰都是金痰孟伺候,哪能受得了如此,是以百般设法抗拒,只是人家刀枪在手,他们早就被困于王府之内,连原本侍候的王府侍卫和太监宫娥都早被放出,除了汉军留下的一些杂役之外,身边连个商议的人都寻不出来。若想自杀,时刻都有人盯着看守,别说刀子毒酒之类,就是绳子也没有一根。哭闹吵嚷之后,到底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被强行抄没了家产,连一个太监也没有留下,全家老小被执入南京城内。

  张伟看着这群灰头土脸的王爷,心中冷笑,心道:“还亏是落在我的手里。落在张献忠、李自成的手里,一个个都将你们披皮熬油呢,还有如此好命在此抱怨!

  ”

  因向那官儿命道:“严加看守,内不得出,外不得进,若有疏漏,我定不饶你。”

  说罢,自与柳如是出得寺外,又四处游逛一番,方才兴尽而回。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0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四章 关宁(九)~

 

  那刘良臣是众武将之首,年齿最长,只得由他上前答话,他吭哧半天,方说道:“那张春虽是文人,却是蛮横的紧。我们说了,既然打不过皇上您的大兵,不如投降算了。反正明朝皇帝也是昏聩无能,咱们何苦为他卖命!”

  皇太极微笑点头,连声道:“这话很对,他怎么说?”

  刘良臣面露难色,他是辽东军人世家出身,悍勇之极。民族大义什么的,却也不加理会。之所以力抗满人,不过是军人荣誉和对祖大寿等边帅的知遇之恩罢了。此时一降,虽觉得内心有愧,到也未觉如何。心里已视皇太极为自已的主子,哪肯将张春辱骂之辞转尽数说了出来?只得含糊道:“那张春是个南蛮子,讲话含 糊不清的,大家伙也不理会。反正他只是个京官儿,身边也没有什么军士跟随,我命人将他捆了起来,放在马棚里。既然皇上您要见他,派人带他来就是。”

  说至此时,脸上含愧,又低声道:“那何可刚倔强的很!咱们要降,他只是不准。说什么君臣大义也罢了,咱们和皇上是夷夏之分,要严守民族大防。任是如何的劝,他只是不肯降,还鼓动各营的军士一定要死守。大家伙劝他,也只是不听。没办法,咱们只得带了兵士将他拿了,准备强迫他投降。谁知这人强项不屈,口中一直大骂,又拿这么多年的交情堵咱们,说要是带他投降,就操我们八辈子祖宗。没办法,咱们只好将他杀了!”

  皇太极一阵心痛,他最惜大将之才。这何可刚以不到一万的兵马,据大凌危城,居然能够死守数月,不肯投降。城内早就断粮,先杀军马,后吃女人,百姓,甚至瘦弱士兵,就是死守不降。原本要一意拉拢,收为已用,此时居然已被这些将军们斩杀,心中当真是痛惜不已。

  却又怕这几人惭愧,只得哈哈一笑,向他们道:“这人愚昧的紧,杀了便杀了,死不足惜。既然如此,把那张春带来,待我劝降于他。”

  刘良臣等人诺诺听命,遵命退下不提。只是临下去时,又忍不住嘀咕道:“那何可刚真糊涂,为皇上效命,不也是很好么……临死时面带微笑,真他娘的寒碜人!”

  皇太极不再理他,命人将这几个将军带到一旁,送上菜食,给这些饥饿之极的将军们享用。至于寻常小兵,也自有饭食招街。这些军士们饿的久了,待八旗兵将吃食送上,已是欢声雷动,对满清皇帝称颂不已了。

  心里虽是蔑视之极,却又向佟养性等汉军吩咐道:“这些兵休养之后,分别编入汉军八旗之内!”

  待那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棉布的张春带到,皇太极忙命人去了张春捆绑,松了口中棉布,向他微笑道:“张少府,你以一个文臣带兵打仗,还如此强项不屈,到真是教人佩服。现下胜负已分,抗拒于事无补,不如投降,可保富贵。”

  他甚惜人材,见那张春一脸桀骜不驯模样,知道难以打动,却仍不肯死心,因又笑道:“你看看,我身边不少汉人臣子,家丁部曲都是过千,豪宅田地无数!”

  张春呸了一声,答道:“天下事,都是坏在这些狗奴身上!若是大明臣子与尔等势不两立,文武大臣尽肯死战,败而不屈,宁身死而不事虏,辽事何至败坏于此!”

  皇太极被噎的难受,又勉强笑道:“天下者,有德者居之。王候将相,宁有种乎?这也是你们汉人的话,朕也是觉得有理!当下天下,调弊残破不堪,百姓流离失所,甚至易子而食,这不是明朝皇帝的罪过?朕以凉德之身,继承大统,欲使天下平定,百姓富足,这有何不可?少府虽然忠君,只怕北京的崇祯皇帝,未必体谅公的忠心吧?”

  他这番话娓娓动听,自忖必能打动张春,谁料那张春眼皮一番,傲然答道:“胡人无百年运!现下看你们得意,只怕煊煊赫赫几十年后,就是亡国灭种之时!以胡人掩有华夏,自古有不败亡的么?”

  皇太极心中大怒,恨不得把那破布从地上捡起,重新塞到他嘴里。这人当真嘴臭的很,一下子便说出了众满人心里最大的心病。他们之所以多年不敢有入主中原,成为汉人之主的想法,就是骨子里被这些学说所左右,唯恐入关后如同蒙人一般,差点亡国之后,兼复灭种。还不待他说话,那张春在皇太极身上略一打量,又狂笑道:“汝还敢大言不渐?父亲的尸骨不能保,自已的女人被人凌辱,充做营妓,还敢在我面前言天下之事?当真可笑可至!”

  说罢,连声大笑。皇太极听在耳里,竟如同雷击一般,只觉得眼前这个死蛮子可恶之极,又觉得这人正是张伟分身,害死了他最喜欢的女人。怒发如狂,当即从身后抽出那满人中最强的弓箭,用满力气拉开,就待当场将这张春射死。

  他以前对待明朝官员从未如此, 而且早有吩咐,不得慢待凌辱,此时居然要亲手射死,身边的代善、萨哈廉等亲王贝勒立时冲上前去,将皇太极牢牢抱住,代善向他喝道:“弟弟,你疯了不成。这蛮子是有意寻死,你射死他不打紧,咱们将来再想让人投降就难了。”

  经他们一劝,皇太极立时省悟,将手中弓箭一抛,脸色已转复过来。竟上前去亲手将张春的捆绑解开,温言道:“人各有志,先生一意不降,我虽不能放先生回去,却也愿意让先生保住名节。自此之后,先生可在辽东为民,安享太平之福,如此可好?”

  张春见他已然平复情绪,不但不欲杀他,还推诚以待。想起刚愎自用残暴无能的崇祯皇帝,又看看眼前的这位满人皇帝,喟然长叹,已是两眼含泪,跪下道:“臣,愿意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此役过后,皇太极不但解决了大凌河这个战略要地的归属,还得了一大批强兵悍将投顺,心中喜悦。奔赴锦州城下,寻了围城的多尔衮等人吩咐几句,命他们随时注意关外明军动向。对锦州城内之敌不必逼迫太甚,一直围到他们无粮,则城池可不攻自破。反正除了山海关之外,明朝除锦州已无寸土,锦州城高坚深,城内将士用命,急切之间攻下,无事无补,反到是损兵折将。

  他自已决意解决察哈尔部蒙古,带了八旗精兵誓师出征。八月一日,大军西渡辽河,历两昼夜,经都尔鼻、西拉木轮河、昭乌达等地,沿途的蒙古部落纷纷来会。加之满人骑兵,两部骑兵已逾十万人。皇太极便在昭乌达召开盟会,对蒙古各部“率兵多寡不齐,迟速亦异”进行批评,他是盟主身份,各部蒙古首领皆叩首听命,无人敢置一词反驳。

  大军越兴安岭,林丹汗得知此次进兵如此声威,早就率部众逃之夭夭。大军四处追击,除了一些落单的牧民外,竟是空无一人。追击至库黑德勒酥,方知林丹汗已逃至归化。大军即刻奔赴归化,沿途断粮,正好遇到漫山遍野的黄羊,皇太极命大军捕羊以充军粮,一天之内得羊十万只,皇太极左右开弓,一人射杀五十八只。

  追至归化境内,又分兵两路,一路以皇太极亲领,率岳托、萨哈廉、多铎扑向林丹汗的驻地,一路以阿济格领蒙古诸部,进攻大同、宣府外的察哈尔领地。林丹汗猝不及防之下,被合围于敌阵之中,率领亲骑左冲右杀,却远远不是同样勇悍,却又多年征战,经验和战力都在巅峰的满人八旗的对手。自早到晚,杀声不绝,三万多察哈尔哈的精锐骑士尽数战死,联军折损不到万人。

  此次出征行程万里,历三个月又二十六天而返回盛京,除了林丹汗死于阵中,其妻、子皆被俘获,沿途十余万察哈尔部落的部众归顺,获牛羊马百万匹。

  回到沈阳之后,全辽上下都是欢天喜地,为英明神武的皇帝歌功颂德。时近新年,满汉人等尽皆准备好过年的肉酒,物事,迎接远征归来的丈夫、父亲、儿子。有战死未归的,其家也得了皇帝赐下的牛酒,银钱,虽然伤心亲人不能回来,在以射猎征战为业,数十年来不停的打仗的满人心里,却也是常有之事了。

  休息数日之后,因征战万里而瘦了一圈的皇太极却极是精神,亲赴太庙告慰努尔哈赤之灵。当日林丹汗污辱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拿他没有办法,只得隐忍了事。此次远征林丹汗人头落地,却正好被拿下祭奠亡灵。当是此时,虽然老汗的尸体还被放在北京,满人的心中对皇太极的敬意,却又是加深了几分。

  崇祯六年正月初五,皇太极于宫中勤政殿内大宴诸亲王、贝勒、贝子,并满汉八旗文武大臣,当即宣布,留在当地扫荡察哈尔部落的阿济格得了元朝的传国玉玺,此刻已往盛京赶来。待中午祭坛筑成,便领着众人亲迎玉玺。

  待午时,阿济格等凯旋而归,至新筑成的坛前。坛上设黄案,焚香,阿济格举案献传国玉玺,由正黄旗大臣纳穆泰、镶黄旗大臣图尔格接过,群臣跪。皇太极接过玉玺,跪谢天恩,仪式方完。这隆重的仪式背后,对传国玉玺,以及这上刻:制诰之宝,相传还是自汉朝传下来,由北元历代大汗视若珍宝的玉玺被满人得到,其中的含义和对人心的做用,委实是非同小可。自此之后,满人不但以辽东为自已的禁脔,对关外的汉人居处,亦是有统一兼并之心了。

  “睿亲王多尔衮,朕命你一定要围死锦州,不使他们得到补给,你却荒疏军务,擅自下令让属下各军轮休回盛京。又围城不严,大军离城二十多里,以至城内还能私通城外,得到粮食。你是何居心,敢如此不遵朕的命令?你竟不必来盛京见朕,亦不准回家,降你为郡王,与豪格戴罪立功,若事仍不谐,还要重重治罪!”

  多尔衮待传旨的索尼念完,额头上已是沁出一层细细的油汗来。他年纪轻轻,却甚得皇太极的宠爱,虽然前次阿敏和莽古尔泰谋反,他并未参与,其实却是坐山观虎斗,对两方都不相帮。待皇太极将两个大贝勒收拾之后,他才又重表忠心。却再也得不到皇太极爱惜不疑的信重了。此次他为主帅,领侄儿豪格围锦州,因皇帝有命,不需急攻,是以他们都有些漫不经心,竟被祖大寿钻了空子,屡次出城打粮。按说锦州早该断粮,竟然支撑到今时此刻,却不能不说是他们的责任了。

  “臣弟谨遵皇上的教诲,一定好生围城,不使锦州的兵马再出来。我是主帅,一切的责任都该由我来负,令士兵出家的命令也是我下发的。与肃亲王无关,请皇上宽恕肃亲王,并任命他为主帅。”

  豪格年纪与多尔衮相仿,性格原是粗鲁莽撞,经皇太极多年教诲,论起心思已不在多尔衮之下。此时听了叔叔的认罪之辞,皮里阳秋,显然是点醒父亲,围城的叔侄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处置他,亲儿子也一样跑不了。

  因也叩首谢罪,道:“我虽然是副帅,主帅做出错误的命令,我不能阻挡,没有劝说。我也有罪,请父皇治罪!”

  他轻轻数语,又将皮球踢了回去。叔侄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眼中阴沉冷漠,如电光火石般一闪,却又急忙避开。

  索尼向两人一笑,忙道:“皇上从草原打察合尔刚回来,原以为锦州必然被攻下来了,谁知城池还是同当时一般固守,心里生气,发作你们几句,这也没有什么。为今之计,早日破城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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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1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四章 关宁(十)~

 

  虽是辽东禁烟,不过多尔衮与豪格贵为旗主亲王,除了不当着皇太极的面,谁也管不得他们。此时听了索尼的话,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心头一阵焦躁,叔侄俩同时嗒嗒打着火,两支长柄烟枪燃将起来,不消一会功夫,帐篷内就是烟熏火燎。

  索尼忍住呛人的烤烟味道,边咳边道:“两位不必烦忧,破城之计,皇上已经有了。”

  两个刚降的郡王正自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那锦州城高防坚,清兵冲不到城下,便被城头数十门火炮轰的七零八落。再加是堑壕、尖桩、护城河,还有祖大寿这能攻善守的辽东大帅于城内镇守,城头上尽是关宁精兵,尚有三四千人的蒙人射手,八旗兵一至城下,那些蒙古射手便左右开弓,射术不在满人之下,是以强攻数次,都不能得手。

  此时听得索尼言道皇太极已有破敌之策,两人一时大喜,同时将手中旱烟按熄,齐声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在我临来时交待,破城之计,唯在外城的蒙人身上!”

  眼前这两位都是满人里掐尖儿的人物,只需这一句话一点,立时便了然于胸。多尔衮沉吟道:“早前,我已与蒙人将领诺木齐,吴巴什连络过。他们都不肯降。”

  豪格亦道:“这些蒙人虽然都说满蒙一家,又说什么祖大寿待他们不薄,不忍背弃。又说什么要保有蒙古人的荣耀,不能在背后捅盟友一刀。父皇的想头虽好,只怕还是难办。”

  索尼笑道:“那些都是场面上的话,如何能当真!皇上说了,明军中的蒙人不过是仗着城高粮多,咱们不易攻入,又有几年的粮草可食用,是以不肯投降。再者说,也是觉得明朝是大国,咱们还是蛮夷小国,他有些瞧不上。这些蒙人与在草原上放牧的不同,虽然还说是蒙古,实则已慢慢汉化了。”

  一时间两人都点头称是,都道:“这话对。那些蒙古人多半是说汉话,甚至着汉服,一心相帮着汉人打咱们!若是能攻进去,都尽数屠了!”

  索尼一笑,不理会两人的愤恨,只道:“皇上吩咐,将咱们得了传国玉玺还有江南的局势,给几个蒙古副将知晓。命咱们的巡兵和城头上的蒙古兵多说话,告诉他们,明朝皇帝没有功夫来救锦州了,他们的粮草能支持一年,咱们就围一年,支两年,咱们就围两年,总归要围到他们粮尽那一天。此时若是不降,城破之日,无分男女老幼,尽屠之!”

  多尔衮点头赞道:“不错,就这么用攻心之法,不信他们不惧!”

  当下几人在帐内计较已定,布置人手前往锦州城下,以射书入城,喊话等诸般办法动摇外城蒙古兵的军心。不过十余天后,城内蒙人尽皆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诺木齐与吴巴什等人初时还弹压辟谣,待后来经数次书信往还,两人亦是绝望。此时江南被占,北方农民军虽然诸路明军撵的四处流窜,但一时半会主力未伤,九边并关宁明军或被张伟的汉军拖住,或是在剿灭农民军,崇祯皇帝委实是派不出兵前来关外救援了。

  两人思来想去,又被皇太极书信中的:满蒙二族,语言异而衣冠同,是以因守望相助,共伐明国……话语所打动,思虑再三,终下定决心投降。祖大寿听到风声,决意除去蒙古将领,以明将领蒙古兵士。还未及动手,便被吴巴什等人发觉,一众蒙古将军抢先动手,在外城与明军激战。城内明军猝不及防,一时间竟吃亏甚大。祖大寿虽从内城带兵,拼命出来厮杀,却已无法阻止。蒙古兵一时打不开城门,便在城头垂下长绳,多尔衮等人早有准备,一队队两白旗的满兵攀城而上,加入蒙兵阵中,与外城明军激斗。不到两个时辰,锦州外城即告陷落。祖大寿等人退入内城固守。

  六千余蒙人并家属投降,并献上外城屯积的粮草,同时在外城向内城呼喝叫骂。祖大寿等人既失粮草,又失军心,再得知朝廷根本无兵来援,万般无奈之下,亦只得投降了事。

  自此,崇祯六年伊始,不出正月,关外全辽之境竟归满清所有。明朝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山海关由降将吴襄之子,年方弱冠之年的吴三桂为副将,署理防守之外,在关外再无寸土。而长城沿线的蒙古部落亦全数归顺满人,除了历年来在辽东附近的蒙古人被编成八旗,成为清国的正式部属军队外,草原上尚有大大小小的各个部落奉皇太极为盟主,随时会听令出兵助战。

  皇太极成功的解决了自辽阳和赫图阿拉被破,父汗尸骨被掠走,两名皇妃被辱等诸多的不利因素,掩有全辽,收服蒙古,此时关外及大漠万里之地,尽数听从他这个满人皇帝的指令。女真之盛,除了没有占据华北之外,已不在当年的大金之下了,他的声威,亦是远远超过了其父,现下对他而言,只需解决明朝,直面江南张伟的挑战了。

  只是明朝在北方尚有几十万大军,除了边军和奉调入内的关宁军外,尚有中原大军、陕军,实力虽远不及八旗大军,却仍需举国之力,方能一举灭之。清兵再度入关,势必不会再退回关内。而此时皇太极却无后来的“借兵助剿,为崇祯复仇”的借口,要成功的对整个北方的汉人进行有效的统治,殊非易事。而除了城池被围,万般无奈之下,也没有明朝大军大股的对满人投降的先例,是以皇太极此时心中虽是极欲入关,只时此时辽东初平,大局不稳,也只得按捺住性子,窥探明朝虚实,准备一击便中,定鼎中原。

  明朝在关外全无办法,对江南汉军亦是无法可施。只是此时十几万精锐明军齐集川陕,陕西总督孙传庭与三边总督洪承畴汇集宣大、蓟辽总督袁崇焕及卢象升,这几位明末最有名,也最有才干的文臣领兵,属下尽是白广恩、猛如虎、曹文昭、虎大威这样的大将、猛将,对抗汉军和八旗不成,用来攻打战力极弱的农民军,到是绰绰有余。

  这些总督、巡抚、总兵官虽众,此时最受皇帝信重,能力才干亦是不在人下的,自然是三边总督洪承畴。他久在川陕督师,对农民军屡次战胜,若不是明军精兵老是被抽走,陕甘山西一带兵力空虚,他只得固守防线,不使李自成部出陕流窜,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张献忠部原本被明军逼在川内,眼见抵受不住,待汉军占据江南,夺取襄阳,张献忠压力顿时大减,连克数城,再次夺了成都。于四川平原募集士卒,训练精兵,屯田驻守,又连开了几个明朝粮库,赈济贫苦川人,一时间竟然声名大好。又打了几年的仗,手下的精兵强将甚众,论人数虽不如大收陕甘灾民的李自成,论实力却是远在他之上了。至于带领众人造反的高迎祥,此时只是在山西陕北各处游荡,躲避吸引明军,以让李自成部壮大之后,占据全陕、山西,待那时再与之会合。

  江北九边的大军调了近半至潼关之后,洪承畴便立时转守为攻,连番大战,击毙郝摇旗,俘刘国能,李自成部大溃之后,立时收缩,不敢再言出陕一事。因陕西此时千里赤地,明军早失人心,李自成部虽受创甚重,实力仍是不俗,仍号称有五十万大军。洪承畴不敢轻敌,一直待卢象升与袁崇焕引领着边军到来,几人商讨之下,便决定以赵率教的关宁骑兵为先导,领十余万边军,直扑被李自成占据的陕西首府西安。

  李自成原不欲应战,意欲让城别走,只是此时入川道路早被封死,全陕境内大旱无雨,粮食早已食尽,要么渡黄河奔大漠,要么就由陕入甘,环境越加的困难。无奈之下,自忖手下也有近十万能战之兵,再加上十几万健壮陕人,虽没有打过几仗,也没有甲胄兵器,手中大半持的木棍,铁叉,只是倚着人多,要在此地与明军打一场大战,胜之,则可以顺利出陕,局面大是不同。败了,再行流窜也是不迟。为稳妥起见,到底派人抄小道入川,请求张献忠在四川向陕西施加压力,以助他一臂之力。

  “诸公,明日便令各营开拔,直攻敌军大营!”

  斜阳西下,将整个明军大营映射的金黄一片。洪承畴引领着其余诸临阵的文官,一同在营外高岗上眺望远方的农民军大营,几人虽都是文官出身,却尽是久历战阵之人,如何看不出来敌方大营虽连天覆地,一眼看不到边,却是凌乱之极,全无章法。

  袁崇焕在洪承畴还是督道参议之时便已是威震天下的蓟辽大帅,兵部尚书,此时因不被皇帝信重,虽勉强任用,却是在洪承畴之下。洪承畴对他却是不敢怠慢,向他笑道:“袁公,依你看来,明日破敌之策何如?”

  “不敢,此事由彦演兄做主便是。”

  洪承畴见他神情郁郁,竟似对眼前战事浑不关心,因诧道:“破敌在即耳,公竟做此态,却不知是何意?”

  袁崇焕看他一眼,心中只待隐忍不说,却也甚敬洪承畴才干,因道:“彦演兄,破流贼易,定天下难矣!”

  他负手而立,暮色渐渐掩住了他的脸孔,各人都是文心周纳,胸怀天下之人,哪不知道他话中含意。卢象升因慨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吾辈深受皇恩,自当拼命报效,成则成耳,纵是不成,也落个青史留名!”

  又道:“彦演,你在厅门上书: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我见了甚喜,咱们做大臣的,恪守臣节最是紧要。至于其余,不必多说了。”

  卢象升的这番话虽是慷慨激昂,忠义无比,各人却又在他话里听出绝望之意。明朝北方调弊至此,皇帝只顾加税,竟信了内阁及兵部胡言,要在九边编练七十三万精兵,需饷无数。于是不顾北方情形,催科吏员不绝于途,偶有县官爱惜百姓,不肯催逼,反而是立时被革职下狱。那些如狼似虎的却偏生得到重用,于是百姓受逼不过,纷纷造反,畿辅、山东、河南,小股的“贼兵”散于四乡郊野,虽不如李自成和张献忠势大难制,却也使原本就严峻的北方形势越发吃紧。自去年年底,河南继陕西后开始出现灾荒,先是干旱,继而又是遮天蔽日的蝗灾,人民无食,饥民遍野,当此之时,朝廷无有赈济,反道是以更沉重的赋税加诸百姓头顶。

  各大臣久居乡野,对这种情形自然是忧心忡忡,连连上书,请求皇帝减赋赈灾,却均被严旨训斥,命他们专心剿贼,其余政务不必多管。崇祯已如快输光的赌徒,只盼着能剿灭流贼,然后以这些大兵迅速打回江南,夺回江南财赋之地。而北方是否能支持,江南是否能一战而下,他却是绝然不管了。

  袁崇焕久镇宁远,对八旗战力和皇太极的能力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皇太极攻平全辽,危胁京师,随时能够入关争夺天下。以八旗兵的战力,加之蒙汉八旗的配合,势必如摧枯拉朽般将腐朽之极的明朝政权摧跨。眼前的流贼算的什么,只怕流贼一破,皇帝要么逼他们出征关外,要么往征江南,无论是哪一条路,只怕都是九死一生。

  听了卢象升的豪壮之语,袁洪二人对他也甚是敬服,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道:“卢公豪气,吾甚佩服!”

  洪承畴却不似他们这般没有信心,在他看来,或许事情尚有转机,凭着眼前这十几万大军,击破流贼后,好生安抚,或北攻,或南下,也未必一定就败。因此又笑道:“剿平张李二贼之后,定要传首天下!以之镇服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北方平定,事尚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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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2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一)~

 

  西安城下一场血战,洪承畴命各部军马冲跨李自成大营后,又预先设下数道埋伏,勿求立诛首恶李自成。李自成却在刘宗敏、田见秀、李过等悍将的掩护下弃大队于不顾,率精骑冲出包围,窜往凤翔,沿途裹挟饥民,冲往宁夏卫、凉州卫,在明军尚未追来之前,回头攻破兰州,肃王朱识鋐被俘,宗人皆死。明军立时往兰州齐集,他却立时撤出,经宁夏卫等边地往攻西宁,一战克城,此处明军实力大弱,竟被他连打几个胜仗,高迎祥部又绕道大漠前来汇合,一时间实力大涨,于是高李二人便决意先在西宁安身,派出属下往各个州府充做县官,竟打算长期在此割据了。整个陕甘的形势早如滚油一般,哪经的起他这么左冲右突,一路上饥民百姓望风景从,他虽是屡战屡败,其实主力未损,明军疲于奔命,又在四方剿灭小股流贼,粮草军饷多有不济,军心散乱。崇祯帝接报之后,虽是怒极,却也只是无法,只得下旨切责了事。唯军饷军械难筹,只得又严令地方官员严加催科,不论地方如何,勿要保证前方军队的饷银。若是这几股军队也跨将下来,明朝的气数也就到头了。

  洪承畴等人知一时半会奈何不了李自成,那西宁、甘肃等地乃是蛮荒落后之地,回汉杂居,李自成四处流窜,根本不肯与官兵主力交战,即使偶有小胜,也伤不了他的筋骨。只得命人在陕甘边境严加把守,设几道防线,不使李自成重新流窜回陕。又将数次斩杀的十余万流贼尸体在陕西各处筑成京观,凡从贼者一律诛杀,希望以此手段吓阻那些欲“从贼”的百姓灾民。在西安略做修整后,迎回秦王。因王宫被李自成下令纵火焚毁,只得迎王入西安府衙暂居。至于想重新修葺,那只能让秦王自已掏钱,地方官员和朝廷是无能为力了。好在那秦王到还识趣,经此一役后竟然脾气大好,见洪承畴等人跪在眼前,竟亲自上前,一一将他们搀扶起来。

  “诸位先生,孤此番得脱大难,重回西安,诸公功劳甚大,孤不胜感念。惟盼早日敉平流贼,则天下幸甚。”

  他滴下几滴眼泪,泣道:“数年来,宗藩累次遇害,孤若不是曹文昭将军一力保护,奔往太原投晋王,只怕也被贼人所害了。”

  前不久肃王遇害,虽然不是洪承畴该管之地,算不上他失陷亲藩,但此时他指挥明军十几万精兵强将,不能包围李自成,致使他流窜到兰州,杀掉肃王后,连城内宗亲也一个没有放过,尽数屠灭。此时秦王朱存枢虽对他大是感激,他却是内心有愧,当下又请罪道:“臣等无能,使殿下奔波流离于草莽之间,臣死罪。且肃王遇害,亦是臣的罪过。”

  秦王先命身边的内侍们给这几个文臣奉茶,又劝慰道:“肃王被害之事,实与先生无干。兰州城内亦有驻军,肃王发内库银五十万,规定斩一贼者赏五十,射伤一贼赏二十两银,城内军民竟不肯效力,贼人一至,立时开城投降。乃至宗室尽落贼手,全数遇害。”

  说到此处,他当真是气极,向着各人道:“诸位老先生都是国家干城,皇帝腹心大臣,唯请诸位戮力效命,尽诛乱贼,方不负朝廷深恩。”

  自洪承畴以下,袁崇焕等人尽皆伏地叩首,答道:“臣等谨遵王谕。”

  按明朝宗室之法,藩王决计不能干涉政务。河南的唐王先是请发王府库银以修城墙,地方官竟不允。到是皇帝下令斥责,地方官员这才从命。那唐王又请发还卫兵,这次连皇帝亦不能从,只是以祖制搪塞过去了事。是以明朝末年天下纷扰,各地的镇守藩王除周王外,多半都是碌碌无为,等死而已。秦晋潞等王,或降贼,或降清。若绍武帝,虽然是争皇帝位时为臣子不耻,被清兵俘获后立时绝食,一米不进,李成栋劝降,绍武帝答道:我若喝你一口水,不配做太祖的子孙。唐王兄弟节烈如此,到也当真是明朝藩王中的异数了。此时秦王返回西安,诸督师大臣前来拜会,秦王却也不能有什么具体的指示,纵是说了,只怕也立时被这几个文官顶将回去,也只是泛泛吩咐几句,这几个大臣便待辞出。

  却听得秦王又道:“那曹文昭将军,仍是延绥东路副总兵官么?”

  卢象升躬身答道:“正是,曹某与延绥东路东路总兵官尤世禄一同在臣的属下听命,此人战功甚著,确是一名勇将。”

  秦王诧道:“曹将军以智略勇毅闻名于世,怎地还不能独挡一面么?”

  他自知失言,咳了两声,又道:“当日他护送孤逃往山西,被那山西总兵官魏云申接着入太原城。孤这才逃了性命,是以关切。”

  洪承畴微微一笑,答道:“此事卢总督不知就里,臣到是略知一二。这曹某原本是要任一路总兵,到是圣上驳了回来。他的亲侄儿曹变蛟此时正是江南叛军的一路大将,甚得那张伟信重,朝廷为防嫌疑,只得压下曹文昭的禄位,也是防闲保全之意。”

  秦王原本是想在这乱世中拉拢直接带兵的武将,这曹文昭的底细如何不知?今日的事,不过是公然向他示好罢了。听完解释之后,便洒然一笑,向着诸人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日太祖起兵,用了多少降兵降将,若都是如同曹某这么处置,不敢信用,这天下如何打的下来。按理,藩王不过问这些政事,只是请诸位老先生留意。”

  洪承畴几人无话,即刻辞出。分手之后,不但没有给曹文昭加官进爵,卢象升到是叫了进来好生训斥了几句,警告他不得再见秦王。明朝文官对武将戒备之心甚重,象袁崇焕在辽东时与麾下大将推心置腹,却是罕见。

  此时已是崇祯六年盛夏,赫赫扬扬的剿贼之战眼见已陷入缠斗之势。辽东的关宁兵世居关外,却是不奈炎热,加之离乡已久,思家心切,军心早便不稳。只是赵率教治军甚严,到是比各边的边军要好上一些。饶是如此,哪一天也得鞭打责罚几个闹事军人方才安稳。辽东失陷一事,上层的军官早就知晓,却是万万不能透露给军士们晓得,如若不然,只怕贼尚未剿平,就得先防着兵变了。

  自秦王行宫而出,袁崇焕便与赵率教等辽东诸将并肩而骑,向兵营而回。初至战阵之时,各人还遵着皇命,关宁军亦归卢象升指挥,待到了后来,辽东各将凡事皆向袁崇焕指示后方行,卢象升等人无奈,却也深信袁崇焕乃是正人忠臣,干脆就不理会此事,随他们罢了。袁崇焕迭遭变故,自也不似当初。对辽东各将的信重,感念之余,隐隐然却也当成了保命自重的砝码。是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坐视这些视他为主帅的将士受到损失,连番征战,关宁军一则悍勇,二来他指挥得当,到确实是没有什么损伤。

  这西安刚刚平定不久,当日攻城破损甚大,一行人并骑于大街闹市之中,却只见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影如鬼魅般闪过。什么菜市米铺早就歇业,城内居民要么在开初李自成占了西安之时便已逃出,要么就是在官军到来前逃之夭夭,留在城内的,城破之时被屠甚多,余下者也多被李自成裹挟在大营做战时死伤殆尽。诺大一个西安府,此时残破至城内居然不足万人,还多半是官绅人家随同官兵一同返回。侥幸留在城内未死的平民,一个个饿的如同枯骨一般,每日在城内四处游逛,寻到吃食便保住性命,寻不到的,每日被官军雇佣的民伕用小推车送到城外,烧化了事。

  见袁崇焕满面忧色,看着一群群围绕在马旁的饥民,意欲从身上掏出银子洒给他们。赵率教忙道:“大人,您随着秦王回来,不知城内情形。现下是有银也买不到粮,给银子也是无济于事。”

  袁崇焕喟然一叹,缩回手来,在马身上重重一捶,那马吃痛,咴咴叫上几声,甩开那群饥民,一时间跑的远了。赵率教等人急忙跟上,向袁崇焕埋怨道:“大人,何苦如此。咱们一路过来,全天下哪一处不是饥民遍野,若是如大人这么着难以承受,还不知道怎样呢。”

  “率教,你便是狠心如此么?”

  “大人,不是咱们狠心。这乱世中,很是不能乱发善心。比若适才的那些饥民,您想给钱与他们,这是您的善心。可若是我们离了你,还不知道会怎样?”

  袁崇焕听了大是不满,刚欲训斥,却突然在路边见了一物,立时汗毛倒竖,颤抖着手指向一个面色饥黄的汉子,只见那人面色木然,两眼露着凶光,见一群军人围在他身边,立时捂着自家面前的一个小小铁锅,大声道:“这是我的,你们可谁也别想抢!”

  此时城内饥民遍野,别说粮食,纵是稍微嫩点的树皮都被剥食干净。这汉子居然能在街头大食其肉,阵阵肉香随风飘向远处,不但那些躲在远处的饥民们张开大嘴拼命吃风,就是连跟随在将军们身后的明军亲兵,亦都嘴馋。

  赵率教情知有异,顺着袁崇焕的手指一看,却见是一个小小人手露在外面。心中一阵厌恶,便知道又是遇着煮食婴儿的饥民。因先向袁崇焕道:“这人是饿的疯了,在大街上就敢煮食人肉,是以那些饥民闻到肉香,竟不敢过来。”

  又向身后亲兵命道:“来人,把这人斩了!”

  几个亲兵跳下马去,跑到那黄瘦汉子身边,一脚将那铁锅踢翻,露出一个小小有婴儿尸身,各人强忍着呕吐,匆匆将那汉子拖到一边,两人架住胳膊,一人拉开头发,便待斩他。却听那汉子又哭又笑,用力喊道:“这是我的儿子,老子生了他出来,现下饿的前心帖后心,拿他来吃,又待怎地!”

  赵率教听的恶心,连连挥手,执刀的亲兵手起刀落,将那人一刀两断,头颅滚落一边,鲜血洒满长街。将尸体草草归在路边,自有捡尸的人前来收拾,各人又重新上马,随同长官上司们出城。

  见袁崇焕两眼带泪,心中犹是不忍,赵率教亦叹道:“这边吃人的事,我都见多少回。咱们的粮饷还能保障,便会略分一些给他们。却也不敢多分,军士们没了吃食,可比饥民难对付的多。适才那些饥民,白天在城内乞食,晚上成群结伙的在四郊游晃,遇着单身的,便一棒打昏,剥洗烧煮吃掉。就是大白天,也有在城内阴私角落偷吃人的。是以大人在城内时,务请小心,多带护兵为是。”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朝廷不想法子,流贼势必越剿越多!”

  无所谓一笑,赵率教回道:“大帅,还是天启四年,你就领着咱们征战辽东。这么些年过来,还不明白么?大明,显然是到了亡国的时候了。河北、山东、河南、山西、川陕,算算现在这些省份,哪一个不是灾荒不乱,饥民遍野。以前还有江南的粮米和银钱过来,现在,嘿嘿,想也别想啦!咱们混吧,却是不能学祖大寿,他……”

  说到此时,赵率教猛然醒悟,不再说话。袁崇焕却是没有将他的话听在耳里,心中只是一直在想:天下大局糜烂至此,这下一步该当如何,委实需要好生想上一想。”

  他身边护兵只道他还在烦忧,因安慰道:“不管如何,朝廷总少不了咱们的吃食就是。”

  见袁崇焕不理,那护兵是袁氏族人,还是从广东跟随而来,却又忍不住嘀咕道:“前几日接了家信,言道广东老家那边风调雨顺,百业发达。要是得空能回去看看才好,自从老家出来,可是好多年没喝上家乡的井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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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3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二)~

 

  河南南阳府地处豫陕鄂交界,自汉朝便是联系秦楚之间的战略要道,乃是联系关中平原和江汉平原的四战之地。

  原本的世家公子,开封府杞县望族,山东巡抚、右佥都御史、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李岩,此时却是灰头土脸,绕过南阳府城,正在这南阳乡间歇脚。.

  他此时二十余岁年纪,还是在天启七年时便中了举,却是因父亲的关系,不能为官,只得在家闲居。其父是魏忠贤的阉党,李家名声为之败落。李精白为官甚是无耻,在魏忠贤得势之时,伪造祥瑞上报,又曾送金器,上刻:孝男李精白。在家时私设公堂,残害百姓,其宅后有万人坑,凡拷打致死者都抛入坑中。其为官为人都是如此不堪,不但士大夫不耻,就是寻常百姓,也是恨之入骨。魏阉一倒,他被崇祯列入阉党之列,在家监禁三年,家产大半充公。

  李岩父亲如此,李家在杞县多年的声名自然亦受到牵连。好在这李岩为人慷慨任侠,仗义敢言,其父在时,李岩便曾多次规劝,亦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待其父死后,其家产虽大半入公,家宅土地却是无碍,又颇有些浮财留下。这李岩为赎父过,哪一年都是减免田租,遇到灾年,甚至是一粒米都不要人的。凡百姓需着,都是尽力相帮。是以这么些年下来,杞县李公子的名声大好,方园数百里内都知李公子大名。

  崇祯五年,河南大灾。杞县县令遵了皇命,不但不给赈济粮食,反道每日派了衙差下乡四处催科,凡是交不起赋的,便用大枷在县衙门口枷了,一直待交起田赋乃止。

  先旱后蝗,众百姓勉强以稍许的存粮和谷麸、树皮,甚至观音土填命。官府不加赈济也就罢了,还派了如狼似虎的衙差四处催逼,光在县衙门口,旬月间便枷死了数十人。整个杞县人心惶惶,饿死之余还怕官府催逼,众百姓无法,只得向田主们求告,请求借贷,或是放粮让百姓渡过荒年,来年自然加倍奉还。

  谁知各田主得了县官之命,不准放粮接济灾民,赋税未完之前,得粮的百姓统统需先将田赋交上,是以不准各大户田主给赈。那些地主哪一家不是堆的小山也似的粮仓,却只是心疼不肯拿出,此时听了县令大人的命,自然是乐得听命。李岩初时便已拿了几十石的粮石出来,待听了县令命令,又见了家门处饥民处处,将心一横,却又将家中仅余的几百石粮食尽数拿了出来,放给饥民食用。一时间李公子声名大涨,不但杞县闻名,就是开封府城,亦是有人传颂。那县官早就恼怒李岩处处寻他麻烦,此时得了这个机会,禀报长官,道是李岩乃是阉党之后,放粮赈灾,收买人心图谋不轨。上司批复下来,立时逮捕入狱。李岩被捕之日,因传言官府要将他杀害,各乡的饥民感念他的深恩厚德,又对官府的催逼无可忍受,于是一夫倡命,万人景从,数日间就啸聚了过万人,在李岩弟弟李侔率领下攻破县城,救出李岩,杀了那县官公然造反。

  此时河南境内数百股义军四处活动,却是在官府追剿下四处流窜,攻破县城,杀害县令却是头一遭。再加上杞县距离开封府城甚近,那府城内听了风声,立时便派了总兵官领兵来剿。李岩虽是智略过人,手底下却都是一群没有兵器的乱民百姓。虽有义愤武勇,却是没有训练和战斗经验,几次恶仗打将下来,官兵死伤有限,造反的百姓却是死伤惨重。李岩原本还想趁虚攻入开封,此时却是知道事不可为。十部于官兵的义军都不是敌手,况且每战必败,人手越打越少。思来想去,只得一路南逃,到了这南阳地界,手下已是不足千人了。

  “兄长,咱们到底是去投张献忠,还是南下投张伟?”

  此时张献忠几乎占了全川,兵强马壮,善恤士卒百姓,一改屠城杀人的原状。四川原本就号称天府之国,土地富庶,又没有什么天灾,这几年在张献忠的经营下,居然风调雨顺,百姓富足。是以这李侔见其兄若有所思,便忍不住发问。

  见李岩仍是低头不语,李侔急道:“官兵四处剿捕咱们,若不是河南现在四处烽烟的,咱们人又少了,官兵追的不急了,只怕我们兄弟二人,早就人头落地了。兄长,你快拿个主意啊!”

  李岩自造反后,方改原名信为岩,就是取山中岩石不惧风雨之意。因见兄弟着急,想着他弱冠之年便随着自已颠沛流离,心中一阵凄然,禁不住在他头上抚弄一下。却听着李侔抱怨道:“兄长,不想法子,却摸我做甚。”

  李岩一笑,想起他年前已娶了媳妇,是个大人了。只是现下两人的妻子都被官府收押,未知生死,心中对妻子和兄弟甚觉亏欠,却也是无法。只得正容答道:“这事我想了几天,现下已有了决断。那张献忠以前名声甚差,攻一城,屠一城。又淫掠妇人女子,奸淫之后充做军粮,这是什么东西!现下他只是得势,是以做出一副礼贤下士模样,其实此人对官绅世家和读书人很是仇视,有一天失了势,还不知道会如何,咱们决计不能去投他!汉王张伟么,在台湾时我就听说过他,把一个蛮荒小岛治理的不在中原名城之下,几年间天下贤士纷纷来投,攻下江南后一人不杀,保境安民,减免赋税;现下又称王建都,扩军备战。其实他若是攻过江来,只怕早就打到北京,只是不肯把北方灾民背在身上,又怕实力分散,对付不了辽东满夷。我看他的意思,是有些保存实力,以待北方变化的意思。此人的心术,看似光明,其实也很是能忍了。”

  他眼角泛起泪花,泣道:“有能力救助天下者,偏偏不肯。眼见赤地千里,饿蜉遍地,汉王却在江南安享太平之福!就这一点,我甚是不取他的为人!”

  李侔听到此处,当真是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因急道:“说来说去,咱们到底是投谁?”

  李岩霍然起身,目视南方,慨然道:“自然是投江南。汉王修明政治,免赋济民。江南百姓受惠甚多!我又听说汉王改革官制,兴除明朝积弊,天下事,我李岩也思虑多年,到要看看汉王有什么办法,使得三百年之兴亡政革之弊不再现于后世。”

  又沉吟道:“只是咱们落魄去投,不知道人家那边都是精兵强将,会不会把咱们放在心上。原本我也不在意地位权势,只是这乱世之中,家人尽陷官府,若是咱们无权无势,还不知道怎样。想救你嫂子和我弟妇,咱们兄弟还是得好生做将起来才行!”

  李侔亦随着他站将起来,听得自已一向视若神明的哥哥如此起誓发愿,心中兴奋,亦随他道:“兄长,咱们李家儿郎未必比人差,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可知呢!”

  两人计较已定,便带了属下悄然南行,这南阳府离襄阳数百里路,两人带着一众属下昼伏夜行,连赶了近月时光,待崇祯六年九月初,方赶到了江边。明军虽是禁绝南北往来,这一条大江逶迤几千里,哪里能处处禁的住?李岩带着人冲到江边,驱散沿江防守的乡下镇兵,夺了十几艘渔船,在大股官兵赶来之前,已是渡到长江,到了那襄阳城下了。

  至江心便已遇到了汉军巡江小船,因近来北方大乱,每日都有饥民流贼过江来投。似李岩这种带着千多人被官兵赶过江来的小股流寇,当地守将已是见的多了。当下也不多话,派了一个都尉官儿前来巡查。

  那都尉却原是张伟亲兵小头目,姓钱名武,在宫禁之内因擅放张瑞等人纵马,被巡城御史陈贞慧亲眼看到,禀报上去,那王柱子也回护不得,于是被下放至地方,官儿到是升了一级,只是由汉王身边的带刀侍卫发配地方,却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之极。

  这襄阳城却已是与江北气象大不相同。被张伟占据已近两年,这两年来商税甚低,头一年还免了田赋,再加上政治清明,官府并不多事。是以百姓熙熙攘攘,商家在路上摆列南洋各处运来的奇珍异货,沿街叫卖。

  张伟这一年多来治政,却已是渐渐与台湾相近。新设邮传部,就是取当日在台湾时官给马车运载行人的好处。这马车是仿西式的新式马车,均是打造的轩敞华美,或是两马,或是四马而架,上设官府印记。百姓只需上交十几个铜钱,就能从襄阳一路坐到荆州,稳当便利。再加上帮人带信、甚至货物托运也可由货运马车而行,费用低廉高效之极。是以开办不过一年半的光景,整个江南稍大点的城市已尽数有了官车行。

  李氏兄弟被这一队汉军都尉一路带到城内兵营之内盘问,一路上见了这太平光景模样,心中当真是感慨之极。李侔因低声向李岩道:“大哥,十来年前,中原还是太平时节时,开封府又是省府大城,看光景也是较这襄阳差的远了。你看这路边的货物,多半是南洋来的奇珍异物,有许多咱们这官宦人家子弟都没有见过,更别提老百姓啦。”

  又回头看一眼自已身后的队伍,因见各人都穿的破烂流丢,用中或刀或剑,大半是执棒弄棍的,又都是灰头土脸,不成模样。看押他们前行的却偏是汉王龙武卫兵,一个个身披重甲,手按利刃,当真是威风凛凛,两军相差如同云泥之别。

  因赫颜道:“大哥,你看咱们的兵,连人家城门口的什么靖安兵都不如。看这些龙武军,一个个身高体壮,身披的十几斤的重甲行若无事,咱们可真是差太远啦。”

  李岩一笑,向他道:“你不是觉得这个差的远,是觉着咱们穿的太破烂吧。”

  不再理会,却向一个路人略一拱手,操着河南口音的官话问道:“这位先生,弟有一言求教。”

  李侔定神一看,见兄弟拦住的却是一个富商模样的路人,头戴瓦楞帽,身着团花细绸长衫,脚踩丝履。因李岩身上臭味熏人,那人禁不住捂住口鼻,吱唔道:“有话你快问,我这还有事。”

  李岩见他无礼,心头甚怒,却又有求于人,只得勉强又施一礼,恭声问道:“这位先生,在下河南李岩。敢问这一路上那些打造华丽的马车,却是做何用,怎地上面拉的人行行色色,装扮不齐?那些车却是模样一般,都刻着印记。”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却是不知道“河南李岩”是谁,在脑中略一思索,只得勉强将这邮传之用向李岩解释了。见他低头沉思,心中一阵藐视,心道:你一个土包子,知道什么。倒白耽搁了我去进货,南洋来的香料,近来可很是好卖。

  说完拔脚便行,路过李岩身边,却又闻到一阵臭气熏人,因又忍不住好心道:“你们来投汉军,可要知道汉王最不喜你们这些人。汉王接近将军大臣们,凡是身有异味的,都逐将出去。上行下效,咱们原本也是一年一洗澡,现下可都是得常洗才是。不然官员们都不爱见,切记切记。”

  李岩当真是哭笑不得,却不料初来贵境,竟被一个小小商人大大教训一番。当下也只得唯唯诺诺应了,抬脚待行。却又听到那商人一路行去,向自已属下一一言道:“不要乱乱摸,这些货物卖了你们也是赔不起。不论你是何人,坏了商行的货物,谁也回护不得。汉王最重商贸,保护商人,可不是大明那边的规矩了。”

  又听他絮絮叨叨道:“真臭……唉呀,唉呀!”

  啧啧连声,一面感叹,一面摇头晃脑的慢慢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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