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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玄幻小说《大汉龙腾》作者:淡墨青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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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2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一)~

 

  张伟听了一笑,又问他道:“你买了土地不久,我便下令所有的田主一律减租。你怎么说?”

  听到此时,王柱子才听出这不是闲话家常,竟然是奏对格局。便不敢再怠慢,低着头想了一回,方答道:“回汉王,臣不敢隐瞒。您下令减租,臣并不敢埋怨。这也是汉王体衅穷人的善举,臣是赞同的。只是老娘和媳妇是女人家,只知道钱粮得的少了,到是着实抱怨过几句。被臣下训斥过几句,便也罢了。”

  张伟凝神看他片刻,见他神情虽是略有不安,到也是落落大方,又素知道秉性老实,不会说慌。便向他嘉许道:“象你这么想事的,才是真有见识的。那些个随我过来的官儿们,一个个仗着官俸优厚,又有官员不准入股商行的规定,到了这边之后,竟都是大买土地田产,一个个面团团做起富家翁来!上次减租的事,虽然出面顶牛的都是旧明的士大夫,说怪话,放阴风的也都是江南的士子官绅,然则我却知道,在里面捣鬼的却尽有些台湾过来的大员!”

  他咬了咬牙,怒道:“当真是昏聩!岂不知我想尽办法,不过是要百姓好过,百姓日子好过了,天下自然富庶,到时候什么事做不得?偏只看到眼前的小利,一个个乌眼鸡似的,就盯着那么点田产赋税!这也罢了,我竟听说汉军中也有将领买了田产,对我的举措颇有怨言。我已命冯锡范查了,这样的混账,查到一个就用军法杀掉一个!”

  适才他杀了一个佃户,心中犹疑不忍半天,此时发起狠来,却又似千百颗人头落地也不在话下。王柱子跟在他身边多年,却知道汉王不仅仅是说说狠话便罢,前一阵子军中好几个卫尉被处死,家产抄没,全家已随着此次发配的大队前往吕宋。至于都尉果尉等小军官,被处死抄家的只怕有数十人,是以听了张伟的话,他竟没来由的连打几个冷战。

  因知道此事利害甚大,也顾不上再想,忙向张伟大声道:“汉王杀的是!依着臣下的意思,全家都杀了也不为过!别人也罢了,汉军的军官哪一个不是汉王从苦海里拉拔出来的?哪一个在入汉军之前,不是穷的裤子也穿不上?俸禄拿着,军爵和赏赐得了,却只是贪心不足,杀不足惜!若是再有这样的人,臣愿意为汉王亲自操刀,砍翻他几个,这才能消了心头怒火。”

  他初时只是奉迎,说到后来却也当真是勾起的怒火。这老实人原本也是贫苦人家出身,还是张伟赏识他憨厚老实,又生的健壮有力,因将十五六岁的王柱子留在身边,延请武术名家教导他武术,又教他识字,接了他全家来台享福。这王柱子是贫家出身,却是孝顺的很。家里穷时,偶尔得了个白面饼子也要拿回家里孝敬老娘,若不是张伟,只怕不但是他老娘,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饿死在何处了。是故说到后来,却当真是愤恨之极。

  张伟见他说完,胸口却仍兀自气的起伏不定,因笑道:“你也甭气。世人重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反正我有驭下手段,谁也甭想在我手里翻起浪花来。”

  又顿足喝道:“去吧。我还不怎样,你到快气死。快些回了值房,安生当你的差去。”

  见王柱子转身走了,张伟一笑转身,便往坤宁宫殿内行去。待抬脚进了大殿,但见数十支盘龙红烛将大殿内照的通明,暗黄的金砖被烛光映射的闪闪发光,便在这正殿当中,正摆放着由御膳房送过来的膳食。张伟步到桌前,因见桌边正摆放着新熬好的绿梗米粥,看起来碧油油煞是馋人,因端起碗来喝上一口,又随手拿起一个宫制糕点,吃上一口。他早便饿的狠了,因这糕点做的松软可口,更勾起他的馋虫来,大口咬上几口,咕噜咕噜喝上几口米粥,将那糕点送下肚去。方转头问侍候在一旁的尚食局尚书李英爱问道:“王妃呢?怎么不见出来?”

  张伟自废除太监制度后,因知内宫不可能一直无人。思来想去,便决意以女官制度来代替几千年来的太监制度。在后宫设尚官、尚仪、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局,各设尚书署理事物。这些女官各有品级、供给,由她们分別管理礼仪、人事、法规、财务、衣食住行等等各项宫廷事物。这六局下分二下四司,什么司记、司宝、司依、司赞等等;又设内史院,召入才学皆优的女官入充,帮助张伟整理文案,做一些文字上的佐杂工作。如此这般,就以宫女仆妇将太监完全取代,不必再担心内廷无人。这些宫女中位高权重的,能接触机密文件者,一律不准出宫,亦不准交结外官,若有需要联络外务,则由下层的粗使仆妇传话,不准夹带,不准传递私话,是以到也不担心她们能够干涉朝局。至于女官们自身的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张伟一古脑儿交给了柳如是管理,他却是懒得烦这个神了。

  这尚食局的尚书乃是负责整个内宫的膳食,下有司膳、司茶等司归她统制,因御制膳食甚是重要,是以她在这坤宁宫内随侍,见张伟与柳如是并张伟长女喜欢何样膳食,那一天是何口味,便一一记将下来,吩咐膳房准备。这女孩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原是江南某士绅人家的厨娘之女,那士绅犯了国法,被张伟抄拿全家,她与其母正彷徨间,因见内宫招用懂得膳食的宫女,便一横心报名入宫,以自身特长博得了柳如是赏识,命她做了这尚食局的尚书,居然也成了宫职五品的官员,际遇之奇,却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了。

  此时张伟问话,她忙敛眉低头,轻声细语的答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在东暖阁内召见尚衣局的尚书绵霞姐姐,汉王若是要立时召见,奴婢这便过去传命。”

  张伟看她一眼,见她低头垂首,声音细若蚊鸣,便忍不住笑道:“你到真是大家子出来的。听说你在原本的主人家只是居于后世,帮着你母亲调制食物,当真是一个外人不见。此时让你做这个尚书,手下管着这么些人,到真是难为你了。”

  见她将头又低上几分,白皙滑嫩的脸庞上泛起细细的红晕,俯仰之间,上身原本就挺傲的胸部却又更显挺拔。张伟盯着看了几眼,忙咳了两声,收回了心猿意马,吩咐道:“进去问着王妃,还吃饭不吃了?她便是不吃,肚里的孩儿也得吃饭。什么要紧的事,要说这么久。”

  李英爱被他盯的全身发毛,正巴不得有这么一声,忙福了一福,应诺一声,便转身往东面宫室行去。

  她一转身,却又是一阵香风扑鼻。张伟暗叹一声,心道:“老子若是古人,只怕今晚就要这小娘皮伺寝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得那东暖阁内传来柳如是的说话声,隐约间仿佛却是在骂人。这柳如是一向待人宽厚,又知道张伟不肯折辱下人,是以待宫女仆妇们一向亲切,并不以王妃的身份欺人,是以此时听她在内殿骂人,张伟一时间诧异莫名,忙站起身来,几步追上那李英爱,路过之时,忍不住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只觉得光柔细滑,手感甚好。

  见她一脸惊惶,他肚里好笑,却是脚步不停,急忙入内。甫一入内,便见那尚衣局的尚书跪伏于地,正抱着柳如是的腿低声哭泣。柳如是却气的满脸通红,胸前起伏不定,显是怒气未息。她不久就要临盆,张伟与她说话都是带着小心,此时见她气的非同小可,忙上前抚住她肩,劝道:“这绵霞平素看起来到也老实,怎么竟然敢顶撞你。你也别气,此刻命她出去,明儿再理论不迟。”

  又向那绵霞喝道:“你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王妃这么生气?快些出去!明儿待王妃气消了,再来请罪。”

  那绵霞如蒙大赦,急忙碰了几个响头,向张伟道:“原是奴婢的不是,不合侍候的不好,惹的王妃生气,下回再也不敢了。”

  说罢便待起身离去。张伟正欲再劝柳如是,却见她柳眉倒竖,喝道:“你还敢虚言狡辩!汉王面前,你也敢撒谎!”

  站起身来,用手指指着绵霞,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张伟见她气的手抖,两眼中似有泪花,因知道柳如是脾气甚好,以前在台湾时便常受奴仆下人的闷气,吃了亏却是不肯说,只暗自生气。当日若不是庄妃大玉儿,还不知道如何。忙又道:“来人,将这绵霞拉下去,打二十小板,以为惩戒!”

  外殿自有侍候的宫娥宫婢,其中不乏健壮有力者,专司此职。听了张伟命令,外面便有几个仆妇应了,带了绳子便欲进来绑人。

  那绵霞泫然欲泣,向张伟行了一礼,凄然道:“奴婢得罪了王妃,罪不容赦。这便下去领罚就是。”

  张伟正看的不忍,却又听柳如是喝道:“慢着!”

  他心中生气,忍不住向柳如是道:“有完没完?打了板子就是了,何苦和下人为难。你便是不在意自个儿身子,也得为腹中的孩儿着想。”

  柳如是一听,原本就是气极的人,更加受了刺激,一时间竟气的头晕起来,身子软软的身后面卧榻上倒去。到是张伟见机的快,急忙将她扶住。她这么多年,由花船上入张伟的将军府邸,充做通房丫头,又以卑贱之极的身份为夫人、王妃,因惧怕人议论,一直以宽厚待人,便是受了欺付,也从不敢有所抱怨。生恐传将出去,于自已名声不好,比如与人争执,只怕外面一议论,便立时说她是娼妇出身,品行有亏。是以这么多年,甚少发火,也从不与人争吵。此时这种场合,她言辞不利,辩说不通,竟致被张伟说上一通。两人是恩受夫妻,张伟又比她大上许多,是以从不肯拿重话说她,这一番到是头一回,到也难怪她承受不住。

  她气极了,到又想起当年在秦准河畔花船上看到的姐妹们与嫖客斗嘴说笑时的情形。那些妓女哪一个不是快嘴快心,刁嘴恶舌的?柳如是自小在船上长大,克制了这么多年,此时到被张伟勾起火起。因将张伟一把推开,向着那绵霞冷笑道:“我原是肯饶人的人。平素绝不肯与你们为难,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我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想不到我一心慈,你们却越发的上头上脸了!”

  见那绵霞仍做出一副怯生生受了委屈的模样,柳如是却不再着急,只慢慢坐回卧榻之上,向她慢条斯理问道:“你既然说你并没有私意,只是为着汉王着想。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宫外消息,又如何敢在宫内四处散播传话,你是何居心?”

  见绵霞面色苍白,开始有些不安,柳如是却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向她道:“你不答,我来替你答。”

  她端起细瓷盖碗,轻轻啜了一口,又向她道:“你抵死不肯认账,只道是和几个相好姐妹说了,还让我交出见证,与你当场对证,当真笑话!你打量我治不了你么?”

  因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向那绵霞扔去,向她喝道:“拿去看看,这是什么!”

  那绵霞拿起一看,却见是自家地契,心中一时明白过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东西竟如何会落在柳如是手里。心中一时惶急,想要分辩,却是无辞可答。只觉得身上慢慢软了,竟是瘫倒在地。

  柳如是见她如此,方觉得心里畅快许多,又笑道:“我适才是心软,给你一个自新机会。岂不料你竟是如此惫赖,竟在这里和我玩滚钉板?你收了犯官家属的贿赂,拼了命的给他们说情,撞木钟,又在宫里妖言惑众,你有几条命?!”

  那绵霞已是被她治服,忙跪地叩头道:“奴婢知罪,请王妃饶命。可怜奴婢家中贫寒,不合贪图人家钱财,做了这些违禁之事。请王妃念在奴婢辛苦服侍一场,饶奴婢这一回。”

  又向张伟哀哀求告:“请汉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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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3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二)~

 

  见张伟呆着脸不做声,绵霞知道求他无用,忙又在地上膝行几步,爬到柳如是身边,叩首哀哭,只求道:“王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家贫,一时抵受不住诱惑至有此事,其实并不敢心向着外臣,求王妃念在我一向经心服侍,饶我这一回。”

  柳如是低头一叹,眼圈又是发红。她一向就是心软,此时肚里有了孩儿,更加的不欲与人生气。若不是绵霞适才虚言狡辩不肯认罪,只怕训斥几句也就完了。此时见她如此,却又令她当真难过。转头往张伟一看,见他面无表情,并不做声。柳如是与他在一起多年,知道这是他杀人前的表情,心中一战,想要帮着说几句话,一开口,却偏说道:“这事情我也回护你不得,如何发作,还是由汉王作主。”

  说罢起身,长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矣。”

  又向张伟言道:“此事我知道你必定有了章程,不说别的。只吩你别牵连太广,有伤天和。不为别的,只当为咱们的孩儿祈福吧。”

  张伟向她略一点头,示意知道。见着柳如是带着众宫女侍从出门而去。方又到卧榻之上坐下,向绵霞从容问道:“你原本是贫家女儿,是么?”

  他虽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颤栗的威压,不但是首当其冲的绵霞,便是留在殿内的其余人等,也是颇觉心惊。

  那绵霞伏首趴伏于地,颤声道:“是,奴婢原本是南京城内的寒门小户出身。与内史馆的诸位姐姐无法相比。幸得汉王爱重,让奴婢为一局尚书,领着五品官员的俸禄,奴婢全家上下无不感汉王的深恩厚德……”

  张伟打断她的颂圣话语,又温言问道:“你自从入宫来,缺了银子使么?”

  “嗯?”

  “回汉王,奴婢入宫一年多,领取的俸禄足够全家上下的衣食。”

  “嘿!竟是如此么?那为何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为了几个钱,连全家大小的性命也不要了么?”

  那绵霞奏对到此时,已知性命难保。索性横了心,抬起头来,盯着张伟双眼,丝毫不肯避让,见张伟说到此处,不但不惧,反而格格一笑,讥刺张伟道:“汉王,你自然不在意钱财,视金银如粪土了!现下你只有江南,实则大家都知你志在天下,这全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你汉王的,你要钱做什么?”

  张伟见此情形,到也不怒,心中竟隐隐觉得有趣。端起柳如是喝过的残茶啜上一口润喉,舒适的一咂嘴,方又笑道:“这话说的有趣。只要是人,有不贪图钱财的么?神宗皇帝之时,统天下他派了多少矿监税监?打满人时,户部请发内帑,他勒掯着不给,难道那会子天下不是他的?”

  说到此处,竟觉得上了这小丫头的当,忙正容道:“所以他落了个身后骂名!银钱这东西,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不然,睡上面打滚么?你绵霞就是因手伸的太长,妄图不该有的富贵,致有今日之祸!”

  绵霞冷笑道:“汉王也知道人都爱银子,那便对了。我家原本也只是寻常人家,甚至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捱,好容易女儿送到这深宫中来,虽说汉王说二十五岁放出。前明的时候哪一朝不是这么说?又有几个放出来的!苦惯了的人,自然想办法多赚些。”

  见张伟要说话,她急忙又接着说道:“王妃说我收受外臣贿赂,这到并不是实情。那传话夹带的,原是我的三姑,让我说小意私话的,却是姑父。再有,他的土地原就有我家的一份,都是我辛苦赚得的银子拿了出去买地。咱们原都是老实本份人家,汗珠子摔八瓣赚的钱买地生发,汉王你凭什么让咱们以低价出租给那些没本事的人?”

  张伟沉着脸道:“喔?没本事?那你说那些佃户合该饿死?!”

  绵霞亢声道:“没说让他们饿死!只是凭什么佃户拿大头,田主到拿小头?这是哪一朝的王法?他们若是肯勤俭度日,朝廷田赋收的又低,咱们江南的土地收成都好,凭什么不能积攒出土地来!汉王,你就是心太慈,太向着那些穷人。我家也是穷人出身,难不成不怪自已,不凭着本事生发,就想着掠别人的钱来过好日子么。若真是这样,饿死也真是活该!”

  她与张伟你一言我一语的折辩,意是丝毫不惧。看她利齿如刀,神色泼辣,各人连同张伟在内,均想:这女子风骨竟是如此硬挺,若是个男人家,还不知怎样。

  张伟心里一阵阵心烦,仍不住站将起来,在殿内负手急行。殿内红烛被他带的摇弋不定,烛光闪烁,这偏殿内站内的上下人等神色均是阴晴不定,张伟一一看去,竟觉得人人可疑,个个难信。又想起这件事在京畿一带所行甚难,统江南的田主不过是因为威压之下勉强减租,如今回头想来,此事行的确是太过孟浪操切,急于求成了。

  因咬着牙笑道:“此事原本是我体衅穷苦人家而行的善政,却不料统天下的人都说不妥。也罢,自此往后,政府不干涉这种事情。由田主和佃户自已决定。”

  说罢扭头看看四周,见那些有职份牌名的宫中女官都面有喜色,料来也是有地人家。听得张伟如此决断,都是难掩心中快意,有那城府机心略差一点的,更是满脸带笑,只差笑出声来。

  张伟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实在是没法子的事。那李狗儿与田主斗殴,何尝不是因租约一事?如今看来,政府干涉民间自主的经济运营,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治大国若烹小鲜,张伟,你要慎之再慎啊!”

  在心里再次警告自已过后,张伟低头向跪在地上的绵霞道:“你是活不成了。不论如何,与宫外私相交结,传递消息小话,在王妃面前撞木钟,在宫内兴风作浪,需留你不得!”

  见她极是害怕,浑身颤抖,却是不肯再求他饶命。张伟心中确是不忍,但也知此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后宫没有法度,只怕连他与柳如是的私房话都能传将出去,那如何得了?

  顿足道:“你的家人我不会为难,再命人报一个意外身亡,不将你明正典刑就是。”

  绵霞不再说话,只是两眼含泪,又向张伟连嗑了几个头,站起身来,便随着一众粗使仆妇出去。

  此事交办之后,张伟心中极是不安。这一夜并没有留在坤宁宫内留宿,而是回到乾清宫大殿之内,又批断了几个奏折。到了半夜时分,方才勉强睡着。

  到了第二日天明,张伟早早起身,用青盐擦了口,洗漱完毕,便立时向在殿门处侍候的中年仆妇令道:“到宫门处传命,让外朝侍卫即刻出宫,传召何斌、陈永华、施琅进宫,在文华殿召对。”

  见她领命而去,张伟又将昨日内阁转呈的各地奏章一一批完,交给内史女官核对完毕,命人送还内阁。待天色大亮,各处宫门都已打开,方才带着一众侍从出乾清门,直奔文华殿而去。行至半途,正遇着赶来侍候的王柱子,张伟朝上脸上一望,见王柱子微微点头,便知道绵霞的事已经办妥。当下也不理会,抬起脚仍是往文华殿方向直走,到弄的那些仪仗护卫们慌乱不堪,手忙脚乱方才跟上。

  待到殿门之外,略一住脚,透过雕花缕空的木窗往内一看,只见何斌等人都是呆坐不语,何斌只捧茶静坐,面色从容;吴遂仲脸孔微微带笑,意态闲适;只施琅稍嫌不安,将头扭来扭去,四处张望。

  张伟怕被他看到,忙退后一步,用双手将殿门推开,长声笑道:“怎地?你们都没睡足么,一个个面如沉水,出了什么大事了?”

  自何斌而始,三人都站起身来,何斌先向他笑道:“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没有睡足罢了。你这会子才出来,却早早儿传我们来。志华,现下你是汉王了,就这么着颐指气使的?”

  张伟乃是心里不乐,后来批阅奏折耽搁功夫,一时间竟混忘了。听得何斌埋怨,却是不肯明说,只笑道:“说起这事来,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此事却也与咱们今日议题有关。”

  三人听他如此一说,便知道这话内别有文章,各人都是心智深沉人物,哪肯先行问他。只都微微一笑,各自坐定,只待他说话。

  待听他说完,施琅于政务上素来不肯用心,只守定了武人不问文事的宗旨,是故虽见张伟兀自发气,却只是不肯做声。吴遂仲原欲开口,却知道何斌必定要先说话,是以默而不言,只等着他先说话,自已再来拾遗补阙。

  何斌却不理会这两人肚里的弯弯肠子,自已思索已毕,便吐气开声,说道:“这事情,原也是佃户不对。虽非主仆,到底也有个尊卑上下。不过,判绞太重,改为流刑即可。志华,你怎么能这么批了了事?”

  他是闽省商人,早年在海上行走私贸易之事,于省内并无半亩土地。是以到并不担心他以私废公。再者他当初与张伟到得台湾,说起来全省的土地家私都是他与张伟共有,两人事业越来越大,何斌往官中不知道赔了多少,现下赚的一个内阁大臣并户部尚书一职。现下江南试行民爵,何斌身为上位大臣却并无授爵,张伟私下里早有关照,待到了将来,他何某人跑不了一个公爵的位份。有这么些功劳情份,再加上他乃是赴台旧人,尊荣之极,是以无论何事,总归是秉持公义,只凭着自已的公心说话。无论是对某一派的臣僚,还是对张伟本人,都从不肯敷衍了事,久而久之,此人虽不肯结派揽权,论起声威,却是远在内阁首辅吴遂仲之上了。

  张伟待他说完,正要点头称是,却听得吴遂仲笑道:“杀人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件好事。唐太宗一年只勾决二十九人被引为千古佳话,这就是例。然则话说回来,所有的法官推官都道此人按律当死,并无可赦之处,汉王不过尊重部臣,依律执行罢了。难道与所有的部臣士大夫都闹生份,将部议见一次驳一次,才算妥帖?”

  何斌听了气极,不怒反笑,向吴遂仲道:“前番汉王有命,在畿辅实行减租,偏你不肯应命,唆使着属下一个个跳出来反对。现下又是如此,你到底是何意?”

  吴遂仲却是不急,只笑道:“廷斌兄,你在内地并无土地,不知道其中利害。我与你也说不通,只和汉王说话!”

  又沉声向张伟道:“汉王,若是疑我没有公义,只存私意,那我自然不敢再讲。然则我吴遂仲虽然身为文臣之首,俸禄极厚,却是不肯在江南置一亩土地,汉王若是不信,可派都察院陈永华去查,我若所言是虚,以头顶首级相谢!”

  张伟呆着脸道:“一事归一事,不必扯到其他。你的人品我信的过!”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汉王给内阁诏谕,停规定田租一事。此事由政府来做,原就不适合。既然官员们和乡绅都反对,白白惹出这么此事端来,我以为汉王行此事原意虽好,却是操之过急。这些事乃是动了江南根本,此时北方强敌犹在,怎能如此得罪全天下的士大夫?”

  他原以为张伟必定要对他的话进行驳斥,是以又准备了一肚皮的话准备回复,岂料他刚一说完,就听得张伟点头道:“这话说的很是,就这么办。一会你下去,立时草诏,就说我因虑及江南贫民生计,是以如此行事,既然出了佃户因田租殴打田主一事,此事暂停。田租当收多少,由田主与佃户自行决定。”

  吴遂仲闻言大喜,忙起身一躬,笑道:“汉王如此,则万事无忧矣。”

  张伟伸出一根手指,向他令道:“只是有一条,佃户打田主是不对,田主仗势欺人,也是不成。诏谕里一定要再三言明,我张伟治下,决不允许豪门富户有欺男霸女的事!”

  “这是自然,国家自有法律,任是谁也不能如此。”

  见何斌脸上有不悦之色,张伟向他笑道:“这事情暂且不再理会。土地兼并一事自封建之后就没有停过,历朝历代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心里到有计较,可以解决此事,然则现在提起仍嫌太早,待过上几年,咱们再行此事!”

  又向他道:“廷斌兄,我决定对江北用兵!四川那边也要即期攻下成都,殄灭张献忠。江北一战,由文瑨领兵过江!廷斌兄,咱们现下有这么多的白银储备,江南政局稳定,不能再坐视着北方糜烂,只等着皇太极先行入关了。我要先行动手,让他沉不住气,到时候再看他如何行事。”

  扭头向面露兴奋之色的施琅道:“尊候,你不需直接带兵打仗,只需提调水师,准备兵马,重回皮岛,相机夺回旅顺,袭扰皇太极的后方,不能使他带着全师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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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4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六章 北伐(一)~

 

  他这北伐决断虽是突然,各人却也并不意外,自下江南起,北伐之事便一直是各人的心头最要紧之事。除非是那些秦准河畔的脂粉骚客,浑不管外事如何的商人,埋头于田间地头的农人,下到稍有见地关心国事的江南百姓,上到各层官员与汉军各级将佐,无一不以江南之事悬心。

  “袭扰自然是水师的份内之事。”

  施琅听张伟一语令下,自无别话,坐在原处沉稳的一点头,以示遵命。却又向张伟皱眉道:“军事上当无问题。明军战力极低,便是以当日的十余万汉军北上,亦可势如破竹。现下汉王一下子便调动了二十余万汉军,论起战力明军自难抵挡。只是后勤甚是紧要。若只是打算占了苏北准北便停,那也罢了。若是有进一步入山东河南的打算,则粮草一事是否已筹办妥帖,尚请汉王留意。”

  张伟一笑,向施琅道:“你是担心河南大灾,山东疲敝无以自给,还需要咱们额外给付粮食么?”

  施琅默然点头,不再说话。论说起来,张伟自称汉王,应天景命,以明太祖苗裔正宗自诩,这南北百姓自然都是他的子民,理应一体对待,并无差异方是。然而北方糜烂至此,现下攻将过去,无疑是将崇祯治理不当造成的沉重包袱背将过来。无论是汉军上下,还是政府文臣,心里都颇觉为难。

  吴遂仲亦道:“论理,咱们背这个包袱很是难受。然则救一人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信佛,不过天下事却不过这个道理。这两年汉王虽是减免田赋,但江南土地富庶,又种植了大量新式作物,收获远胜从前。就说孙大学士的那些农书,就让百姓们得益非浅。咱们有这个力量,只要有心,又何必一定要坐视北方百姓受那饥寒交迫之苦?”

  何斌点头道:“这件事你不用忧心。汉王早有交待,咱们自一入江南,便开始准备粮食。别处不说,就只镇江的大仓就屯了几百万石粮,尽够用了。”

  他咂嘴道:“明初洪武、宣德年间,岁入粮三千万石,屯以两京并天下仓库,竟致腐烂而不能食,号称极盛之世。其实是收罗百姓以肥朝廷,以苏、松、嘉、湖、杭五州负担最重。现下咱们不过是收两升两合每亩起科,收取的粮食却也足有三千万石,不但够官府与汉军支用,还足以应付荒年与北方灾民。各人都说汉王太重工商,不以农为根本,其实都是言不及义,根本不知道志华的心思。现在看看,可不是活打了嘴么。”

  张伟听了一笑,向何斌道:“廷斌兄,此事到也不必多说。各人都不是瞎子,心里自然有一笔账。到是北方用粮近在眼前,所需马、骡、大车、民伕、药草,都需抓紧备办。大军一动,则粮草后勤必需跟上,此事由户部先行筹备,军务上所需由汉军大司马府支应,民间支应,则由户部派员施行。”

  三人虽然是他的近交故旧,听到是正经公务,却也不敢怠慢,一齐躬身道:“臣等谨遵汉王吩咐。”

  “如此,就请各位即刻去操办。”

  见三人起身,一一往外行去,张伟又拉住施琅细细吩咐片刻,见他一一心领神会并无不妥,这才放他离去。

  张伟见一切谋划周详,又停了几项招致意见的改革之后,江南士民皆是人心大悦,都道汉王圣明。后方局势稳定,施琅又已扬帆入海,前往皮岛,相机夺回旅顺港,以袭扰满清后方。汉军主力此时分为神威、神策、金吾、龙骧、龙武五卫,连同万骑、飞骑、炮兵,共三十万人有奇;再联同二十万人的厢军部队,已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无敌雄师。

  崇祯六年九月初,南方十省各自由各省巡抚、都察院巡按都御史、布政使司、臬司、藩司、学政、靖安巡防司、省御史院、驻防汉军将军、厢军将军一齐上书,劝张伟即刻北伐,解民倒悬。

  崇祯早已失却人心,比之因吃苦不过而造反的农民军,其实各士大夫更明白明朝已是病入膏肓,难以挽救。然则因富户豪门天生与贫民百姓的阶层对立,使得明末时甚少有官员士绅投效李自成、张献忠等义军队伍。那些地方上的豪门大族,更是以敉平贼乱为已任。实则因暴乱的都是无地贫苦农民,直接危胁到了他们的利益,那才是非拼命不可。李自成败退湖北之时,其实主力尚在,若不是他突然在九宫山被当地的地主武装杀害,以其人其才,所创下的局面也势必要远超李定国、孙可望等大西军余部。

  而此时占据江南的却是以海盗起家,以工商贸易发达,本身就是豪富的张伟。其人曾受招安,乃是明朝的一品武官,受封过候爵;治政台湾多年,拥有着治政经验丰富的官僚队伍;有着以台湾官学、讲武堂为基础形成的丰富的人才储备;还有着攻伐吕宋、辽东、日本、瞬息间便平定江南的无敌雄师。这些因素相加起来,便足以让全天下的士大夫心里明白,这个自称是太祖苗裔,建文帝后人的张伟,实则打的就是一统天下,为皇为帝的主意。有资格,有手段,有班底军队,却是比那些只是四处劫掠流窜,开仓放粮斩杀宗室贪官的农民军强过百倍。便是崇祯自已心里亦是明白,张伟才是他的生死大敌。

  整个南方各省既然已经归顺,自然巴望着张伟能得到全国政权。一来得了北方统一全国之后,所谓的叛逆造反的罪名才会抵消。二来,张伟占的地盘越大,所需的官员自然也就越多,到时候派遣官员,任命守备,不都是这些先投效者优先?统一天下之后,对这些出力效命的官员士绅,自然有着封公封候的赐爵之赏。由普通士绅成为豪门贵族,除非是改朝换代之时才有的盛举。张伟实力强横,政治成熟,当然是稳得天下,此时不拼命为主子效力,却又更待何时?

  于是张伟打算北伐,一统全国的风声一出,整个南方无不为之骚动。先是上层地方官员,然后又是中下层官员、士绅、在痒生员,只要被允许向中央内阁建言上书的,无不拼命表现,每天南京内阁收到的文书数以千计,都是力劝张伟即刻北伐,逮捕有罪宗室,诛除犯罪官员,整饰法度,抚育黎民苍首,使得北方政治清明,生民各安。

  钱谦益身为礼部侍郎,这些事原归不着他管。只是内阁首相并各辅相哪有功夫去一一观阅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书?然而这些文书却偏又不能怠慢,内部中书官只能做些文案工作,哪能拆阅各省巡抚将军的文书,又需要挑出有用的奏章写出节略,送交上官阅览后递入宫中?

  无奈之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内阁会议之后,只得调中央各部、司、局中的文学才智主官前来内阁办事,将这些奏折文书分门别类,一一写好节略之后,再呈给内阁各相。

  “密之,你来看这个。这一封,学生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坐在钱谦益对面,正凝神览阅批复的青年闻声过来,将他手中的黔省都御史的奏折接了过去,就那么站着看完。又思忖良久,方皱眉答道:“兹事体大,依晚晚生的意思,不如现下就送入宫中,请汉王御览便是。”

  方以智的父亲方孔昭论起辈份还比钱谦益晚上一辈,是以他在钱谦益面前很是谦恭,以晚晚生自称。钱谦益此时虽有送钱给周廷儒以谋起复的劣迹,很为士林所不齿,然而大节尚未有亏,又有多年的文章清名做底,到也并不如事来那般被人藐视。

  他此时为礼部侍郎,官位与当年在北京时一般。此人是个官迷,心中仍是不足。只觉得自已论才论名都不比吴遂仲与郑瑄等人差,现下却与这几人的地位天差地远,实在是心有不甘。只是他屡次被张伟召入内廷召对,却一直觉得汉王看他的眼神与别人不同,心中感觉甚是怪异。若想更谋高位,自然需得到汉王的赏识,他心里没底,却是不折不挠,一心想着要博上宠。现下手头的这一封奏疏的内容张伟看了必定欢喜,这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因向方以智笑道:“密之贤契,你说的很是。我这便拿着这东西去求见汉王便是,此地还要你继续辛苦了。”

  又笑道:“密之,你的见识才干都很好,又有决断主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只需好生做下去,封候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方以智此时乃是翰林侍讲学士,专门负责给张伟提供资询意见,讲述百代兴亡故事。原本的史官职责已然交卸,他又一心要做名臣,便以城府养气克已功夫训练自已。此时听得这个老前辈这么着露骨的夸奖,他面情上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却是警惕其意,并不敢胡乱回答。

  钱谦益拍拍他肩,笑道:“你是我的子侄后辈,我对你还能有恶意不成。只是听说汉王前番大封民爵,你的两个弟弟不是官员,已被封为国士,你本人也受封为中大夫。虽然说这爵位并无田亩,却有仪仗郧章,身份比之现任官员还要贵重。老凤清于雏凤声,你我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有什么事守望相助惯了的,你现下如此出息,我当真是替你父亲觉得欢喜。晚间有空,到我府里饮宴!听说你以前最爱秦准歌妓,我招几个色艺双绝的,给你助兴。”

  说罢捊须微笑,命随员收拾起文书,便待往宫中求见张伟。

  方以智听到此处,便知道这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头子对自已有招纳结揽之意,意欲把他拉入以他为首,以黄尊素等人为招牌的东林党内。他心中一动,却觉得此事还是敬谢不敏的好。汉王虽不忌人结党,然则东林党老是以清流自诩,处处寻汉王的麻烦,几件事情都与汉王发生龃龉,入这党中虽然于清名上有助,却是福兮祸兮难以预断,自已甚得汉王赏识,却没来由要趟这个混水。

  因笑道:“叔祖公厚爱,晚晚生当真是感激莫名。只是自由清秘队中,便以国士自诩,并不敢再往姻脂风月场所去胡闹。再有,迩来公务烦忙,也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感激盛情,却实是不敢拜领。”

  钱谦益乃是在官场混成精的人物,哪不知道他的心思。当下微微一笑,也不相强,拿起卷宗便往外行,只是到了门口方回头笑道:“密之先生衣纨縠,饰驺骑,鸣笳叠吹,闲雅甚都,蓄怒马桀黠之奴带刀剑自卫者,出人常数十百人,俯仰顾盼甚豪也……这是说你当日在南京为翩翩佳公子时的事吧?当日如此,今日这般,人哪,当真是变化无常之物。”

  说罢,摇头晃脑去了。方以智看的背影远去,脸色已是苍白。良久,方向他去处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老瘟生!给脸不要脸。我当年的事又如何,你拿来要挟我么?”

  虽如此说,心下却只是不安,思来想去却只是烦燥的紧。他五六年前在南京时,不过是二十出头年纪,又是世家子弟,是以有挟弓弄箭,放纵豪奴,慷慨任侠之余却难免有良莠不齐之事,虽有父执辈从中照料,却也难免遭人非议。此时钱谦益翻将出来,虽是不怕,却又担心以前有什么证据落入他的手中。想了半天,只得猛一顿足,出门吩咐下人道:“来人,备马车,往都察院寻陈院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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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北伐(二)~

 

  钱谦益自然不知道方以智被他一番话说过之后,却下了寻都察院总宪大人陈永华试探的决定。

  他却是满心得意,对自已的灵机一动欣赏之极。话说起来,现下南京城中知名的官员文士,有几个没有过狂放不法,甚至藐视朝廷权威的事?私下里闲谈,说起这些人的所为,自在是风流韵事,将来必定是流传千古的佳话美谈。在朝廷为官之后,这些事情一旦被人翻将出来,对景儿时未必不是要命的把柄。他自已此时尚没有娶柳如是那样的名妓为妾,也没有拥着小妾浪荡游湖的劣迹,因一直想起复为官,所以在操行大节上把持的住,在这上却是比之一般人强上许多。

  至宫门之外,因身为六部侍郎之一,自有腰牌鱼符可直入禁宫,由着侍卫们检查核对之后,他便笑问那侍卫果尉道:“汉王现下在何处?”

  “汉王现下在承乾宫,并无官员随众。钱大人若没有要紧的事,其实到不必前去求见。”

  这果尉到是实心眼的好人,并没有得了钱谦益半文钱的好处,却好心点醒他,此时并不是求见张伟的最佳时机。

  钱谦益大是感激,却也知道内廷侍卫与普通官员不同,一不得收受贿赂,二不得接受外朝官员的宴请,违制者获罪非浅。是以也不敢乱来,只得点头致意,向那侍卫微笑感谢。却是坚持道:“今日之事到真是重要,还是需得求见汉王。”

  “如此,大人请自便。”

  那果尉做一个请君自便的手式,由着钱谦益如抱婴儿般的抱着一摞文书往承乾宫方向去了。

  见他走远,却不免向其余侍卫们抱怨道:“这老头儿真是个官迷,有事没事来寻汉王,一心想奉承主上。我看,汉王殿下也很不喜欢他。”

  “正是,瞧他那样,一脸的假笑,背地里还不知道怎样。”

  “咱们从台湾过来的,就讨厌内地的这些个文人官员。一个个人模狗样,满嘴喷粪的说些大道理,其实还不是一肚皮的男盗女娼?”

  说到这里,各人都是忍不住洒笑,又乱纷纷说了几件旧明官员的糗事以为取乐。那果尉听得不象话,却又训斥道:“咱们当兵吃粮,管人家这么多闲事做甚。汉王用人自有分寸,轮得到你们指点?混帐!”

  将那几个侍卫一通猛训,将他们一个个骂的灰头土脸,不敢再说。这果尉自已却又忍不住沉吟道:“汉王刚得的儿子,爱若珍宝。此时在承乾宫逗弄爱子,这老头子也真的太不晓事。”

  钱谦益自然不知道这会子被人家在背后骂的狗血淋头,他一门心思要去讨好张伟,哪顾的上去看那些宫门侍卫的脸色。他自然也知道柳如是刚为张伟生育爱子不久,张伟这阵子忙于军国大事,甚少有闲暇逗弄爱子,不过怀中文书却也与那小儿有关,料来张伟必定也是欣喜无碍的。

  待到了承乾宫外,自又有近身羽林卫士上前验看了对牌鱼符,问明了身份,然后方入内去禀报。

  此处宫室钱谦益到也是头一次来,只见绿树荫荫,蝉鸣阵阵,他站在宫室回廊之上,一阵阵穿堂风吹将过来,只觉得凉爽惬意。

  正在肚里思谋着如何面奏,如何回话讨张伟的欢心,又如何借着此事大出风头,却见那入内禀报的侍卫快步出殿,向他过来板着脸道:“汉王命尔入殿。”

  钱谦益心里暗骂道:“命尔入内想必是汉王的话,你这小小侍卫连声大人也不肯称呼,当真是不成体统。”

  此时心情甚好,却也顾不上和他计较,因略整一下衣袍,又正一正头上的五梁朝冠,向那侍卫横上一眼,便躬身往殿内行去。

  他却没有剑履入殿的特权,在阶下便将鞋子和佩剑除下,一溜小跑顺着甬道直往殿内行去,待到了大殿正中一看,却是瞠目结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却见张伟正趴伏在殿内金砖地面之上,背上趴着的正是几个月大的世子。此是柳如是在生下长女之后,第二胎终为张伟生了个儿子。张伟爱若性命,虽未册封,众臣却已是以世子相称,偶在内廷见之便下跪行礼。

  钱谦益张皇片刻,立时醒悟,忙跪下拜见唱名行礼如仪。那小儿趴在张伟背上,正觉得有趣,却见穿着紫色官袍,胖墩墩的一个老头趴在地上,又哇啦啦大嚷一气,小孩子家觉得有趣,只望着钱谦益发呆,不肯再随张伟玩闹。

  张伟因见钱谦益还趴在地上,忙令道:“钱公快起。”

  又向殿内宫女吩咐道:“来人,赐座。”

  钱谦益急忙起身,向张伟恭声道:“臣谢座。”

  说罢,歪着身子在椅上坐了。见张伟也是起身,在殿内御座上坐下,又舒适的伸了一个懒腰,便凑趣道:“汉王与世子天伦之乐如此,乃臣下之福也。此御座,将来必是世子佳座。”

  张伟却不如他所预料般的欣喜,只淡淡回道:“小儿辈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生此来,有何见教于我?”

  若是别的阁臣或是大臣来见,张伟这般举止必定被会他们劝谏一番。古人最讲究尊卑上下,张伟的身份如此,即便是世子亦不能骑于他身上。况且士大夫之家都是抱孙不抱子,对儿子都是冷冰冰模样,哪有张伟这般行事的?上次陈永华见张伟与子嬉戏,到是劝了几句,被张伟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顶了回去,这钱谦益不但不谏,反到上前凑趣,自是在人品上低了一格,未免让人小视了。

  钱谦益吃了一瘪,心中战粟一般,却又鼓足勇气道:“回汉王,臣今日此来,却是为黔省各官的奏折而来。”

  “喔?劝孤北伐的么?此事写成节略呈将上来便是,何需劳动先生跑上一遭。”

  张伟接过宫女送上的凉茶,又命人赐给钱谦益,方又道:“北伐一事势在必行,几个月前孤便已统筹谋划,现下水师总督施琅已然带兵出海,南京城内不日誓师,大军即将有所举动。先生关心国事,操劳一至于斯,孤甚感念。”

  见钱谦益站将起来,躬身行礼致谢,张伟不免又命道:“来人,将福建新送来的大红袍包一斤来,给钱大人带回府去。若无别事,先生就请回去。”

  钱谦益有事没事常来宫中求见,张伟到也习惯,此时被他打扰,到也并不责怪。只是钱谦益听得张伟吩咐,却急忙道:“臣还有事要奏。”

  “唔,讲来。”

  “回汉王,贵州省的这几份奏折,虽则亦是请汉王顺应天命,即时北伐,却又有一语,臣不得不现下就禀报给汉王。”

  说到此处,将奏折命女官呈上,又沉声道:“节略臣已写在奏折下面,大概意思,便是要劝汉王殿下称帝,应天景命,抚慰万民。”

  张伟在即汉王位初,也曾经有人劝进,劝他称帝,却被他严辞拒绝,不肯答应。是以这几年过来,再无人提起此事。现在一下子便有这么多的官员联名上书,恳求汉王即位称帝,此事到也当真是非同小可。张伟若是有心如此,只需将这些奏折留中不发,那么闻到风声的文武百官,哪一个敢不上书劝进?只是稍迟一些,恐怕就是不可测的大祸,最少一条“心怀怨望”的罪名,就是稳稳落在头上了。

  接过奏折,张伟呆着脸看完。轻轻放在一边,向钱谦益问道:“此事你如何看?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钱谦益抚膝端坐,见张伟动问,脸上立时兴奋的发光,忙正容道:“回汉王,臣下以来,且不论这几位大臣所议当否,最少有一条爱重主上,愿以汉王为天下主的心思,这当真是难得。臣请汉王不论允或不允,也需褒奖。”

  “唔,说下去。”

  “至于此刻称帝是否得当……”钱谦益沉吟片刻,方又慷慨言道:“臣以为,此正是称帝良机也。汉王新得世子,天下欢然。又要兴师北伐,以王师的战力,此去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垂手可得。那末,何必一定要等到在北京登基?当日太祖得金陵后,老儒朱升献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三策,现下汉王积粮至千万石,有汉军和天下无敌的水师以为屏障,南方已无敌手,与太祖削平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后的情势相仿。太祖首称吴王,以吴元年为号,后来削平南方后,便即位称帝,于洪武元年命大将军徐达与副将常遇春北伐,以南统北,我太祖乃第一人。汉王一切的情形都与当年太祖相似,论起兵威来,却又强过当年;北方情形糜烂至此,又不如当年的蒙元,当是此时,不称帝登基,以定大义,更待何时?”

  他来此之前,便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劝说张伟答应称帝一事,是以一路上打好了腹稿,此刻说起来层次分明,有条有理。张伟虽是不肯在此时登基为帝,却也不免有些意动。

  见张伟犹豫不言,钱谦益知道他被自已打动。心中不由得大喜,若是此事被他说成,虽然奏折并不是他写的,然而新朝的首创功臣第一人,却必然是他。

  因又打叠起精神,说道:“适才说言,还只是其一。其二,汉王以百战雄师渡江北上,虽说是解救北方受苦百姓,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然则大义名份未定,虽以靖难为名,却只有藩王名份,用崇祯年号。那么请问汉王,如何对待明皇?逮之?弑之?囚之?此刻若不称帝,将来难免有逼宫之难堪,流传于后世,名声甚是难听。再者说了,关外的胡人尚且称帝上了尊号,难不成汉王还不如他?南方臣民无有不盼汉王更进一步为天下主,此时称帝,正好下应黎民百官之请,上应天命,北伐之事则无往而不利,马到功成矣。”

  说到此时,张伟实已被他说服。因沉思片刻,方向他笑道:“兹事体大,容我细思之。”

  竟站起身来,将钱谦益双手握上一握,温言道:“先生爱我,将来必有所报。”

  轻轻的塞给钱谦益一个“将来有报”,命人将他送将出去,见他轻飘飘脚不沾地似的走了。张伟心中暗笑,知道此人到也确实是有几分才干,然则人格上缺陷也很明显,崇祯不以他为辅臣,到也算是识人。

  心中思忖今日此事,慢慢踱至外朝奉天门附近。却见江文瑨会同周全斌、张瑞几人联袂而来。几个行色匆匆,在奉天门外验了对牌,便一头撞将进来,便欲往承乾宫方向而去,竟没有看到张伟就站在门侧。

  张伟见了有趣,便下令侍卫不必跟随。只身一人跟在他们身后,却要听听这几人说些什么。

  却听得张瑞边行边道:“几位,咱们眼看就要动手,今日见过汉王之后,只怕就又要并肩驰骋缰场,想起来,大丈夫领数万兵,纵横海内无人可敌,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江文瑨只是一笑,却不答话。周全斌只道:“你别说嘴。高杰的司闻曹不知道做什么吃的,对面的敌兵驻防等事还是含糊不清。我这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你到兴头起来了。”

  “那又有何妨。此次过江,以你的金吾卫为先导,长峰兄的神威和我的飞骑追随其后,十万大军加上大大小小过千门的火炮,百万明军都不是对手。何况对面至多有十几万老弱之兵,又有何惧?”

  周全斌笑道:“自然不是担心打败仗,实在是……却是说不出来。只觉得此次北征,还是要小心为上。”

  江文瑨此刻也点头道:“全斌担心的其实是满虏和灾民一事。咱们打的不顺手,攻的慢了,只怕满虏出来捣乱,攻的急了,战的地盘大了,又怕灾民难以应付,一个不好,就陷身泥淖之中。”

  他长嘘口气,叹道:“汉王留着神策和飞骑全师,又诏命国轩那边迅速征平四川全境,相机攻入陕西山西,就是要形成两翼夹击之势。两位,明军好办,只是此次北征,咱们将与满人正面对战,此一战而定全局,请务必慎之,再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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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6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六章 北伐(三)~

 

  “长峰说的不错,我将全天下汉人的兴衰大业交托尔等,是要有如临大宾,如履薄冰的谨慎心。”

  三人耳中听的真切,却正是张伟就在耳畔说话。三人都是吃了一惊,忙止住脚步,扭头一看,却不张伟微笑站于身侧,却又是谁?

  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埋怨之意。却是不及说话,忙都一起下跪,向张伟行礼。

  “都不必跪。礼仪之事在朝会、拜谒、召对时别出错就是,没的让那些御史们揪了你们的小辫子,闹的大家没趣。平常时候,我还是你们的大将军,可成?”

  他这番温馨体帖的话说将出来,三位汉军名将一时间都大是感动,却也不再坚持跪下,向张伟一抱拳,齐声道:“遵命!”

  张伟一笑,又道:“别在此处说话,我却也不想到殿内召对,如对大宾似的,怪闷的。咱们不如到北海子略转一转,边走边谈,如何?”

  “是,汉王要到何处,臣等都只管陪侍就是。”

  随手一挥,召来一个四人抬的肩舆,江文瑨斜眼一瞧,见那肩舆座上正放着饰有明黄四团龙的坐垫,张伟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就坐将上去,毫不避讳。

  他微微一笑,却也不放在心上。时人虽重上下尊卑礼仪,不敢稍有逾越,然而谁敢这胆子去质问张伟有违藩王礼制,僭越犯上?

  将手舒适的搭在舆上镀金盘龙扶手之上,张伟向他们笑道:“这几天很是操劳,竟是乏的很了,我就坐在这上与你们边走边说,如何?”

  “请汉王随意就是,臣等自当陪同。”

  此时已是九月初,北方各省都已是暑气尽消,金秋将至之时。南京城内却仍是火暑酷夏,热浪灼人。这宫室内照例不能种树,几人在空旷之地被太阳暴晒,不过转眼功夫,便已是满头满脸的热汗。

  张伟坐在肩舆之上,随着舆夫一晃一摇的摆动,感觉到一阵阵微风拂面,穿宫过殿之时,又多有穿堂劲风扑面而来,是以不但不热,到觉得舒适异常。

  因见张瑞等三人一脸的油汗,张伟便命道:“来人,去取些窖冰制成冰水,制成酸梅汤送来给三位将军消暑解渴。”

  见跟随而来的几个仆役飞奔而去,到了内廷角门而止,知会了里面的宫妇之后,稍顷之后,便又捧着缕金食盒飞奔而回。将盅碗递给张伟等人,见他们饮用之后,方又将用具收回,仍是跟在身后小心伺候。

  张伟虽是不喜奢糜,不欲多用下人,然而朝廷体制有关,却也疏怠不得。此时身边什么宫女、仆妇、侍卫、力士环绕身边,纷纷扬扬伺候差事。待到了紫金山下改建而成的北海子行宫,各人站于高处举目望去,只见四周尽是巍峨宫殿,华美壮丽一览无余,宫殿内外影影绰绰尽是侍卫宫女穿梭其中,这一切自然都是专为张伟所设,陪同张伟前来的各人早已不自觉间便被这股子神秘庄重的气氛折服,只觉得眼前的张伟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疏离。一时间各人都沉默下来,竟然是无人说话。

  见这几位身经标准战功赫赫的爱将皆是做出小心翼翼模样,张伟早已下了肩舆,站在各人身前负手而行,见无人开口,他便自顾自道:“适才你们进来,见了钱谦益没有?”

  周全斌上前半步,在张伟身旁笑答道:“见了。因要见来见汉王请示军务,就没有与钱大人招呼致意。”

  张伟长叹口气,突然向各人道:“眼前这宫殿王气,这辉煌壮丽,让诸位英雄尽折腰么?三代之时,禹舜不过居于草舍之内,并没有宫殿仪仗,全天下的百姓都敬服他们,也没有人想伤害他们。社稷乃是公器,并不能私相授受,所以上古先王们也没有专权夺利的心思,更不会借着甲兵、权臣、宫室,还有各种各样的学说来维持着自已的统治。自始皇帝一统华夏,将天下视为私产,茶毒生民,败坏风俗,焚书坑儒,天下再无国士,尽皆皇帝臣仆,天子家奴。”

  他突然这么长篇大论的议论开来,各人都不知道其意,一时间听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竟不知道如何答话为好。

  过了良久,见张伟只是低头沉思,这海子四周层林尽染,一片通红,正中湖面波光荡漾,湖面上各种五彩斑斓的水禽正于其中嬉戏追逐。因张伟不喜雕凿,是以这北海四周多半是天然景色,只是稍加整修而成。远观是青山绿水,左近乃是枫林如画,水光潋艳,当真是江南秋景绝色,观来令人销魂。

  自周全斌以下,原本都是很喜这湖光美色,只是张伟心事重重模样,说话令各人怪异莫名,各人却都是不敢怠慢,均是打叠起精神来伺候,唯恐这人突然恼了,到不知道是谁要被训斥了。

  张伟其实从不无故训人,然而也是从不饶人。掌权多年所有的那种城府气质,却也委实教人害怕,张瑞等私下里都曾言道:“汉王不打不骂的,站在他面前,却几乎要怕的发抖,却当真是怪异的很。”

  “怎么都不说话?”

  他心情委实是有些怪异,也很有些恼努。周全斌等人都是他一手拉拔出来的上将,现下在他身边就已经是如此,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光是一个汉王就已是众背亲离,称帝之后,只怕就只能如那御座一般,四边不靠了。

  “嗯?”

  带有威压性的一声过后,周全斌知道再不答话,张伟必定是恼了,忙笑道:“臣等不知汉王心意,只是一介武夫,哪敢胡乱答话。”

  “臣?哼!尔等可知,臣在上古春秋之前,乃是奴隶自称。人分十等,臣乃第五等……”

  原本想长篇大论,阐述一下人分等级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事。却想想自家权力再手之时,呼风唤雨之际也煞是得意,见下属们在眼前巴结小意,心里却也隐隐然很是快慰,此时拿这些大道理说人,虽然说的嘴响,难道又岂能毫不心虚?

  叹一口气,将三人唤上前来,把适才钱谦益所言告之,然后注视着几人的眼睛,盯着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这事情当真是重要之极,虽然称帝不过是张伟更进一步,由王而帝。然帝位一定,整个江南局势也必然大变,对北伐一事也大有干系。

  沉吟半响,三人对视一眼,便都躬身一礼,异口同声道:“政治上的事,军人不该过问。”

  见张伟木着脸并不做声,江文瑨只觉得心中一寒,忙又道:“军人不得干政,这是汉王的训斥,是以我们并不敢违拗。不过官面上的话是如此,然则无论在公在私,汉王乃是汉军之主,江南之主,眼下又要北伐争夺天下,早登帝位以正视听,以定大义,是以文瑨劝汉王依了钱谦益的条陈,接受劝进,成为天下之主。再者,臣等虽无不碍,其余归附的各级文官,将佐军士,无不都盼汉王更进一步,自已也有个进阶地步。此也是人之常情,请汉王莫怪为是。”

  说罢,立时跪下,伏地叩首道:“臣江文瑨愿奉吾主即皇帝位!”

  周全斌与张瑞哪一个不是人中英杰,久练成精的人物?见他如此,两人并立时有样学样,一起跪下道:“臣等愿奉汉王殿下即皇帝位!”

  张伟噗嗤一笑,将三人一一扶起,温言道:“你们忒是胡闹。不过是白问一下你们的看法,就闹出这么一出来。”

  见他们依次起来,垂手立于自已身侧,张伟满意一笑,向他们道:“先头的话对,我原是不该问你们。因一向与你们相与惯了,所以当成家人来问。军人不问政治,这个该立为法度,永为后世子孙牢记,咱们得做出个表率了来。也罢,这件事汉军不必过问,只等着朝廷议定后的决断就是。”

  说罢,引领着诸人在海子四周游逛,边观看周遭景色,边负手与各人闲谈说笑。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此事到也并不在有所挂碍。是以边谈边说,将三人的军务细要问了清楚,又吩咐了诸多细务,一直闹到天色将黑,四周随侍的宫人都人掌灯上来,张伟方向他们道:“我不过是白吩咐你们几句。汉军行军打仗,从来讲究的是以狮博兔,以万斤之力压向敌人,当之者无不粉身碎骨。他就是知道了咱们打仗的章程,也是无力可挡。这便是我张伟用兵的方略!我在台湾隐忍多年,并不肯发,难道是因为惧怕么?实在是因为训练培养一支强军所需所耗甚重,没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支持,我断难动手啊。”

  江文瑨点头道:“汉王所言极是。虽然先贤有言,兵者,诡道也。然则以汉军的实力,还有什么诡道能对付得了咱们?只要堂堂正正而前,遇敌则战,逢城则攻,把后勤保障住了,以汉军超强的火力,精良的装备训练,天底下没有人是咱们的对手。满洲人也不成!”

  说到此处,他不禁微笑道:“汉王,臣下前几天去了孙元化大人的火器局,连绵纵横数十里大,熟手工匠和学徒足有近十万人。孙大人和我说,仅是这南京火器局的规模,每年就需用铁四百万斤!其余铜铅锡等物也是每天川流不息的运来,我去的那天,铸炮局一下子出了二十多门三千斤的野战火炮,其余各类火器无数。我现下方是明白,汉王为何执意保有江南即可,而不是在当年趁着明军齐集江北,一战而胜之,遡山东直入畿辅,旬月内直入北京城内。臣当日思之,未尝不是觉得汉王行事过稳而没有机变,现下想想,臣实在是鼠目寸光,不及汉王多矣。”

  他这一番话说的入情在理,听的张伟不住点头,待他说完,便向他笑道:“文瑨的见识又进益了一层,我很是高兴。”

  又目视周全斌与张瑞,向他们道:“所以无论如何,北伐一事大局上是稳,而不是急进。只要稳扎稳打,全斌往攻凤阳、宿州,文瑨与张瑞直接由镇江往攻扬州,往北攻准安、海州。尔后你三人会合一处,相机而动。”

  他沉吟道:“明军原本在江北各地驻有大军,后来调回近半。实力是弱了许多,只是现下江北明军由谁统领尚不得知,前番说是傅宗龙,此人到是有些才干,你们不要轻敌。依我看来,江北明军虽号众多,加上乡勇等兵十几万人,其实都是京营和九边军队中的弱兵,战力太低。皇帝就是把洪享九和袁督师一并派来,也是无用。况且北面打的是抚平川陕后由攻入湖广的主意,能战的关宁兵、陕兵、榆林、大同等边兵都在陕西境内。这一年多来洪享九被李自成在甘肃宁夏一带骚扰,四川张献忠还有近半的川土,都是膏润之地,实力不弱,明军一时也不能急图,一年多来他并无建树,劳师费饷毫无起色。若不是此人心机深沉,善与交结,朝内并无人说他坏话,皇帝以前又很是信重于他,只怕早就将他褫职拿问了。咱们这边一动起来,他必定要出兵过来勤王,中原腹地得之可得北方,失之则北方必不可守。明军主力必定大集河南,而河南开封乃是中原腹心,所以若是不出我料,决战必定是在开封城下!”

  江文瑨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张伟所言甚是有理。因都点头道:“臣等省得,请汉王放心!”

  却听得张伟又道:“北伐一战关乎社稷存亡,汉家兴衰,自然不止是派你们几个出去。况且当年明太祖派徐达亲征,专属征伐之事,常遇春奇男子,非达不能制。你们三人各自为战,凡事协商而行,若是有了争执,旁人并不好决断。所以若是战事有了反复起伏,我多半是要带兵亲征以策万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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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7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六章 北伐(四)~

 

  他是开国帝王,不以后世守成之主,此时倡言亲征,这几名心腹大将却也并不吃惊,只是低头回道:“臣等必定和衷共济,好生打好这一仗,使汉王不必亲征,就可安享太平。”

  说到此时,天色已是全黑,这海子四周与不远处的宫室内外都已是四处张灯。张伟说到此时,却也是倦极了,只是北伐一事干系重大,他却不能不向各将交待的清楚明白,方才能放心。

  因向不远处站立警戒的王柱子命道:“来人,就命在海子当中的亭中设宴,我要为几位将军壮行!”

  说罢,引领着几人沿着抄手游廊逶迤而行,在湖北上了竹桥,在海子中绕来绕去的走了一回,方到那中央的凉亭之上。此时天色早就黑透,在这湖中之上,暑气尽销,一阵阵凉风吹起,将各人的袍服拍打的啪啪做响,众人都只觉清凉舒适,惬意之极。

  待侍卫们命仆妇在亭内点燃聚耀烛台,数十支烛光将这湖心亭照的如白昼一般。刚坐了一会,又只见不远处宫灯闪烁,却是尚食局下统的司膳司的官女们端着饭桌纷沓而来。

  众人只听得一阵阵吱呀吱呀一阵颤响,张目一看,却是一个个妙龄美貌少女恭恭敬敬齐眉端着放好碗筷酒菜的小小几桌,虽被众人看着,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小心翼翼先将那绘彩几阁放在张伟面前,又一个个在周全斌等人面前放好,方又侍立在一边不语。

  张瑞只见这些侍女们一个个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走起路来香风扑鼻,一时间大是意动。眼前的酒菜虽然看起来精致可口,闻起来喷香有味,却又哪里及得这些美人更让人意动销魂?

  他四处张望,只觉自已眼前的这个桌前的摆膳宫女最为漂亮,因禁住诱惑,向她不住猛瞧,直盯的那美人面红赤耳,低头垂首,眼皮都不敢往上抬半分。

  他自已只觉得甚是有趣,却忘了此是宫中,这宫女都是汉王近侍,哪里能容他这么无礼?好在张伟此时饿了,并不在意,便是见了也只以为是趣事一桩。只是他虽如此,做臣子的却又如何敢放肆大胆?周全斌与张瑞交情甚厚,此时见了着急,忙向他咳了一声,张瑞茫然抬头,却见周全斌向他挤眉弄眼,这才醒悟,老脸一红,便是要举筷吃菜。

  虽然只是小小动静,张伟却已被惊动,抬头一看,见张瑞与周全斌面色怪异,张瑞身前侍候的宫女面色涨红,他心中一动,已是了然于心。

  因向张瑞笑道:“秀色可餐么?”

  张瑞忙站起身来,低头认罪道:“臣在汉王面前失仪无礼,臣罪当诛。”

  说罢,又嘻笑道:“这事臣是有不对,不过也怪汉王的宫女生的太过漂亮,这才引的臣失仪了。”

  “弃圣绝智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庄子的话好生无理!慢藏诲盗,冶容诲淫,藏的不好就该偷,长的好看就活该被强奸?什么道理。张瑞,你自个儿好色,还想推到别人身上不成?你一向就是这个毛病,认罪失了你的面子,是以一定还要饶上一句,把罪责往别人身上推上一推,你就好过了?哼!其心可诛!”

  张瑞原本只是说笑取乐,却不料张伟沉着脸狠训了他一番,原本已经坐下,忙不迭又站起身来,低声道:“臣有罪,请汉王责罚。”

  见周全斌与江文瑨面露不安,也要站起,张伟大笑道:“我又不是怪你好色!你这家伙,有错就认,然后要改!一个好将军,必定是一个能承认错误的人,若是讳过抢功,欺下瞒上之人,只能逞一时之快,长久必败!所以你带兵打仗我最不放心,因你个性太强,气血太足,到现在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你要记住:骄纵易败!”

  说到此处,各人才知道张伟的用意,却是要借着这小事在用兵前敲打一下一向处于顺境的张瑞。周全斌与江文瑨都是心计深沉,性格沉稳之人,是以他十分放心,而张瑞身为一军主将,却时时有血气之勇上来就不顾一切的举动,是以借着这个由头训他一通,到是张伟受重调教的好意了。

  张瑞正被他训的灰头土脸,却是一声也不敢吭,待听到张伟的那些训诫教导之辞,句句都是冲着他的毛病诚心指教,哪有半分怪罪他的意思。只觉得鼻头一酸,向张伟咽梗道:“臣知道自身毛病不小,若不是汉王赏识臣的武勇和忠心,断然成不了一军的主将。臣知道自已个性太强,经汉王这么一教导,臣确是知道错了……”

  他絮絮叨叨只是说个没完,张伟忙打断他道:“成了!我只是说你要小心谨慎,却不是让你变成个胆小鬼。你张瑞就是敢打能冲的勇武之将,难不成你要和全斌学?”

  不待他答话,又令道:“来人!将这宫女好生梳妆打扮了,由王妃给些物品银钱做陪嫁,将她送到张瑞府里去!”

  张瑞吓了一跳,忙道:“这个,臣……”

  “适才还色咪咪的盯着人瞧,现下又不想要了么?我知道你的秉性,只要讨了去必定不会委屈人家。如何,此时不要,下次可就别想了。”

  描一眼那美貌宫女一眼,张瑞咬一咬牙,叩首道:“臣谢汉王,臣必定以死报效汉王恩德!”

  他这么一受,不但自已得了实惠,将美人迎至府中,就连周全斌与江文瑨亦是心羡不已,同时向他道:“当真是福兮祸兮,被训了几句,就得了这么个美人回去,你好福气!”

  张伟亦带着周江二人取笑了张瑞几句,待各人笑上一气,方正容箕坐,向他们道:“说正事吧。”

  挥手命闲杂人等尽数下去,只留着几个心腹卫士留着侍候,张伟待亭上再无旁人,方开口道:“前番与你们所言,还只是江北明军这一方的情形。满人那边,我已派了施琅出偏师过往辽东,以策万全。四川那边,国轩与孔有德驻兵渝州,与张献忠对峙有年,我已下令,若是明军大股调往中原,张献忠必定有所异动,或是他,或是李自成,必定会跑回来抢地盘。所以我让国轩他们穷攻猛打,张献忠若无异动也就罢了,稍有动静,国轩他们就一力猛攻,将张部李部尽数封在玉门关外,让他们狗咬狗去!”

  说到此处,张伟呷一口茶,目视着江文瑨道:“你来说说看,我的方略有何不妥之处没有?”

  “不敢。汉王布置并无不妥,只是依文瑨看,却有分兵自弱的弊病。”

  “喔?”

  江文瑨面色如常,侃侃而言,并不理会张伟等人脸色,只是依着自已所思说道:“以汉军实力,不论怎打,哪怕以五万人过江,江边的明军也势难抵挡。不过汉王一面让咱们渡江,准备在中原与敌决战,一面又派施总督往攻辽东,挑衅满虏,一面又要国轩猛攻张献忠,甚至还要与李自成部接战,如此这般,不正是分兵四掠,弱已强敌么?汉军再强,最好还是集中大兵,调国轩与龙武卫的主力回荆襄,由襄阳相机直入河南,与我们一东一西,夹击明军主力,若是这般,汉军损失必小,到时候无论合击满清,还是西去灭张献忠,李自成,都行有余力矣。臣所思如此,请汉王慎思。”

  张伟满意的一点头,笑道:“长峰不愧是我相中的大将之才,一语中的啊!不错,我现下是多方树敌,强敌弱已。一下子在几千里路同时开战,若不是咱们有船只、直道邮传通报消息,军中还养了信鸽,若非如此,连协调通传军情都不能够。如此这般,我岂不是昏聩之极的主帅?”

  江文瑨微咬嘴唇,却不做声,只双手按膝,凝望张伟,等着他的下文。

  却听张伟又道:“你说是分兵弱已,其实不然。四川的龙骧和龙武若是攻破成都,直入陕西,下西安,入山西,由榆林、宣府、大同、怀来直攻北方,不比在中原缠战的好?中原战事,这两卫不必插手,你们尽应付的来。国轩他们的任务,就是要相机直入京师!”

  到此时各人方才明白,张伟分三路兵的用意。便一齐躬身道:“汉王庙算如此,臣等叹服。”

  “不必闹这些虚礼,今儿你们也乏了,克期就要进兵,早些回去安抚士卒,准备军务去吧。”

  “是,臣等遵命!”

  三人站起身来,向张伟抱拳行了一礼,便待离去。张伟长叹一声,只觉得浑身酸软,便待坐舆返回内廷。却见周全斌突然转身,向张伟道:“汉王,前儿我在参军部轮值之时,收到一厢军卫尉的条陈,其言很是有理,适才却忘了说起。汉王此时乏了,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张伟虽是疲累,却免不得打叠起精神来,向他微笑道:“全斌,你不要闹这些,我乏透了,快些说吧。”

  “是。那卫尉说道,汉军水师强大,不妨由施将军带着几万军直入天津,仿当年征伐江南时的旧例,只是此次多带强兵劲卒,多备攻城器械,明廷虽然有所准备,却又如何能和咱们的兵相比?若怕过于行险,也该由水师入海州,袭拢明军身后,前后夹击,可收奇效也。”

  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张伟笑道:“这人到还有些见地,不过北京虽重,却不及满人入关更重要。我不能冒这个险,放任满人没有后顾之忧的入关,是以水师的步兵不能动,一定得去辽东。”

  又沉吟道:“至于海州么,到还可行。参军部研究北伐战事时,也曾言及此点,到是我觉得汉军做战该当如泰山压顶,不必行此穿插跳跃的战术。然则大家都有此见,到是我太固执了。也罢,就命五千兵出海,由海路攻海州,袭扰敌后。那卫尉是谁?记功,赏爵!”

  “那卫尉李岩,声名才干都很是不错。可惜只是个厢军将军,指挥不了汉军,如若不然,臣必定要调他到我部下的。”

  张伟霍然而起,负手而立,沉思半响后方道:“厢军不入汉军,是因为厢军多半是旧明军队整编,都是将军的私人部曲,虽经改编却有妨碍,汉军内绝不允准将军私其部卒。这个例子任谁也不能开!至于李岩其人,我也知道其名。你写信告诉他,要么只身由厢入汉军内,仍当卫尉。要么带着他部下往安庆方向调动,江北一打起来,他便带兵过去驻防,有什么才干,到时候使出来!”

  说罢,命周全斌等人退下,自已亦回内宫歇息不提。

  他将黔省官员奏请继皇帝位的奏折留中不发,全江南上下果然闻得风声,谁不要做新朝功臣,谁不愿意在汉王前留一个出身地位?是以此事一出,一时间更是沸沸扬扬,大江南北并北京城内都是知道,汉王张伟必定要从臣下所请,在南京继位为帝了。

  崇祯六年十月初,因一切准备已然就绪,张伟不愿为自已称帝登基一事耽搁北伐。在前两次推掉群臣拥立的奏表之后,终于在第三次接受劝进,挑选皇道吉日先亲祭明太祖陵,遣内阁大臣郑瑄、袁云峰告祭昊天上帝,诸多表面文章做完之后,于皇极殿燕居,群臣至奉天殿恳求方出,告天,奏乐,内阁大臣奉玉玺表章,皇帝冠冕,穿戴换服完毕之后,群臣山呼万岁,舞蹈拜伏,闹腾了几天,方算完了此事。

  自此之后,张伟宣示改国号为汉,不提靖难之事,只又命人重写表文,只说百姓苦难,皇帝失德,他张伟要应天景命,解民倒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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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8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六章 北伐(五)~

 

  “混帐!如此不知羞耻,竟然敢大白天的在这里坐地吃茶!”

  这茶居的厅堂之内,正有一名头戴方巾,手执洒金湘妃竹扇,身着茧绸直缀长衫的儒生拼命呼喝大喊,指着一句脸色苍白的少年破口痛骂。

  那少年亦是身着长衫,只是青布所制,看起来也是破旧不堪,到是头上的儒生方巾是崭新的湖绸所制,光滑鲜亮,看起来当真是抢眼的紧。

  虽然被那儒生指着鼻子痛骂,这少年到也并不慌乱,只沉着脸坐在原处,端起茶馆内的茶碗喝茶,向着那儒生微微冷笑。

  “这少年到真是大胆,我很喜欢。”

  张伟头戴瓦楞帽,身着酱色直身,脚蹬皂底官靴,活脱脱一副奸商打扮。身后站立的却是王柱子等禁宫侍卫,一个个都是筋肉盘结,孔武有力模样。

  他在宫里呆的腻了,大军亦已在他和参军部的提调下陆续过江,与江北明军有小规模的接触。初时调兵准备时忙的他分身乏术,再有当日登基为帝时的忙乱累积下来,待到了此时诸事已然准备妥帖,好比拉满的弓箭射将出去,持弓的人心头却是一阵轻松。他虽不能完全放手,但前方战事正好他之所料,这阵子又是乏透了,闷极了,是以带了十几个精明强干的侍卫偷偷溜出宫禁,假扮成这商人模样,四处闲逛取乐。

  这一行人看起来甚是扎眼,若是在当年张伟未入江南之前,早就有官府中人前来盘查。这几年来各处都是大行贸易之事,在原本的陪都南京都新设海关,别说各处的大商人,就是金发蓝眼的洋夷城中也是多出不少。百姓们看的多了,却也没有了当初的新鲜劲儿,再没有人大惊小怪。

  先是在鸡鸣寺一带的庙会里四处闲逛,品尝一些江南小食,又在栖霞山之西的甘家巷附近观赏六朝石雕,逛的乏了,便在这汉西门前附近的小茶坊里歇脚喝茶。看着来往客商人群,看着茶馆外的生意人操着各处口音乡谈吆喝买卖,张伟正自感慨,却猛然间听到那书生斥骂责怪,便扭转头来,一心一意看起那边的情形。

  那书生原本不过虚言责骂,谁料声息一起,茶馆内外便奔进一些闲人指点旁观,他却不过面子,正在为难,却突见两个儒生在门外路过,忙叫道:“孙年兄,王年兄,二位年兄快些进来!”

  那两人都是穿着玄色直缀,头戴方巾,因听到他呼喊,便立时奔将进来,三人做礼之后,那先在茶馆内发难的儒生便向后入内的两人怒道:“你们看,这个贱民小乌龟也敢头戴方巾,在这里坐地吃茶!”

  那两个儒生一见之下,也是气怒非常。原本那书生一个人时还不敢动手,这两人一来,三人胆壮,激怒之下立时都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少年提起,其中一名略胖的儒生“呸”一声在那少年脸上啐了一口浓痰,喝骂道:“混账行子,你不过是个花船上的小乌龟,居然也敢穿戴方巾!”

  那少年脸上怯色一闪而过,却又亢声道:“我这不是方巾,是国士巾!瞎了你们的狗眼,少爷原不想和你们计较,却越发上头上脸了!”

  几名儒生闻言一惊,急忙退了几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头巾虽然和儒生头巾制式大略相同,却都是用赭黄丝带,上绣“汉”之小字。众人拿眼瞅了,果真是国士巾。

  这国士虽是民爵中最末一等,却可与县令分庭抗礼,朝廷也有年例赏赐,很是尊荣。又有吏部造册呈案,伪造者死罪,是以这少年绝不敢以戴假的国士方巾。

  虽然看的真切,那开初寻衅的儒生扭头想了一回,却又道:“凭什么,你也不能戴这头巾!你一个花船行院里长大的小乌龟子,你也佩戴这头巾!”

  说毕,立时将那少年的头巾拽将下来,又在他脸上噼啪打了几下,其余两个儒生上前相帮,一时间拳打脚踢,不一会功夫就把那少年打的鼻青脸肿。

  张伟原以为众人必然会上前相劝拉架,却见茶馆内外站满的闲人一个个都是面带笑容,甚至有几个闲汉大声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活该被死!”

  将手一招,把茶馆老板叫来,张伟故意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问道:“这老板,人家明明戴的是国士巾,这几人怎么还敢打人?汉王……喔不,今上早有命令,国士虽是民爵中最低一等,不过不论行业,都是有功于国家的民人才有机会授爵。这少年小小年纪就有爵位,想必是家中非富即贵,难道这些人不怕人家家中来寻仇么?”

  那老板五十余岁年纪,身材早已发福,胖乎乎的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只是听到张伟问话,扭头往那少年一看,却不自禁敛了笑容,用鄙夷的眼神盯了那少年一眼,方向张伟答道:“这位爷,我劝您少管闲事。出门在外的……”

  被王柱子的眼神一瞪,那老板猛打了一个机灵,忙又在脸上堆起笑容,一哈腰笑道:“当然,象爷这样家大业大,手头阔绰的自然是百无禁忌的。”

  张伟伸手在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足纹银锭,向那老板笑道:“老板拿过去,换些新的桌椅板凳来,客人们做了也舒服。”

  那老板两只眼睛笑的咪将起来,急忙将那银子收了,又左顾右盼一番,方向张伟道:“这小子自幼就在这左近长大,他家原是贱民户籍,永乐爷年间就有旨意,这些贱民们只能操乐户、船民、粪夫等贱业。这小子姓方,他一家子都在秦准河上讨生活,他爷就是个大茶壶!”

  他啧啧有声,顺手操起抹布在张伟桌上殷勤的抹上几把,又以极亲近的语气向张伟道:“这些贱民都是操持了几百年贱业,一个个都坏到骨子里。也不知道汉王……”

  他轻轻打了自已一个嘴巴,又道:“也不知道今上为什么会赐给这种贱户国士的爵位。反正不管如何,四邻街坊都不肯尊他敬他,看他戴着这头巾就越发的想揍他!今儿正好被这几位秀才遇上,打了一顿,只怕还好些。”

  张伟微微冷笑,不再多问,挥手令他退下。正欲说话,却突见门外一阵嘈杂,只见一巡城御史引领着一阵靖安军士排开众人入到店来。张伟心中一动,不再说话,只看他如何行事。

  那御史皱着眉头在茶馆内寻一干净座位坐下,召来那几个儒生与少年一一问话,虽见那少年被打遍体是伤,却是不闻不问,只听那几名儒生说完,又召来茶馆内外的闲人问了话,便先向那几个儒生训道:“你们好生大胆,国士乃是今上授予的民爵,尔等居然也敢殴打。”

  见那几个儒生面色惨白,显是吓的不轻,那御史又道:“估念尔等乃是误击,并非有意为之。回去知会你们的老师领训,并不得轻易上街浪游,若再敢如此,本官绝不饶你!”

  说罢起身,轻拂袍袖,斥道:“去吧!”

  那几个儒生心中大喜,忙施了一礼,恭声道:“学生们知错,多谢年长兄的教诲,再也不敢如此。”

  “不必多说,快些回去。”

  待那几人迅即离去,那御史又向那少年道:“既然是朝廷的国士,做事也需有个尊卑体统,如何弄成这个模样?本官会知会御史台的各位都老爷,好生议一下你的爵位资历是否得当。”

  也不等那少年解释,便起身拂袖而去。众人见没有热闹再看,便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几个闲汉,兀自指着那少年发笑。

  见那少年愤然起身,略整衣衫昂首而出,张伟站起身来,忙追上前去,在那少年肩上一拍,笑道:“这位国士,且请留步。”

  “你也要来打我么?或者,想取笑我?”

  见他两眼瞪的血红,鼻子仍在流血不止,张伟黯然一叹,向他道:“你莫要慌,我是过来问你,你的祖先,可是当年靖难一役死难忠臣之后?”

  又命身后的王柱子取来草纸,递与那少年擦了身上血渍,见他兀自狐疑,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已,张伟向他点头道:“你不需乱猜,我不是商人,不过我的身份也不会说与你知道。你小小年纪,性格到是坚强的紧,我很喜欢。不过,过犹不及,适才你要是讨个饶,何至于被打成这个模样?”

  “呸!向他们讨饶?”

  他适才被打成极重,吐出的口水还带有血丝。张伟不禁怜道:“好孩子,对得起你的祖先。”

  他此语一出,那少年眼中已是含有泪珠,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因向张伟郑重答道:“先祖建文朝陈迪,因靖难一役死难。家中六子皆死,止有幼子止六岁,幸得死难,却被加入贱籍,终后辈不得为正业,受尽世人白眼欺凌。”

  “那你如何又成为国士?”

  “我父亲原是花船上的管事,汉军当日南下,先父便道:既然是以靖难之事,不论真假,想必是要为祖先们平反翻案,无论如何,要助大军一臂之力。是以汉军攻城之日,父亲不顾安危,于夜里跑到城门处引领大军。我家世居汉西门外,对城内街道情形知之甚详,那夜巷战,父亲立功不小。后来不幸被明军一箭射死,功劳却是被汉军记将下来。去年授爵,便授给了我国士之爵。”

  张伟听的惨然,已是知道就里。这陈姓少年原本是贱籍之家,平日里想必受人欺凌,地位甚是低下。因父亲拼死得了爵位,得脱苦难,是以他一心想鄣显其父功劳,穿着这国士袍服穿街过市,却不料被人看的忌恨,致有今日之苦。

  也不多说,只掏出怀中一枚小小对牌,向他道:“我在宫中认识些人,你性格坚韧不屈,今上最喜欢你这样的。宫中现下正招侍卫,我看你虽不习武,身子却还壮实,你拿着对牌去宫中应试,若有一线之明得中,却不是光宗耀祖?”

  一边说,一边将对牌递将给他,却不料被他一手打落,又听那少年恨道:“我不要,我也不会为今上效力!”

  “这是为何?”

  “当年说是靖难,也追封了方大夫和我家先祖,却不肯赦免南京十几万贱民户籍,再有全江南各城之中,哪一城没有贱民?今上不管不顾,靖的是什么难!这也罢了,前一阵子说是减免田赋,我虽是国士,朝廷补帖很是有限,家中人口众多,一家子在城外租了十几亩地,原本是想好好辛苦一场,足够吃用。将来再凭着我的俸禄买几亩地,从此在城外安居,不必进城见人的脸色。谁料今上朝令夕改,又收回前命,那田主原本并不甘愿如此租地,前命一收,就立时将我家土地收了回去。现下我每天以国士的身份又重操贱业,被人轻视!”

  说到此处,他心中苦情再难止住,仰天长叹一声,大叫道:“父亲,你死的冤!身居高位的人,哪有一个说话算话,又有哪一人是真心体衅百姓的?”

  张伟被他说的面色发白,心中当真是难过之极。过了半响,方低下身子捡起那对牌,向那少年低声道:“你不必生气。据我所知,今上这几日便会有恩旨下来,赦免所有贱户,全数脱籍为民!至于爵位只是为了恩显为国效力之人,想指着养家却也是难,国家财政多有用途,需怪不得今上。你还是去考侍卫,侍卫俸禄极高,够你养家糊口了。”

  说罢,将对牌强塞入他手,自已仰天一叹,大步而行,再也不敢回头去看那少年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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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9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六章 北伐(六)~

 

  张伟兴兴头头出宫消闲,却惹的一肚皮的怒气回来。见他大步在前闷头而行,王柱子等人知他心绪不佳,各人都是不敢怠慢,均板着脸尾随其后。各人由神武门逶迤而入,过坤宁宫而不入,直到乾清宫大殿之内,张伟方停住脚步。

  “传内阁大臣、御史台轮值御史、刑部轮值法官、都察院轮值推官,应天府尹、应天靖安提刑司入见!”

  见王柱子面露难色,张伟斥道:“怎地?”

  “官家,此时已快到下钱粮的时候……”

  张伟大怒,原本坐于御座之上,此时怒而起身,逼视着王柱子道:“是我做主,还是这宫规做主?”

  王柱子急忙应道:“自然是陛下您做主。”

  说罢,转身急出殿外,至奉天门传令去也。张伟颓然坐下,心中激荡,只觉得各种想法按上去又冒出来,当真是纷乱繁芜之极,一时间竟不知道如此是好。

  闷坐了一回,殿外尚有余光,殿内却已是乌黑一片,没有得他的命令,在乾清宫侍候的宫女们并不敢上前点燃蜡烛,是以在吴遂仲等人听命赶来之后,却只得在一片昏黑中向张伟跪下行了礼。待听到张伟命各人起身的命令,各人都借着起身窥探张伟神色,只都是张大了眼,只是一片漆黑中却又怎能看清?

  只听得张伟在御座上令道:“召尔等来,却是为羽林将军王柱子上书言事,恳请废除贱籍,充准贱户科考的奏折。”

  此事虽也是重大政务,却非急务。此语一出,殿内原本不知出了何事,甚至猜度北伐战事或有失利的大臣们尽皆愕然。

  吴遂仲略一思忖,便笑道:“陛下之意如何?”

  “现下是在问你!”

  内廷召对之时,吴遂仲身为文官之首,有时候先问一下张伟的看法和意见也是常有的事。此时却被他冷冰冰顶将回来,吴遂仲不禁一呆,忙一躬身,答道:“是,臣失言。”

  又低头想了一回,方道:“陛下,这贱户原是太祖尽收北元功臣降户,充入教坊司等处充做贱奴,其后又是靖难之后,成祖尽收建文遗臣以充贱业。两百余年过来,整个南直隶,乃至广州都有此类人在。此类人不得科考,不准为官,以下流贱业为生,虽当年都是贵人忠臣后裔,然则到了今时此日,统天下的百姓都是瞧不起他们。陛下若开恩赦免贱籍,只怕天下骚然。臣以为,此事可徐徐图之,慢慢改变人心,尔后方可允准贱户科考,一视同仁。”

  说毕,躬身退后,只等张伟发话。却听得张伟又问道:“卿等之意若何?”

  “臣等皆是赞同首辅的意思,此事不可急迫而行,弄的天下读书人为之骚然,却又何必?”

  “陛下改的了户籍,却一时扭不转人心。只需恩旨免除禁锢,尔后几代之后,原本操持贱业的都成了清白人家,那才候才可以允准科考。明朝旧例,某家有一人为戏子,其家所有上下人等概不允准科考,比及三代之后,方可参加。这便是例,请陛下慎思。”

  “王将军其意虽美,却是一介武夫,不解民情。且陛下早有成规,武人不得干政,请陛下驳回其议,严加申饬。以杜武人干政之弊!”

  张伟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此时说话的乃是刑部尚书张慎言,因冷笑一声,答道:“王某虽是武人,却又有宫廷近侍的身份,并不是汉军的将军,司徒太过敏感了。”

  众人都知道那王柱子大字并不识几个,哪能上什么奏折给他?今日之事,想必是张伟自已的意思。只是在殿上召对的多半是大儒文士,一时间让操持了几百年下九流职业的贱民可以参加科考,公然奔行于国家抡才大典的科场之内,这是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廷斌兄,你如何看?”

  自张伟称帝后,唯一还能与他互称表字,言笑不忌的只有何斌、陈永华等寥寥数人。何斌感其厚意,操持起户部之事来却又是更辛苦了几分。这阵子大军过江,种种后勤补给银钱划拨大半都落在他肩上。此时累的两眼发黑,浑身疲敝,听得张伟问话,他便有气无力答道:“这事情我不懂,既然陛下问了,那么依我看来,佛法云众生平等;孔夫子当年也曾云有教无类。诸位大臣和我不同,我是个商人,不是孔门弟子,未知各位对孔圣的话如何注解?”

  虽看见各人的神色,料来是有些尴尬,何斌又懒洋洋道:“各位先生说人心难以短期内扭转,我看是各位自已就先是很不舒服吧。陛下都不计较门弟出身,偏此时各位到是顾虑甚多。这殿上的诸位,哪一位是高门士族出身?不都是寒门子弟么!若是魏晋时,只怕别说做到中央部阁重臣,就是寻常的小官儿,各位也是休想。何某言尽于此,请各位大人慎思之!”

  张伟却是想不到何斌竟能说出如此条理分明,还夹杂着圣人语录的奏对来。因大喜道:“这话说的近乎情理。廷斌兄,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呀!”

  正喜悦间,却有一近侍奔到张伟御座之前,向他低头说了几句。张伟立时喝道:“来人,掌灯!将他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宫女们依次上来,穿花蝴蝶般的在殿内穿梭奔走,一盏茶功夫不到,这大殿内所有的宫灯都被点燃,一时间烛火通明,明亮如白昼。

  众阁臣和受召而来的都察院及靖安司的官员们这才看清张伟神色,只见他神色安然,倚靠与御座之上,目光却不是看着众人,而是若有所思望向殿外。各人正纳闷间,却见张伟嘴上露出一丝笑容,向着大殿门前一努嘴,笑道:“现下过来的这一位官员,却正是我的好大臣,御史台和南京府尹选的好御史。”

  各人扭头去看,却见那御史被一队如狼似虎的大殿侍卫捆住臂膀,官帽歪了,领口撕裂,就这么狠狈之极的被押上殿来。此人神色惶急,胸口还有些酒渍菜汁之类污垢之物,显是在饮宴之时被逮了过来。看他的神色模样,哪有半分张伟所言的:“好大臣”风范?

  正纳闷间,却听得张伟狞笑一声,向那官儿道:“灯红酒绿之时,莺歌燕舞之际,却突然被捆至此处,心中是何感想?”

  那人却也强项,向张伟亢声道:“陛下非礼待臣,臣不服!”

  “你不服?!来人,把他在那茶馆的所为说给诸位大臣听听!”

  早有一巧笑侍卫奔上前来,将张伟带同各侍卫在汉西门内茶馆的见闻口说指划,向殿内诸大臣一一道来,他到是嘴巧,将一桩小事说的异彩粉呈,高潮迭死。只听得众人时而一惊,时而大怒,张伟看到众人脸色随那侍卫譬说而阴晴不定,一时间忍将不住,只欲笑出声来。

  “启奏陛下,臣处置是有些慈软。然事出有因,那几人乃是误击,臣命他们到学校接受师长训诲,也觉得尽够了。”

  “还敢强辩!国家早有明言,敢辱及民爵及军爵者,主犯死罪,众者皆流,其家产籍没。有敢包庇放纵者,与主犯同罪。”

  见那官员脸色苍白,还要辩解,张伟不由他再说出话来,立时喝道:“法官何在?此人罪不容赦,立时拉至刑部刑场绞死,由尔监刑!绞死之后,其家产籍没入官,家人尽数流放吕宋,即刻起行!”

  他此番处置又急又重,当真是暴风骤雨一般,令所有大臣仓猝间并不能上前解救说项,只眼睁睁看着那刑部法官带着人押着那官员下殿去了。

  郑瑄听得那人不住呼喊求饶,口中喊着郑老师救命云云,想来是自已为学道时取中的门生。只是张伟最忌科场取士,学官升座大收取中的学子为门生私淑弟子一事,自入江南以来,早行废除,所有取中学生一律依宋制为天子门生。此时那人这么喊将出来,他若上前求情,便是无私也有私,至公也无公。他又从未见过张伟如此发作臣下,自入南京以来,张伟凡事以宽仁为主,甚少杀人,便是阉党贪官,也不过抄家发配,此时他满脸杀气,仿似谁出来说话便要将那人一并处置,如此重压之下,他便是心中如何难过,却也是再也不敢出来说话了。

  这殿内除了何斌之外,其余各文臣也都是从未见张伟如此手段,一时间都是吓的傻了。只何斌见那人被拖死狗般拖将下去,却是噗嗤一笑,笑谓众人道:“陛下与我初入台湾时,一夜曾杀千人,咱们也未曾皱过一下眉头。杀这么一个小人,如杀鸡耳。”

  张伟听得此言,亦笑道:“当日之事与此时不同。我这会子杀他,还是让刑部执行,依的是国家法度,并没有非刑杀人。”

  又令道:“今日动手的三名儒生,一律处绞,家产籍没,全家发配吕宋。茶馆老板并一众闲人尽数捕拿,一律发配!贱户之称,至今日起废止。着靖安提刑司及巡城御史四处查访,再有敢言贱户者,一律发配!”

  见各位重臣都是脸色灰败,却都并不敢再劝。张伟满意的一笑,咬一咬嘴唇,又向各人道:“我原说是以宽仁为政,待诸臣百姓如抚吾赤子。谁料一味宽大却是不成,一个个都以我杀不得人么?自然,我断乎不会以非刑杀人,国家设刑,原本就是要处置敢于蔑法之人,犯了我的法,我绝不饶!”

  说罢,转身由着殿内侧门而出,只留下众内阁大臣面面相觑。直过了半响,方由吴遂仲先道:“陛下行雷霆手段,断然处置奸佞,吾等身为大臣,理应鼓舞欢呼才是。”

  说罢,就地跪下,对着空荡荡的御座行礼如仪,由他领头,其余众臣自然不敢怠慢,随他一起跪下行礼谢恩,礼毕之后,方才鱼贯而出。至于黄尊素与张慎言等儒臣心中是否赞同张伟适才处断,又是否会暗中有甚举动,却也是谁也不知了。

  经此一事之后,废止贱籍一事再也无人敢出来饶舌。那几个书生只是殴打了国士,却被判绞,流放,此事由官府报纸登出行刊江南各省之后,原本对民爵漠不在意,甚至觉得滑稽可笑的各级官府再也不敢敷衍了事。由各行各业充斥其中,而并非是由儒林中人独大的国士等民爵终于开始显山露水,在南方十省中地位鄣显。

  崇祯六年,汉始元年十月,汉军渡江之后,屡破名城。海州一鼓而下,原驻防的只是一名参将,领着三四千疲兵,汉军不过舰炮略放几炮,内地明军甚少见识火器之威,大惊之下立时溃不成军,四散而逃。后方为汉军袭拢,渡江而来的大股汉军火器犀利,衣甲精良,却教那些明军如何抵敌的住?在扬州略做抵抗,明军主力迅即后撤,到教一心想对明军围而歼之的周全斌颇是郁闷。张瑞原本要领着飞骑全师追击明军,却也因并未有大战恶战,明军主力未遭重创,与周全斌会议之后,又请示张伟知道,决意由扬州北上,与海州汉军会师,在准安徐州等地会歼明军。

  江文瑨却是由安庆挥师北上,一战而下合肥,泸州等处,兵锋直指凤阳。因凤阳有明廷总督,监军太监,还有大股的京营士兵,明廷又以凤阳是皇陵所在,曾是明朝中都,无论地势与名气都势力不会弃而不守。是以他决意暂停急进,由着前部军危胁凤阳左近,逼的明朝添兵于此,要如海绵吸水般将附近的明军吸引至此,然后可一战聚歼。

  旬月之间,江北明军全线溃退,并不能抵住汉军兵锋。当是此时,无论是张伟,还是远在北京的崇祯,都将眼光投向西北,在明朝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也只有洪承畴、袁崇焕等人指挥的陕西边军与关宁铁骑,才能与汉军稍做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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