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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玄幻小说《大汉龙腾》作者:淡墨青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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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四十七章 辽东(下)

  这大殿乃是皇太极近年来重修翻建,比之原来的汗宫正殿大了许多,大殿已开始使用黄瓦覆顶,金砖铺地,比之努儿哈赤时期多了些许帝王气象。只是女真人盖房子不如汉人讲究中轴对称,坐南向北,这崇政殿与许多附属建筑排成一排,大小高矮很是不同,比赶快明朝的北京宫殿群,那可是差劲的多了。

  待张伟进入殿门,方知这殿内正在议事,此时的后金国自然没有后来大清的那般规则,到也没有人让张伟跪下,一个章京模样的人见张伟入内,低声用汉语令他暂候,便再无人管他。

  张伟因机会难得,也顾不得人家忌讳,便先将眼去看那殿正中端坐的皇太极。比之明皇高高在上坐法不同,那皇太极贵为女真大汗,也只是箕坐于殿正中的一张寻常木椅上,他个头极高,张伟见他坐在椅中盘着双腿,估算一下,约摸是一米八以上,身材壮实之极,只是已比普通人胖了不少,圆脸,脸色红润,此时正眯着眼大声用女真话说些什么,张伟虽听不懂,却听那皇太级语气凌厉,想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此时不到四十,正是勇力智慧经验皆处于最佳的年纪,沈阳故宫曾展示过皇太极穿过的盔甲,需三四个壮汉才能搬运的动,又有一个高的长弓,据称现代人没有人能拉的动。张伟原本不信,以为是满人故意造将出来神化祖先所故,现下亲眼得见其人,比照一下那盔甲的大小,却发现正合这皇太极的身材,心中暗叹,这些从小便射猎打仗的女真人,已比同时代的汉人勇悍的多。

  待他打量完皇太极,顾目四盼,只见皇太极下首端坐着几名女真贵戚,想来是他的兄弟辈的贝勒,皇太极近年来威望日高,实力大涨,设立蒙、汉八旗的雏形后,除了手握两黄旗外,又有蒙汉两旗的实力握在手中,加上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屡次错,被他抓过几次小辫子,三人无奈,只得“自愿”放弃与皇太极并排而坐,共听国事的特权。是以张伟虽用眼神扫来扫去,却是怎地也辨认不出谁是代善,谁又是多尔衮。女真人此时的服饰规制又是混乱的很,皇太极只是身着青布箭衣,头戴大红纱帽,身上莫说是绣龙,就连一丝花边也无从得见。他身旁的人却是穿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衣饰有刺龙风图案,亦有绣花鸟鱼虫,而且没有补子,只是仿了明朝官员的常服而制,女真衣服又是束腰窄袖,配以原本是宽袍大袖上的饰物,看起来当真是滑稽好笑的紧。待张伟眼睛扫到几位女真官员身着明式汉人长袍,头着明官纱帽时,顿时眼前一亮,心道:“果然如此!”

  皇太极此时尚没有管理这些生活未节,女真贵族和官员心慕汉人文化,学汉语,听戏看曲,身着汉人冠服的比比皆是。直到数年之后,皇太极于殿上宴家族子弟,见不少贝勒贝子身不带刀,手不肯撕肉,又不愿意吃那不加盐的女真白肉,这才当场发了脾气,严令诸王、贝勒管教子弟,务要以骑射为根本,禁穿汉服、禁止抽烟喝酒,禁贵戚家中养育戏班,一直扭转了数年,其间又有满人启心郎提议改整个八旗的服饰,蓄发束冠,着汉人衣袍,被皇太极严加驳斥,重申不准更改“国本”,亦就是窄衣骑射,多尔衮入关后,又有多人做此提议,开始尚能驳回了事,后来一有人倡言改衣冠,便是死罪。

  此时女真部落刚从那白山黑水来到这花花世界,这沈阳辽阳之地虽没有后来的北京那么繁华,却也足以令原本一大家子住在七间木房里的爱新觉罗家族腐败堕落了。自天启六年宁远战败后,除了偶尔打打蒙古人和黑龙江的土著部落,八旗大军出动的甚少。虽说骑射功夫仍然在,只是那奋发进取的精神,在不需射猎为生的八旗贵族身上,已是没有多少了。而现在张伟一心想做的,便是在这下滑的道路上,帮着这些贝勒大臣们多使一把劲而已……

  那皇太极自张伟进来后又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待他终于闭口,张伟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晋见,却见有一后金官员快步走到大殿前,宣喻道:“户部承政德格类奉大汗的命令,训斥申诉徭役负担沉重的八名户部备御。大汗说:你们身为投降的汉官,我并未薄待过你们,你们不需要如同八旗那样,每牛录抽丁披甲,又需要出铁匠、牧马人、银匠、守台人、固山下差役,你们每个汉官我都恩赏上千的家丁,少的也有几十家丁,和太祖年间相比,你们这些汉官受我的恩惠还少吗?古人云,以家之财养贤则取国而国可得,以国之财养贤而取天下则天下可得。你们汉官没有功劳,却一心汲汲于私产,现在不过是叫你们出钱帮着养育投降过来的汉民,你们就报怨徭役沉重,那八旗一直是累世效力旧人,打了多少的仗,享受的有你们多吗?若伊等仍不满足,我一定要治相关人的罪……”

  那德格类长篇大论,讲适才皇太极用满语说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次,大殿门外早就跪了一地的汉人降官,待德格类将皇太极的话说完,那些汉官便在殿门阶下碰头齐声道:“我们贪得无厌,犯了死罪,请大汗把我们重重治罪。”

  “叫他们起来,回去办事。不过如果还有这样的事,我一定要重重的责罚。”

  待皇太极吩咐下去,那群汉官们便灰头土脸的离去不提。皇太极坐在椅中,脸色甚是不愉,这些汉人降官在努儿哈赤未死时,并没有受到重视,有些汉官被女真官员如同奴仆一样使用,又不得田产家人,甚至有汉官以典卖衣服家俱为生。到皇太极为汗后,这些年来慢慢拔擢汉将汉兵,使的汉人文官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不但品秩上去了,便是家财比照女真贵族亦差不到哪去。谁料这些龌龊汉官得陇望蜀,不但不肯用心打仗,如同女真人那样抢掠财富,反而一直将主意打在女真人贵族身上,权势高的汉人挤压女真人利益已不是新鲜的事,今日便是八个户部承政汉官申诉,抗议皇太极让他们出资帮助新投降的汉人安家。皇太极心里怒极,只是他一向重视和睦汉人,利用汉人的力量图谋关外,如若不然,象这些品格极劣能力亦是低下的原辽东明朝官员,又能有几个配在这后金国享受荣华富贵?

  当下脸色甚是难看,转头问了身边的侍卫几句,想来是想离开大殿回宫,待那索伦低头说了几句,皇太极便立时将怒容一收,用汉话大声道:“袁督师的使者何在?”

  “小将张伟,奉督师大人的令,前来覆大汗的书信。”

  皇太极此时才见身着明军甲胄的张伟,忙站起身来向张伟站立处行去,待行的近一些,便张开双臂向张伟抱去。张伟见他如同大猩猩一般过来,心里初始一懵,不知道他为何走近,后来方才想起原来是皇太极要和他行女真人的抱见礼。忙也将双臂一张,向皇太极迎去,那皇太极原是比张伟高出一头,体重亦重上一倍,那女真人又不爱洗澡,此时他双臂一握,将张伟整个搂在怀中,两人互抱又转上三圈,这一隆重的女真抱见礼方算完成。

  那皇太极见张伟仍是一脸迷糊,笑道:“贵使以前没有来过,想来是没有行过咱们的抱见礼。”

  他身边立时有一女真人接口道:“我就说不必行这个礼,他们汉人又不知道这礼节的郑重,大汗,你也太高抬袁蛮子的使者了。”

  “豪格,你住口。议和不管成不成,厚待远方来的客人是咱们女真的传统,你忘了么?”

  说罢又怒道:“你不说话我到是忘了,我昨晚听人说起,你的摆牙喇兵抢了你包衣射中的鹿和野猪,送了给你,你到是不客气,直接就收下了,有这回事吗?”

  “大汗,那包衣奴才全家上下所有都是我的,射中的猎物自然也是我的。”

  “你真丢尽了我的脸!咱们女真人不准在射猎时夺取别人的猎物,不准把别人的猎物说成是自已的,也不准把自已的猎物让给别人,射猎就是射猎!你实在是让我失望!”

  “是,大汗,我这就令人把鹿和野猪送回去。”

  皇太极一脸厌憎之色,他对这个长子素来不喜,豪格此人虽然勇力过人,只可惜有勇无谋,又贪财好色,若非如此,皇太极必然想办法加强他的权力,为他接位制造条件,可是此人每隔几天便惹他父亲生一场闷气,虽然他自已对大汗的宝座心向往之,只是所有的八旗旗主都不看好他,他也当真是气闷的紧。

  “使者,你来了半天我并不知道,慢待了你。现在咱们就出门,这殿内是议事的所在,气氛沉闷,咱们就去风凰楼,我设宴款待你,你再把你们督师的话说给我听。”

  “是,谢谢大汗的美意!”

  “使者还带有下属吧?请他们一起,咱们女真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家一起吃肉喝酒,热闹喜庆。”

  说罢携了张伟的手步出崇政殿门,这大殿西侧便是皇太极新建的凤凰楼,女真人喜欢楼居,沈阳宫殿除了有限的几个大殿外,大半是两三层的楼阁。皇太极命范文程跟随同去,因崇政殿离凤凰楼颇近,便也不待侍卫来到,拉着张伟便向凤凰楼而去。他到不是对张伟放心,实在是他勇力过人,寻常的女真将军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更别提张伟这个普通汉人。

  这凤凰楼是皇太极最喜欢的两层楼阁,与大殿顶覆黄瓦不同,这凤凰楼是仿明朝南方楼阁建筑模样建造,青瓦飞檐,秀丽小巧,但凡有什么贵客使臣之类的来到,总是在此楼设宴招待。

  各人在二楼团团围坐,待酒菜上来,却是烤的整只的羊、鹿、野猪之类,烤的焦黄,整个房间皆散发出肉香,皇太极向张伟笑道:“使者,以前这么吃过野味么?你们汉人请究食要精,肉要割正,咱们女真人没有这么许多讲究,直接烤了便吃,贵使若是不习惯,我便派人重新整治。”

  “谢大汗关照,小将也觉得这样吃法既豪气,又方便,吃起来一定美味的紧。”

  皇太极见他虽不似之前来的使者那般面露难色,终是难以相信,便淡然一笑,道:“莫要口是心非才好,不需勉强的。”

  说完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先向眼前的野猪肉上割了一刀,却正是最肥美的里脊肉,递给张伟,道:“张将军请用,客人吃第一块肉,这是咱们女真人的规矩,不要客气。”

  张伟听他如此说,便不再推辞,将手一伸接了过来,放在口中一嚼,心中顿时一阵痛骂,原来女真人吃肉从不加盐,无论是汤煮的白肉,还是烤肉,皆是扒了皮直接烤煮,熟了便吃,这肉的味道便可想而知。

  当下张伟含着口中的肉,心里只觉得腻味难咽,却又不想在这一代雄主面前丢脸,只得勉强嚼上一嚼,将脖子一伸,便将肉吃下肚去。这一块肉足有一斤多重,张伟心道反正咬了一口,又吃不死人,便又大口大口咬将下去,一会功夫便将这一块肉全部吞下。

  皇太极拍手大笑道:“很好!以前的明使虽然也是一定会吃,却没有你这般痛快。”

  斜眼睨道:“吃个肉难道会吃死人么?张将军这般的好汉,我很敬重,来,咱们继续吃。”

  张伟虽是心中叫苦,却也只得接过递来的小刀,自已割肉而食,好在那皇太极虽不饮酒,却令人送上酒来请张伟等人,若非是以酒送肉,张伟等人当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皇太极酒量原本极大,不过他恪守父训,非吉日庆典绝不饮酒。当年攻下沈阳后不久,八旗中就有不少人学会了抽烟喝酒,努儿哈赤甚是讨厌,下令毁了汉人种值烟田,又禁止诸子侄饮酒,谁料他逝去没有几年,不但八旗诸人终日饮酒习以为常,便是皇太极的儿子豪格也成了大烟枪一条,法不责众,皇太极也只是没事训斥一番罢了。

  因这个原故,除了婚丧庆典之类,再无人敢在皇太极面前喝酒,今日张伟等人不住的以酒送肉,若是八旗子弟,只怕早便被撵了出去。现下那皇太极笑吟吟相陪,甚至亲自提酒相劝,他自已早已不吃,因见张伟等人吃饱抹嘴,便笑道:“令人撤席,咱们就在此处说话,我们女真诸申原本住在阴冷潮湿的山中,所以最喜楼居,一来通风采光,二来可避地气,我在此处,要比在大殿舒适的多。”

  说罢令人撤去酒席,又令人在楼上窗前摆上软椅,他一个人面南箕坐,舒适地伸个懒腰,笑道:“诸位将军都是见过世面的,可不要嫌咱们这汗宫简陋,即便如此,也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我听说你们北京的皇宫调了五十万民伕,历时二十年才建成,啧啧,天底下没有不灭亡的皇朝,也没有万岁的帝王,何苦建那么大的宫殿。一万间房子,不过只睡一张床,追求享乐,那可是没有尽头的。”

  张伟等人到还罢了,那左良玉等人听他诋毁明室,心里不乐,却也只得陪笑了事。张伟笑道:“自古不爱享乐的人有几个呢?大汗不过是天性不爱享乐,以俭朴昭示万民罢了。”

  皇太极概然答道:“我哪能不爱享受。跟随父汗起兵,还不是为了打下地盘,能过舒心日子。只是当年在费阿拉老城,父汗盖了七间大房,其余数十间草房,兄弟子侄们都住在一起,闲时渔猎,战时出征,日子过的很是苦楚。现下这些,于我就足够了。我曾经训诫那些故意节俭的人,我说,天底下没有享乐无度而得到天佑的,也没有可以享受而故作俭朴得到天佑的。兴或衰,富或贫,只要是顺天而行,尽到本份,都是可以的。”

  他这番话说的极是有理,不但张伟等人,就是随侍在他身边的亲近大臣和侍卫也是频频点头,范文程一直陪侍在旁,原本没有他什么事,只是皇太极极信任他,大事小事皆要让范文程知晓,现下接待袁崇焕的使者,事关议和大事,自然是要他在一旁随侍。那范文程听得皇太极这般说辞,便笑道:“大汗说的对!我本是辽东一贡生,若不是为了兴旺家业,又何必出来辛苦呢。”

  他这话赤裸裸之极,皇太极却不以为忤,反笑道:“你现在家人过千,富贵已极,总该是满意了。”

  见范文程笑而不语,皇太极将脸色一正,向张伟道:“张将军,现下说说你此番的任务,袁督师对我上次的建议,有什么答复?”

  “回大汗,您上次的建议……督师大人说了,您的书信上书大金国汗致大明国皇帝的致辞与格式不合,所以原信未拆,此番让我来,只是退信罢了。”

  “喔?”

  见皇太极脸色阴沉,张伟又笑道:“大汗,大明皇帝以圣天子抚育万民,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在书信上与他并例,大汗您的书信确实是与体制不合,督师大人不拆,也是迫不得已啊。他若是拆了,只怕有心上奏上一本,丢官罢职虽不至于,只怕大明皇帝心中定然不悦,将来再有什么事情弄到一起,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说罢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总之请大汗谅解。若是有意议和,请另行书写一封书信,由我带回便是。”

  范文程在一旁冷笑道:“天子?咱们大汗要是愿意,随时都能打到北京去,天子到底是谁,尚未可知呢。”

  “范大人,若是如此说话,那只能说后金国完全没有议和的诚意,咱们又何必多费唇舌,大汗要是能攻下宁绵,打过山海关,那么北京自然是挥手可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见皇太极不置可否,范文程及诸随侍八旗将军皆是频频冷笑,张伟心知此时后金已平定内蒙,绕道长城喜峰口一路进入已是定局,心中明白,却是无法说破,只得又道:“大师,督师大人在我来时曾言道:战则两伤,和则两利。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两百余年的天朝上国不是后金可以轻易撼动的。即便现在大汗兵力雄厚,称雄关外,但大明关内之内是大汗的十倍,人民是大汗的数百倍,只要当今圣上锐意进取,革除积弊,大汗您还能以辽东一地对抗整个关内的明朝大军吗?”

  他说到此处,便有一女真人站将起来,暴喝道:“萨尔浒一战,你们明朝号称四十七万大军来攻我们,又怎样?当时八旗男丁全加起来不过六万,现下大汗手下有女真精骑十万,蒙汉八旗近五万人,女真满万不可敌,十五万大军,你们大明就是真的来上五十万,又能如何?汉人,我一个人便能打一百个!”

  张伟吃他一喝,却也不动怒,笑嘻嘻站起身来,向那女真人一拱手,问道:“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那女真人斜视张伟一眼,不屑道:“不是大汗重视那袁蛮子,你哪有资格问我的姓名。听好了,我是大祖的儿子,大汗的哥哥,多罗贝勒阿巴泰!”

  周全斌等人皆是勃然大怒,张伟却是格格一笑,向那阿巴泰道:“原来这位便是‘战时环甲胄,猎时备弓矢’的阿巴泰贝勒,却是张伟失敬了。”

  随张伟同来的各人自是不懂张伟的话意,其余女真人却都是心知肚明。那不稳重的年轻小辈便捂嘴笑将起来。原来这阿巴泰是努儿哈赤从妃所生,虽是皇太极的哥哥,做战也甚勇猛,却始终不得努儿哈赤青睐,努儿哈赤未死之前,他只不过是个贝子,当多尔衮三兄弟分掌两白旗的时候,他却连半个牛录也没有。还是皇太极怜他有功,封他为多罗贝勒,又赏给五牛录,他得了封赏却是不满,向各人报怨道:“我‘战时环甲胄,猎时备弓矢’,却为什么不封我做和硕贝勒!”,皇太极原本不理,后来他报怨的多了,又故意不出席酒宴,于是派了代善等人训斥一通,他才认罪,诚心接受了封赏。

  现下这不光彩的老底被张伟在众人面前揭穿,这阿巴泰顿时大怒,暴跳着将佩刀抽出,便要过来斩杀张伟,张伟到是站在原地未动,他身后诸将早便站起,亦各自将佩刀抽出,冲上前去将张伟团团围住护起。

  “阿巴泰,你给我收刀站在一边去!你忘了莽古尔泰的事了?”

  众陪宴的女真人早便将阿巴泰团团围住,便是皇太极身边侍立的侍卫也已尽数将阿巴泰隔开,因见张伟属下各人也抽刀相向,忙喝令各人收刀,待各汉人将刀收了,便有一身上系着红带子的女真人将那阿巴泰一把拖到皇太极身前,拉着他跪下,谢罪道:“大汗,阿巴泰是个浑人,一时激动才在君前露刃,请大汗恕罪。”

  那阿巴泰此时方想起莽古尔泰身为和硕贝勒,因在战场上抱怨自已的摆牙喇兵总是被调走,被皇太极训斥后心生不满,抽刀威胁皇太极,于是被众贝勒议定了死罪,还是皇太极念其是有功之人,仅仅免去了他和硕贝勒的爵位,阿巴泰这个多罗贝勒的爵位原本就得来不易,想到此处,背上微微沁出汗水,立时也躬身向皇太极认罪道:“请大汗恕罪!”

  “算了,你不是抽刀向着我,我恕什么罪!”

  那拉着阿巴泰谢罪的正是觉罗宗室济尔哈朗,此人虽只是皇太极堂弟,却一向得到大汗的信任和器重,见皇太极神色不愉,忙拉着阿巴泰退下,此时便是多加解释,亦只是火上浇油罢了。

  原本此次宴饮不需要济尔哈朗列席,皇太极虽定下规矩,凡有外藩使者或是敌国来使、辽东明朝降官前来,皆需由贝勒以上设宴相请。此次宴请张伟等人,已有大汗亲自在场,又有阿巴泰、德格类等人相陪,原不需要他这个觉罗宗室前来,只是此人历来勤谨,此番被皇太极从辽阳调回闲居,这济尔哈朗却是个闲不住的,在家听说大汗设宴,便立时赶了过来。此人算是极工心计,他与努儿哈赤诸子的关系相处的皆很融洽,又深知需经常在大汗前露脸表现的道理,后来皇太极逝世,此人势力已大到足以阻止多尔衮继位的程度,在后金诸贝勒中,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张将军,你当面揭人的短,这可不是好汉子的所为。”

  皇太极见各人皆已回原位,便向张伟质问道:“想不到张将军对咱们后金的事到是了如指掌,当真是令人可敬可叹!”

  张伟听他言下之意,想来是怀疑袁崇焕在后金安插了大量的探子,他自然不会解释得知此事是因为在史书上看到,当时觉得这阿巴泰直肠可笑,甚觉有趣,故而记得清楚。当下只得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心道:“你怀疑最好,要是你大搜特搜一番,将整个后金弄的鸡犬不宁,待我真正派探子过来时,想来就容易的多了。”

  皇太极却不知道张伟动的这些心思,他见张伟笑而不语,心中更是惊惧,以他之才自然不会随意怀疑投效的汉人,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张伟如何知道此事,心中疑惧不定,只好暗下决心,待这使者一走,便要派人详查新近投效的汉人,至于会不会冤枉良善,那暂时也是顾不得了。

  张伟此时却一躬身,向阿巴泰陪罪道:“贝勒请恕罪。实在是因适才贝勒的话太过无礼,张伟一时情急方得罪了贝勒,请贝勒不要放在心上。”

  见阿巴泰气啉啉不语,张伟微微一笑,又道:“且不提日后的事,便是当年的萨尔浒一战,若是让我来指挥大明军队,虽不胜亦不会败。”

  “喔?张将军如何指挥?我愿意听听将军的高见。”

  “大汗请恕张伟纸上谈兵了。当日明军齐集十万人,分东西南北四路,号称四十七万,分出开原、沈阳、清河、宽佃,总兵杜松兵力最为雄厚,领三万于兵,带佛朗机炮数百,从沈阳出抚顺关攻东路,当时代善贝勒向老汗说,清河那边地势险要,留两百兵看守就可,北路西路皆是牵制骚扰之兵,而且明军大半是步兵,行动缓慢,故而只留一千兵防守就可。出抚顺的明军方是主力,于是老汗集中了八旗,每旗七千五百人,皆是骑兵,专往那东路军的来处而攻。两军相遇于萨尔浒,大汗当时正是前锋,领兵前冲,明军火枪大炮齐发,八旗大军先是仰射还击,后以精骑冲入明军阵中,总兵杜松战死,明军三万多大半战死当场。此役之后,其余三路兵亦被各各击破,后金从而能战沈阳,辽阳,奠定战据整个辽东的基础。”

  见各人凝神细听,张伟又道:“适才我说此战由我来打可不败,其实话到是没有说清楚,不败,亦不可胜矣。当时八旗骑兵足可调六万余人,皆是力战敢死骑射俱精的百战勇士,明军大队分为四路,安有不败的道理?八旗军打完整个战役,死不足两百人,足以说明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张伟我便是孙武再世,也没有可以打赢的道理。”
  “当日明军之败,一则师期泄露,令老汗得以从容布置兵力。若是我掌兵,严关防,查间谍,除各总兵副将不得知行军日期及方向,那么,大汗还可以从容调集兵力,各路击破吗?”

  “不能,不过至多是拖延些时日罢了,父汗绝不可能让你们四路兵马汇聚一起,然后在赫图阿拉决战,一旦得知你们进兵,必然会精骑四出,巡视侦察,结果还是一样的。”

  “那不过是初期备敌之策罢了。其二,分兵合击,若是每路都强过八旗,那自然是可让当年的老汗顾此失彼,不过,除了杜松总兵三万余人,还堪与八旗一战外,其余诸路,开原马林总开原、铁岭诸地兵马,加上叶赫部两千人还不到两万,其余李如柏与朝鲜兵两万,刘綎本部四川兵一万余人,其余三路兵马太少,且又路途艰险,必然不可与抚顺关杜松一路齐头并进,这样的分兵,不是合围,而是送死。杨镐身为经略,却是一个文臣,原本在朝鲜就打过败仗,诸将如何服他?他自将数万人守沈阳,调度指挥不便,又岂有不败的道理?若是我,可命刘綎一路与杜松合出抚顺关,我自将一路居中策应,以火炮车营护卫四周,以堂堂正正之师缓慢而前。而马林、李如柏两路,则仍由原路呼应,不可冒进,若是老汗去打他们,则主力必克抚顺关外诸堡,进逼赫图阿拉。若全力来攻东路主力,因我东路兵实力强盛,又多带有大炮火器,急切间绝不可能被击败,况且出抚顺关后,我可以借由原本筑成的边墙诸堡为基地,护卫进击,如此,大汗自以为可以轻松击败我么?”

  皇太极笑道:“这原本就是明军将领该有的方略,只是那杨镐太蠢罢了。不过将军想胜亦是不可得。我八旗军每旗七千五百人,皆是百战精锐,将军依托边墙慢慢推进也就罢了,不过想打到老城附近,虽则我八旗可能死伤略重,不过明军将士定然折损过半了吧。”

  “然也。明军将帅不和,调度不灵,器械不精,士卒不肯用命,虽一路兵力可汇集十万人,然后野战对八旗,仍不可言胜。我的打法,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这样打下去,只是不胜不败之局,当初朝廷想一战安边,原本就是妄想。若是想一战安边,除非朝廷能出一位大明成祖那样的帝王,御驾亲征,率靖难的百战之师,汇集京营五十万兵,方可打赢当年的萨尔浒一战。”

  皇太极傲然笑道:“照你这样说,就是那明成祖领五十万兵,对上我现下手底的十五万兵,胜负仍只在五五之间。”

  张伟等人默然不语,此番来辽见到明军辽东之师,又亲眼得见八旗士兵,两边实力相差太远,若不是明军依托坚城大炮,哪里能挡住这十五万的虎狼之师。

  皇太极却向张伟问道:“张将军一向在辽东何处?怎地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将军之名?”

  “大汗,我乃是大明台北卫指挥使,今上又曾恩赏加封为建武将军。此番来此,只是受袁督师之托,以示他议和之意甚诚。另外,我对大汗慕名已久,两边虽为敌国,但大汗为一世英杰,这一点到也不必否认。”

  皇太极闻言一楞,显是没有听过张伟之名,连那台北卫也是全无印象。当时明朝内乱未起,皇太极又被困宁绵防线,哪有什么精神去管张伟这样的南方海匪,故而张伟招安受抚也罢,攻打荷兰也罢,这辽东之人大半是全无所知。他身为女真汉子,却是不擅于汉人那般的客套,听张伟报出名号,也只是说道:“我看你有些本事,你这些属下也都不凡。身处敌国一心护主,虽然我的护兵环伺左右,他们却个个神态自若,对我这后金大汗,既没有媚态,到也没有故作愤恨模样,你能统御这些豪杰,你本人定然也是个角色。”

  “大汗过誉了。我原本只是福建沿海的走私商人,现下虽受了朝廷招抚,生意却仍得照做,不然我手下只好喝风拉烟。此次来辽,却是想用海船来购买大汗这里的皮货、人参,也省得后金的皮货商人还需从蒙古人那边出货,每年损失的皮货和钱,想来也不是小数。若是大汗允准,我回去之后便可派船只至营口,一来,购买辽东货物,二来,也可将南边的货物贩来辽东,船运可比口外的那些小行商贩来的便宜多了,不知道大汗意下如何?”

  皇太极咪眼听他说完,尚且不置可否,他身边的济尔哈朗、阿巴泰等人却都频频点首,这些女真贵族最苦于买不到精致货物,自与明朝交战,除了一些胆大的商人尚且敢从宁绵偷偷与后金交易外,后金所有的出口进口,都需经蒙古人过手,这样又费钱又受制于人,张伟的提议他们自然赞同的很。张伟之间来辽,便打定了冒充口外的皮货商人,想办法求见某个后金贝勒,请求贸易,现下能亲口对皇太极提出,那自然是比找一个闲散贝勒强的多了。

  皇太极思忖半响,方问张伟道:“我对你们南边的商人不了解,不过你既然这般说,想必你又这个能力。如此两利的事,我自然是赞同。只是你的船要守规矩,若是被发觉前来刺探情报,阴谋破坏,那就是自寻死路。还有,你们明国要是知道了你的事,想必会为难你,请你慎之。”

  张伟笑道:“在此事上,我只是商人。朝廷调我来辽东打仗,我还是可以与大汗做生意。又不是卖兵器给大汗,怕怎的?”

  说罢便起身告退,皇太极便命户部承政德格类到偏厅与张伟商谈贸易的事。当时的后金虽占了大半辽东,不过辽东向来是苦寒落后之地,虽然皇太极孜孜治理,近年来后金国的国势日渐高涨,但是在八旗没有入关抢掠之前,什么金银丝绸、瓷器砚台,宣纸胭脂,玉石环佩之类都是稀少的很。辽东地广人稀,野物甚多,后金除了不愁粮食外,便是那皮货出产甚多。那黑龙江部落来朝见后金大汗,一个小部落便可献上熊、虎、孢子皮数百张,令外鹿皮、野猪之类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在辽东这些皮货也只平常,到了南洋日本,便是几十倍的暴利。再加上人参等药材之类,张伟与那德格类商量半天,约于定了每年辽东供给张伟的皮货等物。张伟又与德格类商间议定了每年供给辽东的货物清单,除了兵器之外,当真是无奇不有。更稀奇的是德格类本人订购了江南戏班一个,秦准河的妓女十名,张伟诧异之余,自然是连声答应。他原本就打算用这些享受的东西来使得后金的贝勒大臣们腐败堕落,德格类不提,这些衣帛女子之类张伟亦是打算大批的送来,现下德格类自已主动要求,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当下两人商议已定,笑嘻嘻将拟好的清单呈给皇太极,他却对这些无甚兴趣,此时后金尚没有贝勒在家看戏不上朝的事情,是以皇太极也没有什么警惕之心,当即便允准了这桩交易。

  至于张伟原本身负的议和大事,双方皆是全无诚意,当下只是皇太极做出妥协,将金国汗的字样令人向下两格,以示低于明朝皇帝,便命张伟将原信带回,交与袁崇焕。

  皇太极因问道:“张将军,此间事了,可是即刻回去么?”

  “正是,小将在台北尚有官事,不可在外耽搁的太久。这便要先回宁远,然后由山海关至天冿码头,坐船回台北。”

  皇太极此时已有以辽东一地统一天下之志,张伟所在虽远,他亦拉拢道:“将军在南,若是有一日我大金八旗到了福建,将军将如何?”

  “请恕小将斗胆,只怕有一日小将能统台北卫的大军,前来辽东与大汗做战,到了那时候,大汗又将如何?”

  皇太极听了张伟这般无礼的话,到也不恕,站起来又将张伟抱上一抱,道:“我没有看错,你这人虽然重利,还算是个汉子。如果有一天我兵临你城下,希望你能投降于我,我如何待投降的汉官汉将,你该知道。”

  说罢便抬脚出门,回头向张伟笑道:“我事多,不能陪你们了。你们若是急着回去,可命德格类派一队旗兵护送,一路上会方便许多。”

  大厅内所有人皆起身相送,却见皇太极摇摇摆摆走到楼梯之处,却有两个官儿将他拦住,叽哩咕噜说了一阵,皇太极先是摇头,后来又用女真话吩咐了德格类两句,便自下楼而去。

  张伟因适才与德格类打了半天交道,算是半个熟人,便腆颜问道:“大汗可有什么要事吩咐么?”

  “到是没有。适才是礼部启心郎祁心格来告诉大汗,他揽你手出崇政殿的时候,侍卫们没有跟上,大汗曾有命令,凡是贝勒大臣们不带足侍卫出门的,要罚羊,大汗刚才命我收羊而已。”

  张伟等人嘿然无语,中国自宋朝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触及皇帝的权威,皇太极此时已贵为大汗,数年后便会登基为帝,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启心郎上前奏报罚羊,此人之虚怀若谷,严于律已,推已待人,当真是令人可敬可叹。

  张伟此间事已办妥,便带着手下诸人离沈阳而去。待回到宁远,将书信交与袁崇焕,辽东此行便已划上句号。他自然不会将与皇太极贸易一事告之袁崇焕,反道又借着帮了袁崇焕大忙的情份,向袁讨了运粮至皮岛和旅顺口的特权。这皮岛和旅顺一个是朝鲜的小岛,本身产粮甚少,岛上又聚居了二十余万辽东难民,三万多大明军士,每年由关内海运军饷粮食到皮岛,朝廷负担甚重,就是朝鲜,在没有被后金征服前,亦是经常一万两万石的粮食运上皮岛,这接济之难,可想而知。旅顺身为辽东半岛上的港口城市,本身陆运不便,驻军的粮食也大半由海运而至。明朝腐败,官员上下其手的贪污,每年下拨给这两处的粮食白银,便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袁崇焕现下身为辽东大帅,这两处都归他节制,张伟报出价格,愿意以极低的价格半卖半送的接济这两处,袁崇焕哪有不准的道理?除了担心朝中的利益集团做梗外,当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了。

  张伟此来辽东,袁崇焕着实受他的好处甚多,心里对张伟甚是感激,便邀张伟多住些时日,张伟出来已久,早便归心似箭,却经不住袁崇焕强留,他心里又极是想与这位大帅先套好交情,也备将来之用,故而又勉强呆了三日,袁崇焕又是强留,张伟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了。

  这一日清晨,袁崇焕布衣小帽,也不带仪仗,亲赴宁远南门相送张伟。两人相处时日虽是不多,不过都是智慧高超,性格坚毅之士,相处之时甚是投机。现下张伟率十余骑即将南下回台,袁崇焕向张伟笑道:“志华,有朝一日,我非向朝廷上表,调你这位奇才前来辽东,你我二人共同经略,复辽之日屈指可待。”

  张伟骑在马上转了数圈,望着这宁远城墙,向袁崇焕概然道:“你我二人不久之后必将相见,只是那时,又别是一番天地了!”

  “志华此话是何意?”

  “多说无益,你我任重而道远,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敌人越是强大,咱们便越当提起精神来!难道汉唐子孙,还不如那茹毛饮血的蛮子不成?”

  说罢向袁崇焕拱手一礼,双腿用力在马腹上一夹,那马咴咴叫上两声,四蹄扬起,不一会便去的远了。

  袁崇焕见张伟走远,心中只觉茫然若失,喃喃念道:“志华他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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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四十七章 灭郑(上)

  张伟去后不久,袁崇焕便收到张伟允诺的红衣大炮,大喜之余,心中对张伟自是感念不已,张伟虽是不要他保奏升官,激动之下袁崇焕仍是密呈崇祯皇帝,向皇帝极力夸奖张伟此人一心为国,能力超群,可堪大用。谁料崇祯御笔朱批,只有简单之极的三个字:“知道了。”,然后别无他话,袁崇焕虽是不解帝意,却也是不便再加保举了。他自是不知,崇祯此时正为陕甘局势忧心,那流民盗贼如同牛毛一般纷起,天下大乱之象已成。崇祯这人刚愎自信,不听人言,对大臣又不能信任,虽是励精图治每日辛苦之极,却是能力有限,又不善用人才,他越是做的多,局势却是一日坏过一日。心中忧烦之极,哪有闲空去理会张伟这个蛮荒小岛的小小卫所官儿。前些日子广东来报,道是那海匪刘香老为患,劫掠海船,骚扰沿海市镇,崇祯本欲调张伟前去平乱,却又怕张伟将势力由台湾沿伸至广东,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信任的“能臣干吏”熊文灿由福建巡抚任上升任至两广总督,令熊文灿前去敉平两广沿海的海匪,务使南方安定,不致生乱。

  熊文灿到了广东,仍是祭起老法宝,用“招安”之法去诱那刘香老投降,派了游击、百户之类上了刘香老的舰船,谁料人家根本没有招安的打算,他派了官员上船,正是白送的肥鸭,除了侥幸逃走一个百户,其余上船的军官立时便被当场砍死,扔下船去。熊文灿闻报大惊,无奈之下便派人将郑芝龙召来广东平乱,这郑芝龙不愧是一方巨寇,听调带着数千手下,分乘数十艘战船,在广东沿海寻了刘老香十数日,终于在海上与那刘香老部相遇,两方于海上激战,仍是使用靠帮登船肉搏的办法,一边是闽省积年的海盗,一边也是粤省纵横海上的豪杰,双方打的昏天黑地,一时间胜负难分。后来还是郑芝龙拼了老命,将上衣脱掉,口中含刀,一下子跃到那刘香老所在的船上,一刀捅死了这个粤省海盗头子,砍下脑袋示众,其部众这才丧失战意,全部被郑芝龙收伏。

  此役过后,熊文灿向朝廷表奏封赏,郑芝龙因功晋为福建副总兵,实则整个福建的水师皆在其掌握之下,收伏了广东沿海数百股小盗后,其手下额兵数万,实力在整个南方屈指可数,又因收取来往船只的水引,加之日本南洋的贸易,不过是几年的功夫,已然是家资千万,可称的上是巨富豪强了。

  张伟回到台湾已是一月有余,其间巡视全岛,阅兵、慰问伤亡军属、巡视各矿、工厂、台北台南的官学他亦亲自前去查看,与两官学的学子探讨交流一番。此时已有不少入学三年以上,年纪在十五以上的学子,张伟精心挑选三百名身体强健,学识品格皆优的学子,纳入了新成立的台湾讲武堂,张伟亲任讲武堂学正,在全台军中挑选战术战略皆有见地的军官以允教官,以期三年后这批学生毕业,可以迅速加入预期中一定要扩大规模的台北军队。

  他又改台北炮厂为台湾兵器局,又令孙远化署理赞画,见他没有去意,一心用在改良张伟所有的枪支火炮,又潜心研发火炮战车,张伟心中甚是高兴,便向那孙远化提出发给其补助,谁料孙元化一口回绝,言道:“元化之所以如此卖力,实是希望能在台学有所成,在兵器制造上更进一步,将来好在辽东报效大明朝廷,指挥使的银子,元化愧不敢领云云。”,张伟这才知道此人是拿台湾的银子做免费的试验,他到也不恼,笑咪咪拍拍孙元化的肩,洒然而去。他已秘密派人去将孙元化的家人接来台北,眼看天下行将大乱,崇祯哪能顾的上他这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便是他的恩师徐光启,此时虽已任了礼部侍郎,看起来皇帝甚是信任,不过除了倚仗徐光启多铸火炮外,对于其所有的建议条陈,一概否决,不久之后,这位徐大学士便会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又还有谁能记得他这位学生?是以张伟绝不担心此人会带着一肚子的试验成果溜之大吉,反道对他要钱给钱,要物给物,除了期望火炮改良,还希望此人能在火枪上多加研究。若是能如清朝康熙年间的戴梓一般研究出最原始的机关枪,张伟可不会学康熙皇帝,将他充军宁古塔了事。

  这一日听得那孙元化言道已解决了火炮升降的麻烦,又铸成了带膛线炮弹改为柱形的大炮,张伟便在台北卫指挥所衙门击鼓传召诸将,凡都尉以上皆会聚台北兵器局炮厂,一时间这淡水炮厂冠盖云齐,张伟令新制的各色腾龙军旗飘扬于炮厂内外。众将军皆上着大红圆钞帽,下着绵衣棉甲,腰佩规制相关的仿唐长刀,脚蹬黑布白底官靴,胸佩铁牌,上刻腾龙,下刻姓名官职,权以区别将官与士兵的服饰,其余士兵、伍长、果尉等在服饰上也各有区别,又依上次攻台南一役的表现制铁、铜、银、金、各腾龙纹章,以功劳赏给,以纹章受赏,其家亦减免赋税有差。自此以后,台北军制、军号、军令、军旗皆已完备,除了俸禄优厚,又有官职、服饰、纹章、功郧减赋等优厚军人振奋军心的举措,孙元化这些时日将这些变动皆看在眼里,此刻在这炮厂官厅看着操外上云集的数百军官,向张伟叹道:“大人的台北卫所军之精锐,当真是甲于天下。”

  又屈指笑道:“一曰赏罚分明、二曰甲胄精利、三曰训练有素、四曰等级分明,可致调动方便、五曰火器致胜。”

  说罢叹道:“大人的台北军队,若是以此规模扩至十万人,虽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可去得?”

  张伟闻言大笑道:“元化太过高抬我了。十万人,纵横江南则可,若是朝廷倾举国之力攻我,则我必败。若只是现下的火器,十万人遇女真十万铁骑,则我必然惨败!”

  孙元化听头道:“大人到还清醒,能看清天下大势,则无往而不利矣。不然,只看到眼前兵强马壮的,心中就怀了不该有的异志,到时候兵败身亡,又怨的谁呢?”

  张伟听他话中隐隐有警告之意,心中暗笑,却不点破,只道:“台北都尉以上皆已来到,请元化兄让他们开开眼!这些日子老是有人在我耳边嘀咕,说道什么火枪大炮虽利,到底还是要刀枪才能制敌,所费银子又少,何必一定要什么兵器局,元化兄,扭转这些愚昧看法的重任,我可交在你身上了。”

  又笑道:“我这里弄的好了,将来关外有事,朝廷调我则我去,便是不调我,只要需的着,我必然是要去勤王的!请元化兄放心!”

  孙元化睨视他一看,心中却是不信。大明疆域广大,朝廷调兵诸多不便,辽东数十年来战事不断,南兵却甚少有北调的。一来南方诸掌兵将领不愿,诸多推脱,二来南北水土不服,调南兵死于途中便是不少,待到了北地,冻的缩手缩脚的,又有多大战力可言?是以明廷到了最后灭亡之际,也没有调南兵的想法,张伟现在大打包票,自然是难以让人相信。

  两人因见操场中军官齐集,便出了炮厂官厅,张伟自去操场南的校阅台上就坐,除他之外,周全斌已奉调回台北,由刘国轩镇台南,施琅亦率水师主力回台北港口,此时亦端坐在张伟座位下首,其余张瑞、张杰、张鼐、林兴珠、罗汝才等将佐皆坐。校尉以下,便只能站立于四周了。左良玉等人来台之后,惊异于台湾之富庶,饷银之高亦是大陆明军不可比拟,再加上种种优待军人之举措,军人地位可比在内地又强上许多,诸人都是心中窃喜,若非闹饷一事,又哪有机会来此繁荣之地?只是各人心中后悔,没有将家人亲属带了同来,那黄得功甚是孝敬老娘,十四岁时便进入行伍,刀劈剑削,得了首级领了赏银便带回家孝敬娘亲,一到台北不多久便捶胸顿足,后悔没有把娘亲带回享福。待半月之后,张伟派去辽东骗取五人家属的船只回来,各人方知张伟早有打算,心里却是丝毫不觉得怨恨,只觉得这位张大人英明神武,明断决算,当真是值得报效。此时五人都授了都尉,黄得功左良玉此时都是游击、千户,虽说手底下也不过几百人,领的兵与都尉相同,只是品秩上低了许多。各人到也没有报怨,品秩虽低,拿的银子又多的很了,加了台北虽时尚没有收赋税,各家的家人皆报了台北官府,领了地契,开了肥田以养家,再加上俸禄,日子过的比在辽东强上十倍。除了此处天气炎热,比之辽东难耐的紧,可当真是没有一事不顺心了。

  张伟端坐在校阅台上,一眼便觑见这五人挺胸凸肚站于都尉群中,因都是世家军人,这五人却比张伟台北军人只打过台南一仗的众都尉更有军人气质,谈笑间各人身边都围了不少台北都尉,听那五人唾沫横飞,吹嘘在辽东于女真做战之事,张伟见状心中甚喜,知道这五人才堪大用,现下又得了众都尉敬重,将来扩军任此五人为校尉,甚至统领,亦不会受到原台北军人的抵触。

  因扭头见周全斌脸如沉水,闷闷不乐,便奇道:“全斌,近来家中娘子发威发的厉害,怎地你脸色如同死了老子娘一般?”

  周全斌气道:“大人又拿我耍笑,上次家中娘子不过是偶尔失手,才在全斌脸上留下印痕,大人切莫再提。”

  张伟因见身边听到的诸校尉都捂嘴暗笑,知道周全斌怕不好带兵,便正容道:“那好,说说看,你适才想些什么。”

  “回大人,全斌适才想起讲武堂一事,心中不乐。”

  “喔?怎地?可是那学生们不听训导?”

  “全斌不敢指斥学生,实在是全斌力有不逮啊。若说讲战术一课,全斌总算亲身打过台南一战,对纵队前进,规避炮火,土木作业都算是有些心得,讲起来学子们到也信服,只是讲起战役兵法来……全斌自身尚有不足之处,教起来便是心虚的紧。上午在讲武堂,便有学生当堂质问,我竟然答不出来,实在是丢脸之极。”

  张伟听他诉完苦,不禁莞尔一笑,道:“让你们这些上将军前去说课,原本是想加强一下说服力,谁料你意然自已心虚起来。放心罢全斌,这些小孩不过是年少气盛,以你的见识,又曾亲身指挥军队做战,把你对那些兵书和西洋战例的理解尽数教给他们,若有质疑不服的,你便说课堂上师长为大,待你们将来带了兵,再说!”

  周全斌听他说完,睁眼诧道:“这不是蛮不讲理了么?”

  张伟斜眼看他,啧道:“周大将军,亏你也是带兵的人,拿出点霸气和杀气来,镇住那些小娃儿!要是镇不住,你便可以不去授课了!我设讲武堂,是要培养优秀的军人、士官,可不是要空言辩论的书生儒士。”

  见周全斌点头称是,张伟便向台下孙远化喊道:“孙赞画,可以开始校阅了!”

  孙元化见他发令,便又向身边的亲兵小校发令,只见那小校将手中红旗一摇,便有炮厂炮手们将十门新铸成的六磅越野大炮推将出来,一并排向南方土山瞄准,只待孙元化发令开炮。
  孙元化又回头向张伟望上一眼,见张伟微微点头,便发令道:“开炮!”,他话音一落,身边的旗手纷纷摇旗,那边炮手见了旗令,便依次将大炮的引信点燃,那药引一着,各炮手便半跪在地,双手捂耳,待引信烧尽,依次轰然发出十声巨响,炮弹在火光中射出,直接命中了八里外的山包,十枚柱型炮壳开花炮弹的威力当真惊人,观炮诸将只见那炮弹落在土山之上,击起漫天的尘土,夹杂着被炮弹击碎在山石碎片,声势当真是惊人之极。

  见台北诸将纷纷点头称赞,孙元化嘴角带笑,却又下令道:“炮管抬高五寸,发炮!”

  他一声令下,只见那远方炮手各自起身,伸手在那火炮的炮耳附近抓住一个小小的把手,用力摇动,那炮身吱呀响了一阵,炮筒下方有铁格计寸,待摇动了五格,炮手便点火发炮,此次发炮,炮弹却又是落在更远的山头,显是调整了炮口所致。

  如此这般来回几次,一直将各种角度都击发一次,孙元化方微笑着向张伟缴令道:“指挥使大人,试炮完毕。”

  张伟见他回来缴令,急忙从台上下来,向孙元化抱拳一揖,道:“元化兄功劳甚大,小弟感佩。”

  “指挥使大人客气了。诸般改进皆是大人的想法,又与那英国炮师合议商讨,方有今日的成绩,算不得什么。况且,轻便炮车尚未完成,元化花银子如流水,成绩却是不多,心中正自惭愧呢。”

  “唉!这说的是哪里话来!主意纵是我想的,到底需要元化兄这样的专才予以实施试制,不然的话,空想能想出大炮来么。况且那英国技师桀骜不驯,欺我台湾没有制炮的专才,平日里两眼只能看到见银子,其余一概不知,铸起炮来拖拖拉拉,生怕多铸好炮之后,我卸磨杀驴,可笑!亏得元化前来,又通西学,又懂制炮,这才能管的住这帮龟孙!”

  孙元化见他起劲夸奖自已,知道张伟一直有心结纳,这台北日渐繁荣,虽然法律禁令甚多,而且也大半与内地不同,不过此地官吏良廉洁,办事认真公平,无论是城镇乡野皆升平大治气象。他在此地多时,早便习惯了初时甚是抵触的各项禁令,已然开始觉得居住台北可比在内地舒服的多,便是那下雨天气,若是在内地时出门哪里还行的了路?两双靴子定然是满脚的泥,可是台北无论镇上还是乡村,皆是以青石铺路,无论坐车步行,都是方便的很。还有诸多好处,令他当真是不忍离开此地,只是他到底是朝廷进士,身家性命仕途希望寄托都在内地,只得常常在心里嗟叹:“台北虽好,惜乎非久留之地啊。”

  史可法与王忠孝两人亦早已入乡随俗,他两人对台湾整体大政虽是无力改变,不过此二人到底是史书明载的公忠廉能的干吏,依着张伟的规矩,成日里镇上乡下的跑,忙的是脚不沾地,有他两人,张伟何斌到是松快很多,只是忌惮此二人为皇帝收买人心,诸多施政一旦落到实处,仍是以张伟名义发布,着台北台南衙门的书吏承办。故而这两人虽是跑了不少地方,向张伟建议了不少条陈,全台上下近百万人仍是只知张伟,不知有县令耳。史王两人到也并不在意,自来台之初,两人便知台北之事难为,又因家人妻子都极喜台北工商繁盛,物业殷实,那南洋西洋的商品比比皆是,比那京城都丰富便宜的多,两人成天在家中听的腻了,心里虽是嘀咕几句妇人之见,却也实在是敬佩张伟的种种举措,两人皆是正人君子,虽明知张伟对他们有种种限制之处,心中却是委实没有半分怨恨之意,只是心里也常盼着任期结束,回到内地,把张伟的种种举措用在治上,凭着自已的能力大干一番。

  张伟虽不知孙元化心中所想,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知道这些儒生却委实比左良玉那些将军难以招募,不过反正人在台湾,慢慢的使其归顺也就是了。

  当下便又向孙元化笑道:“元化兄,八、六、四、二磅的野战炮,烦请多铸,炮车一事到是不急,战车到底不如单独的火炮来的方便,制作一些,以做临敌防御之用就可。还有火枪改良一事,元化兄务请费心,这些可都是对付女真人必备之物。”

  “大人请放心,元化来台原本就是赞画火器的,事情没有眉目之余,元化定然一心效力,不会求去的。”

  张伟赞许一笑,知此人说的乃是实话,因见场中数十军官围着那十门大炮啧啧赞叹,便向孙元化笑道:“赞画老爷,请过去向我的军官们解释一下,如何?”

  孙元化点头称是,便往场中行去,张伟见各人仍围在火炮周遭,便喝道:“所有人听了,都退后三步,原地蹲下,听孙赞画讲解火炮。日后大家要常和火炮打交道,台北军制敌之神便是这些火炮,大家都听仔细了!”

  说罢自已也是返身退后,正坐在辽东五将身前,五人见张伟坐在身前,原本打算

  站起侍立,却见身旁都尉校尉都是未动,却原来是张伟不拘小节惯了,他在发令之际无人敢怀疑他的权威,临敌之际亦是令行禁止,只是平日里却是随和大度的多,是以诸将到没有人惧怕于他。

  孙元化因见诸人都以坐好,便手摸铁炮,慨然道:“火炮之利,诸位想来都已晓得。无火炮之前,凡攻阵、野战,无不仰仗弓箭、发石、攻城车、云梯等物,自打有了火炮,无论是守城、攻城、野战,皆以此物为尊。我朝将外夷进贡的五千斤可击发十余斤炮丸,射程十里左右的红衣大炮命名的大将军炮,正是因其威力太大,一炮可抵一将军之故!”

  见各人凝神细听,全场数百人哑然无声,孙元化满意一笑,又道:“火炮之利如斯,我大明自然也早已备制。自宋朝起便有使用火药击发敌人的记载,到得现今,本朝已可自制仿红夷的佛朗机炮、虎蹲炮、大统、鸟统等火器,永乐年间,便有神机营掌火器。只是大明的火炮锻造不精、无有准星照门,炮管受药不多,击发不力,又过于沉重,运输极是不变,野战时唯有以炮车拖载,炮车体积庞大,如非平坦地势,根本无法进入,实在是自限脚步,不得发挥火炮之威。红夷炮比之大明自造的火炮,拥有准星照门,可以瞄准击发,又有炮耳炮架,比之大明火炮更便于升降、运输,况且以精铁铸造,重量是小的多了。饶是如此,仍是过于沉重,比如那五千斤大炮,一炮至少得配三十二匹马,五六十个炮手民伕,方可敷用。虽有炮耳,然亦因炮身过重,升降转动甚是不易。故而依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台北多铸两千、一千、八百、五百斤重的小型火炮,又辅以圆柱型开花弹,加以炮管内膛线,无论是威力、射程,实不逊于现下的五千斤大炮。我又在炮架之下加以铁轴,用摇手摇动控制升降,铁轴侧边有小铁条,用以知道刻度,如此,再加上照门准星,辅以西人几何学的抛物线一说,火炮可以一直用调整高度的办法打击敌军,可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

  说罢忍不住激越道:“若是辽东有铸好的千门大炮,虽十万女真铁骑亦不得近前。”

  张伟听他说完,洒然一笑起身,向诸将道:“兵器虽利,首要还在得人,若是遇敌则逃,万门大炮也不够使的。大家伙可明白了?”

  “大人前番送与辽东十门红衣大炮,又说首要得人,难道辽东士卒不堪一战么?”

  “哈哈,到不是此意。虽是训导一下我的部下,不要临敌胆怯,孙赞画多心了。”

  张伟打个哈哈,向孙元化笑嘻嘻一拱手,便带着周全斌等人回台北指挥使衙门去也。他此日大集诸将,一来是观炮,二来却也是要召集会议。施琅前日出海巡哨,说好了今日晚归,于是观炮结束,张伟便带着诸军官回衙门,只待施琅领着水师诸将一到,便可会议。

  诸人随在张伟身后出正门,绕仪门旁东便门而入,直到指挥使衙门内堂。虽说是内堂,规制却远在内府巡抚衙门之上,密密麻麻坐了五六十人,却是一点也不嫌拥挤,各人稍待片刻,便听到外面靴声响起,却是施琅带着水师二十余名舰长而来,见各人都在,施琅也只是略一点头,便在张伟身旁左首坐了。

  张伟因见各人到齐,便坐在堂上向下笑道:“各人都安静了,周全斌,你来猜猜,今日大集诸将,所为何事?”

  周全斌纳闷道:“属下不知。若是要大阅台北台南军队,大人吩咐就是,何必叫大起呢?若说打仗,好象现下也没有敌人可打,全斌委实是迷糊了。”

  张伟又目视张鼐、张杰、林兴珠等人,只见各人皆是摇头,料想亦是无人能猜想得到,便将腰间佩刀一抽,轻轻在空中一劈,方轻描淡写说道:“爷是要和郑老大火拼一场,彻底干掉他的海上势力,还要占了澎湖,夺了他在澎湖的基业。除了刚受招抚,不方便攻入内地将他在安海的老巢端掉,我这次要砍断他的四肢!”

  见堂上诸将各自目瞪口呆,张伟向施琅道:“尊候,你来说说,咱们的郑大总兵下了什么命令?”

  施琅闷声道:“他刚任了福建副总兵,名义上成了咱们上司,立时派人来台,调水师去厦门,道是要协助他清理海面,又让我亲自去安海听令,说是要就近指挥。我说朝廷只是节制台湾,未尝要咱们听候调遣,听他那使者的意思,便要限制所有的船只来台,亦不准台湾船只去福建,除非咱们的舰队归了他,不然的话,休想安生了。”

  张伟冷笑道:“我早知他不能容我。一山岂容二虎?他当初没有料到台湾能做到今日这般局面,心里当真是又悔又恨,前番借招安一事想暗害于我,现下借着官阶比我大上几级,便要对我指手画脚,削弱我的实力。哼,他不过打跨了一个广东海匪,便以为天下之海,海洋之阔,唯有他郑一官独大了?我原本就要进逼日本,独霸南洋,现下正好,借着郑一志得意满之际,想办法除了他!”

  张瑞原本侍立在张伟身后,听他说到此处,忍不住振臂呼道:“好啊,铲除郑一,整个南海便是大人一家独大,再也没有人敢对大人不敬,早就该除掉郑一,收服所有的小股海匪,称霸一方!”

  因见张伟回头斜他一眼,吓的顿时不敢做声,此种军议,张瑞身为张伟的亲卫统领原本不该发言,此次算是得意忘形了。

  张伟到也不待诸将有何意见,直接命道:“全斌,你带两千人,分上水师船只,郑家水师习惯跳帮肉搏,嘿嘿,到时候两船若是相近,他们必然想方设法跳船来攻,到时候,乱枪齐发,让他们跳在海里,去和龙王肉搏去罢。”

  又令道:“张鼐,你领金吾卫待命,待消息传来,便去强攻澎湖。”

  待张周二人凛然领命,张伟便向堂下诸将喝道:“各人回去勤操士卒,认真备战,若有懈怠者,定斩不赦!”

  说罢起身,自向内堂而去。除了施周张并诸校尉,余者皆令散去。那林兴珠转身下堂,心里只是纳闷:“大人如何能不惊动朝廷,不以反叛之名公然攻击一省的副总兵,这可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随着张伟进入内堂的诸将显然幸运的多,各人一落座,那张鼐同周全斌等人便齐声问道:“大人,咱们怎能公然攻打朝廷的副总兵?这不是又反了么?”

  张伟一进内堂便闭目端坐,见诸将七嘴八舌问讯,也不做声,只将手略摆一摆,示意诸将稍待。

  张鼐等人原本想问施琅,见施琅也是沉着脸不做声,各人无趣,便只得枯坐等待。一时间房内诸将连同施琅张伟,各人都如泥雕木塑一般,各人眼观鼻,鼻观心,那桌上的茶水纹丝不动,直过了两柱香功夫,张伟听到后院传来十数人凌乱的脚步声,知是英国人到了,便睁眼笑道:“你们这伙傻子,不让你们说话,可又没有让你们立规矩,该走动便走动,该喝茶便喝茶,现今弄的跟菩萨似的,象什么样子!”

  张鼐笑道:“您自个儿就是个菩萨一样,弄的我不敢乱说乱动的,现下到来怪我们。”

  张伟叹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心中犹豫很久,方下定了决心。其间若是出了岔子,便会打乱我的全盘计划,是以我心里也有些紧张。”

  又放声大笑道:“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管怎样,这票买卖老子干定了!”

  说罢便听到外面有飞骑亲兵禀报道:“大人,门外有劳伦斯中校与其随众求见,请大人示下。”

  张伟厉声道:“请他们进来!”

  话音未落,便见那劳伦斯带着身后十数英人军官鱼贯而入,他与施琅是老熟人,点头打致意,便算招呼到了,然后向张伟一躬声,身后英人便随他一齐一躬,齐声道:“张伟大人您好,本人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他跟随张伟两年有余,官阶已从上尉升至中校,这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也因张伟的专卖权而每年赚上大笔的银子,全公司上下对张伟都是赞誉有加,礼数周到,唯恐哪一天惹恼了这位霸主,剥夺了公司在东南亚的利益,是以劳伦斯虽已官至中校,却是不能水涨船高,反到对张伟的尊敬和礼数越发的周到妥帖。当下张伟见了这伙英国佬毕恭毕敬的向他鞠躬行礼,也只是略弯下腰,以示回礼,便摆手道:“各位请坐!”

  那劳伦斯带着身后诸少校、上尉、中尉一行十数人,此时听得张伟吩咐入座,各人便乱纷纷寻找座位,劳伦斯又免不得与周全斌等人招呼问好,乱纷纷有盏茶功夫,各人方依官阶坐定。

  张伟见各人坐定,便笑道:“大伙现下猜到些许了吧?我的计划是:第一步,劳伦斯中校引四艘战舰击澳门,败退。澳门有大三巴炮台,易守难攻,英军舰队败退之后,转攻澎湖。郑军舰船必然来援,澎湖乃是郑家的海外贸易中转站,他非救不可!待郑军舰船大股来援,我军水师挂英国舰,改换英国海军军服,会合劳伦斯中校的舰队,将郑氏水师尽歼于海上,然后澎湖必克。到时,我军以弹压英人之名出兵,攻克澎湖,奏报朝廷,则事定矣。”

  那劳伦斯点头接话道:“第一步已经结束,十天前我们已经攻击过葡萄牙人修建的炮台,自然,我们是无功而返。相信熊文灿已知会过郑芝龙小心戒备。”

  张伟待他说完,又道:“全斌,海上决战你会同施尊候并劳伦斯中校,以步兵克敌登船肉搏之兵,虽说咱们炮多,总归会有漏网之鱼,你务必慎之!”

  “全斌知道了,请大人放心。”

  周全斌听命后又沉吟片刻,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是欲言又止,将将张伟发兵令牌接了,也只得微叹一声,便退将下来。

  却听张伟又道:“张鼐之事便简单多了,带兵待命,待海上决战之后,立刻兵发澎湖,郑芝龙在澎湖不过留有千多兵马,且多是老弱残卒,你带两千人若不能一攻即克,那便提头来见罢。”

  “那是自然,张鼐自信还不致于如此。”

  张伟咬牙笑道:“若仅是如此,也不必将你传到后堂来训话了。澎湖被郑芝龙结营多年,他的势力在岛上盘根错节,若不趁此机会敉除,只怕就是打下来也是个麻烦。你听好了,除了郑氏留守的军人都须杀掉,一个不准留。那些郑氏留守的商行商人,码头帮办,看宅守院的家人,凡是与郑氏有直接关连的,都杀掉。可明白了?”

  他话音一落,堂内诸人都是打一冷战,饶是张鼐唯张伟之命是从,也是犹疑片刻,吃吃道:“大人,那些人若是有家属在岛,该当如何?”

  “不论壮丁妇孺,尽数杀了。”

  各人闻言皆是默然,历来海盗火拼不留活口那是常例,只是眼前诸将自跟随张伟以来,虽担了海盗的名,劫掠火拼之事却是一回也没有做过。现下大家都以正统军人自居,这么着公然的杀戮平民,心中委实觉得难堪。

  “怎地?张鼐你下不了手?当真是仁慈善良的很呐!”

  张鼐吃吃答道:“大人,杀那些郑氏家兵也罢了,杀平民我已觉为难,若是有老弱妇

  张伟闻言猛然站起,立时将堂下所有人吓了一跳,各人亦急忙从座位站起,却见张伟急步行到张鼐身前,微笑道:“这么说你是不听令了?”

  他虽面带笑容,语气和善,周全斌跟随他多年,知道他此时已然怒极,急忙跪下,泣道:“大人,张鼐也是怕杀戮过度有干天和,对大人不利……”

  见张伟不露声色,又抬头亢声道:“大人好杀,却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

  “放屁!”

  张伟绕着身边的周全斌急步而行,边行边指向他道:“我早便和你们说过,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一个个全然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你周全斌上次打台南时,便有许多口舌,现下又是阻我大事,怎地,你当我不能责罚于你吗?是不是现在贵为统兵大将,手底下六千虎贲之士壮了你的胆啊?奄??”

  施琅见堂下诸将皆吓的脸色苍白,一起跪下,他唯恐张伟急怒之下要处置周全斌,到时候却不好转圆,忙道:“全斌,你跟着大哥这么些年,难道不知道他的心思?那郑家在澎湖岛上经营这么些年,你可知哪些是商人,哪些是郑氏的人,又有哪些人肯归附,又有哪些人一心想渡海而逃投郑芝龙而去?”

  张伟此时冷静下来,抬手将周全斌拉起,又向诸将道:“都起来吧,是我太急了。”

  周全斌哽咽道:“大人,全斌是想全大人的令名,不欲多年以后,史书有云张伟杀澎湖平民的字样。”

  张伟叹道:“我知道你们皆是好意。我岂不知杀人太多不祥,在那台南之时便依了你。若是怒而杀人,我必遭天谴!澎湖之人良莠不齐,我实在不能放心,此次,不狠心也只得狠心了!”

  转头向张鼐道:“你可听命?”

  张鼐将头一低,道:“末将听令!”

  “甚好,你们留在此地,与施琅并英人军官商讨细节,将各般细务都考虑周详细了,写了节略呈给我看,今晚之前务必将此事定下来。”

  又向劳伦斯道:“中校,晚上你走我便不送你了,此次事急,待庆功宴时,再请你喝酒罢。”

  说罢向诸英人略一点首,便从堂内东门而出,向自已书房而去。他自辽东归来后,有感郑芝龙势力越来越大,如不急图恐有尾大不掉之势,郑芝龙倚靠朝廷信任,收取水引、垄断对日贸易,又在海上对张伟与英人贸易的船只百船刁难,现下做了副总兵,若是不拔掉这根刺,张伟遏制日本,独霸南洋的海洋霸业就无法迈出第一步。是故与何斌施琅商量拟定了会同英人打掉郑芝龙海上势力的方案,放算是郑芝龙留在岸上毫发无伤,失去了海上实力的他,也只能是无牙的老虎了。

  在张伟做出了初步计划后,便由施琅联系劳伦斯,那劳伦斯听得张伟有这般的计划,到也不敢做主,立时便回到了印度,向东印度公司备报,待得了肯定回复后,方又回来秘密与张伟商订了合作方案,其间细节,除了张伟何斌无人知道,便是施琅,也只是略有所闻罢了。

  此时行动即将展开,张伟到也是智珠在握,知道谋定而后动,又有台北锐水师和步兵为英人强大后盾,此次做战,只需一切按计划进行,必无失败的道理。身为一军统帅,张伟最欣赏的就是德国人严格制订计划,将一切可能变数考虑在内的严谨,只是他现下没有好的参谋人才,不能做到那一步罢了。

  当他心事重重回到书房,却见何斌正躺在书房卧榻上酣睡,张伟没好气在他身上重重拍了下去,喊道:“廷斌兄,起来!”

  何斌吃他一拍,原本也没有熟睡的他便立时坐将起来,伸了一个大懒腰后,向张伟笑道:“部署完了?”

  “是,定了全斌上船,张鼐攻澎湖。详细的计划,待晚间他们商量好了,便会送来给我。”

  “可有人反对?”

  “到是没有,打掉郑老大也是他们的夙愿。谁都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何斌点头道:“我初时也只是怕与朝廷直接起冲突,你现下的计划可以消弥我的顾虑,想来诸将也明白,大家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张伟不理会他,将身坐在太师椅上,向门外喊道:“人死了么?快送两碗参茶来!”

  又向何斌嘟囔道:“这阵子太费脑子,头都大了!”

  何斌笑道:“上位者劳心,下位者劳力么,你不过转转脑子,几千人就为你卖命去了。若还是抱怨,那把台北之主的位置让给我好了。”

  见张伟斜他一眼,何斌气道:“呸,当然希罕么。我赚了大笔的银子,十辈子也使费不完,我正不懂你平日里努着劲想什么,莫不成你想做皇帝么。”

  “我便是想做皇帝,你又能怎地。”

  他两人正在说笑,却听那书房缕花木门吱呀一响,知是有人送参茶上来,两人便住口不说,却见柳如是低垂着头,手中端着木案,上放定窑产的细白瓷盖碗,慢慢向张伟案前行来。见两人闭口不言,只是盯着看她,不由得脸一红,却又将头略抬一抬,抿着嘴将盖碗放下,福了一福,转身而出。

  何斌见她闭门而出,笑谓张伟道:“志华,我看你多年不娶,原以为你是兔儿相公呢,却不想你是等着如是这样的妙人。她虽年少,体态风流却压过了我所有的妻妾,当真是万中挑一的美人。怎样,再过一两年,便能收了房吧?”

  张伟啐道:“你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人家一个小小丫头,你居然能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来,当真是可耻。”

  接着又笑道:“如是现下若是十七八了,我到是二话不说,立时就娶了当老婆。”

  他两人只顾谈天说笑,却不知柳如是走的不远,两人的话皆被她听在耳里,待听到张伟要娶她的话,柳如是满脸通红,向地下啐了一口,却是喜孜孜的去了。她一生最识英雄敬豪杰,来台不久已知张伟是难得的豪强,虽是小小年纪,却是在那妓院长大的她早已知男女之事,又蒙张伟打救,心中早已将张伟摆在最重要的位置,现下听得张伟那般说法,又怎能不喜?

  张伟自是不知她小小女儿家的心思,随口说笑一句后,便正容向何斌道:“此次灭郑之后,我当立取日本!”

  何斌点头道:“日本有大量白银,若不是郑芝龙垄断,又加上幕府锁国之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它的主意。”

  又迟疑道:“不过咱们的兵力够用么?那日本光是幕府将军麾下便有十几万精锐武士,咱们打的过么?”
  张伟撇嘴答道:“要不说你不懂军事呢,我又不准备攻到他们的京都去。”

  “好,我不懂。不过,不攻京都,你如何逼幕府将军就范?”

  “威逼恐吓!”

  “如何威逼,又如何恐吓?”

  “日本平户港是他们的重要港口,幕府虽是锁国,到底要留一对外窗口,我派施琅的水师前去,是谓威逼。如果不从,则炮轰平户,封锁日本,是为恐吓。”

  “人家本来就锁国,你封锁了他,他大不了不出海,又能如何?”

  “嘿,那我不停的轰炸他的沿海城市,那些地方大名着急起来,只怕德川秀忠顶不住吧。此人不能继父亲的位为将军,只是摄政而已,幕府的家老们对他本不信任,他又急于证明自已。他一定一心想打走我的水师,以证明自已的能力,嘿嘿,就怕他不出击,只要一出击,给他一次狠击,一切都不成问题啦。”

  何斌听他说完,凝神细思片刻,大笑着指着张伟道:“你这家伙当真是太鬼了!”

  “哼,无商不奸,廷斌兄,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两人同时大笑一阵,张伟却突然叹道:“可惜我手底下只是些将才,没有好的参谋人员和帅才啊。我总不能事事躬亲,将来仗打大了,打远了,除了尊候的能力我信任无疑,其余人么……全斌临事谨慎,作战必然是小心翼翼,守有余而攻不足。国轩是猛将也,攻有余而守不足,锐气太盛恐妨其身啊。张鼐长于战术,率三万兵可敌明军十万而不自损,张瑞年轻气盛,锐气足而不修其心,其余校尉皆碌碌听命之才。到是都尉中有一批人,才堪大用,林兴珠、左良玉、黄得功,皆可大用。然而亦只是将才罢了。若是我不在场,谁能统领全局?”

  何斌沉吟片刻,道上:“可惜尊候要专注海上,不然可代你劳。除你之外,便是他能镇的住阵脚了。不过,全斌等人早已自领一卫,眼下这批将军都是他们几人的属下,专领一路,也尽够了。”

  “哼,只怕他们遇到强敌,那便糟了。罢了,待将来再说罢。”

  何斌懒洋洋答道:“也对,别说这个了。我且有头疼的事和你说呢。”

  他原本斜躺在卧榻之上,此时却振衣起身,端坐正视张伟,双目眮然有神,张伟见他如此,顿时吓了一跳,笑道:“廷斌兄,我怎地看你的双眼没有别的,就是两个铜钱啊!”

  “呸!你到会取笑我。很好,从今儿起财政的事我不管了,交给你接手,看你头痛不?”

  “岂敢岂敢,廷斌兄有话请直说,小弟洗耳恭听!”

  “先看看这张清单!”

  张伟小心翼翼将何斌手中清单接过,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全台崇祯元年收支纪要》字样,便笑问道:“廷斌兄,这会子才上半年没过,怎地就元年纪要出来了?”

  “嗯,这是去年下半年至现今的,也快一年了,你看看罢。”

  张伟小心将那账册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收入

  田斌:无

  盐茶工商税:无

  关税:无

  金矿:九十七万两

  铁、硫碘、硝石各矿:三十五万两

  棉、丝、糖、布各厂:七十二万两

  商船收入:八十四万两

  各类粮食:五十五万石

  张伟翻到此处,喜道:“咱们小小台湾岛,收的粮食不提,便是银子也堪堪抵的上万历初年的国家正赋所入,当真是可喜之极。”

  “哼,看看支出吧!”

  张伟见他神色不悦,忙向下翻看:

  支出

  军费:一百四十五万两

  火器局:四十一万两

  官学:十五万两

  官厅杂费:二十一万两

  船厂:五十三万两

  官吏俸禄:二十七万两

  杂支使费:七万两

  看到此处,张伟不禁汗如雨下,向额头上抹了一把,勉强笑道:“还好,尚有盈余一二十万银子。”

  又诧道:“现下台湾粮食等物自给有余,兵士每月伙食使费不过两把银了不到,就加上打台南和平日训练使费,也该不超过一百万两,怎地加出来那么许多?”

  “哼,不加到军费上,便加到官厅杂费上,一样!你打下台南,是不是建炮台、修城镇,免赋税,抚黎民,这不要钱?我都算在军费上了!”

  “这到也是……廷斌兄稍安,咱们的工厂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此番打跨郑氏,扩大贸易的规模和区域,利可翻倍!还有,咱们往吕宋的船一年就赚八十多万,待打跨郑氏,拿下他们的贸易航线,一年两百万银不在话下,廷斌兄,不急的嘛,哈哈。”

  “哼,我自然是知道。不然,为何一力支持你打郑家。不过,划出了此番攻打郑家的军费,库银如洗了!”

  “不是还有近二十万的银子么?”

  “你回台后,银子全提出来买了粮食,送到皮岛和旅顺去了。虽说不赚不赔,不过总也得咱们先帖上银子。纵是从辽东买了皮货回来,也得卖出去才回本哪。志华,你这次上辽东,可是散财童子哪,怎么又是送炮,又是半卖半送粮食,我一向是觉得你对大明有觊觎之心,没觉得你这般忠君爱国啊!”

  张伟见他动问,知道他虽笑问,其实也是不满自已在辽东的举措,只是此时却也无法解释,只得腆颜笑道:“苟利国家生死已……”

  “呸呸!今天不说清楚,休想过关!”

  张伟见他不依不饶,无奈道:“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只是一条,廷斌兄,辽东物产丰茂,皮货、人参、名贵药材,等等等等,都是些可得暴利的货色,咱们和后金贸易,总也得让辽东的明军得些好处,对不?就是偶尔有船只被扣,也好说话嘛。还有,你没有去辽东,不知道辽东汉人被欺压的多惨,廷斌,现在我令亲兵将你拖下去,剃发留辫,你该当如何?”

  因见何斌闻言打一冷战,便笑道:“此事已然办妥,廷斌兄,就勉为其难吧。”

  “也罢,怎么说一年也能多赚几十万银子,麻烦便麻烦一些罢。只是志华,现下库如水洗,我昨儿去查验库存银子,只剩下一万两不到,这可怎么得了!”

  “无妨,澎湖一攻下,肯定能寻得郑老大留在澎湖的周转银子,少说也得二三十万,够咱们支撑一断时间了。”

  “嘿,那真成强盗了。”

  “成王败寇,你当史书上的那些大英雄,大豪杰的银子都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此事也只罢了,只是你这次给英国人的条件也委实太优厚啦。对日贸易两家垄断进行,帮他们夺取澳门为基地,军费还由咱们报销,打赢了仗咱们还得镐赏他们的兵士,更何况,他们也只不过借个名儿给咱们,所有的事都得咱们自已动手。”

  “唉,我何尝不知他们是漫天要价,只是我无法就地还钱啊!咱们这次攻打郑芝龙,若不借他们的名义就得公然和朝廷翻脸,这可是不成的。”

  当下两人长嘘短叹一番,何斌发足了财政上的牢骚,又喝了几碗张伟自辽东带回的上好野山参熬成了参汤,又见天色已晚,张伟坐在书案上批阅众将送来的节略,便连打几个呵欠,告辞而去。

  张伟却是无暇相送,他伏案细阅,思虑再三,终于在三更时分提笔批曰:“览悉,周详细致,可行。着即发兵。”

  题罢将批文并发兵令牌发下,令飞骑速至港口,交与施琅、周全斌、张鼐等人,两相对合,方可至桃园兵营调兵。至此,张伟的兵力部署亦已齐备,算的上是万事俱备,只需看那郑芝龙肯不肯上钩。

  张伟立在书房门前,眼看那传令飞骑高举着令牌向大门外狂奔而去,心中默念:“郑芝龙自视甚高,在海上横行已久,早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历来只有他欺付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去欺侮他,只要英人一击澎湖,他必定会按捺不住,若是他亲自带舰船出海,那当真是邀天之幸,我自此无忧矣。”

  他下令之后便回房休息,施琅周全斌等人却是忙了个四脚朝天,换装、换军旗,将台北水师的舰船涂抹修整,一直忙活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一切准备皆已完成。施琅一声令下,六艘台北水师的主力舰及十二艘小型炮船,连同四艘英国军舰,满载了周全斌带领的两千神策军士,扬帆向澎湖驶去。

  在此之前数日,早便由劳伦斯带领的舰队对澎湖进行过小规模的骚扰作战,今日出兵,正是由在大陆的探子得知郑芝龙发兵的消息,方决定出击迎敌,只是大海茫茫,敌舰将由何方出现,却是谁也不得而知了。

  待到得澎湖外海,但见大海无边无际,蔚蓝色的海水拍打着舰船的船舷,发出啪啪的声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影像和声音显示这片海域上有敌船存在,施琅站在船头向远方观察良久,下令道:“打旗语,令各舰向澎湖港口方向成斜列纵队行进,待港口进入射程,开炮齐射!”

  他发话下去,掌旗官自吩咐旗兵打了旗语,待整个舰队转过弯来,以舷炮方向对准澎湖港口方向,收大帆以三角小帆并船浆吃风使力,向那澎湖港口内里而去。行不多时,但听到桅杆上有侦察兵大叫道:“禀大帅,澎湖港内有几十条战船开了出来,上面都是黑压压的兵士,大约有万人左右。”

  施琅闻报,冷笑道:“嘿嘿,还想着以人多为胜呢。传令,整个舰队成横列,待敌船进入射程,无限制开火!”

  待台北水师并英舰调整完毕,蛰伏在澎湖港口内的郑家水师已然借着顺风,如潮涌般向外扑来。为首的大船上指挥这支船队的,正是郑芝龙的三弟,郑家的实权人物郑鸿奎。此人虽大字不识一个,兵书也未读过半篇,心里到是比乃兄郑芝龙清亮许多。此番英军攻击澳门,郑芝龙初闻报时却也没有在意,英荷攻澳已属常有的事,朝廷反正将澳门租借出去,又弄不清这些红毛夷有多少国家,谁占了都是占,故而熊文灿公文令他注意,他也只是随手丢放一边。待英船攻击澎湖的消息传来,郑芝龙顿时勃然大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荷兰人和张伟这样的雄强也不敢犯的澎湖,这势力薄弱的英国人居然企图染指。

  大怒之下,立时传檄调集兵马,不但调了自家的本部水师,连原本腐败的明朝福建水师的破船也调了十几艘过来,他准备大举出师,将英国人的舰船统统围住,不使放走一船,也绝不宽赦一人。他这般盛怒之下,自是无暇考虑此事背后是否有鬼,郑鸿奎却是冷静的多。想来那英人在中国沿海势力最弱,不但不如荷人西班牙人,就连那小小的澳门也是无可奈何,一向攻而不下。现下却怎么敢公然挑衅郑芝龙这样的南海霸主,这着实令他生疑。郑芝龙下令施琅前来安海听用,台湾那边也是全无消息,若是主两家合兵,那可当真危险的很。

  他将这些顾虑向郑芝龙一说,到招来其兄的一番嘲笑,郑芝龙当时道:“三弟,你也忒高看那个张伟了。当日招抚时,若不是何斌那厮打通了熊抚台的关节,我当时便可困死了他!他明知我对付他,又如何了?还不是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台北不敢出门。他打荷兰人,不过是欺付荷兰人在台南不到两千的兵马,而我郑芝龙,手底下多少能征善战的海上儿郎,他张伟能比么?我料他不敢!”

  见郑鸿奎仍是不能释然,又道:“此番出兵我决定出全力,以各装佛郎机炮二十门,虎蹲炮四十门的大船二十,其余装炮十门左右的小船四十,各船皆装上惯于海上肉搏的儿郎,再有十余艘船专门装人,我就不信,这片海域上有人敌的过我这股子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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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四十八章 灭郑(下)

  郑鸿奎站在船梢,看到远方成横列的挂英军旗帜的战舰,不由得长舒口气,心道:“纵然是你炮火猛列,我正处于上风,船速极快,待到了你身边,跳船而战,只怕你这些战舰,白白的送给我做了礼物。”

  想罢狞笑着下令道:“传令下去,拼命向前,待到了敌军船前,有口气的都给我跳帮。把勾索舷梯都给我准备好了!”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敌船,郑鸿奎身边的亲兵急道:“三爷,咱们快进船舱,敌舰一会炮击可不得了。”

  “不必,这是看命的事。”

  郑鸿奎身经百战,虽然没有和西洋炮舰交过手,不过也知道对方的火力强大,射中船体哪里,是谁也摸不清楚的事。与其躲在船舱里莫名其妙的被砸成肉饼,到不如在船头死个痛快。

  说话间郑军舰船已然驶入台北水师的大炮射程,施琅看着密密麻麻飞速冲来的敌军舰船,皱眉道:“开火!”

  他一声令下,二十二艘上装备的数百门火炮一齐发射,整个海面上顿时被火炮和硝烟笼罩,震天价的巨响过后,对面的郑军舰船已大半被击中,或有穿透船体而过的,或有砸中桅杆的,或有击中甲板,虽是无法看到对面船只的具体情形,却也是此番炮击威力不小。

  那郑军舰船虽也有数十艘装备了火炮,面对对方如此凶猛的炮击,却暂且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佛郎机和虎蹲炮皆是明朝仿制和自制的火炮,射程和弹丸大小远远不及台北各舰,郑鸿奎咬牙忍着,无视手下纷纷要开炮还击的请求,他知道此时开炮,只是成为对方的笑柄罢了。

  他虽苦忍,施琅却是得理不饶人,他知郑军必然无还手之力,越发令各舰拼命击发,只要炮不炸膛,便不准停止。待看到郑军舰船虽已被击沉十余艘,其余带伤的也是不少,只是离的越发的近,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船首绑定了削尖的粗木,勾索,显是用来冲撞和勾住已方战船,用来肉搏之用。施琅一声冷笑,令道:“传令炮手,改用开花弹,描准敌船人群密集的地方,开火。”

  他知马上就需面临千年以来最传统也最惨烈的登船之战,虽然郑军舰船目下受创严重,又需接受下一轮开花弹的人员杀伤,即便如此,以残余郑军的骁勇及海上搏斗技巧,却也不是舰面上的水师官兵可以承受的。他料敌军指挥官想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现下他们就算损失再大,只需一会跳上船来,将船上所有人杀光,夺了舰船回去,仍是大功一件。

  又凝神细看片刻,见敌船上火光四起,弹片横飞,无数勇力过人的好汉子还未及挥舞一刀,便被从天而降的炮弹夺去了性命。施琅此时已是屡经战阵,虽然眼前是血肉横飞,他心里只在暗中计算敌军损伤的数字,默算半响,心知敌军最少还能有六千以上的健壮军士用来攻船,苦笑一下,转身向一直默然观战的周全斌道:“全斌,下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全斌不敢。那么,现在就让我的人上甲板吧?”

  “嗯,一会敌船太近,火炮无用了。敌人可能还会放下小船,多路进攻。郑家水师多半是多年的海盗,这种近战肉搏正是他们的长项,全斌,咱们不可大意。”

  “统领请放心,现下就令小船后退,船小速快,敌人必然无心追击,一心只想俘获大船,就是有少许被引过去追赶的,也必然不是对手。十艘大船每艘都是两百名神策士兵,咱们先迎击正面,由水师官兵守后面和两端,待会若是混战,我再调整。”

  见施琅神色凝重,周全斌笑道:“全斌绝不敢说大话,不过,今日之事却敢担保,能攀上咱们船帮的敌军,绝对不超过一百人。”

  施琅微微点头,笑道:“我知道此番上船的都是参与打台南表现优异的兵士,打过仗,心不慌手不抖的,敌方又是全无掩护的上来送死,唉,简直是活靶子啊。我只是担心他们冲的近了,会发现咱们的兵穿的是洋人的军服,模样却是中国人,走漏了风声,终究是不妥的。”

  “这也没有办法。就算如此,大人他想必也虑及这些,没有证据,郑芝龙就是上告,朝廷又能怎么着?”

  又叹一口气,道:“大人他让我们杀光澎湖郑氏势力的所有人,也确实是没有办法。”

  谈到此事,两人一阵默然,周全斌眼见敌船越靠越近,打一下精神,向施琅笑道:“统领,你还是下船躲躲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么。你可是大人眼里唯一的水师统领,若是出什么差错,全斌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施琅一笑,到是没有客气,他原不长于技击,一会万一漏上一个两个兵来,无巧不巧的丢把刀在他身上,那可真是冤枉的紧了。当下带着身边的亲信参谋之类,下船舱暂避去也。

  此时甲板上已是红通通一片,台北军服是以绿色为主,而当时英军军服却是全身通红,再辅以大毛的直筒帽子,于是眼前这些台北军士戴着黏上些鸡毛狗毛用硬纸糊的假毛帽,身着赶工染红缝上纽扣的英式军服,除了黑色皮靴费事费钱没有备办外,离远了一看,到也是象模象样。此时两千名经历过战阵磨练的台北精锐军士,一个个低伏在船舷之下,只待周全斌下令,便可一齐起身开火。

  郑鸿奎此时却已挂彩受伤,适才一颗开花弹击中甲板,若不是身边亲兵一起扑在他身上挡住了弹片,只怕他此时已经下地狱见阎王去了。饶是如此,他胳膊上也被弹片咬了一口,当即血流不止,看着倒在地上死去的三个亲兵,郑鸿奎心中如被热油烫过一船,只觉得撕心烧肺般难过。

  眼见敌船越来越近,郑鸿奎抖着手指向前方,大声令道:“快,快点靠上去,敌船无法发炮,看到没有,他们的小船开始跑了,不管它!大船跑不过咱们,快点靠上去,杀它个鸡犬不留!”

  又令道:“放小船,用小船饶过去,四面一起攀船,我看他甲板上有多少水手!”

  他声音已是嘶哑难听之极,这一阵子的炮击对他打击甚大。虽然知道对方炮火强大,可没有近身便折损这么些人手,却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想到回去后郑芝龙必然会训斥自已,现在也只有盼着登船之战少损伤一些,那便是佛天保佑了。

  此时两方已是靠的很近,周全斌眼见对方船上黑压压的人群燥动,对方舰首已是对准已方战舰的船身撞了过来,又见上百艘小船被放了下来,小船上水手拼命划动船浆,显是要饶到战舰身侧或身后进行攀爬。当下令道:“先不必理会对方大船,各人瞄准小船上的敌军,分两列装药射击。”

  身边传令兵连声应了,便向那桅杆上的旗语兵传话,待周全斌身前士兵皆已起身射击时,各船的神策卫士兵都已从船舷上露出身来,向那些急速划来的小船射击。这两千名训练有素枪法精准的士兵齐射,对手的小船又距离五十米不到,两千名士兵如同射猎一般,从容瞄准击发,那一百余艘小船上的铁丸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待船上水手醒悟,想往回划去逃命,却又哪里来的及?砰砰砰响了一柱香功夫的枪声,所有试图饶过的小船上已是全无活口,那些小船上东歪西倒的躺着死去的郑军士兵,各人身上最少也有几百颗铁丸,那血水由船上淌下,染红了大片的海水。

  郑鸿奎在船头看着前方的惨景,心中一阵阵烦闷,直欲吐血,对方显是算准了已方的战法,一切都是有备而来。而此时自已早就下令全速冲击,便是想调头而逃也是来不及了,勉强定住心神,大喊道:“兄弟们,大家都跟随我郑家多年,敌人便在眼前,就看兄弟伙的了!”

  他身边有一郑姓小军官,却是家族远亲,强要上船来抢功劳的,此人未经战阵,此时早已吓破了胆,怯生生向郑鸿奎道:“三哥,咱们还是退吧……”

  郑鸿奎向他一看,迷糊间却也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将腰间佩刀一抽,向那人便捅了过去,只觉得对方热血喷出,溅了自已一脸,那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流将下来,将他双手染的血红。他恶狠狠喊道:“退亦是,冲上去没准还有条活路,若有人存了别样心思,便是现在逃了性命,我也绝饶不了他,我必杀他全家!”

  说罢将刀上血迹放在口中一添,恶形恶状笑道:“还有人敢说退么?”

  他在幼年便随郑芝龙闯荡江湖,杀人原本是家常惯饭,身边众人见他如此凶恶,却哪里还敢说什么?各人将腰刀抽出,只等近前厮杀,与其被他一刀刺个对穿,到不如被火枪打死了。

  各人心里皆是一个念头,均默祝道:“老天爷保佑,那红毛夷的火枪可要长眼,可千万别打在我的身上。”

  待大船行的又稍近些,这些郑家兵士只看到对面船上红通通一片,那些红夷头上又顶着黑乎乎的大帽子,看起来怪形怪状,却见对面有人将手一挥,许多人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响,眼前红光一闪,身上又痒又痛,待想去抓,那手却是不听使唤,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心中正奇怪时,意识却渐渐消弥,眼前又是一黑,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郑鸿奎眼见身边的百战死士不停的的被敌手的火枪击倒,气的双目圆睁,那眼角挣裂,两行鲜血顺着眼角直流下来,正没理会时,只觉脚下一震,却原来是自已的船首已然撞上了对方的一艘大船,郑鸿奎忙叫道:“快搭铁索,舷梯,弟兄们向上冲啊,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他到是悍勇之极,此时亦是顾不上指挥,将手中刀子往嘴上一含,瞅准了一根抛在敌船甲板船舷上的铁索绳头,两手一拉,双腿用力在船身上蹬上几蹬,便是用手勾住了敌船,他心中大喜,口中呜呜有声,却是想让身后的人跟上,喊罢纵身一跃,便向甲板上跳去,甫一落地,便用右手将口中刀子一拿,定睛细看,便想找人厮杀,此时他脑筋却是有些清醒,只在甲板上扫了一眼,却只道一声:“苦也!”

  却原来他冲的快了,这整个甲板上只他一人,那些红衣士兵正自趴在船舷上向下射击,却也有十余名士兵发现他已上了甲板,正齐举火枪,向他瞄准,郑鸿奎叫骂一声:“操你们姥姥的,有本事凭刀子……”

  话音未落,只听得那些士兵手中火枪砰然响起,十几支火枪同时向他全身射去,一瞬间数百颗铁丸在他身上击出大大小小深浅不同的伤口,那郑鸿奎却是兀自不倒,挣扎着还欲挥刀向前,却只是一步也迈不动。他不停叫骂,口中却呜呜不清,那鲜血自口中不停的涌出,勉强向前挣了一步,便不支倒地,一代雄强就此毙命。

  他跳上的这艘船却正是周全斌所在的旗舰,周全斌亲眼见此人被手下士兵击毙,那些士兵却是无人理会这强横的疯子是何方神圣,各人将火药铁丸重新装枪,转身便又向靠上来的敌船上射击。

  周全斌心中暗叹一声,却也无暇令人料理,只是一心观察眼前战况。那些郑家兵士正如蚂蚁船从已船上台北水师的大船上攀登,只是他们的船小,虽是靠上了,也需要扔上铁索,顺着绳头和舷梯向上才可,那神策士兵便好整以暇的分批装药,不停射击,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传来,这各船上却甚少有人能跳跃的上。
  这场惨烈的屠杀又过不多会,便听得郑氏舰船上有人大声哭叫道:“三爷,三爷您在哪儿呢?”

  周全斌原也不堪忍受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听得那人这般狂喊,便令道:“来人,将适才甲板上杀死的那人举起,让下面的人看看,他们的郑三爷已被打死了。”

  他身边十余亲兵听他吩咐,立时跑去将郑鸿奎的尸体举起,抬起放置在那船舷之上,那郑氏船上的众人一看对面举起一具尸体,各人心知大事不妙,待举目细看,却不是那郑鸿奎却又是谁?各人一看,禁不住眼中立时流下泪来,他亲信之人便待上前拼命,却不合有一群军官早萌退意,又见郑鸿奎已被对方击毙,暴尸于前,便立时传令后退,开船向澎湖方向逃去。

  这战场便是这样,只要有一人向后而逃而不受恁罚,那么所有人都会想,凭什么我在前拼命,那小子却能溜之大吉?既然有人跑,那自然是保命要紧。于是自郑鸿奎旗舰始,各舰都拼命砍断连在台北水师船身上的巨木、铁索,纷纷掉转船头,向澎湖方向逃去。周全斌待神策士兵又猛射一阵,待对方堪堪将逃出火枪的最佳射程,便身身边亲兵令道:“快去,将施爷请出,请他重新指挥军舰追击敌人。”

  那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功夫,施琅便从船舱下钻了上来,见眼前仍如炒豆船打的痛快,便向周全斌笑道:“全斌,你这一仗打的漂亮啊!我在甲板之下一直听不到上面有甚动静,显是没有什么人跳船成功。”

  又向前方看上一眼,笑道:“全斌,现下还不足以开炮,离的太近了,还不行。”

  “嗯,全斌知道,还需他们行驶一阵子,才能开炮。全斌让人请统领上来,也是想请统领见见此人。”

  说罢令人将郑鸿奎的尸体抬来,放在施琅脚下,施琅只是眼睛一招,便笑道:“是郑老三啊!我料想此次若不是郑芝龙亲来,便一定会委郑老三为将,果不其然。”

  在郑鸿奎身边绕上一圈,感慨道:“想我施琅初投郑芝龙时,因性格脾气与郑氏兄弟不合,屡次被他们陷害,若不是郑一念我有些本事,早就砍了我的服袋。嘿嘿,还好我遇着廷斌和志华兄,若不然,我可死的比眼前此人早的多了。”

  说罢令道:“来人,将这贼的首级剁下,用木盒装好了,回去献给指挥使大人。”

  他与周全斌亲见郑鸿奎的首级被亲兵用大刀剁下,小心擦干脖子上的血迹,装在了木盒之中,施琅叹道:“若是郑芝龙的首级,大人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全斌沉吟道:“便是如此,亦无忧矣。此战之后,郑芝龙用来横行海上的势力已被连根拔起,他便是不被打跨,想恢复元气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一个海防游击,手头上半艘船一个水手也无,熊文灿还能信任他,倚重他么?没有海外贸易,没有收取水引的实力和特权,就凭他陆上的几千名乌合之众的步兵,却拿什么来和大人斗?他留在澎湖的上百条大小商船必将为大人所得,就是安海还有一些,没有保护却怎地敢出海?别说有大人在,就是那些被他得罪过的小股海盗,也不会让他安生。此人,算毁了。”

  施琅听他说完,微笑道:“全斌,你当真是出息了!分析的中肯实在,丝丝入扣,不错,郑芝龙此人便是活着,要么就做个面团团的富家翁,还可保一生平安,享享清福。若是还想东山再起,我料大人不会让他活着的。”

  此时那郑氏舰船已然远远逃出火枪射程,那两千神策军士早已停止射击,因适才太过紧张,各人虽没有得到命令仍原地戒备站立,却是一个个神色疲惫,萎顿不堪。一个个用枪拄地,勉强能够站立罢了。

  周全斌伸手招来一个果尉,问道:“适才用旗语问了各船伤亡没有,咱们死伤多少,大概打死打伤多少敌人,可有计数?”

  “回大人的话,适才用旗语问过了,咱们战死了三名弟兄,不是被敌人砍死,却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的,当真是可惜!余者有十几名伤者,亦是不小心擦伤者多,各船加起来不过跃上来不到百人的敌军,皆是一上来便被乱枪射死,是以没有对咱们造成什么损伤。至于敌人,据估计,敌人来攻时有五六千人,适才退走时,留下的尸体足有三千余具,逃走的也大半带伤。情况大略就是这样,若是大人想知道的详细,那只有再加统计后,才能知晓。”

  周全斌嘿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可惜那三名落水而亡的士兵,还是惊异于这么大的伤亡比重。那都尉见他无话,便躬身一礼,径自去了。周全斌正待回头寻施琅说话,却听得船上火炮轰然而响,却原来是船上的炮击又开始了。敌船来时顺风,回去逃命时却是顶风,逃的慢了,自然会多吃上几颗炮弹,不一会功夫,几十艘船便又有不少起火下沉的,海面上起起伏伏的飘着被丢下的尸体,不慎落水的士兵或伤兵,他们原是弄潮的好男儿,此时却是精力疲敝,却哪有力量游的动?不一会功夫,那水面上如同热锅里饺子一番翻腾挣扎的士兵们便一个个静止不动,安详地趴在这湛蓝的海面上,一切人世间的纷争苦楚,从此便不再与他们相关了。

  这些船只原本到也不想向那澎湖逃走,此时的澎湖是兵凶战危之力,各人逃跑,自然是想往内陆安海逃跑,只是对方的那十几艘小炮船却是返回,隐隐约约将向陆地的海面封锁,各船谁先靠近,自然会被准备好的炮击打沉,谁却原意做这傻蛋,去为别人开路?无奈之下,只得拼了命的向澎湖跑,指望着这洋人不敢上陆搏斗,可以在澎湖坚守一阵子,等候郑芝龙派兵来援助。饶是如此,亦是有十余小船向大陆方向逃去,施琅见追之不及,到也只得罢了。

  这伙子人失了指挥,只是拼了命的驾船向澎湖港口驶去,虽然施琅命令大小舰船不停的开炮射击,开花弹实心弹不停的在他们头顶掠过,这些人也只是不管不顾,一心逃命,如此这般,到是比开始进攻时早受了不小损失。待澎湖港口在望,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总算松了一口气,看着身后追击而来的军舰,各人心里都在想,你们的火枪兵再厉害,总不成敢深入内陆和我们打,虽说我们只剩下不到四千的疲敝败兵,不过在陆上可不是海上,靠近不易,就是被你们打死几百人,总该能冲到你们阵里了吧,到时候凭着咱们的刀头功夫,你们可不是找死么!

  各人想到此节,均是心中大定,那紧张的身躯便慢慢松驰下来,各军军都吆三喝五的吩咐手下士兵手脚利索些,待上岸后,立时休息,提防敌军来攻。

  各郑军士兵大半也是同将领们的想法相同,待船只进港口,各人均是松了口气,匆忙将船靠上码头,搭上舢板,立时一窝蜂的冲下船去,待踏上陆地之时,这些横行海上多年的水师官兵们,竟然一起叹一口气,然后欢呼起来。

  各人都是面露喜色,料想那可怕的炮舰再怎么厉害,可也没有办法上内陆来炮击了吧?于是待上岸整队完毕,十几名中高级军官合议完毕,一声令下,便全队将澎湖本岛的原郑氏所居的城镇方向行去,这几千人马早已疲乏之极,需得早些寻得一个安全地方休整歇息,不然若是敌军真的攻来,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郑芝龙虽是有钱,却是懒怠花在这修路上,从码头到镇上约有五六里地,却都是草草铺就的土路,此时虽未至夏,却也是干燥异常,几千人在这土路上扬尘带风的走,不一会功夫便是尘土飞扬,隔着数里路也能看到腾空而起的烟尘。

  除了留下看守港口哨探,所有的郑军士兵皆随大队向镇内撤退,各将领都打定了主意,待到了镇街,便拆了街头的房屋,用来筑守防御工事,让敌人不能顺顺当当扛着火枪靠前。那各千户、百户官都走在最前,各人原本是有马代步,只是在码头匆忙,却是忘了这碴事,各人都是开动双腿,走的辛苦不堪。有一何姓百户心中郁愤,心里只想,待会建好了街垒,让哨探多多打探敌军消息,自个儿可要回到镇上的青楼,找个红倌人搂着睡个好觉,非得好生的压一下惊才可。待走到镇头处一里开外,那眼尖的士兵却是看到的镇首处有树起的尖木树栅,还有些屋料木桌之类,乱七八糟的摆满了一街,将原本只有一条入口进入的大路赌的严严实实。看到此番混乱模样,有一千总便骂骂咧咧说道:“娘的,不知道是哪个胆小鬼,这他娘的咱们人还没有进镇,就堵成这般模样,这可叫咱们怎生进去,难不成老子累成这样,还得爬进去不成?”

  各人原本吃了败仗心中不乐,又见有人抛弃友军,自已拼了命的跑回将路堵死,都是勃然大怒,于是突然间步履蹒跚的众军官都突然间有如神助,一个个甩开双腿拼了命的跑将起来,身后大队见军官带着头向前跑,于是也一个个甩腿向前,只苦了那些有伤在身的士兵,一个个疼的直咧嘴,却也是不敢掉队,只拼了命的跟随向前。

  待堪堪行到那街垒前数十米,便有几个官儿大声叫道:“里面是谁的部队,怎地跑的这么快,快把街垒移开,放咱们进去!”

  见里面一时没有反应,便有人议论道:“里面的人也忒过胆小,这他娘的现在就弄成这副模样,显是船只落在后面,见了咱们被打的惨状,于是想起要弄这玩意,不知道是谁带的兵,一会查出来,非禀报了郑爷,重重的处罚才是。”

  因见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众人又向前行,边走边喊道:“快给老子出来!”

  却听得有人大笑着答道:“哎,乖儿子,你爹就出来了!”

  众军官闻言大怒,一起骂道:“这他娘的是谁在里面,把他揪出来一顿臭揍!看他还敢不敢!”

  却见那街垒内突然有一头戴大红纱帽,身着绵衣棉甲的军官站将起来,此人二十多岁年纪,脸上正是笑意盈盈,见各人目瞪口呆,便将身一跃,跳上一张桌子,叉腰大笑道:“老子在这里等你们多时了,嘿嘿,海上打仗没有办法,总会有漏网之鱼,是以全斌他们易装改扮,老子却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张名鼐,台北卫指挥佥事,今日奉指挥使大人的命,将你们一网打尽!”

  郑军将领正自发呆之际,却见那张鼐将手一挥,数千名持枪士兵如同鬼魅一般从屋顶、垒墙上冒了出来,枪口平端,却是正瞄准了这支狼狈不堪的逃亡军队。这伙人刚刚见识了火枪齐射的厉害,见眼前这么近的平地上突然有这么多的火枪瞄准自已,各人皆是吓的魂飞魄散,一时竟然没有反应之力,那些吓破了胆的,竟然连尿水都流将下来。

  却听那张鼐大声喊道:“金吾卫众军士,听我命令,齐射!”

  喊罢,便见那些青衣军士伸在火枪扳机里的手指一扣,砰砰砰两千支火枪一起开火,向那些残兵败卒射去。
  张鼐站立在那破木桌上,看着眼前的郑军残部被手下的精锐打的抱头鼠窜,适才对方因促不及防,离的距离又太近,第一波枪向过后,已是黑压压打倒了几百号人,又因军官急着入镇,大半行在队列前面,故而那浑身鲜血淋淋倒在地了抽搐挣命的,十有八九到是郑军的中下层军官,那些士兵原本就被吓破了胆,现下枪声又在眼前响起,各人都是魂飞魄散,发一声喊,连手中武器都抛却不要,什么行伍队列亦是不顾,又因没有军官约束,一瞬间这三千余人便星散而逃。张鼐的金吾卫只开了不到三枪,那些郑军已是跑的踪影不见。

  张鼐身边的金吾卫参军向他笑道:“大人,这伙子贼当真无勇之极,怎地连象征性的一次冲锋都不做,就跑的成这般模样。看来,他们的队伍是散了,咱们可以放心派人追击了。”

  “不急,留在台北的神策和金吾还有指挥使大人的飞骑卫就要到了,咱们是打头阵的,功劳已然立下了,总得留些给后来的兄弟们。”

  “嘿嘿,大人是想让张杰将爷立些功劳吧?”

  张鼐到不隐瞒,道:“没错。我们兄弟三人,止我和张瑞坐上了正四品指挥佥事的位置,张瑞统领飞骑一军,职权皆重,我又是领金吾四千人马,只有张杰,现下不过是校尉,兄弟三人在一起,怪尴尬的。”

  他自然不知张伟将监视军中将领的另一特务派系交给了张杰,张杰与那罗汝才不同,只是对内而以。若论起信任亲近,张杰绝不在他二人之下。因见张杰还只是个校尉,心中只欲他立功,便止住部下追击的念头,只待张杰领后续兵马坐船而来,便令张杰漫山遍野的去追杀那些残兵,功劳自然是轻松落袋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败兵,张鼐沉思片刻,终下令道:“适才只是将镇子围住,没有仔细搜索,现下以每五十人为一列,撒开五里范围,搜索逃走躲藏的镇民。将他们一并驱赶到郑氏大宅。”

  又沉吟道:“至于港口的渔民行商,自有周将爷那边处置,不需咱们动手。快,传令全军,立刻行动。各人听好了,若是走脱了一人,便拿带队的果尉抵还。若是走脱了十人,便拿都尉、校尉问罪!”

  他身边的诸校尉都尉见他脸色铁青,杀气十足,各人却从未见他如此模样,皆是吓了一跳,忙各自带着手下人马,四散开来去搜索澎湖镇民去也。

  张鼐却突然想起一事,忙对身边一参军道:“你快带几个人去码头,估摸着施将爷快到了,你问他,这郑氏留在岛上的镇民知道怎么处置,到是四散在本岛上的几千名垦荒的农夫,他们可不是郑氏的人,问施将爷,指挥使大人可曾有令,该当如何处置?”

  见那参军领命去了,张鼐也自去带队搜索,一直忙到傍晚时分,那留在台北岛上的金吾和神策两军,并张瑞带领的飞骑卫也乘船赶到。却又接到施琅传令,道:“那些农民暂且不问,待大人有了处置意见再说。若是有协助藏留郑氏败军的,诛杀!”

  此时澎湖港口已被施琅的水师控制,又派遣了上百艘小船在海上四处巡逻搜索,以防有人从岛上偷偷寻得小船,下海而逃。那澎湖本岛却已齐集了九千多台北大军,虽然天已近晚,但各部短暂休整过后,便打着火把分路搜索。那澎湖镇民早就被搜捕一空,尽数关押在郑氏大宅之内,除了留下两百人看守之外,所有的台北士兵心数出动,在整个澎湖岛上搜索败军。

  这一夜几十里方圆的澎湖岛上火光四起,火枪发射的弹道不时射向半空,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光影。那些败兵各自射藏在山谷、河滩、树林、民居,一个个惊慌失措,疲累不堪,又已被吓破了胆,虽然人数还有两三千之众,却是星散而逃,最大的一股败兵也不超过百人,故而被台北军队一一从藏身之所寻到,到也不管他们是逃走还是投降,见面便是一枪。后来杀的多了,那些败兵知道无法脱身,到是又有胆大些的集合人数,三二百人的一股向搜索部队反击,虽然勇则勇矣,却也只是死的更快一些罢了。大半没有武器,且是又饿又累又惊又怕,鼓足的勇气不过是求生的欲望罢了,面对五百人一队的搜索大队,却又有何危胁可言?砰砰一阵枪响过后,侥幸未死的便又夺路而逃。如此这般反复拉锯,待到了下半夜,外围的败兵已由郊野被撵到镇子四周。张鼐与周全斌会议之后,决定留半数士兵留在外线驻守,半数由两人带领用半圆形搜索向内。

  此番回头搜索却是以搜索民居为主,什么马厩、草堆、猪圈、皆以飞骑的长刀刺入查看,那些败兵却果然大半藏身于内,一刀刺入,便可听到里面发出一声惨叫,待长刀抽回,便见刀上鲜血漓淋,待那伤兵窜将出来,便是一阵枪响。

  如此这艘来回扫荡数次,其间又烧毁了十数家窝藏败兵的民居,将居民与所藏败兵尽数杀了,直到天明后日上三竿,再也寻不到一个败兵,周全斌与张鼐又调集了镇外所有的健壮农夫,沿路收集尸体,将数千具尸体集中在一起,又以平板大车拖向海边,一个个装进麻包,扔下海里了事。

  周全斌待搜索完毕,却也是疲累不堪,却又接了张伟手书,令他将澎湖垦荒的农民及渔民驱赶上船,每家只许带随身的物品,至于农具等物,由台北派人前来收取。他接令后不敢怠慢,立时派兵挨家挨户的催逼,待傍晚时分,终将澎湖农户及渔民四五千人,尽数驱赶到台北前来的船只之上,周全斌站立于一艘炮船的船首,眺望整个澎湖岛方向,只见岛上火光大起,想来是张鼐开始屠杀镇上与郑家相关的被押平民。周全斌心中不忍,隐隐约约仿佛听到火光中传来一阵阵的呼喊求饶声。周全斌将双目紧闭,心中却是感激张伟先调他回台北。如若不然,留在岛上,那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他庆幸溜走的快,张鼐却是倒霉的多。忙了两天一夜,却是不得休息。这也只罢了,却又不得不面对那些老弱妇孺的哭喊求饶,他到还撑的住,只是手下的士兵却有些迟疑,若不是经年的训练他们要服众命令,这样杀戮平民的事,到底是让人不好下手。

  他心里正自埋怨张伟,心中只道这些人于其杀了,到不如尽数运到台北做苦力的好。张鼐身为军人,自是不知政治上的错踪复杂,现下攻打澎湖是以英军名义,待过一阵子张伟自会奏报朝廷,道是打跑英军,收复澎湖。若是将这些人送往台北,却难保不走漏风声,况且这些人大多与郑家有着复杂的关系,张伟实在是难以信任。若是留在台北与台北的异已份子勾结,那高杰的巡捕营乐子可就大了。是以张伟思来想去,终究下定了屠戮决心。

  数日之后,张伟自离开郑芝龙前往台湾之后,终于又再次踏足澎湖。在何斌施琅等人的陪同簇拥下,张伟自台北乘船至澎湖,于码头上岸后,便直奔自已原本在澎湖的宅子而去。兴冲冲进门之后,四处流连转悠个不休,直待何斌不耐烦,向他道:“志华,你要是喜欢这里,干脆从台北搬过来住好了。何苦在此转个不休,所有的金吾、神策卫的军官都在郑家大宅等你去训话呢。”

  张伟眼见自已初到明末的物品皆封放于这宅中库房之内,心中喜悦,向何斌笑道:“看着这些旧物,缅怀一下过往罢了,你何苦这么着急。”

  又道:“怎地在那宅中,去,把人都叫到这边来!那边虽大,血腥之气太重,我不喜欢。”

  “嘿,杀人的令是你下的,现下却嫌血腥气重了。”

  “那是不得已,你当我好杀么。那宅子自从李旦一家被杀于内,又有郑芝龙常在那里暗中杀人,现下我又在那杀了不少,当真是怨气十足,能不去,不是不去的好。”

  边说边行,到得他原本的卧房之内,便躺倒在那大床之上,舒服的伸个懒腰,笑道:“还是旧床睡的舒服,不过,这人总是追求新房子,新床,新老婆,其实,还是旧家什使唤起来舒服啊。”

  何斌却不理他,只将张鼐等人召将过来,问及当日战况,他虽不是领兵大将,不过在台湾也只有少数人能与张伟言笑不忌,他便是其中之一。更何况手握财赋大权,现下过问几句,张鼐等人自是恭敬有加,一五十一向他说了。

  待听完之后,何斌向张伟喟然叹道:“郑鸿奎死,水师全部败亡,澎湖基业被夺,郑芝龙想不吐血都难。”

  “哼,他不吐血,我打的他吐血。”

  说到此处,张伟翻身而起,看向那何斌神情,见他神情淡然,却又噗嗤一笑,道:“到底他曾经救过我,又曾是我老大,只要他安心做个富家翁,我日后再不会为难于他。凭他的家资,只怕是十辈子也享受不完,是福是祸,只看他自选吧。”

  “唔,这也是正理。咱们不可逼人太甚,凡事留三分余地的好。”

  张伟“哈哈”一笑,不再多说,起身向外行去,道:“成了,咱们到外堂说话,想来那些军官也都该到了。”

  待一行人随他到了外堂,却见院子里站着水师并金吾神策两卫的都尉以上军官,一群人无聊,正嘻嘻哈哈打闹说话,远远见张伟来了,顿时没有人再敢做声,各人皆是垂手侍立,只待张伟上前训话。

  “此番攻澎湖一役,打的甚好。我也不必多夸你们,各人的账各人有数,该赏便赏,出多大力,拿多少赏,何爷就是囊中无钱,这赏银却都是备好了的。”

  见各将微微一笑,张伟又道:“只是此战咱们以强击弱,到也算不得什么。郑军人数虽众,武器船只落后咱们太多,又是在海上接战,妄图以跳帮肉搏之法打咱们,却遇着几千的火枪兵,那不是自寻死路么!是故,打胜了也甭骄傲自得,以为咱们台北之师便是精锐之至,横行天下无敌了,差的远呢!”

  诸将凛然诺道:“是!指挥使大人训斥的是,职部们不敢。”

  “很好!和你们说这些,到不是有意要打压你们,我手下不要唯唯诺诺的庸材,该得意时,你们想藏着掖着,也是不成。听我说,待此事风声平息,我便要令水师出海,威逼日本,把郑芝龙的日本贸易抢将过来。水师以炮舰轰击那倭人的港口,你们步卒却也得准备随时上岸,以便扩大战果。海陆并进,一定要让倭人知道厉害,从此臣服咱们!”

  当时之人却不似盛唐时对日本人友好相待,自白江口战后,日本人又在明朝中期以浪人武士进入中国沿海烧杀抢掠,甚至厉害时有千人武士攻克内地州府的记录,倭人之凶残横暴早便被国人所知,又经历丰臣秀吉侵朝一役,明朝之人对倭人尽皆愤恨,现下听得张伟言道要去攻打日本,虽有少数几人顾忌日本将军幕府实力强横,恐非易与之辈,大半军官都是满面兴奋,连声叫好,只盼着张伟能早日下令,让他们带兵将那矮子民族狠狠揍上一顿。

  却又听张伟笑道:“自然,那倭国怎么说也能调动十万八万的军队,咱们现在一万多人,便是武器比他们先进的多,这也是不成的。
  “是以要扩军!现下台北不收赋税,这一年来我屡次用兵,加上造炮造船,银子用的跟水淌似的,就是如此,也要扩军。金吾、神策、龙骧三卫改卫为军,每军分前中后三军,分设将军掌一军,每军依原卫的规制,设四千人,如此,扩大后的三军,便有三万六千余兵。嘿嘿,在这南洋,到也算的上是兵强马壮了。”

  见下面诸将骚动,各人皆是忍不住交头结耳,想到在台北宣布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张伟心中暗笑,知道诸将都动了心思。这军队扩大,有的军官职位自然是要水涨船高,但位子有限,想坐上去的人却是不少,各人哪有不动心思的道理?若是在内地大明军队里,只怕走门子的,送礼拉关系的早就络绎不绝纷至踏来了。饶是如此,只怕这军中亦是难以平静。

  待眼前诸将稍平静些,张伟又笑道:“在台北宣示时也是这样情形。大家都想顺着这风往上飘,这原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心里有本帐,你们就别乱了。该提谁,我心里已有了谱。你们现在不能乱,我在台北台南已经张榜募兵,又以澎湖农家以充工矿,将原本工矿内的健壮工人直接充入军营,此番扩军人数众多,你们现下就回台北,准备迎接新兵,迅速以老兵带新兵,加强训练,不久之后我便要派水师去日本,你们步兵可不能拖我的后腿,大家伙可明白了?”

  “回大人,职部们都明白了。”

  “很好,有水师在海上封锁,此地不需留你们镇守,这便整队去码头,依次上船回台北。”

  见诸将皆躬身行礼而出,张伟转身向何斌道:“先礼后兵,咱们可不能让倭人挑了咱们华夏天朝的礼,回台北挑一个能言善辩不畏刀斧的人,现在就派了过去,只说郑家已然覆灭,让倭人将军和咱们贸易,待使者回来再派水师过去。”

  “若是人家直接便同意了呢?上兵伐谋,志华,我怎看你一门心思要打倭人,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更好?”

  “嘿,幕府锁国已是定策。若不是郑芝龙与倭人交情深厚,曾经拜见过幕府的德川家康,还娶了倭人的女子做老婆,倭人又知道他实力强横,种种因素累加起来,方允他独家贸易。咱们和倭人从未打过交道,这一下子直接撞过去,定然是碰的一鼻子灰。你若不信,到时候看罢。”

  说罢又携何斌等人巡视澎湖全岛,因见各处都是烽烟弹痕,心知是剿灭败兵时所致,因这澎湖地势正适合担当由大陆至台北及南洋的中转之地,故而现下虽是凋弊不堪,却也得花大笔的银子重新整复使用。

  张伟此时却又与何斌同样心思,在日本贸易没有拿下之前,还需在银子上头疼许多。何斌轻叹一声,道:“这次攻澎湖,损失可当真不小。从码头到这镇上,只怕没有十几万银子修复不来。”

  张伟苦笑一声,答道:“没办法的事。打仗么!你总不能让人跟在兵士身后,告诉他这个不能烧,那个不能轰。”

  “是,只是张鼐生生把一条街给拆烧的如平地一般,这种事可一不可二,你得警告他。”

  “我省得了。廷斌,我现下在想,既然郑芝龙的海上势力已完,这周遭海域只有咱们一家势力。你回去便可令人修书上表,先知会熊文灿,然后上奏皇帝,便说英人攻击福建水师,又打下了澎湖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咱们台北卫出动军队,打跑了他们。请朝廷封赏。我料此事上奏上去,熊文灿和皇帝必然没有疑心,或是授我海防游击,或是授我副总兵一职,有了这个名义,我便接手郑芝龙的做法,收取来往商船的水引,不交钱的不得通过。一来可以垄断贸易,二来这过往商船甚多,老郑没有武装,也只能干看咱们发财。我料一年一两百万白银可得,廷斌,你意如何?”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收水引现下可是郑芝龙的大宗收入,咱们接手过来自然是好。来钱又快,做的又是无本生意。志华,做什么生意可都不如无本生意好啊。”

  “嘿嘿,那是自然。此番在澎湖起了郑老大近四十万的银子,如若不然,咱们兄弟快去当裤子了。”

  “志华,那澳门一事,该当如何?”

  “哼,协议只是帮他们取澳门。船是必须派去的,小船不去,派六艘远字级的大舰,反正舰上挂的英国旗穿的英国军服,也只得帮他们走上一遭。不过,我料英国人此番必定是无功而返。他们自已也是无可不可,攻一下试试看罢了。这澳门,还是待将来我从内陆绕道进攻再收回吧。”

  “何以见得?此番英人肯出动军舰,难道志不在澳门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英人前些年攻澳,那却实是志在必得。每次攻澳少说也得死伤过百,可见是下了本钱的。可惜澳门葡人实力虽弱,却是以炮台利炮并全澳葡人同守,再加上澳门附近便驻有一营的明军,英人当年敢攻澳,却不敢和明军翻脸。是以屡攻屡败,一直不能如愿。那时候他们攻澳,是想在中国有一个落脚点,进而辐射整个南中国海,乃至与荷兰人争夺东印度群岛。荷人攻澳,也正是想拔掉澳门这个钉子,以便独霸。现下荷兰人被我赶跑,英国人有了我这个盟友,诸般事情都很顺遂,除了没有直接的殖民地,其余的事情却比他们占据澳门更方便,更有利的多了。是以澳门之地现下是鸡肋,丢之可惜,食之无味。他们攻上一攻,也是向我表明,他们对澎湖台湾没有兴趣,不会与我争夺,让我放心罢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志华,还是小心的好。英国人此番肯相助于你,未必不是想拱着你造反,在中国制造混乱,以便混水摸鱼啊。”

  “这我自然知道。红夷的惯技就是在人家的国土上建造炮垒,以金银买通当地的豪门大族,制造内乱,以坚垒制敌,以金银分化,是以能用数千人控制一个数百万人的国家。放心吧,我与他们现下是互相利用,将来的事还难说的很呢。”

  两人谈谈说说,又议了一阵财务的事,张伟便向何斌告辞,先行返回台北,留下何斌在澎湖料理残局。

  张伟一至台北,便立刻驱车赶赴台北兵器局,与草创不久的台南兵器局不同,这台北兵器局原本便是台北炮厂的一部份,三年多近百万白银堆出来的整个亚洲,甚至是当时整个世界最大也最先进的火器制造中心。不但有着从英国及欧洲聘请的火炮和火药、火枪制造的技师,亦有着从中国内地重金聘请的制造工匠。当时的明军已由全冷兵器向全热兵器做着划时代的改变,辽东明军甚至有全师装配火器的。只是明军多半依赖大中型的大统及大炮,而对手持的鸟统火绳枪等不甚重视,中国自制的火枪做工粗糙,没有准星瞄准,闭气照门也很落后,又没有量化和规模化,故而名义上有许多纯火器的神器营,其实冷热相加,混乱不堪,无法发挥纯火器的战力。然而军队的落后并不代表制造工匠的落后,整个辽东及京冿之地遍布善于打造火器的工匠,那红衣大炮落后明朝之手,没有多久便能仿制,由此可见当时中国的火器制造并未落后世界。自辽东丢失,明朝有意将火器工匠都集中在了天冿一地,直至清军入关,将天冿火器制造基地夷毁乃止。而台北火器局的火枪厂的工匠们,便是张伟想方设法,由京冿地区买通关节,重金礼聘而来,再加上西方技师的辅助,台北枪厂又根据张伟的设想进行流水线生产,每个火枪的零部件分发下来,由熟手工匠分头打造,最后再有专人组装,又将以前造来的枪支改良,虽然仍是前发滑膛枪,却将枪身铸造的更轻,又加设了准星,虽然尚没有达到张伟大批量生产并换装后膛枪的要求,但总算是聊胜于无。

  现下张伟大量扩军,也正是因为这一年多火器局由于孙元化的到来,又从内地弄来了大批熟练工匠,大大加快了制造火枪的进度。虽然无法解决后装膛线和火枪闭气的问题,张伟亦是很满意工厂的研究成果和进度,这样的自制虽仍需整船的购买优质铁矿石,所费不少,批量生产后,却是比从澳门购买省事省钱的多了。

  他一至火枪厂,便下令将库存的枪支尽数起出,运往桃园兵营,又令所有的工匠暂停试制新枪,全力打造不足的火枪,必务要保证三个月之类将不足的火枪数目补齐。又至指挥使衙门,将应募而来的军士及大批从工矿选来的健壮士兵分配到台北三军,选派有经验的下层军官至新军中加强训练,督促台北船厂加快将台北炮厂新铸的新式火炮加装至建造中的两艘远字级新舰上。又派人至福广一带招募水手上舰,待何斌上奏的澎湖一战的奏章批复回来,他已是忙碌了一月有余。

  熊文灿收到呈文后,虽是惊奇于台北水师的战力,却也欣喜此番英国人骚扰沿海一事终于平息。那英国人被撵出澎湖后,又纠集十余条大船进攻澳门,所幸澳门葡人用岸炮将其击走,这一场引起整个中国南方海上势力重新洗牌的海盗式袭击,终告停止。熊总督抚额庆幸这余,不觉为郑张两家的争执而头疼。张伟实力强横,隐然间又不大愿受他的节制,不过此人事上甚是恭谨,对他这位总督大人历来是有求必应,每年送上的金银为数不菲,再加上何斌此人也让熊大人放心,故而对台湾这个半割据势力,熊文灿却到不并不很担心。而郑芝龙自从水师被击溃后,虽心疼于海上贸易及水引心入的损失,面对张伟强大的海上实力无可奈何,只得三天一信,五天一呈的上告熊文灿及明廷,道是此番攻打澎湖时与郑家水师海战的军舰,便是那张伟的军舰改装。熊文灿大惊之下,便令他拿出证据,郑芝龙却只是说逃回的士兵隐约间看到敌船上有中国人的脸孔,这却如何能取信于人?熊文灿只得推脱了事,不再过问。而崇祯皇帝初时为英夷胆敢骚扰中国沿海震怒,又听得张伟成功击走英人,又哪愿理会郑芝龙这样的无能之辈?又见郑芝龙吵闹不休,言辞跋扈无礼,一怒之下下旨,言道郑某既然水师覆灭,就专职于副总兵,镇守闽南内地。至于海防游击一职,由张伟兼任,圣旨一下,便将这场泼天官司彻底定案,至此,张伟方算是成功的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算来此时已是崇祯元年八月,一晃大半年已然过去,张伟扩军已成,台湾全军由神策、金吾、龙骧三军组成,每军万二千人,再加上台北水师及飞骑卫,全台兵力已近五万人。

  这一日张伟于指挥使衙门升堂,正欲点将校阅在台北的全军将士,以察看新军训练成果如何,却见有一小校飞奔进来报道:“大人,派往日本的使者回来了。”

  “喔?快带进来!”

  话音一落,便见那使者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进大堂而来,一见张伟,便跪下泣道:“大人,属下此番被那倭人扣押,又百般殴打侮辱,若不是属下命大,便当真是回不来了。”

  张伟皱眉道:“倭人竟敢如此?”

  他算来日本人断然不会答应独家贸易通商的要求,却也想不到对方意然会虐待自已的使者,毕竟双方以前没有冲突,却不知这使者说了什么令对方暴怒的话,意然会如此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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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四十九章 镇倭(上)

  沉住气喝道:“你瞧瞧你,成什么体统。弄的破烂流丢的,叫花子唱莲花落么。还有,不要哭丧着脸,你受了什么委屈,爷帮你加倍讨好来就是!”

  他委实没有想到日本人敢如此虐待他的使者,心头怒火一阵阵往上拱,脸色当真是难看之极,踱下案头,走到那使者身前,沉声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使者叩一个头,站起身来回道:“属下乘坐往日本的商船,到了那长崎,便寻到当地的城主,说明来意,请他派人送我去江户见德川秀忠将军,那城主初时答应的痛快。只是让我稍待数日,便可成行。谁料我等到第三日时,却突然有一队武士冲进我的居所,口称大名有令,使者是明军间谍,抓捕入狱。将属下投入监狱后,却是无人问冿,若不是属下带的几名随众甚是忠义,想方设法疏通关节,又想办法拜托了当地有名望的商人前去求情,这样剥夺了属下随身带的物品和钱财,放逐回国。属下在归回时仔细想过,那城主前后态度大变,又听那当地的商人言道那几日有郑氏的商船到来,属下断定,定是郑氏听我去了日本,找到城主故意为难。郑氏在日本经营多年,无论朝野都有很强的势力,除此之外,断无其它可能。”

  “不错!你想的很对,此事定然是郑家有人故意为难。也罢,这事情怪不得你。我看你遇事不乱,分析事情甚有条理。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属下吕唯风,广西桂林人。”

  “爷适才心中不悦,发作你几句,莫怪。你下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来指挥使衙门听用。”

  那使者听他夸奖,又蒙他提拔至指挥使衙门办事,心里感激,又跪下重重叩一个响头,方转身蹒跚去了。

  张伟见他去了,兀自恨恨的转了几圈,终于跺脚道:“若不是早已定计,一定要屠尽四国!”

  见周围各飞骑亲兵也是恨的咬牙,张伟却噗嗤一笑,道:“没事,咱们加倍讨还回来就是。”

  又令道:“各人不要发楞,备车,随我去桃园兵营!”

  说罢急匆匆步出大门,待马车一备好,立时疾步上车,到吓的那车夫一征,不知指挥使大人突然发了什么病。待马车行驶,又一叠声催那车夫快行,那车夫不知道什么急事,只得将马鞭挥的叭叭做响,抽的那马四蹄腾空,飞速向桃园方向奔去。

  待到了兵营,守门的兵士因见是指挥使大人来到,却也不必验牌,直接将大门打开,放车入内。此时这兵营已然扩建数倍,除营房多设外,还在原本的老营正中加设了一座砖石垒起的点将台,三卫九军二十四营的军旗尽皆插在将台四周,军旗被大风吹的猎猎做响,各军军旗除了底色一律用黑色及旗面上绣绿龙图案以外,还绣有各军及营的番号,又有将军仪仗的刀、殳、戟、枪、骨朵、幡、牌陈列四周,每日皆有一果都领五十军士看守护卫,除了节堂外,便是这点将台最为威风。

  建立此台,自是为了在新兵中迅速树立张伟的权威形象,那皇帝依中铀线建皇城大殿以树立人们对皇威的敬畏,张伟身为台湾并澎湖之主,又领有数万大军,这威仪上自然是马虎不得。现下的他,已是很少随意出现于公众前,无论是何斌施琅,还是台北诸将,乃至陈永华等人,都一力劝他谨言慎行,以树威信。张伟也自知所有历史上的领袖,若是想保持绝对的权威及普通人的崇拜,还是少些与常人的接触为妙。故而什么微服私访,轻车简从,抚摸着士兵的手问道收成如何,这些事情张伟是绝对不做的。说来也怪,唯其如此,比之常带着几个青衣小童在街市闲逛的何斌,张伟在台湾民众眼中却是越发的神秘,自然也得了暗地里许多的畏惧与诅咒。

  待张伟急步跨上十余米高的点将台,坐上正中的坐椅,便向将台上四周侍立的鼓手令道:“擂鼓,传将!”

  其实不待他吩咐,周全斌等人早便听到军士禀报,已是急步向这点将台方向赶来,待鼓响一巡,原本各卫的校尉以上皆已上台,见张伟坐于正中,呆着脸不语,各人也不敢随意上前招呼,只依官职大小,依次站了。

  张伟见各将上台,又令道:“擂鼓三巡,传召全军!”

  待鼓响三巡,台下早已被各都尉引领着从依九宫八卦方向排列的军营狂奔而出的士兵布满,因张伟想起历史上秦军的威势,心里颇向往之,唯愿自已创建的军队也能如秦军那般勇猛善战,天下无敌,便一意将原本用来做掩护色的绿色战袍改为深黑色,故而现下台下的数万士兵皆是身着黑袍,头戴红色圆纱帽,看起来黑红相间,威势逼人,比之当时的明军红袄却是漂亮厚重的多了。

  只是张伟凝神细看,却见那台下士兵虽是匆忙之间集合汇聚,却因新兵众多,队列大半排的参差不齐,虽然老兵一力维持,却仍有不少新兵窃窃私语,什么:“哥,你踩了我鞋了。”

  “前面的,你的腰刀抵着我肚子,转过去成不?”

  “快快,排整齐些,不然伍长要发火了!”

  这些新兵虽是得了警告,知道是张伟前来大阅,却只是一时改不了身为平民的习惯。什么噤口不言,令行禁止,平时训练时到还管用,这会子突然一下子数万人大集合,那新募集的士兵却免不了乱将起来。

  周全斌等人见张伟皱眉,知他不悦,各人皆是转身下令,又有身后校尉向将台上的传令兵转令,只见那些兵士疾奔下台,向将台周围等候的各军中执法都尉宣令,那些都尉立时各带了五百执法兵,分队执黑白相间的水火棍,向各营阵列中喧哗吵闹、队列不齐,衣冠不整的士兵劈头盖脸的打去,不过盏茶功夫,便有数千人吃了棍子,这场中顿时便安静许多,待执法都尉们巡行一周,虽有些新兵吃了棍子后疼痛不堪,却是再也没有人敢发出半丝声音了。

  张伟见此,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中道:“记吃不记打,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诚不欺我!什么爱兵如子,无敌雄师是军纪加镐赏弄出来的。这还是打的轻了,那古罗马人犯了军纪,全营的人执棒子打他,一直到打死为止,还会剥夺其家产,令其一辈子翻不了身。这样的军队,才没有人敢犯军规!”

  因又回头见三卫诸将,见诸将都是脸露尴尬之色,便笑道:“这不怪你们。两个月不到的功夫,突然加了这么多新兵,良莠不齐是难免的事。狠狠管,表现好的也要赏,再过一个月,估摸着除了战斗经验之外,基本的东西也便差不多了。”

  周全斌领头躬身道:“是,职部听从大人的教诲,一定不敢怠慢敷衍。”

  “很好,开始大阅吧。”

  周全斌躬身一退,张伟身边站立的旗手们便挥旗指挥,三万六千大军开始分操列队,以营为单位,演示诸船进攻及防御的阵法。虽然有着为数众多的老兵带队,到底是训练时间过短,大部阵法虽是勉强过关,待演示到营纵队配合圆阵以抗骑兵的阵式时,因匆忙间改变阵势,大半新兵找不到队列,场中一时混乱之极。

  张伟见场上近万的军士没头苍蝇般寻找本队,不自禁冷哼一声道:“抗骑兵?等着被踏死吧!”

  颇为烦燥的站起身来,转头向诸将道:“我原是想快些打到日本去,看来是我心急了。再给两个月时间,我再来看,若还是不成,那可是你们的责任,我要罚的!”

  说罢转身下台,意兴索然离军营而去。一路上风光景致正是姹紫嫣红之时,只是他心中有事,却是懒怠欣赏。车至镇北街头之际,他忽然将窗帘拉开,召手向张瑞吩咐道:“你亲自去港口向施琅传话:你近日不是在收水引么?我上次令你封锁与郑氏有关的商船,你怎的把人放到日本去了?我知道你手底战船不是很多,现在水手不够。不过你可以让从福建出来的普通商船透消息么!手握巡海大权,却也忒过老实了!你一句话,还不知道多少船巴结你,怎地这么一点手段都不知道使。为将者,不但要善用兵,阴谋诡诈政治角力也需要好生研习一下……”

  见张瑞红头涨脸的细听,知道自已的话重,张瑞怕施琅脸皮上不好看,便又笑道:“做大哥的说你几句,甭不乐意!若以后还让我不省心,我告诉你家娘子,让她开导你几篾条!”

  张瑞听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噗嗤一笑,向张伟道:“就这些?”

  “是,快些去。一定要把郑家的商路给掐死!不然的话,人家以为他死而未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他暗通款曲什么的,那我可不是白费劲了。”

  见张瑞笑嘻嘻打马去了,张伟方觉精神一阵松驰,他总算想通了自已为何如此火大,却原来是心底深处很是担心郑芝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人现下居住福建,又是掌兵的副总兵,论起职位比自已还高上半截,想彻底铲除他难底太大,是以心里担心不已。听那吕唯风说起郑家有人至日本暗中捣乱,不免让他担心不已。

  自失一笑,忍不住口中喃喃自语道:“内修政治,外施威权,辅以精兵强将,怕他怎的。张伟啊张伟,你近来发展太快,失了平常心了。哼,若不是我对日后的历史发展胸有成竹,凭我的这点才干,如何斗的过这些古人中的英杰……要切忌千万莫小瞧了天下人。”

  待车行至台北指挥使衙门,张伟却从车窗内远远觑见大门前聚集了数百台北巡捕营的巡兵,各兵皆是一身武装,手执刀枪棍棒,一副杀气腾腾模样。张伟诧道:“高杰这厮要死了么,聚集这些巡兵想谋反不成?”

  张瑞被张伟差遣去传话,此时负责张伟安全的却是两位飞骑都尉,两人见不是事,立刻并骑向前而去,又命跟随的三百位飞骑卫围住张伟马车,小心戒备。他二人骑马上前,喝道:“你们是受谁的指挥,怎地敢在指挥使衙门前会聚闹事?”

  那些巡兵吃他二人一喝,各人皆是左顾右盼,却是寻不出一个做主之人,两帮人马面面相觑,却都不如如何是好。好在巡兵皆是眼前这些身着皮甲的骑兵皆是护卫张伟的飞骑,见有长官来问,各人都将手中兵器放下,又老老实实列队站好。那两个都尉这才放心,纵骑回到张伟车前,道:“大人,不知道是谁令巡兵们在此集合,咱们还是先不进衙门,先行回府如何?”

  “无妨!借高杰十个胆他也不敢谋反,况且就凭眼前这些巡兵,三百飞骑一息间就能将他们斩杀干净。让他们让开,我先进去。”

  那两个都尉又返向而回,喝令着巡兵们让开道路后,又小心翼翼护卫着张伟下车,进入大堂。正在此时,那高杰却领着一帮巡捕营的哨长什长之类的小官儿,快步向这边赶来。

  张伟听得身边飞骑报告,回头冷冷看那高杰一眼,冷笑道:“好威风,好杀气。快让那狗才解了刀进来!”

  高杰此时却也知道巡兵们冲撞了张伟车驾,正自吓的魂飞魄散,听得张伟吩咐他解刀而进,知道张伟对他起了疑心,更是吓的心胆欲裂,立时抖着手将佩刀解下,跌跌撞撞的向指挥使衙门大堂内跑去。
  他跌跌撞撞进来,张伟却正自坐在大堂左侧太师椅上悠闲喝茶,因见高杰面无人色,张伟轻啜一口茶水,笑道:“高大捕头,怎地,今日带人来拿我?”

  他虽是温言轻语笑问,在那高杰耳边不若是天降狂雷,直震的他耳朵嗡嗡嗡直响,当即便两腿一软,往地上跪了下去,膝前几步,抱住张伟双腿,哭叫道:“大人,属下绝不敢有二心,实在是因为有巡兵来报,说前番从澎湖带来采铜矿的农夫有不稳的迹象,听他们口中喃喃自语,道是采矿吃苦受累而死,到不如拼命而死。上午又有一澎湖人不慎摔落矿洞而死,那些澎湖新来的矿工都是愤恨不已。属下只怕那铜矿一出事,连带着硫磺、硝石几矿不稳,便立时点齐台北县所有的巡兵,带上武器准备前去弹压。因大人的指挥使衙门正好是台北县正中位置,便令巡兵于此集合,原想着大人要去阅兵,只怕还有些时辰才回,自然是不妨事的。谁知道竟然冲撞了大人的车驾……”

  说罢又重重叩下头去,在大堂青砖上嗑的砰砰做响,口中直道:“属下有罪,属下有罪,只盼大人饶属下一命,属下做牛做马,以报大人恩德。”

  张伟一脚将他踢开,恨恨道:“娘的!你真是好大的狗胆!我这衙门你也敢用来做集合的场地,若是我家门口正好适合,你是不是可以拿来做砍头的刑场?唔?”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哼,你已经敢了!”

  又恨恨踢他两脚,方道:“起来,死狗一样成何体统。亏你也有些才干,怎地一点胆色也没有。你为我效力多年,难不成我为此事真砍了你脑袋不成。”

  见高杰怯生生站起身来,张伟思忖片刻,又道:“此事我一开始便知道定是误会。你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实力,不会发这种疯。不过,这样的事情开了例不得了。你不敢,不代表没有人犯了失心疯,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是削我的面子。日后,凡出动五十巡兵以上,不论何事,先需报备指挥使衙门知晓,我安排人管理文案,专理这些事物,你清楚了?”

  “是是,属下记得了。”

  见高杰如获大赦,开始用袖子抹适才吓出来的油汗,张伟肚里暗笑。其实今日之事其实到也怪不得他。只是古人最忌涉及到谋反犯上之事,今日无巧不巧,巡兵冲犯了张伟。冒犯皇帝车驾在古时可是要流配三千里的大罪,张伟虽不是皇帝,在这台湾却与皇帝没有区别,却让那高杰如何不惊?

  张伟此时却已想的明白。自已只顾分薄事权,使的军务政务治安工商等各事都分别令人掌管。巡捕营直归张伟自已掌管,政务军务也是由他直管,至于工商赋斌,却又是何斌主理,这样事权分开,一方面可以防范有人专权擅政,另一方面却是无人可以代理张伟职权,张伟若在还好办,若是离台而出,事情便很是严重。比如当日去辽东,指挥使衙门与高杰便是扯了若干次皮,又有张伟新设的台北及台南的政务署,以架空两位朝廷知县之用,却又无形中剥离了何斌权限,何斌原本掌握财斌大权,政务也多有涉及,现下政经分开,他却甚感不便。以张的原意,却也不是想分他的权,只是已然创建制度,却又不得不如此耳。前几日有感政务繁芜,有意请何斌署理全台,何斌只是不依,道是自已忙不过来。张伟也知他有避让防闲之意,何斌原本长于经商,政务并非所长,也只得遂他的意罢了。

  待事情演变至今日,张伟便知自已手下文官集团中少了一个“丞相”,没有能代他管辖全台事物的襄助政务的机构。明太祖废丞相,自已每天办公十几个小时,三十多年如一日大权独揽,张伟一向觉得其人甚蠢。明朝后世的子孙都有不肖者,如万历十几年不见臣下的面,整个官僚机构面临瘫痪之危,连六部尚书都缺了一半,这样的前车之鉴不远,张伟自然清楚的很。只是一来现下的台北没有这样的人才,二来此时诸事草创,许多制度都有不足之处,若是树立一个除张伟外大权独揽的人物,又有专擅之患。如果弄的尾大不掉,将来学明太祖一样大杀文官,那张伟岂不是又回到了历史的老路?是以此事断不能行。至于学习西方,弄三权分立,议会选举总理的制度,以当时的中国国情,要么整个议会及政府系统被一人操持,要么党派林立,终日争吵不休,那么别说争霸大陆,就是保有台湾,也恐非易事。

  思来想去,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以张伟之权威才干镇守台湾尚有些错漏,若是他突然不在,没有好的制度,一切终成画饼。

  因喝骂高杰道:“狗才,那铜矿不稳,还不快去!”

  见高杰连滚带爬去了,到了大堂之外方吆三喝四,指挥那些巡兵开拔,向大屯山脉的铜矿而去。

  张伟今日诸事不利,心头不乐,再三犹豫,仍命道:“备马,我也骑马去铜矿看看。”

  那大屯山脉的铜矿还在新竹以南,距镇北镇三四十里路,张伟因正好要路过新竹,想来已有大半月没有到官学视察,又特意绕道新竹镇西,在那官学门口驻马,入内巡视一番,此时的台北官学已是天下第一大学院,比之北京的国子监仍是大上十倍有余,盛唐的官学不过有房一千余间,而台北的官学仅是学舍便有三千多间,再加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操场,占地面积之大纵马也需奔驰半天。张伟因有事在身,只是径直入内,就内查看了几个学科情形。见明算、明经、明律的几个学院尽皆在讲习说课,那学生却也不比内地学院的学子那么呆板,无论是表情语言皆是生动活泼的多。又见各西学的学院也已开课,传授西医、西方哲学、法律、科学、政治等课,虽然这些只是副科,并不能加学分,将来学子毕业,并不能以西学谋生,饶是如此,因西学新颖有趣,选修的学子之数并不见少。

  张伟巡看一阵,因自已只是路过,并非专程而来,故而也没有惊动何楷,只是四处静静观察一遭,便待离去。只是路过一处教室之前,却见室内有数十学子喧哗吵闹,打闹嘻笑,因上前去问道:“怎地你们不念书,在此胡闹?你们的师长呢?”

  却有一年长老成的学生上前来答道:“这位官爷,咱们的座师是明医一科的学官,他今日不知道怎地没有来。因他是学官,故而其它明医一科的老师不便前来代课,咱们只好在此等候。因久候无聊,故而有些同学随意了些,请官爷见谅。”

  他这般客气答话,张伟便略点点头,转身而去。待到了官学门口,吩咐身边亲卫道:“去寻何楷学正,令他查查那个明医学官的事,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便罢斥回家。”

  见那亲兵去了,张伟纵身上马,向各亲卫吩咐道:“走罢,去那大屯铜矿。咱们在此耽搁半天,估摸着高杰他们也该到了。”

  他脸上虽看不出,到是诸亲卫皆随他多年,又岂不知张伟现在怒气十足,各人都是心中暗自凛然,唯恐不小心惹得他生气,让杀气落在自个儿的头上,那可是再蠢不过了。也有那悲天悯人的想起当年平定宗族之乱的情形,心中都道:“此怕今日又要血染大屯山了!”

  因那张伟当先一鞭打马前去,三百亲卫也纵马相随,顿时是蹄声如雷,一路上鲜衣怒马,威风不已。堪堪向南奔行了数里,却见大路上有一绿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身背木箱缓缓而来,张伟大奇,他曾有令,凡七品以上着绿衣官服者,皆令给导引牌两面,水火棒四、执扇二相随,此时这官道上有人身着官服,却是一人走路,一来有违规制,二来看起来也甚是不合相。因驻马扬鞭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身着官服却步行而来,你的从人导引呢?”

  那人大约是四十上下,见张伟身着紫袍,连忙跪下,叩头道:“下官给大人请安,请大人恕下官无礼。”

  张伟见他口称下官,料来是官员没错了。只是此人礼仪荒疏,言辞艰涩,别说没有从人相随,便是那官服也是破烂不堪,边角上细线挣开,漏出无数线头来。又见他黑色官靴也穿的破旧之极,浑身上下除了背后一个木箱光鉴可人,简直如同那叫花子一般,算来整个台北有如此打扮的人也是极少,更何况此人身上还是七品官员的装扮。

  张伟心中怒极:“你是何人,叫甚名谁,如何做此打扮,在哪里捡的官服?嗯?!”

  说罢怒喝道:“来人,将这贼人拿了,送到台北巡捕营严加拷问,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来冒充官人。”

  身后几名飞骑听了,立时跳下马来,冲上前去将那中年男子执住了,便要掏出身上带的细绳捆绑,那人却也不慌,虽胳膊被扭住了不能动弹,却高叫道:“莫急莫急,这位大人,下官随身带的有官印、腰牌,请大人令人查对。”

  “查查看!”

  有一飞骑将手抄在那人的袋中,摸索一番,却果真掏出一个小小铜印及两面剖开的符牌,仔细查看一番,方递给张伟,道:“大人,果真是个官儿。”

  张伟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印信和符牌上皆刻有:台北官学七品明医,吴遂仲。

  因想起适才官学中事,便喝问道:“原来是官学的吴学官,那么请问阁下,怎地姗姗来迟啊?不知道官学中有学子在等你上课么?”

  因怒笑道:“想来你也是饱学善医的人,品行上也决然没有问题,否则也不会聘你做学官,却不知为何荒怠至此?官家没有配给你马匹么?学官虽不配仪仗,到底你也是官员,俸禄想来不低,却如何俭省至此,这也太不成话!也罢,你且先说说,今日授课却为何迟到?”

  那吴遂中却好象是天生的慢性子,因见张伟将印信符牌还他,便慢条斯理的又好生装回袋中,张伟眼中几欲喷火,他这才答道:“大人,下官只是个医官。也是张伟大人他老人家看的起医生,也给了个官员名份,其实不要说和正经的官员相比,就是在学官里面,下官也只是敬陪末坐。想那官学里虽是免收学费,可若不是贫家小户的,谁愿意让子弟学医,将来走街窜巷的赚辛苦钱呢。故而这俸禄么,下官最低。这配马么,下官没有领到。因天天下乡行医,张伟大人又有规定,官员除居家外不得除官服,以方便百姓监督,故而这身官服弄的破烂流丢的,适才在路上遇到一群台北巡捕营的军爷们,因也是见我起疑,拦住好生盘查了一阵,这才放行。故而,下官今日是迟到了。这到也是头一遭,大人若不信,请去官学核查。”

  医、卜、星、相在古代中国地位甚低,便是给皇帝治病的太医院医正,亦只是正六品的小官,张伟一向不以为然,故而台北官学设立医学一科时,便也坚持设立品阶与其它学科相同的医官,只是想不到积习难改,有些东西却不是一纸命令可以改变。想到此处,心中一阵气闷,又见这医官叫花子般站在眼前,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到是动了好生询问一番的心思,因见不远处有一茶亭,便道:“来,随我去泡一壶茶,咱们来说说这官学的事。”
  那医官见他相邀,却将手略拱一拱,道:“谢大人的美意。下官还得赶去官学,现下已然是迟到了,不过迟到总好过不到,若下次有机会饮茶,下官一定相陪。”

  “我来时已通知何学正寻人代替,不急。来人,将医官的药箱拿下,替他背着。”

  那医官还要推辞,却抵不过几名飞骑身强力壮,硬上前来将他药箱拿下,无奈之下只得苦笑一声,道:“指挥使大人,您这可是天不留客强留客啊。也罢,这台湾您就是天,下官哪有不从的道理,请吧?”

  张伟一跃下马,向他笑道:“从?从什么?我让你这邋遢汉子从什么从!你到是醒目嘛,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他带头向茶亭走去,那医官慢他一步,随在他身后,因见他动问,笑道:“这全台能有几人身着朱紫,又有大批的皮甲卫士紧随身后,下官虽是穷困潦倒一游医,到底不是人头猪脑,自然知道是大人您。”

  张伟听他说话有趣,到是与其落魄木讷的外表不合,因听他虽说着官话,咬文嚼字间口音却甚重,便一边落座,令茶博士上茶,又一边笑道:“老倌儿是陕西还是山西,说话可是带着一股子醋味。”

  “回大人,下官是山西太原人。”

  “那怎地流落至此?先不急说,喝茶。”

  那吴遂仲轻啜一口,便将茶碗放下,笑道:“说来也简单,下官自幼行医,因心慕李时珍著本草,便一心要效法先贤,四处游历,将《本草纲目》中的缺漏不足之处略做补阙。因这台湾气候炎热,下官料想此地定然有些内地没有的药草,故而泛海而来搜寻,不想数年一过,这台湾已是别有一番天地,下官虽是敬佩大人所为。却因要游方行医,本欲离去,谁料大人一道命令,这台湾许进不许出,故而只得留台行医,又蒙大人恩典,能入官学任学官。举凡种种,到也是下官的造化。”

  张伟听他虽是语气平和,却显是对自已阻他四处寻医问药而不满,却只是不理会,因笑道:“你写的书如何了?若是有些药草什么的不全,我派人给你去寻。”

  又问道:“可将家人接来了?”

  吴遂仲斜视张伟一眼,心中暗叹口气,答道:“大人,下官自幼出门行医,种种辛苦不可胜数,一直醉心于医道,这婚烟之事,却是没有想过。”

  因见张伟诧异,又笑道:“下官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亦非生理有残疾,委实是没有时间精力。好在我家中兄弟甚多,也不差我一个人传后就是了。”

  又促狭一笑,道:“大人,您的年纪可也是老大不小了。婚事一直未办,这全台人心都是不稳哪。”

  张伟肚里暗骂一声:“你不是同志,难不成我就是了。至于什么有后无后,老子那个时代可没有这种说法了。”

  却听那卖茶的农妇上前笑道:“吴先生可是个大好人,给我们治病从不要诊金,只需上山寻些他没有进过的草药,就喜的跟什么似的。就是孤身一人在这海岛上,想想也怪可怜见的。这位大人,我看您必定是位高权重的,不如赏个媳妇给他!”

  张伟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却听身边侍立的飞骑都尉上前喝道:“有没有规矩!谁让你上前与指挥使大人说话的,退后!”

  那农妇初时尚不服气,正笑道:“这军爷好凶,你家大人尚没有说话呢……”

  待听到“指挥使大人”字样,这农妇虽是大字不识一个,但老是听身边人提起张伟时都是这几个字样,她虽愚笨,这几天字成天在耳边,却又怎地不知道这指挥使大人是谁?当下吓的脸色发白,双手一松,手中提着的铜茶壶便跌在地上,哐当一声滚出老远。

  吴遂仲见她吓的厉害,忙起身将铜壶拾起,交与那农妇,道:“张大人爱民如子,你莫要怕。”

  那农妇怯生生将壶接过,却是瞄了张伟一眼后,就忙不迭远远退去。张伟自来台后,先是设计赶走郑氏留台之人,再加上后来平定宗族械斗,乡下人无聊时以讹传讹,将原本的事实夸大了十倍以上,当真是刀光血影,血流飘忤,张伟之名,可止小儿夜啼也。现在这个传说中又英武非凡,又凶横残暴的指挥使大人就在眼前,却教那农妇如何相信他“爱民如子”,当下便是能退多远便多远,哪里还敢多嘴饶舌。

  张伟横那都尉一眼,却也不以为意,上位者亲民原也不再这上,那农妇不敢说话,也只索罢休。又与那吴遂仲闲谈几句,便郑重说道:“邀你来闲谈,只是一个意思,这医术也是门学问。大唐官学及科举也曾考过明医一科,后世儒学坐大,进士及明经这样的纯经术之科独大,到了咱们大明,更是划定了内容来考,那八股能有多大的真知,学了便能治国平天下?生病了背几句子曰成么?吴医官,你的遭遇想来和明算、明律差不多少,我打听过,官学中学习这几科的,大半是农家子弟,指望学些算术律令之类,做个商行学徒或是做个讼师之类,在常人眼中,这仍是贱业。是以连带教导的学官也很没有地位,这样不成!我一会写个手令你先带回去,即刻便命官学将你的一切应得之物配齐,待我处理了铜矿暴乱一事,便去官学寻何楷学正,我要强调,将来台湾官府中,一定会有各科学子,医、律、射、天文、算术各科,都各有作用,若还是有意打压,那我只好分校而治了。先将医科单独分校,由你来做学正。”

  吴遂仲听他说完,长身一揖,正容道:“大人见识当真不同凡俗,遂仲愚鲁,敢不效命?”

  见张伟欲起身而行,吴遂仲犹豫片刻,终又开口道:“大人,铜矿一事,下官有话要说,请大人稍待。”

  “哦?有什么话,讲。”

  “大人,那铜矿并硫磺各矿,下官都常去给矿工医病,那里的矿工分三等,一等是招募的汉民,二等是招募的原住民,三等便是罪徒充矿工者,一二等还好,活虽苦,到底有钱拿,可买衣食,也可请假乞休,若是那罪民矿工,一者终日不得歇息,二者有病不得钱医,三者监工的巡兵见着罪民又非打即骂,除了也能填饱肚皮,当真是生不如死。”

  “哼,这也是让他们赎罪!”

  “大人说好的!是赎罪,可不是赎命!若是犯了死罪,一刀杀了干净,可没有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道理!”

  “你这是同我说话么?”

  吴遂仲猛然跪倒,长叩道:“我知道大人手握生杀大权,此时便是令人将下官拖下去立斩不赦,下官也是要把话说完。”

  “你讲!”

  “大人,上善若水,海纳百川。过刚易折,柔则持久。秦以二世而亡,以国秦太过刚暴,秦的法令难道不公平吗?秦的军队难道不勇猛善战吗?可以君主威福自专,生杀予夺存乎一心,是以始皇并六国后大役天下,终其陨身时秦已露败亡之象。与其说秦亡于赵国及二世皇帝,到不如说秦亡于其制度。相权太强则凌其君,君权太强则失其国。大人英明神武,励精图治,隐隐然间有并吞大明的大志,这台湾也确实被大人治理的欣欣向荣,然而大人现在台湾的诸样政治失之过暴,百姓虽丰衣足食,却失之亲和教化。官员虽勤谨廉洁却无自立向上之心,大人在,则诸事顺谐,大人不在,则弊病百生,请大人慎之。

  张伟心中大动,想不到自已最近刚刚忧虑的事却被这一不起眼的医官一语道出,心中激动,面情上却仍是不露声色,格格一笑,道:“你位卑人微,想的到多。那好,你说说看,这铜矿一事,却与整个台湾的政治有何干系?”

  吴遂仲却是不露声色,仍跪在地上语气平和侃侃而言:“大人发配罪犯囚徒开挖铜矿的办法甚好,一者让这些罪人赎罪,也可以安份守已不致于在镇上捣乱,二者可以省却不少人工钱,大大减轻开挖的成本。只是大人御下甚严,巡捕营和看守各矿的士兵皆不敢犯错,而各矿的的官员也断然不敢敷衍了事,在正常开采的速度下,各层官员都层层加码,以图用产量取悦大人。又因大人以严治下,各层官吏皆望风景从,上有好焉,下必从焉,长此以往,那么犯小罪者难以避免,对罪徒的惩罚则绝不减轻,台湾民众不过是过百万,现下各矿的罪民就过万人,大人,这样下去,与先秦何异?大人当年驱郑、杀宗族长老,这都是为政之初迫不得已的举措,万万不可以为常法。若动辄以暴法制民,则民愈治愈暴,以暴易暴,则事危矣。”

  见张伟面无表情,双眼紧盯着自已,吴遂仲只觉身上一寒,莫名的害怕起来,将心一横,又道:“唐朝台谏分治,门下省给事中有封驳之权,用以清明政治,匡扶君主的缺失,宋朝誓不杀士大夫,是以士大夫助皇帝治天下,数百年两宋绝少有革命之事,大人的能力超凡,独断专行尚有缺漏,为后世子孙计,还是需改革政治,以备将来的好。”

  “说完了?”

  吴遂仲一叩首,道:“下官说完了,大人要杀要剐皆可,只是以言罪人,窃以为大人不智。”

  张伟起身站起,神态闲适,用轻松的语调向吴遂仲道:“你见识确实是不凡。身为医师想来是科考不利,郁郁不得志而退而学医?达者为官,穷则成医,读书人的志向嘛。我问你,诸葛丞相治蜀是严还是宽?”

  “严,只是……”

  “你也知道?这台湾与当年蜀国一样,我初来台时威名不立,唯有以暴治民,方可威权在手,诸事顺谐。整个中国,亦与唐宋时不同,世风倾颓,人皆求私利,不顾国家。醉生梦死,淫风浪行,浑然不知今世何世,若不以重典暴法治之,任是神仙也难以扭转。是以我的根本仍然在一个‘严’字,这是变不得的。”

  张伟竖起一个手指,道:“这是其一。其二,我名位不正,若以大义服人,那是妄想。只有用严刑苛法,不论人是否心服,他总得口服。是以我现在还不能开放言路,乱我民心军心。”

  见吴遂仲面露失望之色,张伟又笑道:“不过,你说的那些官儿看我的脸色,对我的法令层层加码,也是有的。长此下去,恐生民变。故而水火相济,刚严之外要加些王道,这也是正理。上有所好,下处从焉,这话有理!”

  张伟不好举例细说,不过对吴遂仲的话确实很是赞同。后世清朝有雍正皇帝以严治国,结果下面的官员给罪犯量刑便加倍处理,以期‘恩出自上’,用迎合皇帝心理的办法来拍皇帝的马屁,结果到了雍正未年,天下虽治却民议沸然,他的历史评价一度不高,这是也是一因。又有道光皇帝天性崇俭,曾穿着打补丁的龙袍上朝,结果一朝的官员都穿的破破烂烂,不成体统。

  因又笑道:“我近来也曾虑及此事,只是一时不得其法。也不得其人,既然你看的清楚,那么……我仿明成祖,先成立一个内阁似的机构,名称么,便叫‘军机处’,我现在是武官,提拔一些得力的文人进我的指挥使衙门帮办政务,名义上叫军机处,实际上管的仍是台湾的民政。位不高而权重,辅助我处理政务,吴先生,可愿暂放医官的身份,入军机处襄助于我?”
  “军机处?以大人的意思,但是唐朝的翰林学士,大明的内阁学士,名虽学士,实则内相,丞相?”

  “入军机处,一则承命办事,二则票拟封驳,三则建言佐政,四则代我巡狩地方。不过有一点我要告知吴先生,谨慎办事,不要交结官员,上下舞弊蒙骗于我,寻常官员犯罪不过是剥职罚俸,军机大臣若是出了漏子,可只能用项上人头来抵罪了。”

  目光咄咄看向那吴遂仲,道:“不瞒上,不欺下,有过必罚,有功则赏,这是我的章程。你若愿意,我回府后便下令,建军机处,你为首席军机。你要记住,军机权重,但上有我在,下有监督你的耳目,若是胆敢弄权,则休怪我无情了。”

  吴遂仲大笑道:“平生不得志,想不到在台湾能蒙大人赏识,我哪有不尽心效命的道理?”

  叩首三次,方才站起,笑道:“原本也是机缘凑巧,正巧被大人留在台湾,又今日巧遇大人,遂仲际遇之奇,也当真是亘古少有的了。”

  “你到不矜持,我一招揽你便应允了?这可不象是读书破万卷的人。”

  “学得帝王术,卖与帝王家么。我早年学经世致用之学,根本无意科举,原本想去辽东,寻一明主事之,击破建州鞑子。谁知寻了几个大帅,大多把我当成寻常幕客,呼来唤去如使奴仆,若非熬上十年八年的资格,休想在人前建言,我却受不了这种鸟气,干脆充文学医,不能济世,总得救民啊。既然大人赏识,我一身所学能有用的上的地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又何必假腥腥的推辞?”

  “那你现在便说说,铜矿罪民闹事,该当如何处理?”

  “此事与当年宗族械斗不同,不需大张旗鼓,只需将为首散布不满谣言的抓起来,严刑处置,尔后适当放宽一些对罪民矿工的约束,宽严相济,则必然不会再出现此类事情。若是有心人有意在内挑拨,那么巡捕厅的暗探又是做什么的?防患于未然总比大加征伐杀戮过甚的好啊。”

  他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张伟细细一想,已是觉得自已任由高杰带着大队人马前去平乱太过草率,却是不想对吴遂仲太过褒扬,只淡淡一笑,道:“说的虽是,到也是平常之论。也罢,此事就依你。”

  转头向随行都尉道:“你这就带人去矿上,寻高杰传我的话,就说不准他株连太多。只将回首的抓起来,查明是不堪忍受折磨还是与岛外有勾结,然后再做处置。就这样,你去吧。”

  又命人让出马来,令那吴遂仲骑着,一同回镇北张伟府中。两人一路在马上谈谈说说,那吴遂仲走南闯北,内地各省大半到过,张伟听他说些见闻趣事,风土人情,要冲府县的布防治理,一个多时辰的路瞬息便走远,张伟心中很是喜欢,令人去请了何斌,当晚便由何斌做陪,三人欢宴一场。待何斌辞去后,张伟便拉了吴遂仲至书房,与他秉烛夜谈。

  吴遂仲身份地位一下子如同云泥之别,这镇上原有不少熟人,傍晚见他与张伟并骑而昂然入镇,诸人不敢向张伟招呼,却只是与吴遂仲挤眉弄眼,就差拦下他的坐骑,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吴遂仲虽撑的住,心里一直警告自已要恬淡,只是心里的兴奋劲却如眼前的灯烛烛芯一样,一直噼哩啪啦的往上窜,一晚上与张伟何斌这两位台湾最有权势之人饮宴,虽面情上仍是从容自如,只是话语却少了许多,唯恐自已太过兴奋,言多必失。刚被张伟赏识不久,不慎失分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现下在这房内因见张伟亲自操起剪刀剪那跳动的烛芯,灯光下张伟的人影不停的随着烛火闪烁,眼见张伟一刀剪断烧成灰烬的灯芯,吴遂仲却突然觉得心里一紧,“伴君如伴虎”这句警世格言却突然在心中随着烛火一动跳动起来。

  张伟却不知道眼前这位以经世济民自诩的中年男子却突然对他有了别样心思,将烛芯剪完之后,便舒服地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向吴遂仲笑道:“先生不知,我最喜明亮。我那家乡有一种灯,一支足抵这烛光百只,初回中国之时,那鬼火一样的烛光可真是让我适应不了。现下还好,总算是有权有势有钱,这房间内我非点上十只八点的蜡烛不可。先生若是嫌晃眼,那我便熄掉几只。”

  他前面那番话一说,夙知张伟喜亮的吴遂仲却如何敢让他“熄掉几只”,只得一笑道:“大人天性光明磊落,喜欢明亮,遂仲是佩服的。这烛光,不碍事的。”

  张伟斜他一眼,道:“吴先生下午还那般直言不忌,怎地到了此处反道拘谨起来,难不成你不怕死,反道怕升官发财不成?你要切记,不可因身份高贵起来便畏首畏尾的,我向来有言,我要人才不要奴才,请先生留意。便是那高杰,也是个人才!”

  吴遂仲原也是极聪明之人,见张伟点拨于他,便沉声一躬,道:“遂仲省得了,大人将来看罢了。”

  “很好,你可知我特地叫你来书房,所为何事?”

  “若我没有猜错,大人当是为我的一句话特地邀我前来。”

  “哦?是哪一句?”

  “便是遂仲所说的大人对大明有不轨之意,大人,遂仲猜的可对?”

  张伟眉毛一挑,却是不置可否,只问那吴遂仲道:“先生何以口出此言?张伟身负皇帝重恩,又是加我为指挥卫使,又是赐封将军位号,这样的殊恩,张伟正思粉身而报,怎地会有不臣之心?况且,以小小台湾之力,纵然是张伟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和大明万里江山,亿兆人口相拼么?先生的话,只是臆测,且纯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啊。”

  吴遂仲见他撇清,且又慷慨激昂做出一副忠君横样,不觉噗嗤一笑,道:“大人,别的且不说,那郑芝龙也是海盗招安,实力与大人同,怎地人家就能直接做了海防游击,又升任福建副总兵,当真是青云直上,而大人几经辛苦尚不及他,这又是为何?”

  “天威难测,做臣子的凛然受之,又怎能胡加猜测。”

  吴遂仲大笑道:“大人,你莫不成是学曹操么,王顾左右而言他,如此欺瞒于我,又是何必?遂仲自是无所谓,只要大人能瞒得朝廷,瞒得皇帝便好。”

  又笑道:“大人,朝廷对您一直有猜忌之心,而您始终不肯上岸拜见巡抚,总兵,想来也是对朝廷不是很放心吧?观察您在台湾的所做所为,整军顿武,开荒移民,又不肯杀鸡取卵,连税也不肯收,说您志向小,只是想做个海盗,割据一方,谁肯信呢?便是史可法,遂仲曾接触几次,他言下之意,也是认为大人将来必反。只是没有实据,他又不能闻风而报,与朝廷的往来公文大人皆派人暗中查看,他也无法报信,史宪之同我说,将来大人肯放他走,他便回内地为民。若是不肯,也只好仰药自尽以报圣恩了。话说至此,大人仍不肯说实话么?”

  他如此相逼,张伟却仍是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笑,问道:“那你说说,我要谋反,该当如何进行?”

  “内修政治,外治甲兵,此谋反之不二法门。”

  张伟大笑道:“这未免太过泛泛!”

  “不然,政治不修,则内力不足,甲兵不治,则内实外虚。此二者缺一不可,好比大树,有主干,有枝叶,主干不强,难道凭枝叶就能长成参天大树吗?”

  “那你说说,我现在做的如何?实力可够与大明正面交战了?”

  “若要胜大明,还需二十年,若要得天下,还需五十年。”

  “何以见得呢?请先生为我仔细道来,我洗耳恭听。”

  吴遂仲将手中茶碗往茶几上一放,用手指蘸上茶水,在张伟书桌上画道:“一,台湾地处海外,虽大人一力移民,然后以工商及海牙贸易富之,但到底是孤悬海外,象福建大旱那样的事毕竟少有,而且朝廷现下对大人很是注意,再想从内地大规模移民,已然是很困难的事,人力不足,此台湾发展困难之一。”

  又画一道水渍,道:“大人一心以工商贸易富民,为台湾积累足够军需的财富,又不惜军费,台湾兵士的饷银是内地兵士的五倍有余,大人必然以为所有的台湾壮丁只要大人您需要,必然都奋勇当兵了?其实不然,俗语有云:好男不打兵,好铁不打钉。数百年来军人地位低下,虽然大人您在台湾大力推崇军人地位,这数百年沉淀下来的偏见,却是一时两会能打消的?现下大人您募兵还好募待过些年台湾越来越富,人民生活富足,富必生骄,骄则生怠,再加上对军人的偏见,谁愿意为您当兵卖命去?从内地招兵则诸多掣肘,可是就是看出这一点,大人又总不能故意在台湾弄出一大批穷人来以备征用,虽然总会有穷人,不过以台湾的人口基数,又能募到多少兵呢?是以兵源问题是制约大人一个瓶颈,大人,您以为然否?”

  张伟慢慢点头,答道:“确是如此。你能想到这一层,见识已然远过何斌等人,我没有寻错你。以后不但政务上你要为我分忧,军务上你也要随时建言,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三,现下还没有起事的名目。虽然大明内地政治腐败,国力衰颓,到底是二百余年天下,国家正统大义在朱家。没有一个叫的响理由,就凭台湾的实力和官员的心理,您要割据可以,若是想很快的挥师踏足大陆,只怕愿意冒诛九族危险跟随大人造反的,没有几个人吧?”

  “即便如此,大明现下已是日薄西山。只要大人交纳福建两广的官员,小心侍候今上不露反迹,以二十年时间积累力量,到时候寻一机会,或是内乱,或是外患,行雷霆一击而攻之,则必能如摧枯拉朽一般打跨大明,是以二十年可得大明。不过,有建州女真这样的强敌在,大人踏足大陆前必需先考量他们的力量。攻明会不会引虎入关,大人的军队能不能与女真人一较雄长?大人前次去过辽东,当时亲自考量这个最大的麻烦,以大人现在的军力及储备的力量,再加上整合将来内地的汉人力量,五十年内待女真人腐败失去战力后,方可言得天下。是以我适才说,二十年可图大明,五十年可图天下。”

  张伟听到此处,眼神一跳,道:“照你这般说法,我终究是要水中捞月镜中看花了?”

  “到也不然。唯今之际,只能向外打!”

  “哦?往何处打?”

  吴遂仲猛然间兴奋起来,声音却是比适才阴沉低微的多,因两人谈的入神,却是谁也没有发觉,只听他娓娓说道:“大人,内地咱们一时半会去不了。可是整个南洋大人却是得之甚易。整个南洋群岛有两三百万的汉人,再加上当地土人,为数在数千万以上,这么广阅的土地,如此重多的人口,却被那几个西夷小国占据,每年从南洋诸国掠走大量的财富,十几年前,更有西班牙人心忌吕宋汉人实力过强,竟然一次屠杀两万多汉人,大人您想,若不是忌惮汉人实力强横,西人又何必如此?如此的宝地,当真是天赐大人,天予不取,反受其祸,我看大人您一意加强水师,扩军备战,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接手郑芝龙留下的贸易空白,而是张公舞剑,意在南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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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四十九章 镇倭(中)

  遏制日本,以充国用,占领南洋,以壮根基,这正是张伟早已定下的发展大计,此时却被眼前这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一语道出,也亏张伟这几年久居上位,养气功夫做的十足,故而脸上只是微微色变,缓缓说道:“亏你有这般不凡的见识!说说看,如何取南洋,你对南洋了解多少?”

  “遂仲惭愧,虽游历之地甚多,却是从未到过海外。平生头一次坐船出海便是来这台湾,谁料一来之后,便被大人扣住出去不得。故而对南洋不甚了解。只知道现今的南洋叫什么东印度群岛,原本的泥渤、占城什么的,都叫荷兰人占了去。那荷人在爪哇建了一个殖民据点叫巴达维亚,又占了苏门答腊岛、香料群岛、还有马六甲、锡兰等等,整个南洋除了吕宋是西班牙人占据,其余皆是这荷兰人的地盘。若不是大人赶走了台湾的荷兰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手要伸到哪儿。以遂仲的见识,也只知道这么许多了。”

  张伟笑道:“这也算很了不起了。看来你平日对各般政军事务都很关心,否则的话,何必打听这么许多。我竟然没有早发觉你,当真是失误之极!我要下令,定期由各级官吏推举台湾的贤良方正之才,量才使用。日后我定会打下更多更大的土地,整个东印度群岛是台湾的七八十倍大,人口数十倍,我将来缺的不是银子,军队,而是人才!”

  “至于这南洋的情形,到是一言难尽。总之,这荷兰人并非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咱们把他们从台湾撵走,只是因为他们在此根基不稳,利益不重,不然的话,哪有这么轻易的将这些狼赶走!这荷兰人现下是西夷所在的欧罗巴洲的大国,仅是商船就一万五千多条,能征善战的军舰水手亦是雄强之极,那东印度群岛是荷人利益重心所在,每年整个南洋各条航线的贸易收入,当是大明一年财斌的数倍。便是在今年上半年,有一荷兰军人,叫做什么德加的,在南洋海上抢掠了一艘西班牙人的运银船,上载白银十六万两,吴先生,这西人在海外掠夺了多少财产,你可大致推算一下了?”

  他说到此处,霍然起身站起,向吴遂仲大声道:“是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与荷人开战!大量金银、土地、人口,是我统一中国内陆的根基保障!那荷人在东印度群岛驻有整支舰队,数十艘战船,五六千的水手、军官,陆地上又有保垒数十,陆军近万,我除了陆军实力在他之上,水师现下是远差于荷人。即便如此,我仍要在两年内动手,时间拖的越长,荷人在南洋扎根越深,咱们等是等不起的。”

  说到此处,吴遂仲小声问道:“大人一向与红夷中的英人甚是相与,为甚不请英人相助,以夷制夷,未尝不可?”

  “遂仲,你一定要记得,那红夷能远涉重洋数万里来到中国沿海,他们是很蠢么?夷人的船造的比咱们好,夷人的枪炮比咱们犀利,咱们凭什么以为人家蠢,可以被咱们略施小计,就能耍的团团转?”

  吴遂仲脸红道:“是,遂仲想的太过简单幼稚。”

  “英人与荷人之间原本没有矛盾,之所以前番被我利用,英人又一直与我合作,实在是因为英国人在亚洲势力太弱,需得大力寻找当地有势力的豪强与其合作,夷人最聪明的一点正是如此。到得一地便寻找可以收买的土著豪强,以坚船利炮以为后盾,挟土著王公以制万民,故而几千人就能掌握一个数百万人的国家,就是这个道理。他们找我,却哪里有什么好意了?英国人现下除了在印度别无据点,我当时需要人帮我造船造炮,嘿嘿,我和他们是嗑睡遇枕头,正好各取所需。若是与荷兰人开战,对英国人开说也是大事,需举国动员,这两国的矛盾还没有至此,我现下想从英人手中直接买军舰尚不可得,更何况让他们举国动员为我卖命开战?打荷兰人,只能凭咱们自已的力量了。”

  “大人,咱们可以派人去联系南洋汉人的世家大族,令他们相助,到时候里应外合,自然是事半功倍。”

  张伟摇头道:“不成。宗族势力乃是执政的阻碍,一时或者是助力,一世十世以降,必然割据为祸。东汉刘秀宽仁待功臣,充许功臣有庄田部曲,结果东汉将亡,那些豪强部族,可有一家是真心为皇室打算的?我若依南洋汉人世家大族的力量取了天下,那我有什么脸面反过手去对付他们?不对付宗族世家,终究是国之祸患,这是不成的。只要我攻到南洋,那些受欺凌的汉人自然会欢迎相助,何需那些什么宗族的力量!”

  “大人,权宜之策罢了……”

  “不成!”

  见张伟态度坚决,吴遂仲叹一口气,心里却未放弃寻求南洋汉人帮助的打算。南洋汉人最少也有数百万人,而这数百万人,想来定是掌握在大小不一的家族组织下,不利用这样庞大的力量,也未免太过愚蠢。

  “遂仲,今儿咱们就谈到这儿。眼瞅着再说下去天就亮了,我还年轻熬得夜,你可年纪大了,不能再拖你谈下去了。”

  吴遂仲见他体帖,站起身来感激一揖,刚要说话,却见张伟摆手道:“不需客气,你现在常随在我身边襄助大业,今晚的话连何斌施琅也是不知,臣不密失其身,君不密失其国,先生,慎之!”

  “是,遂仲晓得分寸,大人放心。”

  “明日军机处便挂牌成立,位列三卫、台北政务署、官学、巡捕营、税斌司、海关等衙门之上,除了廉政公署之外,举凡政务、军务,一律先禀报军机处,待军机拟出了意见后,再呈给我看。先生为首席军机,我再寻几个精明强干之人入内帮办,这样诸衙门不致互相掣肘扯皮,我又可稍息肩头的担子,先生,只是要劳累你了。”

  “遂仲不敢!只是遂仲在台北一向身份卑微,一下子蒙大人赏识,悻进至如此高

  位,只怕……况且大人也要有防闲之心,臣下权力太重,不是君主之福。”

  “不必担心,军机虽权重,凡有大事还需我知晓后施行。再者军队也不归你指挥,你只是参赞罢了。”

  见吴遂仲仍在迷糊,张伟笑道:“军机与唐宋的丞相和大明的大学士制度不同,军机分的是君权,而不是原本的相权。你们没有临事决断之权,有的只是调节理乱之权,说白了,只是我的秘书郎,而不是丞相。”

  吴遂仲这才醒悟,向张伟连称几声“高明之极”,然而告辞而去,张伟肚里暗笑,这军机处是百年后雍正皇帝的发明,自已捡个便宜罢了。只是这种制度极易培养唯唯诺诺的奴才,那部《还珠格格》电视上尔康的父亲傅恒大军机,便首创了一人不奉旨,独自不票拟的做法,名曰军机,实是猪鸡,与禽兽无异耳。想到此处,只得叹一口气,知道一时想不到好办法,也只得先如此。待将来慢慢摸索,再做改变吧。

  这标志着“军机处”三字的木牌,在第二天响午不到便静悄悄地挂在台北指挥使司衙门二堂东侧厢房的门上,指挥使衙门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初时还不知道这个刚成立的部门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好事者指指点点,左右也不过以为这是张伟成立帮办军务的部门,帮着跑跑腿,打打杂之类,或是与三卫下设的参军部相同,都是襄助张伟料理军务的辅助部门。谁料这军机处成立不到十天,已是默声不响地将台湾所有部门与张伟沟通的任务接了下来,这军机处除了吴遂仲之外,又进了吕唯凤等一批干练精细的能员干吏,众人正自看的眼花缭乱,军机处连连秉承张伟的命令,连接处置了若干大事,因各军机都是万中挑一的干练人才,处理事情又快,不管是急务难务,都处理的汤水不漏,不到两月光景,已是稳稳将台湾的军政处置大权接了过来。

  何斌原只是冷眼旁观,到后来除了他直管的工商署之外再也无人寻他处理政务,一时间原本车水马龙行人来往不绝于途的何府门前再也不复当年盛况,他一面

  稍有失落,一面却也如释重负。他原本的志向便是做一富家翁罢了,政治权势上绝无野心,现下张伟收权,若是权欲心极重的自是不满之极,何斌却也只是心里嘀咕几句人情冷暖罢了。他与张伟交谊深厚,知张伟此番举措不过是改良制度罢了,到也不疑有他,上门打听了几次吴遂仲等人的底细,又细细考量了各军机的办事能力,除了吴遂仲原本令名不显外,其余军机到都是台湾有名的吏员,何斌这位创基立业的大佬便终于彻底放心。他都没有不满,那些被剥权的部门自然也只能凛然遵令,别无他话。

  张伟因见岛内诸事顺谐,施琅封锁与郑氏有关商船一事又进行已久,大批以前依附郑氏的商船改旗易帜投奔张伟门下,又收取了二十余万银的水引银子,加之辽东贸易船只已然返回出货,库中白银足以够一场长期大规模战役的使费,于是崇祯元年九月底,炎夏已过,张伟于指挥使衙门发令符给台北水师,令水师全军出征,八艘大型战舰并三十一艘轻炮船,浩浩荡荡一并从台北港口出发,向日本的长崎港出发,先行对日本进行压制性的舰炮打击。

  水师出征之后,张伟便即刻再次大阅三卫大军,此番却已是比上次进步的多,数月训练下来,虽然尚无任何战斗经验,到是军姿军容,乃至战阵演练都已有了百战精兵的模样。欣喜之余,张伟不顾何斌肉痛,硬是大犒三军,除了大批的赏银外,又不惜血本大杀牛羊,赐酒赐肉,整个三卫官兵皆是喜笑颜开,称颂不已。那刘国轩在台南听说即将与日本开战,便连上十书,请调台北,张伟拗不过他,调了林兴珠去台南,替换这员虎将回来,至此陆战准备亦已完结,就待水师打跨敌人的岸防力量,步兵便可上岸,扩大战果。

  他此时于民政上操心甚少,平日里大半在军营及火器局来回奔波,因此时尚未有接战消息,身为最高统帅又不便去干预下属的训练计划,除了偶尔在火器局参与一些枪炮试制,发几句话点醒一下那些技巧,等候施琅水师消息的张伟居然无事可做。

  因每日里杀气腾腾,又是成日里闲着无事,张伟却突然动了进山射猎的念头。他却不喜用火枪,虽然弓箭射猎准头甚差,虽练了好几年,也常有十箭射不到一只猎物的糗事,只是张伟喜欢弓箭射出后悄无声息,远方猎物却突然倒地的模样,只觉得比那火枪砰的一声,几百颗铁丸飞射而出,准头臂力什么的一概不要,用来打猎简直是焚琴煮鹤,杀风景之极,故而这一日动了射猎念头,张伟换了一袭青衣,也不戴帽,只扎了一根赤阳巾,腰悬宝剑,背负铁胎弓,带着十几个箭法精准的飞骑侍卫入大屯山脉的专用猎场,满心指望能射中几只野鹿,便在这山中烧烤而食,他成日价钟鸣鼎食的,饭菜虽精致可口,心里也颇烦闷,此时心无挂碍,便一心要打打牙祭了。

  进山摸索半天,却是一只大猎物未见,偶尔几只野兔跑过,张伟忙不迭用弓射了,却是连兔皮也没有擦到,他到也不沮丧,仍是兴致勃勃,只是脚步逐渐向内,往密林深处去的远了

  他身边随侍的卫士原想劝他暂回宿营,待明日天明再行入山,只是眼见张伟兴致颇高,张瑞又没有跟来,除他之外,又有谁敢在这会子弄的张伟没趣?好在张瑞正自带着数百卫士宿卫在这密林入口,故而除了担心突然冲出猛兽来伤了张伟,到也不担心有人试图来行刺。一行人除了张伟外皆是身强力壮之士,于是一个个引弓搭箭,拔刀持盾的护卫在张伟四周,一直到日暮时分,张伟突然一箭射出,却是一头野猪在十几步外惨叫一声,张伟虽是射中了它,但那野猪皮厚,张伟轻飘飘的一箭却哪里能伤的到它?这些须皮外伤只不是让那野猪愤怒之极,当下嗅到了敌人方外所在,嗥叫一声便冲将过来。

  张伟到也不慌乱,嘻笑一声洒然后退,他身边卫士早已搭弓引箭的,且又都是精选箭术高强之士,哪里将这一头野猪看在眼里,三四名卫士神态轻松,觑准了野猪来路,将手一松,便向那野猪射出。

  各人只听到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起,待各人拿眼去看,只见那野猪静静趴在不远处的灌木从上,临死前挣扎不休,将那处灌木从蹬踏的凌乱不堪,一片狼藉。张伟此时走上前来,见那野猪身上密密的插了五六支箭矢,笑道:“你们的射术也越发不堪,以前一个人一支箭便能射死一只野猪,跟我出来这么谨小慎微的,看看把这死猪射的跟什么似的,一会子剥皮都不好剥。”

  有一王姓卫士武艺甚高,平日里较受张伟宠爱,因笑答道:“什么都没有爷的安全重要。咱们若是一个指着另一个的,这猪冲的爷身前可不得了。”

  又有一钱姓卫士亦笑道:“爷不必心疼这野猪,它的皮子不比鹿皮、熊皮虎皮,没什么好可惜的。”

  张伟笑道:“我哪里心疼它,我是心疼你们一会子还得费事把箭头拔出来,成了,甭一个个在这儿卖嘴皮子,赶紧的给我去拖回来。”

  又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只顾着打猎,却忘了时间。现下赶回入山的营地是来不及了,咱们带着这野猪再往前,我看这林子越来越宽疏,想来前面有草坡山岗之类,咱们就在这里幕天席地,烧烤宿营。”

  几名在前面的卫士笑嘻嘻应了,便有三个人向那野猪躺倒的地方奔去,待拿出长棍和绳索,便待将那野猪捆起抬走。三人手堪堪将触及那野猪身上,却突然有几支箭矢飞来,擦着三人的手背斜飞过去,那箭矢势道极强,在三人手背上各自带起一片血花,却又飞掠了很远,方才落地。饶是这三名卫士皆是身强力壮武艺高强之士,猛然间吃了这个闷亏,又不知是何方敌人来袭,只是慌忙暴退,一边大声呼喊,让身后的诸卫士小心戒备。

  身后各卫士却也早就见前面同伴遇袭,却只是无人冲上前去,返身持盾将张伟团团围住,因见一时没有箭矢继续飞来,张伟便喊道:“你们几个伤的如何?”

  “大人,属下们没事。箭矢只是擦手而过,对方是硬点子,箭法准的吓人。大人请不要乱动,务必小心为上。”

  “我没有事,四周都是盾牌举着,箭矢射不到我。你们先不要乱动,对方没有直接射你们,未必就是有恶意。咱们等一会儿,可能会有人来说话。”

  一群人不敢乱动,便这么僵迟在此,眼见得天色渐黑,这林中原本便阴暗的很,待天上太阳慢慢沉入远方的山底,便更是连人影也见不着了。张伟身边的卫士等的焦躁起来,便将身上火折子掏出,便待引火,张伟将他手一按,沉声喝道:“找死么,这不是把自个当活靶子么。再等一会,我料对方也快耐不住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留在前头的三名卫士叫道:“什么人!”

  接着便听到一阵衣袂破空与撕打声,张伟喝道:“快上,这会子他们也没有办法射箭,快上去帮他们!”

  他身边的卫士尚在犹豫,张伟气极,将身上佩剑一抽,便待自已前冲,众飞骑卫士皆是大惊,那王雷与钱武急忙将张伟一拉,两人死死架住张伟,不让他动弹分毫,其余各卫士便抽刀冲上前去,只是黑夜里不辨方向,只得循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嗑嗑碰碰,待十几人冲到声响发出的地方,却又是死一般寂静,再也无任何声响出来。

  为首的伍长将心一横,命道:“各人小心……点火!”

  他们原是带了几面盾牌,以备万全,现下盾牌都举在张伟身边,这些追击过来的飞骑却是没有,无奈之人各人在暗中寻得树木庇护,便各自将怀中火折子掏了出来,点火照亮,便各自“啊也”一声。

  张伟听到那些惊叫,忙问道:“何事惊慌?”

  “大人,咱们的三名兄弟都被打晕了,那头被射倒的野猪不见了。”

  张伟冷哼一声,怒道:“成了,我知道怎么回事,咱们找些枯树枝,捆成火把照亮,这便下山去吧。”

  众卫士听令,各人便自去寻了些易燃的枯枝木棍,撕下身上衣衫捆成火把,一行人护住张伟,慢慢向山脚下退去。待行到半路,正遇到带人上山来寻的张瑞,这十几名跟随张伟上山的帖身卫士这才将悬的老高的心放下,随着大队人马直行到山脚。

  张瑞听得属下将山上一事说出,便恳请张伟即刻下山回台北,谁料张伟却道:“不必如此紧张。我料适才的事,是生番高山族人所为,一来是要抢我们的猎物,二来是警告我们不可深入他们的地盘,仅此而已。”

  张瑞怒道:“早听人说这台湾土著有熟番生番之分,熟番早已开化,随着汉人一起耕作劳动,生番不服管束,动辄伤人,因只在这大山里以射猎为生。咱们一向是没有理会,不加约束以和睦四夷,今日他们胆敢对大人无礼,又伤了咱们飞骑弟兄,大人,请准我将飞骑人马召齐,进山清剿!”

  张伟斜他一眼,道:“这台湾到处是山,平地不过是三分之一面积,整个山脉绵延数百里,你怎么去清剿啊?人家自小便在山上长大,对地形了如指掌,你却不然,没有补给没有水源的话,任你人再多也是枉然。”

  张瑞涨红了脸孔,急道:“大人可以调三卫大军,由台北台南共同进军,招募那些愿意效力的土著带路,我就不信,几万大军灭不了这些没开化的生番。”

  “这话说的没错。不过,那咱们不打日本人了?也别想办法向外打了,成日里就留在台湾平乱吧。”

  “那依大人的意思?”

  “你现在就派人去寻几个通高山族语言的熟番来,再调所有的飞骑过来,明日带人上山,看那生番是什么章程。”

  “大人,反正他们也不下山,若是大人不在意被袭击的事,不如放任不管,也就罢了,何苦还要上山去寻他们?”

  张伟命人热了带来的干粮,正大马金刀坐在马札上大嚼,只嚼的腮帮子生疼,想起原本到手的野猪肉,心头一阵郁闷,见张瑞问个不休,便将口中干粮一吐,笑道:“张瑞,你现下问的到多。不象以前吩咐你做什么,照做便是了。”

  见张瑞神情尴尬,又笑道:“很好,这样才有长进。如若不然,一辈子只给我做个带刀侍卫总管,终究不是个了局。至于为什么要去寻他们,嘿嘿,皇太极能去黑龙江寻通古斯人,难不成我就不能招些悍勇的土著来?就是不能成军,凭他们的箭法,充做我的护卫也不错嘛。”

  见身边众飞骑神色怪异,张伟又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然这些土著成日的射猎,箭法精绝,不过我是断不会让他们帖身护卫的,具体怎么安排,将来再说。只是放着这么些人在山上,我也不能安心,还是去实地察看一下才好。”

  当夜无话,张瑞自加派了人手戒备四周,待第二天天明,待寻来的几个熟番赶来,又调齐了千多名飞骑卫士,由百名箭法眼力超卓的飞骑在头前开路,千多人照着昨日张伟一行上山的痕迹向大山之内浩浩荡荡而去。

  张伟前番去那辽东,却也是对神射手颇动了一番心思,他知道皇太极自登极为汗之后,一直几千几千的派兵,到黑龙江乃至库页岛附近的索伦、通古斯等部落掠夺那些健壮男丁,将这些比定居女真更野蛮,战斗力更强大的生番部落一并划入八旗之中,与原本的建州女真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将这些部落蛮人称为“生女真”,是以八旗连年征战,部落人口却是不降反升,正是连连去掠夺人口的功劳。

  因知道便是在这一年前后,黑龙江流域有一大部落即将起兵反叛,因反叛部落在深山从林,皇太极派遣精锐八旗数千前往征伐,竟然在这些成日射猎的部落叛军前吃了大亏,那些人箭法精准之极,女真人虽征战不休,却早就不是那终日射猎为生的蛮夷部落了,故而做战初期,竟然不是索伦部落的对手。后来还是在兵力上占优,连连击破那部落的营寨,这才勉强打赢,此战过后,整个黑龙江流域再也没有首领出来反抗后金的统治,成百上千的精锐骑射手源源不断的投入后金怀抱,改头换面后便成为最恐怖的八旗精锐。张伟一心想打这些原始部落的主意,只是到了辽东后诸事缠身,却没有能去成。有心从鸭绿江饶道而去,想想终究是难以突破后金的封锁,也只得罢了。而台湾高山土著此时也是以射猎为生,只是一向在山地活动,张伟的打算是要建立一支精锐的骑射部队,以做骚扰敌阵,断敌粮道之用,故而对这些山地射手兴趣缺缺,此番上山射猎却巧遇这高山族人,不免又动起了心思,只是这些涉及将来的大陆战略,故而张伟只推说要选侍卫罢了。

  张端一边指挥部下前行,一边随时要注意张伟身边四周有无动静,这高山族人擅射,谁知道是否会从哪边飞来一支木箭,无巧不巧的就射中张伟?故而张瑞强求张伟换上普通飞骑身着的皮甲,又在他身边布了数十名持盾的护卫,这才稍稍安心。因见张伟神态轻松向前而行,张瑞抱怨道:“大人,您身为全台之主,有空来打猎消遣也罢了,现下去寻那些蛮子,您也亲自随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这也未免太轻率啦。”

  张伟见他焦躁,知他是为自已安全悬心,便温言答道:“我平日里忙的不可开交,难得这几天有些空闲,我又不喜宴饮听戏打牌,唯爱这山野风景,就便打上一些野物,也是新鲜有趣,调济心情。今日之事,我既然在场,总比委托别人来更安心些,这些蛮夷没准有大用场,你现下不懂,我也不便同你说,将来再看吧。”

  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且又难得的语气和缓亲切,张瑞心中一热,乃尽释心结,重重向张伟一点头,便又去张罗着队伍向前。

  张伟却是不以为意,心中只想:“这些蛮子射箭是没有问题。只是这台湾无马,他们自是从未骑过,骑射骑射,光射术精没有骑术,长途奔袭,骚扰敌后方都是需的着骑术的。重骑兵冲乱敌阵,骑射部队需纵骑射箭,杀伤敌散兵,袭乱敌阵,这亦是需要骑术,光射术精,只能在地上,我有火枪部队,要他们也是无用!除非这几年选其精壮,让他们成天泡在马上,汉武帝能训练出数十万骑术精绝的汉家骑兵,难不成我连几万骑兵也弄不出来?老子却不信这个邪!”

  上千人的队伍在山中迤逦行了半日,待到了正午时分,已是远远走过了昨日张伟射中野猪的地界,因林地渐稀,草木渐盛,山中地势也越发的平缓,张伟因吩咐道:“估摸着离土著扎营的地界要近了,那些土著未必知道要远远的放着哨探,不过还是小心些好,张瑞你派人散开,在大队两边搜索前进,如有哨探,必要活捉。”

  因见张瑞如临大敌,远远撒开去一两百名飞骑依次散开向前,张伟便笑道:“张瑞,不不必如此紧张,这些生番最多是部落间的小小械斗,哪曾打过什么仗,昨日是突发事件,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咱们又何必这样如临大敌的。”

  “大人,小心总没过逾的,这打仗最好是以狮搏兔,话可是您说的。”

  张伟微微一笑,这才没话。事实却果然如他所料,待行到一个向阳山坡,因见满山的绿草随风舞动,张伟沉声道:“止住前行,派几个人去查看对面避光的山坡,我猜昨夜袭击我的部落必然在斜面的阴凉处落寨,咱们先在此等候,待去查实了再说。”

  幸亏这坡上野草长的旺盛,过膝的野草遮住了张伟等人的目光,却也将这千多人掩护在草从中,令任何人无从发觉。张伟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刺眼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张伟咪着眼看向四周,只觉得这一刻安宁静谧,浑然不知身处何方,这数年来一直奔波劳苦,一直为心中的理想拼斗,却不料于这深山的草坡上,令他得到暂时的放松。只觉得全身心都紧帖着这块土地,鼻中闻着野草的味道,四肢慢慢的由紧绷而松驰下来,更觉得眼皮沉重,只欲睡去。

  “大人,那几个去哨探的飞骑回来了,不出大人所料,果然有一个生番部落在那边的山坡立寨。咱们是不是现在就攻过去?”

  “大人?”

  张伟在内心深处叹一口气,勉强支起身体,笑道:“攻什么攻,在此立寨的部落能有多大,若右连老幼妇孺不会过千人,咱们这上千的精壮战士,还怕他们不成,悄悄摸将过去,将寨子围了!”

  张瑞听他吩咐了,自去安排人手,划定线路,又亲自领人护着张伟,慢慢摸了小半个时辰,方摸到了那土著寨子木栅门前。

  因兵力远胜过对方,到也不需要搞什么花头,张瑞令三百以射术见长的飞骑爬上地势略高的小山包,张弓搭箭瞄向寨内,又将剩余飞骑以半月型包围寨门,因这寨子依山而建,到也不必担心他们从后面跑了,待一切安排妥帖,张瑞便吩咐带来的几个熟番向寨内喊话,那几个熟番便双手叉腰,叽哩咕噜向寨内大喊起来。

  张伟站在阵后,凝神细听了几句,却不禁失笑道:“怎地这些熟番喊的话长短音不同,显然不是一种土语?”

  张瑞答道:“这生番总称高山族,其实又分什么泰雅、布农、阿美等等,我也弄不清楚这么许多,就这还是早晨那几个熟番刚告诉我的。”

  张伟点头道:“确是如此,这高山族只是总称,内里其实又有七八小族,我到也听说过,只是一向也弄不清楚。”

  他与张瑞并十几个帖身卫士站于远离寨门的小土包上,算来再强的弓箭也绝难射到此处,饶是如此,张瑞仍布置那些卫士各自将牛皮盾牌竖起,以防万一。两人笑咪咪站在远处,只等那寨内有人出来答话。谁料那几个喊话的熟番喊的嗓子都哑了,张伟手搭凉棚张望了半天,只看到眼冒金星,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无奈之下只得吩咐道:“命前面的射手向寨内射箭,若是射上一轮仍无人出来,便在箭头绑上布条,点火射进去,我到要看看这木寨子能不能禁的住火攻。”

  他一声令下,那三百箭手便将手中弓箭拉满,各自瞄准了寨内的圆形木屋,射将过去,这些人原本就是武勇之士,加之又是精选的善射之士,三百之箭无一落空,尽数落在寨内木屋之上,或是钉在那木屋之下,或是射破那薄木屋的木板,直穿入内,那寨子当中稍大一点的木屋更是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待射手们射完箭矢,又令那几个熟番喊话,寨子内却仍是一点声响也无。张伟气极反笑,令道:“他们道我们不敢冲进去,是以以静待动,很好,令射手将箭矢绑上布条,抹上猪油,令熟番再喊一次,告诉他们,若是还不出来,就要火攻了。”

  此番的危胁到比什么都管用,那几个熟番刚刚讲话喊出,就听到那寨子里有人大声答了几句,那熟番便大声禀报道:“他们说咱们会屠寨,与其出来谈判受辱而死,到不如直接战死的好,让咱们不要射火箭,他们就出来了。”

  张伟轻笑道:“若打算直接战死,那还不是早便冲了出来,哪有这么许多废话。土著也是人,是人就会求生,是人也会爱面子,张瑞,你身着官服,比我威风的多了,一会子你上前和他们说话,就说这台湾是我的治下,他们也需服王法,我爱民如子,必然不会亏待他们,若是不服,破寨屠村,一个不留!”

  “是,我这便过去。”

  张伟咪眼看着张瑞上前与那些出寨列阵的高山族人谈判,那些生番阵前却是几个年长的老者,皆是赤裸上身,腰裹兽皮,手中各自持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钢刀,两三百男子尽皆是如此打扮,只有的手持骨刺长矛,大半是手拿弓箭,只是那箭头也该当是骨制的。台湾没有什么铁矿,在汉民渡海而来之前,这些生番只怕是连什么是铁也不知道,现下几名族中长老能手持钢刀,料来也是生番们用猎物从山下汉人手中换得。

  因站的远,却是听不清张瑞与那些生番们谈些什么,隐约间只能看到双方皆是面红耳赤,那几名熟番就站在张瑞身边,张瑞话一出口,他们便七嘴八舌喊将过去,一直吵了小半个时辰,却见那张瑞小跑回来,向张伟气道:“大人,这些生番当真是不可理喻,我同他们解释半天,说明了大人的德意,又不征他们赋税,又不派官来管辖他们,他们却只一意要咱们退出山外,说什么山外是汉人的地盘,山内是他们的地盘。大人,我看没有办法,还是打一仗吧?”

  “不能打。灭这么一个寨子容易,只怕这整个大山里的生番都会轮番下山偷袭咱们,这样不是个了局。”

  眉头一皱,问张瑞道:“这次上山射猎,可带了酒来?”

  “自然是带了,用皮袋装着,由钱武他们背着呢。”

  张伟一笑,令道:“这些家伙最爱喝酒,只是他们没有什么粮食,平时里都是用山里的野物酿制,自从咱们种了甘蔗,听说这些生番经常用野物换甘庶酿酒,把咱们带的上好白酒递给他们,说清楚了,只要他们认我为主,寨子里喝的酒我全包了。”

  见张瑞转身要去,又吩咐道:“还有,告诉他们,射杀猎物不易,朝起晚归的,从今往后,什么猪羊牛鸡,我都白送给他们。告诉他们,我是上百万人的大酋长,不会食言的。只要他们下你下跪,今晚便派人送猪羊牛各一百头上来。去吧!”

  只见那张瑞又返身而去,令那些带着上好美酒的飞骑跟上前去,那些部落长老原是诧异,待张瑞令人将美酒送上,又令熟番将张伟的意思转告那些长老,只见那些长老脸上阴晴不定,又是眼热眼前的美酒及将来的好处,却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张伟这位“大酋长”到底是不是如同眼前这个衣着华丽汉人所说的那样慷慨,又担心投降之后对方变卦,却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张伟见对方迟疑,知道火候已差不多,便又令射手们将箭头点燃,向寨中瞄准,又命人传令,若只还是迟疑不降,便要屠寨!

  那些土著眼见对方将箭头点火瞄向寨中,各自都是脸色大变,他们原本穷困之极,病无医食无粟,平时里唯有射猎为生,打到猎物便有的吃,打不到便饿肚子,若非如此,昨夜也不会有寨中出门打猎的几个青年土著冒险打下了张伟他们射死的野猎。现在山下汉人越来越多,原本这个部落靠近平原,食物大半需要靠近山下猎获,却被山下汉人一步步逼近,地盘越来越小,若要往别处迁移,还得与其它的寨子打冤家方可,又舍不得这些祖辈传下来的木屋,是以日复一日耽搁下来。眼见得数倍的敌人围了寨子,又用火箭危胁,一边是美酒肉食的诱惑,一边又是刀兵相加,几个为首的部落长老急忙合议几句,便立时向张瑞跪了下来。

  张伟见状大喜,这些土著却不似那些数千年来学透了阴谋诡诈的汉人,跪了便是当真服了,除非逼迫太甚,不然决没有反叛的道理。当下便令卫士护送,进寨召集了部落长老温言安慰一番,那些长老这才知道适才的那个官儿还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却原来这位身着普通皮甲,个头相貌皆平常的青年男子方是真正的“大酋长”。土著们却是不善言辞,因见张伟说个不休,各长老也只是唯唯诺诺而已。

  后来听得张伟动问道:“这一片大山还有多少这样的寨子?”

  有一土著老者答道:“这方圆一两百里内,这样的寨子约摸有五十六十个,多的有近两千人,少的也有五六百人,咱们这个寨子,算是较小的。”

  张伟沉吟片刻,笑道:“这老者,我答应你们的条件,绝不食言!今晚我回去便派人送给你们牛羊猪鸡,还有上好的白酒,要多少给多少!只是一条,你们寨子里可有愿意当兵打仗的青壮男子,若是有,只要有一家出一个合格男丁的,我便包养他家里所有人的吃食,他便是战死了,也不会不给!说说看,有没有愿意随我去的?”

  见那老者迟疑,又道:“不但如此,我还可以在平地上给你们划一块地方,再划给你们专门的猎场,也可以给你们银子,买酒买肉,吃上好米!”

  他虽然将这些优厚的条件开将出来,只是这些土著吃了汉人不少的亏,却是知道汉人中说话不算话的人大有人在,对他这位大酋长的话虽不能全然不信,却也不敢全部当真,若是被他引下了山,到时候说话不算话,那可就惨了,再说故土难离,在这寨子里过的好好的,谁也不想平白无故下山给人卖命。

  张伟见无人出来应征,却也不急,又笑咪咪说道:“也罢,你们寨子里可有生病的人,我那里有不少好医生,这便就手带下去给医治好了,再送回来。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强迫别人,你们还愿意在这里生活,我也依你们。只是再也不能随便伤害汉人,而且要听我的吩咐,还有,你们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诉其它的寨子,人家若是愿意来投奔于我,我都是欢迎的。”

  说罢起身,向寨外行去,待到得大门处,却突然不经意问道:“昨晚抢我的猎物,射伤我三名手下的人,是谁?”

  他的话一经译出,陪同而出的诸土著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那几个部落长老便不肯说,只恐他是要找出来人报复。张伟因笑道:“不敢说就算了,只当我没有问过。”

  那土著人最敬勇士,最瞧不起胆小怕事的懦夫,他这番挤兑人的话一出口,便立时跳出两名身强力壮,全身刺青的健壮土著,粗声答道:“就是我们兄弟射伤了你的手下,抢走了你的猎物!要怎么对付我们,随便你!”
  张伟因见这两人气宇不凡,身量极高,土著常年在山上生活,鲜少有高个大汉,眼前这两人却长的如黑铁塔一般雄壮,便笑道:“你二人是亲兄弟?”

  “正是!我是哥哥契,他是弟弟黑。”

  那个头稍高些的皱眉答完话,又说道:“昨晚我见你射箭,软而无力,不是个好汉子!不知道眼前这些好汉子为什么要服你,你敢和我角力吗?”

  张伟见身边众卫士皆有愤怒之色,笑道:“他们土著说话便是如此了,直筒筒的不知道拐弯。”

  因又向那高个儿土著问道:“你会和你部落的老人角力吗?”

  那土著不顾众飞骑愤怒神色,亦是不管其弟拉着他的衣袖劝止,直筒筒又回道:“不会,不过他们是老人!我不欺付老人,可你是壮年男子,和老人相比,真丢脸。”

  张伟听他如此侮辱,却也不恼,笑咪咪又道:“可是我年纪轻轻,就可以掌管一个百万人的大部族,比你的部落大几千倍的大部族,难道我是凭角力吗?不对,我是凭借着比你部落所有老人加起来还要丰富的智慧,你懂了吗?”

  见那土著目瞪口呆,显是没有话可说,张伟踮起脚尖,在他肩膀上拍上一下,笑道:“你说话直率,是个好汉子。我能用头脑打败你,可我不能用武力打败你,这样的主人,你愿意跟随吗?”

  那土著歪着头想了一会,答道:“现下不愿意,等我知道你是怎么统一你的部落,再说。”

  他虽拒绝,张伟却是开心一笑,哈哈几声便出了寨门,带着飞骑回台北去也。

  他回府当晚,便下令将答应的物资送往那个土著营寨,看着押送活猪活鸡的队伍冒着夜色持松明火把前行,一路上浩浩荡荡,鸡毛乱舞,猪羊嚎叫的震天价响,镇上百姓皆被惊动,不知道出了何事,家家户户皆推门而出,观看这支奇特之极的队伍。何斌也被惊动,驾车来张伟府中打探出了何事,待张伟向他道明原委,何斌笑骂几句,自回府歇息不提。

  此事过后张伟无奈间断了悠游的念头,派了人乘船打问施琅水师的消息,又成日泡在桃园军营,整军顿武,亲自操练三卫九军,将一伙子都尉校尉训的屁滚尿流,底下的士兵成日里在毒日头里晒着,更是苦不堪言。如此这般半月过去,终于得了施琅消息,却原来施琅早已到了日本外海,先是不加通知便轰击了平户,后来日本将军派人来询问端底,方知张伟曾派遣使者的事。重罚了当地城主和大名后,又遣使向施琅求和,施琅便将张伟准备好的条件报将过去,幕府的德川秀忠却又决然不能同意。原本派人求和便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德川家康留下的诸家老合议后向秀忠施加的压力造成,现下张伟那么许多过份的条件一抛过去,到正是给了秀忠出兵的借口。于是便在施琅到达日本外海的半个月后,幕府集中了所有的海军舰船,一共一百余船,加上一万多水军,企图一战而击溃施琅的台北水师。只是当时的日本海军早已不是九鬼嘉隆时代精锐,数十年风平浪静,无有战事。纵是当年强盛的日本海军尚不是朝鲜水师的对手,现下这些图具水师之名的旱鸭子们,又怎是打过数次大海战的台北水师的对手?

  数次激战下来,台北水师一船未损,日本海军却被打的灰头土脸,落后的战船和战术思想根本触不到台北水师的皮毛,一艘艘老式战船依次被击沉,当最后一场长崎外海的决战之后,日军仅余十艘不到的小船逃离,此战之后,幕府遂放弃了海战破敌的狂妄想法,龟缩在陆地不肯出战,施琅虽已将整个日本封锁,又不断的炮击平户长崎等港口,只怕炸死炸伤的日本平民已过万人,可是幕府似乎只抱定了任你如何来,我只学乌龟的方针不放松,任是施琅四处开炮,弄的全日本怨声载道,幕府方面却是任何打算也没有。不但不和谈,似乎连反抗也懒得反抗了。

  施琅因带着水师在海上飘泊已久,给养食物已是消耗的差不多,正巧又有张伟的使者前来讯问,便也不请示汇报,留下几艘小炮船,放上大船的给养火药炮弹,便直接将整个船队带了回来。张伟因见水师官兵皆是疲累不堪,到也不怪施琅自专,下令让水师官兵上岸休整,又给三卫步兵放假休息,便在那军营节堂召开军议,议定了水师休整完毕,便用水师舰队掩护一百五十艘运输船带着三万步兵登陆九州,攻占平户。

  如此又忙碌了半月有余,准备给养、弹药,安排兵士训练登陆,准备船只马匹便于联络,指定三卫各自登陆区域,张伟有感于水师补给消耗过快,概因所带食物占了大量空间,淡水反倒装的不多,而英国教官居然提议在船上饲养活鸡活猪,道是当时西洋各国的远洋舰船都是如此处理云云,现下这三万步军数千水师,一天吃的喝的便是几十吨的载重,这可如何得了?只是现在却没有功夫搞什么铁罐头之类的保鲜食物,至于压缩饼干之类,那自然是想也不敢想了。万般无奈之下,到果真依了英国人的建议,在船上弄了一些舱室,养了些活猪活鸡之类,何斌在船队出发前一日上船看了,大笑道:“志华,到不如弄些泥土,种些青菜什么的,那可更加的新鲜可口了。”

  张伟横他一眼,道:“你这土包子,从来没有走过远路。中国人又能穷将就,闯南洋最多也就十几天的水程,是以咱们不知道这些。人家红夷动辄在海上飘泊行驶半年一年的,这此事听人家的没错。船上长期吃不到新鲜的疏菜和肉食,一则士兵容易得病,二则也易厌战。咱们又不能担保上了日本就能征集到大量食物,小心没过逾的,多带些总比不够吃来的好。”

  何斌仍是笑了一阵,方又问道:“你此番定是随船去了?”

  “不错,这场仗规模不小,我在家呆着不放心哪。也只得辛苦一遭了。”

  何斌唔了一声,又问道:“台南留两千龙骧卫军,由林兴珠校尉领兵,台北留四千兵,由谁领兵?”

  “张杰,我已先任命张杰为金吾卫左军的前将军,领兵驻守台北,我让他遇事常与你商量,该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微微一点头,何斌自是无话,却又问道:“志华,你弄的那个军机处,看名字是处理军务,怎么此番大动刀兵,那吴仲则却是全无动静,还有军机处的其它军机,比如那吕唯风、袁云峰,怎么此时都不露面,军机军机,我看是政务才对吧?”

  “这到也不是。廷斌兄,切莫误会,我设军机处,原本是要襄理军务,只是那些个军机们都是文官,现下虽了解打仗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些军队上的日常事物,离真正的料理军务还早的很呢。那政务简单,他们原都是中下层官员,我提上来不过是帮着我处理一下日常事物。可笑这台北就有流言,说我要夺各层官员的实权,特别是要对付你。我令高杰捕了几个背地里饶舌的,送到金矿挖几年金子再说!”

  “志华,我没有呷醋的意思。人家说上几句,也就罢了,何苦一定要捕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刚见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常念叨。再有,军机处我看很好,你平日里哪有那么多闲空,有这么些人帮手,又不怕他们揽权,也亏你想的出来!”

  张伟一笑,便起身出门,往舱室外边行边走道:“廷斌兄,此一时彼一时也,为上位者才知道孔子诛少正卯的道理。言伪而辩,记丑而博……廷斌兄,再加上心达而险,行僻而坚,我在台湾不过是凭借武力领了这个位置,若是放任乡野的这些个儒生商人和有心之士加起来一并诋毁于我,难不成我终日杀人?这样还治什么政!所以……”

  双手挥舞做一个手式,又向何斌笑道:“把一切敌对势力扼杀在摇篮里,不使其坐大。这可是我家乡的某种哲理,有时候,它是有道理的。至于放开言论,博采众人之长,还是等我威望实力到了某个阶段,可以真正掌控全局时,再说不迟。反正我早有言在先,不准台湾军民议论军政,逮了这些多嘴乌鸦,也不算是不教而诛。”

  何斌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坚决,也只好熄了寻他说情的念头,只是想起坐在自已府中等消息的那些妇人们,猛打一个寒战,急步追上张伟,打定了主意随他一同混饭去也。

  第二日却是选好的黄道吉日,三万大军出征在这台湾尚属首次,因这些军人家属大半都在台北,是以这一日码头港口除了黑压压的军队之外,尚有数十万沿途送行的平民百姓。

  这么大的举动,自然是瞒不过台北知县史可法,原说这些事自然与他有关,他需出面安抚百姓,疏通街道,又需在后勤各事上多尽心力。只是他这个知县不但无权干涉台北卫所的军务,便是那民务,也被各个张伟自设的衙门蚕食干净。来台许久,竟然有许多台北百姓尚不知道皇帝派了知县来台,史可法无奈之余,到也佩服张伟的手段。只是每年伴食画诺,却实在令这位青年知县苦恼,他可不是那种拿了俸禄不想做事的庸材,更何况除了正常的知县俸禄,那张伟又禀报了朝廷,道是台北诸事繁芜,工厂商号众多,两位知县辛苦,又特地加了千两俸禄的银子给他。明朝官员俸禄之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朱元璋和尚叫花子出身,只想马儿跑,又跑马儿不吃草,俸禄低的离谱,一个知县一年不过几十两银的俸禄,还需负担师爷书办的杂费,还要养家糊口,若是不贪污,那只有一家大小喝西北分。好海瑞是明朝有名的清官,母亲过生日,也只买的起半斤猪肉,死了连棺材也置办不起。这教官员们如何不贪?自洪武年间贪官就杀而不绝,官员贪污六十两以上处剥皮之刑,饶是如此,贪官却如那野草一样,春风一吹便又生,朱元璋曾纳闷道:“我捉住贪官没有估息的,全都杀了,却如何这些官员都不怕死,总是要贪?”

  他只管自已抱怨,却不知道官员们也需吃饭,朝廷的俸禄低的离谱,不贪却又怎办?是以明朝吏治之坏,也是诸封建王朝之冠。史可法家境原是平常,现下被张伟困在台湾不得离去,到是每年千两的银子拿着,事情又少,银子又多,若是现代那些期盼着:“不工作,少拿钱,少工作,多拿钱”的人们得了他这个工作,那当真是梦里也要笑醒过来。他拿这银子有愧,原待坚拒不受,张伟却笑咪咪拿出朝廷恩准的批文来,道是不拿便是抗命,无奈之下也只得受了。这银子放在袋里,可也压在了他心上。于是张伟越是不肯让他办事,他越是拼了命的找事做,现下眼见张伟出兵,又将他体体面面晾在一边,史可法无奈,只得将朝廷给的全副知县的仪仗摆了出来,放在桃园镇至港口的大道之上,一则张伟此番出兵是为了倭乱,他这个大明知县自然要表态支持,二来也可借这仪仗疏导交通,也防着军人家属情绪激动,冲撞队伍。

  张伟远远见了这位史书上有名的刚直能臣,民族英雄就这么傻呆呆的站在路口为他的军队开路,还一边微笑向打招呼的军官做揖回礼,心里只道声:“罪过!史宪之,这一向我得罪了。待过两年朝廷压力小了,我便将你这知县应有的实权给你,让你好好的一展报负,只是,你可别一心求去,那是条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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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四十九章 镇倭(下)

  就在大军登船之际,台北指挥使司衙门军机处的各军机却也正在会议,因张伟有

  意压制军机处的规模,只拨了一处厢房给军机处权充处公入值之所,是以五六个军机加上十几个书办挤在三间厢房内,平时就有些狭小局促,坐议时各人都离了本身的坐位,挤在一处,就更加显的拥挤不堪了。

  吴遂仲坐在主位主持会议,只是他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一直低头不语,凝神沉思。其余各军机都是性格沉稳百练成钢的人,却也无人催促于他,各人也都攒眉咬牙,只待那吴遂仲发话。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呈遂仲方好象刚睡醒一般,一迭声道:“怎么没有人说话,今天召集会议,是要大家商议出个章程,大军出征,调集粮草分拨补给,安抚家属诸事,可都是咱们军机的事,大家说说看,怎么个处置法儿?”

  那袁云峰原是何斌手下工商署的吏目,论起职务和地位,却是比当军机前的吴遂仲强了许多,只是此人才干虽有,无论金银钱谷厘金数目,都是弄的一清二楚,脾气却不大好,颇有些孤高自傲,在工商署并不讨何斌喜欢,故而军机处一成立,张伟令各衙门推荐军机人选,他到是第一个被推荐了过来。待后来全台上下知道军机处之重要时,袁云峰却已凭着自身才干,牢牢立稳了脚根,军机各有职掌,袁云峰自然是偏重财斌工商一块。此时吴遂仲动问,袁云峰便立时答道:“仲则兄,钱粮等物,张大人何大人早已准备妥当,咱们只需督促政务署和三卫留守的官儿们不要扯皮,妥妥当当的把物资发送,下拨,便是完成任务了。”

  吴遂仲点头道:“是极。逸宸兄,此事就交给你办,若是有官吏不听招呼,敷衍了事的,大人有令,此番给与咱们先免后报的权力。逸宸兄,凡事定要亲力亲为,大人如此看重咱们,不可令他失望。”

  袁云峰拱手一揖,以示知晓。那吴遂仲又分派其余各人任务,六名军机包括他自已在内,皆各领一块,各自对所领任务负责,这样事权分明,军机又只对张伟负责,张伟此番能够领兵出征,也是托了设立军机之福,不然的话,却又如何能尽然放心。

  待会议结束,各军机便鱼贯而出,各自出门办事去也。袁云峰与吕唯风却是一路,他去分派调集军队补给,吕唯风却分派了巡查军营的任务,两人正好同路去那桃园军营,于是两人同车而行。因都是心机深沉人物,那吕唯风自出使日本儿狼狈而回后,颇得张伟的赏识,由一个小小书办升为军机要员,却从未见他露面骄色,仍是一副恬淡自若模样,袁云峰夙不喜与达官显贵交往,这吕唯风的性子却让他甚是欣赏,故而肯折节下交,两人若论私交,在军机里算是很不错的了。

  因见吕唯风做闭目养神状,袁云峰忍不住问道:“季明兄,今日会议,怎么不发一言,现在又心事重重模样,什么事如此忧心呢?”

  吕唯风只是闭目不理,袁云峰一急,便攀住他胳膊摇道:“季明兄!”

  “唉呀,不要扰人清梦!”

  “呸呸,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快同我说话!”

  吕唯风无奈,只得张开双眼,目视着袁云峰正色道:“逸宸兄,难道你没有觉出来,吴遂仲神色有异,显是对张大人的安排不甚满意,嘿嘿,我只怕这军机处迟早取消啊。到时候,咱们哪儿来回哪儿去,因又任过要职,只怕日子难熬啊!”

  袁云峰诧道:“怎么可能!大人新设军机处为他解劳,咱们做的不错。又是群议分别做事,不怕有人专权。大政方针都是按大人交办的来,连大明的内阁大学士也不如,又怎会突然取消呢。”

  “哼,我看咱们这个衙门只是大人灵机一动,又因吴遂仲上的条陈不错,觉得他能参与军机,这才设立。现在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明眼人都看出来,军机处只理政务,不理军务,前几天我听说大人打算设参军处,选拔老练参军襄助军务,下设后勤、军法、军情、战略等署协助,你说说,咱们军机处是不是地位尴尬,是留还是不留?”

  袁云峰细思片刻,却撇嘴嗤道:“我看你们成日不担心怎么办好手中差事,到是琢磨这些费尽心思,季明兄,咱们只管好生做事,还怕没有用武之力不成?我料类似军机处这种协调诸部门的机构必然要保留,至于换成什么名目,也是大人的事,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吕唯风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只得点头称是,两人换了话题,一路谈谈说说,自去办事提。

  张伟此时却正在台北水师的旗舰镇远舰上,因舰长室最为轩敞宽大,张伟便占了原施琅的地盘,正舒适的躺在那铁床上向第一波登陆的神策卫诸将训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最蠢不过,炮弹能值几个钱?比人命贱的多了!你们的计划我看了,什么强攻,什么猛冲猛打的,一律不行!我的章程就是少死人,炮火准备要足,然后是延伸火力侦察,等到岸上敌人没有喘气的了,再行上岸。上岸后一遇抵抗,即刻后退,通知水师大炮,再行轰击,一直待陆战野炮上岸,再配合大炮推进。倭人火枪虽比咱们落后,却比明军火器差不多少,而且倭人中武士比明军士卒勇猛的多,又是在人家的土地上做战,你们得多加小心,凡有大意损兵折将的,我有情,军法却是无情!”

  他的这些布置举措正合周全斌的心思,因笑道:“你们可听清楚了?”

  诸将躬身答道:“唯大人之命是从。”

  此时除张杰被任命为金吾左军前将军外,那林兴珠显然亦是占了个将军名额,只是没有宣示,其余三卫各军七名将军的名额尚没有分配,张伟有言在先,不论是校尉、都尉,日本一战打完后,择表现优异者任为将军,故而不论士兵的士气如何,这些各级将官们都是铆足了劲,打算在日本大干一场,挣了军功好更上一层。

  张伟自是知道诸将心思,心中暗笑,只盼这帮丘八爷们在日本好好的大干一场,只是不能弄的千里赤地,将来还得来日本赚银子,建立殖民地什么的,把日本弄的没有人烟,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令这帮神策卫军官出去,免不得又召来舰上诸军官慰勉一番,其余各部军官分散各舰,不及亲自指示,好在做战方略大体上都已布置完毕,到也不需要再多啰嗦。船行数日,却已是到了日本九州外海,遇着留守停靠在九州的炮船,得知日本方面一直无有什么新的举措,至于内陆是否调兵至各个港口城市,却也无从知晓。张伟便令那几艘炮船回台北休整,又令水师齐集长崎港外,掩护陆军登陆。

  因早前长崎便被台北水师轰炸的七晕八素,不但日本海军全军覆没,便是岸边的步兵也是一个人影也无,整个三卫士兵三万人登陆上岸后,别说是军队,就是连平民的影了也是踪影不见。待登陆点都被占据,连野战火炮也尽数拖拉上岸,便由飞骑护卫簇拥着张伟上岸,待张伟听到禀报通传后,便向身边周全斌、张鼐、刘国轩等人问道:“你们说说看,敌军打的什么算盘,怎么没有人敢在此阻挡我们上岸?”

  “咱们炮火大猛,他们估摸着难以抵挡,干脆放弃外围,直接缩在长崎城内固守,大人,咱们这便去打他娘的?”

  张伟冷笑道:“这话是没错。不过咱们不必猛攻猛打的,留一部分人配全水师固守这些登陆点,大部队前去围城,你当那幕府是死人么,咱们光封锁其海港便够让其头疼的了,现下更是直接攻上了倭人领土,无论是上对天皇,还是下对大名城主,幕府都需给个交待,我料现下幕府必然齐集大兵,只是害怕离岸太近,受到我们水师炮火的压制,所以等着咱们往里突进,然后最少十万的精锐幕府大军直冲过来,将咱们一举围歼。咱们若是和他们硬碰,到也不惧,日本人手中火器甚少,又没有什么精锐骑兵,等那些武士和足轻冲上来,还不够火枪打的,更别提咱们还有一百多门野战火炮,只是我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况且最好是一战定倭,把他们打疼了,这才方便我为所欲为。”

  张鼐问道:“那大人打算如何料理?”

  “围而不打,一下子打下来了,幕府必然在内陆等我们,围而不打,我到要看看德川秀忠是否能无视长崎百姓和城主的死活。等他奈不住压力,则必然挥军而进,到时候,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大汉天威。”

  周全斌想了片刻,颇为担忧道:“大人,这方略虽是妙极,不过海上补给不易,费用甚高,再加上有荷兰、西班牙人环伺左右,若是幕府与他们任意一国达成协议,这两国派军舰来断我们的补给,那时候师老远征,没有了粮草,大军一夜而溃啊。”

  张伟咬牙笑道:“不妨事!我早便派人盯着这些红夷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就知道,现下看来,荷人西人一向在日本的利益不大,幕府早就断了与他们的贸易,此时他们又何苦来惹我?况且台北水师实力不弱,他们来之前也需考虑一二。再者,咱们又不是全靠台北补给,这样如何得了?从明日起,就大索四方,将日本百姓的粮食统统征用,咱们不过三万人,这九州可是有过百万人呢,能征到多少粮草?怕什么?”

  当下定计分兵,留两千人掩护后方,其余大部携火炮向长崎进发,又大派飞骑侦察,以防敌人偷袭。近三万人大军浩浩荡荡将长崎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崎外围早已没有任何抵抗力量存在,日本的城池比之中国城池又狭小低矮,小小长崎城内除了近万的武士和足轻外,还有十几万逃难的百姓,整个城市被围之后,城内当真是惊惶之极。谁料城外的明国大军却不攻城,只是排开了上百门火炮,先是一通狂轰,打城内众人打的如丧考妣,只以为敌军即刻便要攻城,谁料一轮炮击过后,那围城的军队没事便打上几炮,炸死几人,然后就是再无动静。如此这般来回,时值盛夏,城内人口众多,原本就超出这小城的负担之外,再加上被炸平了无数房屋,死伤甚众,城内又不好掩埋尸体,没过几天,城内疫病流行,死者更众。

  那长崎城主无奈,拼了命的派人偷偷出城绕过敌军防线,向大名和幕府求援,那大名有什么办法援助长崎?只得也加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使者赶往江户,向德川秀忠求救。

  长崎被围半月之后,整个城内早已如人间地狱,死者过半,守城士兵亦是没有几个能够持械而立,纵是如此,敌人仍是不肯攻城,那城主到是将自已府邸保护的极好,故而本身安然无恙,见治下百姓死伤如此惨重,心中大急,此时到是盼那围城的明国军队快些攻城,只要敌人一攻,他便可即刻下令举城投降。

  谁料不但幕府的军队不见踪影,城外的敌兵也是不肯登城,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又耗了数日,终于传来消息,幕府齐集了十二万大军,其中有精骑一万,就要来这长崎合击明国军队。
  幕府出动大军,自然瞒不过一直等着幕府主力出动的张伟,幕府前锋军队一至小仓藩的福岗城附近,张伟便已开始收拢军队,排好阵式,等候敌军主力的到来。他到不必担心长崎城内军队出来搞什么里应外合,估计长崎城内的军人能站起来装装样子就已不易,更别提出城做战了。

  崇祯元年十一月初一日,名义上仍属明朝治下的台北三卫三万余大军正面迎敌,

  对手乃是幕府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倾全力召集的十二万大军,除了家督神原康胜率领的一万的赤备骑兵,余者皆是步兵,除了约三万人是整个九州诸藩拼凑,其余皆是幕府直辖的中央军团,日本军制是五千人一军团,除了神原康政之子康胜领骑兵外,还有德川四天王本多忠胜之子本多忠政领前队四个军团的精锐步兵,德川秀忠亲领大军留守本阵。因德川家康受命为征夷大将军后,下决心偃武修文,二三十年过去后,日本战国时代的老将大半逝去,那些百战之师先是在朝鲜受到重大损失,然后关原大战又死伤甚众,再经历这么些年和平年代的消耗,眼前这些前来进攻张伟的十二万大军,真正称的上精锐的,已经很少了。只是日本以武士治国,又有武士道为武士之魂,经历战国末期的“兵农分离”,已经有为数不少的武士和职业军人,论起战斗力来,仍是超过同时代的明军。

  德川秀忠的战略原本就与张伟预料的相同,放弃长崎,乃至整个九州,待敌人深入,由四国或是中国地区往攻江户时,利用敌军战线拉长,兵力不足的弱点,派遣诸藩大名袭击敌人后路,然后集中幕府精锐大军,与疲敝之敌决战,谁料张伟登陆九州后竟然不肯进军,只是围住了长崎,危胁整个九州,又四处征集粮草,竟似要在九州扎根一般,他的水师又经常四处袭扰,炮弹不住的落在整个日本沿海的某个城镇头顶,诸藩大名不住的向幕府告急,再加上家老们的压力,德川秀忠终于按捺不住,集中了四倍于长崎城外明军的强大兵力,准备一举将敌人赶尽杀绝。

  对于围城明军拥有数量众多火炮的事,德川秀忠自然已经知晓,日本原本就没有什么火炮,除了从葡萄牙人身上学到了火绳枪的技术,在火器上日本根本无优势可言。战国时赫赫有名的“三段击”法,只不过是抗倭名将戚继光六段击的翻版,在朝鲜时小西行长于平壤被围,赶来救援的日军听到大炮的声响,居然吓的原地返回,逃之夭夭。后来日军与明军交战多了,方知道敌军的火炮虽然犀利,不过运转不灵,精准度极低,甚至有不少虎蹲炮、大统之类,也不过只是加大口径的鸟统罢了。故而现下秀忠虽知道敌军有不少火炮,却也并不认为有多大的危胁,到是对方都是火枪兵,令他有些挠头,日本足轻,甚是正规的武士与骑兵都没有什么好的盔甲,除了一些有限的大将身上,基本上都算是全无防护,好在秀忠自认为兵力占绝对优势,与明军又是正面接战,纵然有些损失,只要歼灭了敌军,自然便交待的过去了。

  德川秀忠其实亦是一时人杰,自小便其乃父东征西战,只是一向不得乃父喜欢,家臣大老们对他也是心有疑忌,故而此战他必求必胜的同时,也力争完胜,自蒙元之后,再无人能踏足日本国土,此番海军战败,被人封锁国门,四处轰炸,现下又被敌军登陆九州,围困长崎,若是不以全胜而归,他又有何面目继续担任将军之职?

  双方在长崎城外七里处展开战线,张伟一方的台北军队正中本阵为周全斌带领的神策卫全军,共一万两千人,左翼为张鼐的金吾卫,八千人,右翼为刘国轩的龙骧卫,一万人,另外由张瑞率领一千余飞骑骑兵,为战略总预备队。整个战线横向排开约七里长,向后纵深四里。左翼的张鼐实力稍弱,被安排在拥有背倚树林,前有斜坡的最佳防御地形上,周全斌与刘国轩则布阵于平原之上,张伟本人拒绝了回到海上指挥的建议,令飞骑退到炮阵附近后,便留在了周全斌的中军,就地居中指挥。

  因见对方的步兵已经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头,周全斌纵马至张伟身边,问道:“大人,敌人眼看就要布阵进攻,我看,现在就用火炮轰击,打乱敌人部署,如何?”

  张伟摇头道:“不必,敌军只在几十年前的朝鲜战场吃过一点火炮的亏,咱们的火炮威力可远大于当年明军的火炮,只是他们不知罢了。待一会敌人布阵完毕,向前移动时,再给他们一点厉害。现在就开炮,暴露的太早了。”

  因见对面的日军士兵越汇越多,黑压压的士兵背部都背负着五颜六色的小旗,十几万人这般列阵排开,声势当真是骇人之极,张伟笑道:“倭人当真是有趣,打仗弄的跟咱们戏班子唱戏似的。”

  周全斌见他神态轻松,笑语吟吟,忍不住怨道:“大人,对方十几万的大军,您在这儿实在是危险的很,怎么还这么不当回事!”

  “哼,若是我的火枪也能如火炮那样改进,我现在还能弄桌酒席,边饮边观战呢。全斌,待会敌人被火炮轰的狠了,定然会用骑兵绕过刘国轩的右翼,斜插进攻炮兵阵地,你一定要部署好的用来护卫炮兵的预备队!”

  “是,全斌晓得,不过那倭人骑兵人数不多,便是能撕开右翼防线,突到后方,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人了。”

  “总该小心为上。炮兵可是现下咱们制敌的法宝,马虎不得。不过,倭人战国时武田家的骑兵曾经吃过火枪兵三段击的大亏,便以为骑兵已无用,再加上日本没有什么好战马,各家大名都不肯把钱投到骑兵上,这一万骑兵还不知道幕府是怎么拼凑的呢。全斌,临敌指挥我未必如你,下面的事你看着办吧,我只在此看你们痛击倭人就是了。”

  周全斌苦笑道:“那您还不肯回船上去。”

  “那是两码子事,大战在即,我这主帅弃师而逃,以后三卫士兵么怎么看我呢。”

  因听到对面日军鬼哭狼嚎一般的牛角号声响起,两人不在说话,周全斌自回到神策军阵前方,准备迎敌。

  日军虽人数远超过三卫大军,却因战场地形限制,再加上日人战略落后,因见对方排开阵势,轻过短暂的调整后,十二个军团六万人也便如对方那样,先行排开了一个一字长蛇阵,传令的小旗武士四处传达诸倭人将军的指令,第一批投入战场攻击的三万士兵即将换阵,以倭人认为攻击力最强的鱼鳞阵来进行第一拨试探性的进攻。

  “开炮吧!目标对准敌方中阵,轰击!”

  张伟一声令下,炮兵阵地的三百二十七门火炮便一齐开火,因火炮齐射威力过大,整个三卫士兵只觉得耳边一阵阵嗡嗡做响,脚底大地微微发颤,各人再放眼看过去数里外的倭人战阵,却见一股股隆烟升起,整个日军大阵被炸的七晕八素,每一颗炮颗落下,便是数十数百人身死受伤,那些土包子日军何曾经历过威力如此大的炮击?一时间鬼哭狼嚎,什么武士道统统抛诸脑外,数万人没头苍蝇般向回乱窜,立时将后阵冲乱,尚没有进攻,自已队列便已乱成一团。

  且不提张伟心中暗叹,没有强大的骑兵冲击扩大战果,那德川秀忠眼见手下的士兵们如此不堪,敌方一阵炮击便将他们炸的魂飞天外,队列混乱,他一时无法,只是气的脸色铁青,连声下令各侍大将、大将赶快整顿队伍,他决心待大队重装完毕,便强令这些足轻们不顾伤亡的强攻。

  那家督神原康胜奉命率领幕府好不容易召集的一万多骑兵,因距离德川秀忠的本阵很近,又见前队士兵被炮轰的不成模样,忙驱马赶到秀忠身边,下马向秀忠道:“将军,一会让赤备骑兵出击吧!让我带人把敌人的炮兵阵地摧毁。”

  德川秀忠点头道:“也只能依赖骑兵的力量了!步兵行动太慢,承受不了对方如此猛烈的炮击,再加上对方的火枪战阵,我们很难突破敌军的防守。”

  他站起身向神原康胜微微一躬,郑重道:“拜托了!敌军对炮兵阵地的防守一定很严密,此战是否能得胜,就看阁下的了!一会我会下令步兵重新投入战场,请等我的命令吧。”

  “是,我知道了!”

  神原康胜又向德川秀忠行了一礼,翻身上马自回本阵去了。一回到骑兵本阵之中,便将战略意图告之手底的大将们,令各将做好强突敌阵袭击敌后的准备。

  他本人到还信心十足,只是手下的大将们却对这个任务的可行性甚觉怀疑,神原康胜不比其父,除了继承其父的家督一位之外,本人并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功绩,好在日本人纪律性极强,他宣示了此命令为将军亲下之后,各将也只能表示坚决服从。

  德川秀忠见神原康胜信心十足的离开,到也稍觉心安,便召来一个旗本武士,令道:“你去通知本多忠政,令他快点把第一列的部队整顿好,要不避炮火,直往前冲!”

  那武士领命去了,因对方的台北军队见日军纷纷后退,暂停了炮击,再加上不少有做战经验的老将呼喊喝令,本多忠政已将惊慌不已的前队军团重新整队完毕,正在大加训斥,虽然前方仍躺着数千名死伤士兵,这些职业军人却已经慢慢镇静下来。待德川秀忠的命令一到,本多忠政便下令道:“全军冲刺,待冲到敌阵附近,大炮就没有用了,诸君,请努力吧!”

  此番命令一下,那些被血腥刺激过后的日军士兵便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各武士抽出胁下的倭刀,拼尽全力向前方冲去。相隔五六里的路程,却实在不是这些凭着双脚奔跑的武士们转瞬便能跨越的,本多忠政一令冲击,日军大队一动,台北的炮军便又全力开火,火炮的怒吼很快便将日军将士的呐喊声盖了下去,原以为奔跑到一定距离敌方炮火便无法射击的日军将士很快便发觉自已实在错的离谱,敌军炮火如同张了眼睛一般,始终在日军头上不停的炸响。虽然德川秀忠又下令加强攻击,在第一队冲击之后,很快又将第二第三列派了出士,除了留下本阵的三万人与骑兵未动,整整八九万日军如同潮水般冲了出去,敌军炮火却似半分也没有减弱,成吨的炮弹不停的倾到在日军的头顶,一颗改良过的榴霰弹落在密集的日军阵中,便是成百人惨叫着倒下,这一段不远的路程,委实是日军的死亡之途。

  德川秀忠眼见手下的武士不断倒在冲击的途中,心里一阵阵的怒火涌起,手中扇子便待举起,便欲下令骑兵出击。却又见本多忠政麾下的第一阵步兵已然冲到距离敌军相近不到一里处,终又忍住,这么近的距离,敌军火炮无论如何也无法轰击,骑兵是他手中最后的王牌,不到致胜关头,终是不能下定决心。

  他在这边犹豫不定,神原康胜却是急的汗如雨下,眼见步兵们拼命接近了敌阵,若是此时下令骑兵冲击,这么一点距离对步兵来说甚远,对骑兵来说,只是瞬息间便可冲到,若是此时出击,配合步兵,一定能成功的撕裂敌军防线,只是不知道将军为何迟迟不下命令。
  因日军第一阵的步军已然冲近,炮兵炮架上扬,开始做延伸射击,炮弹不住落在随后冲来的日军头顶,三卫步兵早已将火枪备好,只待长官们下令射击。

  由张伟亲自下令,三卫各兵都新换并检查了火石,又将每次击发的火药与铁丸装好灌入桑皮纸包,每名士兵皆保证有六十到八十发的射击弹药,由各都尉亲自检查,凡有因火石丢失、枪筒堵塞等因造成士兵无法击发的,该管长官并士兵都要受到严罚。

  由于受到大员岛之战的影响,张伟痛觉令滑膛枪兵带刀的想法大错特错,战场情势瞬息万变,放下枪再持刀肉搏,可能够掉几次脑袋了。于是将原长刀封存,除了新改的“斩马”刀配备军官与骑兵外,所有的普通士兵皆已在火枪上配备刺刀,台北刺式滑膛枪长112厘米,刺刀套于枪头之下,用铜螺丝拧紧,刺刀长45厘米,三面开刃,棱形三角,平时置于专用的刺刀刀鞘之内,战时则听命装上枪头。张伟一直认为刺刀能影响到火枪的射击精度,不过在滑膛枪开枪时的震动影响下,在有效距离不到三百步距离的实际情形下,刺刀是唯一能迅速在火枪击发后与敌肉搏的最佳武器了。

  三万滑膛枪兵以五百人为横阵,依次排开于这数里长的战线之上,以三列士兵为横队,五百人一队依次散开,除了布置了数百射术精绝手神射手散乱布于各个散兵坑内,整个战线皆是密集队形所布成的一团团的纵队横阵,又因台北军服皆是黑色,间或有军官头顶红衣圆纱帽点缀其间,于是,在冲锋日军面前的,便是这黑色的海洋,冷峻而威严的横亘于这些倭人小丑之前。

  “开火吧!”,待第一股日军冲入距三卫防线不足两百步时,由周全斌、张鼐、刘国轩分别下令,数里长的战线上所有面临敌军冲锋的士兵们同时开火射击,初时不过如炒豆般剥剥的微响,待整条战线上两万余人一齐分列开火后,除了依稀可闻的火炮轰击声,便是这一直不停叭叭做响的火枪射击声,整个天地间亦被几万支火枪开火发出来的白色硝烟笼罩,由于张伟素来重视训练枪兵的射术,而不似当时的明军或是欧洲诸国,认为滑膛枪反正是霰弹喷射,甚至在十九世纪,欧洲法英各国还经常征集一枪未放的农夫当兵,不加训练便直接拉上战场。直到拿破伦亲自下令,在步兵操典里规定士兵必须接受枪法训练,也必须打过实弹,方有资格上战场,这才扭转了一群没有拿过枪的农夫充做大兵的局面。张伟的火枪兵结过试射,三百步百枪可中二十发,两百步四十发,一百步六十发,五十步八十发,由于三百步外击发效果太差,张伟早便下停开火,日军虽人数众多,却一排排的割草般击倒在地,偶有多冲出几步者,也又瞬间被打倒。

  张伟只见一团团的血花在眼前飘起,被击中的倭人武士不住的倒在距离三卫防线一两百步之前,全然没有办法突进半步,纵然如此,因日军人数众多,冲锋的队形越来越密集,即便是前方遭受了沉重的伤亡,依靠着兵力优势,日军将领仍不断的将士兵驱赶向前,指望着用尸体开路,能与敌人肉搏。因见敌军一步步向前推进,已经有弓箭手向神策军阵内射箭,不少站在前列的神策军士中箭倒下。若是不后撤战线,只怕肉搏战再所难免。张伟皱眉令道:“命令炮兵不要向后面的敌军轰击了,改换霰弹,轰击五百步左右的敌军!”

  听得他的命令,炮兵校尉朱鸿儒便向身边的三名都尉令道:“向两千步外打一炮实心弹,然后全数换霰弹,调整炮架,轰击五百步左右敌军。”

  最后一发实心弹击将出去,使得密集队形的后阵日军承受了巨大的伤亡,实心弹穿透力极强,除了攻以攻打敌军城堡,海上炮战之外,便是当此密集队形之际,一发便能杀伤大量敌军。朱鸿儒眼见一发实心弹足足穿透了二十余排日军队列,最少砸死砸伤一两百人,却也只是微微一笑,此人宗室出身,原本别说来台北做将军,便是连出城也是甚难,幸得明末财政困难,养不起数十万的宗室子弟,无奈之下放远宗自谋生路,他辗转之间,竟然在台北炮兵中做到了校尉,到也明末宗室中难得的人才了。

  “霰弹准备,放!”,所有的火炮摇准了准星后,滚热的炮膛内又放入了以薄铁皮制成的霰弹,这种炮弹内置细小铁丸,击发后因压力大于炮弹铁皮的承受能力而破裂,高速运转的铁丸四散而出,对人员的杀伤力极大,缺点便是射程很近,炮弹最多在四百米处便会破裂。现下的局势,使用霰弹杀伤攻的越来越近的敌军,当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一颗颗霰弹在蜂拥而至的日军头顶爆炸,无数颗细小的铁丸以高速的转速带着可怖的穿透力撒下身底成群的日军官兵,一颗拇指大小的铁丸落在人的头顶,便可将其头顶钻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来,每一轮炮击过后,便有过千的日军头破血流,倒地不起。原本已冲击到百步左右的日军顿时生起无能为力之感,虽然他们极是悍勇,但在武器上太过落后,仗打到这个地步,已是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

  “出动骑兵吧!本多忠政是无能为力了,这样打下去,只怕打到夜里也无法撼动敌军的防线,到时候他们一个反冲锋,疲累不堪的士兵们必定会溃不成军的。”

  “是啊,将军,胜败在此一举,拼了吧!”

  见德川秀忠仍然痴痴的目视前方,兀立在他身边的家老大将们纷纷进言,请求秀忠下令让骑兵出击,目睹敌军大炮与火枪威力的秀忠早已丧失信心,只是碍于面子无法下令撤退,因见诸家臣大老们纷纷请求,秀忠长叹道:“好吧,令神原康胜出击!”

  他既已同意,身边的旗本武士便拼命的将令旗摇将起来,神原康胜本就离的不远,眼见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却始终被敌军挡在防线之外,无数精锐的武士手持钢刀倒在不远处的敌人面前,虽然是前扑后继,却是连敌人的边都摸不到,怎能不让这位德川四天王的后代急的吐血?

  当下见了令旗举起,立即将马腹一夹,拼命叫道:“诸君,日本的存亡在此一举,随我去突破敌军防线!”

  说罢当先一步,纵马向前方疾奔而去,他身后诸骑见他冲出,自也忙不迭随他而去,万余骑兵如潮水一般自阵地泄出,一齐向右翼的刘国轩部阵线冲去。

  “不成章法!这样冲法,我看想冲破刘国轩的防线都成问题,更别提冲到咱们的炮兵阵地了。”

  张伟眼见对面的日本骑兵狂冲而出,不但不惊,反道撇嘴先嘲笑一句,然后方令道:“命令炮兵以实心弹击敌骑兵,刘国轩部散开阵线,列成纵队,放开间隙放骑兵过去,敌骑志不在攻他,不会与他部纠缠,待敌残余骑兵冲过,仍然以横阵迎击敌步兵。”

  “大人,若是敌骑留下与刘部缠斗,放开间隙后敌步兵再冲上前来,刘部必然陷入苦斗,死伤必重,右翼不稳,我军整个战线亦必然受到冲击,请大人三思。”

  张伟斜眼一看,却是刚提拔到身边的原神策军参军江文瑨,见张伟看他,便躬身行了一礼,谢罪道:“文瑨无礼,请大人恕罪。”

  “无妨。让你到我身边来,便是要随时赞画建议,若是噤口不言,要参军何用。”

  说完又笑道:“长峰,我问你,若你是幕府将军,又或是这骑兵的指挥官,你是以冲破阵线,缠斗为主,还是撕开防线后迅速猛进,寻我的炮兵阵地,摧毁炮兵阵地后袭击我后方阵线,以期与前方攻击的步兵前后夹击,这两种选择,你选哪一个?”

  江文瑨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笑道:“是,文瑨想的不周全,让大人见笑了。”

  “你很好,即便如此,咱们也需防备敌军脑子出毛病,万一真的在阵前缠斗来回冲刺,到也是麻烦。”

  “是以大人抽调神策卫一营两千人,一来可随时护卫炮兵,二来可以在战线不稳之际随时支援?”

  张伟见他灵醒,便赞许一点头,不再与他解释,又转头凝视那狂冲而来的过万骑兵。因骑兵奔驰时声响震天,那些骑兵们又拼命呼喝叫喊,又皆是抽刀在手,刀海迎着光线折射过来,令人觉得这实在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

  只是以张伟的眼光看来,日本骑兵潮拥而出,全无队列章法,前排没有可以突刺敌阵的长刀或是矛、枪之类,后队又过早将刀举起,徒耗力量,一眼看去,整个队伍约是十几人一列,密集冲来,这样不能形成大规模的横面冲刺,不能快速撕开敌军防线,实在是很落后很原始的骑兵战法。

  因见前方阵线有些不稳,不少适才英勇抗击日本步兵的战士显是都有惶惧之意,如此大规模的骑兵冲击,让一向没有经历过大型战阵的士兵有了畏惧之意,张伟因令道:“派督战队上前,随时准备捕拿怯战后退的兵士。”

  “结阵,结阵!”

  原本散开射击的龙骧卫士兵慢慢由横列集结,转为纵列,虽然仍不停向远方扑来的日军步兵射击,不过马上陷入肉搏也是不可避免的事。而敌军骑兵,已然近在咫尺。

  虽然在奔袭的路上遭受了炮兵猛烈的轰击,但骑兵高速的优势仍然体现出来,连同掉队与被火炮击倒的,不过两三千骑,仍然有六七千骑兵高速向龙骧卫防守的战线扑来,神原康胜因见对方已然集结待战,又见对方枪刺如林,日本虽然有火绳枪,却从未见过有在枪上安放这些明晃晃的枪刺,心中极是纳闷,瞬间之间,神原康胜便做了决定:“不要停留,撕开敌军防线,一直前突!”

  说罢在身边家族武士的护卫下,抢先冲出龙骧卫阵中,虽然当先的骑士有不少被刺刀刺倒,到底这些又窄又薄的刺刀无法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造成如同长矛一般的危胁,再加上虽是纵深防线,到底要提防随之而来的日本步兵,刘国轩便约束下属,尽量避开敌骑锋锐,甚至有不少都尉见敌骑突来,便指挥下属让开通路,故而两边不过是稍加接触,神原康胜便带着大队突破适才还坚固之极的防线,直冲入内。心头狂喜之余,忙策骑向一直狂轰不卡的炮兵阵地冲去,心中只在暗念:“天照大神庇佑,只要干掉这些明国的大炮,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他这边狂冲猛打,却没有注意到适才撕开的防线已经被乖乖让开通路的明军再度封死,那些试图随着骑兵一同突击的武士被龙骧卫的纵队防御死死抵住,一阵肉搏之后,又有纵深防御的横阵前赴支援,肉搏加上枪击,很快便将为数不多的日军步兵撵开。再加上火炮又再度轰击日本步兵大阵,双方又回复到战争开始初的态式,日军步兵徒劳的前扑,纷纷死在阵前不远处,尸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大地,却始终无法真正危胁到三卫各自的防线,间或有不稳之处,亦是迅速被填补空缺。

  现在,两边的将帅都在等待,等待神原康胜扑击炮兵阵地的结果。
  见到敌方骑兵撕开防线后一直前突,张伟便知自已没有猜错,急忙下令身后的两千神策军向炮兵阵地移动,又因张鼐的金吾卫防线所受压力较小,又急调金吾军两千奔援。

  那两千神策军士原本便做为保护火炮而排阵于后方,张伟命令一下,便立时奔赴设在身后的炮兵阵地,面对日骑奔袭而来的方向以五百人一阵列队,以专门对付骑兵的步兵方阵待敌,四个方阵组成了四个四面向外的刺刀从,严严实实的挡在不远处冲击而来的敌骑面前。因方阵需要面对强大骑兵的压力,故而被选中保护炮阵的两千神策兵士大半是最初的镇远军老兵,这样才对在敌骑将自已团团围住时保持战意与斗意,若是四面方阵只要有一面坚持不住先跨下来,整个方阵必将被敌骑轻松突破,造成惨重的不对称损失。

  由于面对骑兵的高速,所有神策士兵一枪未发,直接在优势骑兵布下了两千支由火枪及刺刀组成的近两米长的刺刀从,神原康胜原本未将对方留在后方的这点军队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相等数量的步兵也休息抵挡他的骑兵冲击,更别提对方显然没有在后方留下大股的部队,这样,没有任何防护的炮兵部队,必然一个个惨死在他刀下。

  正当他带着部下举旗不定之际,急调而来的两千金吾枪兵却已在神策刀阵后列好了横队,开始举枪瞄准射击。砰砰的枪响惊醒了神原康胜,眼见自已的属下没有接战便一个个被火枪击倒倒地,愤怒之极的神原康胜令道:“向前冲吧!虽然会面临可怕的死伤,可是胜利就在眼前了!”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接受优势骑兵不冲锋就被几千火枪兵撵走的事实,可他唯独忘了织田信长用障碍物挡路,以落后的火绳枪击败武田骑兵的事实,于是,虽然手下的骑兵与战马都对那一片片刺刀从心怀恐惧,孤掷一注的神原康胜仍下达了冲击的命令。既没有成建制的枪骑兵,也没有后世欧洲人对付步枪方阵的经验,更没有适合骑兵做战的队形,近七千骑兵就在火枪兵不断的射击下,向眼前刺眼晃目的刺刀从冲上过去。

  第一波接近的骑兵虽然挥刀狂舞,却根本靠不到方阵内神策军士的边,疾冲而击的战马连同骑士,直接被刺刀刺倒在地,或是被惯性抛上了天空,直接落在了刺刀从中,整个人身被刺刀捅穿,挂在半空。这样的强攻虽然可以突破刺刀方阵的第一层,可是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直排到五层的方阵等待前冲的骑兵,初始的锐气很快丧失,纵然神原康胜一直督促部下前冲,各级大将也拼命呼喊鼓气,可是眼前就是明晃晃的刺刀,耳边是火枪不停开火的砰砰声响,长途奔袭撕破敌军防线后的勇气已然丧失殆尽,剩下的,便是如何逃脱这可怕的战场吧。

  与此同时,张伟的火炮部队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射击,霰弹已近在激烈的轰击中迅速消耗干净,又换上了普通的开花弹与实心弹一直不停的向前方的日军步兵阵中猛射,纵然敌方骑兵近在咫尺,心里明白断然不能让敌大队步兵突破防线的朱鸿儒只是不理,命属下军官安抚好炮手的情绪,无视身边神策、金吾两军与敌方骑兵的生死搏斗,只顾着不停的向敌步军发炮。他这般稳妥坚毅的表现,自然让张伟全盘看在眼里,原本担心炮阵会因敌骑袭扰而混乱不堪,失去对敌步兵的威压打击,现下在朱鸿儒的指挥下,炮弹仍是不停的倾泄在大股的日军阵营中,不停的夺去日军步兵的生命。战斗从中午打起,眼看已是黄昏时分,日军不但没有突破防线,反而不断的被炮火逼的后退不止,武士的勇气和战意在不停的炮火打击下,已然接近崩溃边缘。

  “家督大人,咱们后撤吧?”

  面对不停的火枪射击,加上难以突破的刺刀方阵,神原康胜身边不停的有人劝他后退,“是啊,这样打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的,还是后退保存实力,以图再战吧!”

  “混蛋!你们回头看看,刚刚我们冲进来的敌阵已经又再度合围,而我方步兵给对方的压力越来越小,我们现在回头,那些竖起长枪的敌人必然放枪追杀,待我们冲到刚刚的敌阵前,你当他们还会那么轻松的放我们出阵吗?”

  神原康胜虽是如此回答,心中却是在急速思索着突围之策,原路而返是不可行了,只能先向右突围,往长崎城方向而逃,至于下一步是不是能突破敌军的封锁,也只能见步行步了。看着畏缩不敢硬冲,只是向征性的在敌军方阵前纵马来回奔驰的部下,神原康胜怒从心起,心知再拖下去整个部队必然将四散而溃,只得恨恨下令道:“全体突围,向长崎方向突围!”

  说罢自已抢先调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向左面长崎城方向纵马逃逸。他抢先一逃,整支队伍顿时大乱,属下各骑皆是不管身边战友死活,拼命调头向长崎方向逃窜,神策方阵的士兵眼见对方阵势大乱,所有的骑兵皆是不顾拥挤与身后的枪击,甚至将手中的武器抛却,以方便纵骑逃跑。当即便有都尉校尉指挥,散开阵型,放下长枪,开始装药射击,日骑虽然拼命奔跑,但是因队形混乱,甚至有自已人被挤踏而死,一时半会却又能逃的多远?于是只听得身后枪声大响,显是适才列阵的敌兵开始举枪射击,众骑兵皆是心胆欲裂,拼了命的向前逃窜,那手中有刀的,甚至就向眼前挡路的战友劈去,种种混乱模样,当真是不堪之极。在留下近千匹战马与两千余具尸体后,剩下的四五千残余骑兵终于成功逃脱,踏出的一股股烟尘慢慢消失在远方,这支对此战危胁最大的军队就此绝迹于战场。

  德川秀忠立于远方的土坡之上,亲眼目睹神原康胜带队而逃,心中涌起一阵阵的绝望之感,恨恨的向身边侍立的家老大臣道:“神原康胜比起他的父亲,简直是猪!他不配做德川家的家督!就算他逃命成功,我也要令他切腹!”

  本多忠政早已回到他身边,听他侮辱康胜,心中却是兴奋的很,虽然他的步兵亦是全无建树,不过总好过神原康胜落荒而逃,只是眼前局势,到也容不得他幸灾乐祸,急忙向德川秀忠道:“将军,不可以再拖下去了!前方士兵的士气早已消弥怠尽,骑兵又以逃窜,此战我们必败,还是快点下令您的本阵上前掩护,令前方的士兵从容后退,不然的话,我担心敌人反攻,我们会由失败便成大溃败!”

  德川秀忠又狠狠向前看了半响,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就令我的本阵上前,你去指挥前面的士兵后撤吧。”

  以手加额,庆幸道:“若是敌军也有万余骑兵,只怕我们没有机会回到江户了。”

  此时太阳已慢慢落下,暮色降临,这一片大地行将被黑暗笼罩,只是那火枪击发时的红色亮点,以及大炮沉闷击发时猛然的红光一闪,提醒人这场激烈的大战仍未结束。

  德川秀忠本阵的一万人在各侍大将的指挥下,缓慢的向前移动,以期稳固防线,掩护前面奋战半天的将士,各人均知此战已败,来日亦无法突破敌军的强大火力,仗,是无法打下去了,日本该当如何避免千年以来没有过的奇耻大辱?

  “啊……呀卖爹……”

  张瑞狠狠将发出凄惨叫声的倭人一刀劈成两半,他手中的斩马刀虽不如日本倭刀那般锋利,但是刀身较直,刀背比倭刀厚实,锋刃又仿了倭刀形状,便于劈砍,亦可平端直刺,接到张伟出击的命令后,蓄势待发半日的飞骑将士从金吾将士身后的小树林内奔出,马尾上绑上了树枝后,这支奔驰向前的骑兵声势绝不下于适才的日本骑兵。而千中挑一的勇力之士方能充做飞骑,论起精锐,却又比适才的日骑强上许多。眼见对方骑兵逞威,张瑞急的两眼充血,只是没有接到张伟命令,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出动,只得不停的派遣使者向张伟求战,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他自是不知,张伟决心以步兵方阵抵挡敌骑,亦不会令张瑞这支铁锤去追击那支完全丧失战力的骑兵,好钢要使在刀刃上,眼见敌人行将撤退,所有参于攻击的日军步兵已是强弩之末,不借机将其击溃,却待何时?

  张伟的杀手,自然也是骑兵,只是他使用的时机与方式,却比德川秀忠高明的多,一千多骑兵排成两排,以整个覆盖了数里长度的宽大正面向疲敝不堪的敌军步兵发起了直接的强攻,前排的五百骑使用长达两米五的重矛,是为枪骑兵,距离五十米时,将马速提到最高,放下长矛,以平端的方式向前冲刺,前排的日军原本还打算抵挡,却无一不被可怕的长矛刺穿挑起,一次冲撞后,枪骑又放下长矛,举刀劈砍,那些疲累不堪的日军步兵却如何能抵挡的住?当真是刀下无一合之敌,整个日军阵线在张瑞飞骑的冲击下迅速崩溃,只不过几分钟时间,原本还是进攻态式的日军大队全数后退,不但本身没有任何的抵抗队形,还把后续上来掩护撤退的将军本部冲乱。冷兵器战争时,只要一方形成溃败,在没有优秀的下层职业军官及先进的组织体系前,任何人都无法挽救一溃千里的颓势。

  “将军,请快点撤退吧,把军队收拢集结,或是重新征召,我们还有再战的机会!”

  “是的,快点离开战场吧,败兵很快会把我们淹灭,到时候想从容退走是不可能的了!”

  “将军!”

  无数的家老大将含泪跪下,力劝神情呆滞的德川秀忠赶快后退,原本还以为对方没有骑兵的德川简直无法接受对面突然冲出一支强大骑兵的现实,眼见几里外的部下被对方砍瓜切菜般的杀死,眼见自已的部下没有任何人试图反抗,各自都撅着屁股拼命逃窜,哪怕是对方的长刀砍来,也只是闭目待死,德川秀忠身为幕府将军,是天皇任命的全日本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这一刻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却如何不感到深深的耻辱……

  “走吧,将军!”

  劝告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却又是那么响亮,不容他忽视,只得从内心深处长叹口气,向诸人道:“走吧!以全日本之力,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回去之后,便要下令诸藩总动员,我到要看看,他们这几万人,如何征服全日本!”

  说罢连忙纵骑向后方抢先而去,他若再逃的慢些,先别提全日本,只怕眼前连同这位将军在内,幕府所有的精英便要先丧身于此了。

  张瑞带头飞骑来回冲杀了数十次,纵深三四十里的路程,到处都是被飞骑斩杀的日军残尸,自相挤踏而死的,奔逃向前又被飞骑撵回,被追击而至的枪兵击毙的,一路上死尸与降兵不绝于途,直至第二天天明,张伟下令各军回营休整,一万余降兵无法安置,尽数被张伟下令枪杀,那遍野的尸体自然也无人去管,好在已是暮秋时分,天气转凉,到不必担心尸体腐烂引发瘟疫。

  长崎决战十五日后,幕府终于低头,面对张伟虚张声势的对中国地区的试探攻击,所有的日本大名甚至天皇亦派人知会幕府,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丢脸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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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五十章 和谈

  十二月的日本已是冷风袭人,受命与幕府谈判的一行台北使者的队伍正匆匆赶往日本幕府所在地,江户。受命与日本幕府谈判的正是台北卫指挥使参军官江文

  瑨,他原本拒不接受这个实际上只是去敲诈敌手的使者任命,还是张伟拉着他的手,诚恳说道:“长峰兄,我知你素来爱读书,讲究仁智礼义信,这个,远人不服,则以德义感化,感化不成,乃用刀兵。人家都承认战败,现下让你去让他们割地赔款的,是有些不合圣人教化之道。”,他娓娓道来,江文瑨听了大喜,他极是不赞同这种扼住人脖子敲诈勒索的行径,觉得太丢中华上国的脸面,现下听了张伟如此说话,直以为他要改弦更张,放弃那些无理的要求。

  谁料张伟还不待他点头赞同,将他手重重一握,话锋一转,又道:“长锋兄,财政困难啊!此番动兵,连同初期准备,后期弹药、给养、镐赏军饷、损毁武器……等等等等,没有三四百万银子是弥补不了损失的!战事是倭人挑起,禁绝我的贸易,侮辱我的使者,这军费他们不出,难道让我当裤子咬牙承担了么?长峰兄,这天底下没有这般的道理吧。以前人动刀兵不要军费赔偿,是因为要么势均力敌,要么就是灭人国。现下我又不打算灭了日本国,他们又吃了败仗,这军费自然该当他们出!我现下只要五百万的现银,三百万石的粮食,这条件很是优惠了!”

  江文瑨目瞪口呆,看着唾沫横飞,满嘴银米的张伟,浑然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统兵的大帅,还是一个商行米铺的老板,当下只是连连苦笑而已。张伟正自讲的兴起,却哪管江文瑨的脸是长是扁,仍是兴致勃勃道:“至于通商是题中应有之意,我打这场仗就是为了日本的独家通商权,这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割让长崎,九州为不设防区,也是为了中日双方不再有战争,和平共荣嘛!你将我的德意好生宣讲给那些日本蛮子听,告诉他们,现在我是不能灭了全日本,不过,三年内我要把军队规模扩大到十万!到时候,看他们拿什么和我打!”

  他也不顾自已喷了江文瑨一脸的唾沫,转身将盖上了印信的使者文书交与他,又道:“此番是日本强烈要求和谈,你不必与他们客气!只需将我的条件开将过去,成或不成,都是你的功劳。好了,去吧!”

  说罢将文书塞到江文瑨手中,又将迷迷糊糊的他推将出去,于是赶鸭子上架,这位博古通今,甚至有些读书人迂气的江参军,就这么顶风冒寒的骑马往江户而去。

  张伟因见江文瑨一脸迷糊出门,待他走的稍远,便忍不住叉腰大笑起来,内堂何斌早便忍耐不住,见他大笑,亦是放声大笑起来。两人爆笑良久,方才停住,何斌耐不住问张伟道:“志华,你怎么派了这位只通军务不理人情,又一脸书生迂阔气的参军?难道军中无人了?”

  又疑道:“他这模样,能带兵打仗么?”

  “嘿,廷斌兄,这你有所不知了。此人虽迂阔不通人情,却是肯醉心于军事,举凡我给他的各种西洋战例、兵书,还有三卫打的这些仗,他都写了节略心得,汇聚成册,呈上来给我阅览。对我及他,都是甚有好处的。不过,此人只能做参谋人员,不能带兵打仗,为将者,不但要知兵,亦要知民,他不成的。”

  嘿嘿一笑,瞅着何斌道:“是以急着却请廷斌兄你来,以你舌辩熊文灿的大才,和几个倭人小丑谈判,当真是大才小用啊!江长峰不过是先期开价,就地还钱的事,就交给老兄你了。”

  何斌摆手道:“志华,你又来亏我。用的着我就狠劲的拍马屁,也没见你把从辽乐带回来的好酒多送我几坛---人情冷民暖哪!”

  “嘿,廷斌兄,这样说话可是不地道吧。酒虽然让三卫诸将中的酒鬼一扫而空,可那上好的高丽参茶你没少喝吧?”

  “那你屡次借我私人的银两以充公用,把利息拿来!”

  两人说笑一番,何斌却突然向张伟正容道:“志华,你此番将倭人俘虏尽数坑杀,只怕倭人将军深恨于你,谈和殊非易事。滥杀不祥,你何苦如此?”

  “我有苦衷……”

  “再大的苦衷亦不能轻忽人命啊!这样杀戮,有损我中华上国之令名啊。”

  他语气咄咄逼人,张伟只得将原本半卧在行军榻上的身形坐直,正色答道:“廷斌兄,可知当年倭寇入侵东南沿海,烧杀淫掠一事?”

  “我自然是知道,不过,以德报怨,宽恕待人,远人不服以德育之,这才是正道。以杀能止杀乎?”

  “那我问你,倭人将来有了力量,难道不会报今日之仇么?咱们就是把俘虏尽数放回,可以让幕府将军痛哭流涕,前来认罪么?”

  “不能……”

  “当日倭寇入侵,纵横南方十余省,无人能制,那时候中华上国很有威名么?我再问你,当年戚将军俘获倭人,尽数放回的好,还是斩杀以警来者的好?”

  见何斌嘿然无言,张伟知道他已意动,又冷笑道:“上次杀郑氏降人,已有人暗中非议,道我是屠夫,现下又杀日本降人,传将回去,只怕我就成毒夫了。残民以逞谓之毒夫嘛。不过,纵然是我手染鲜血,也总好过让他们将来去欺付中国之人,我交个底给你,廷斌兄,将来日本全国要么臣服于我,写汉字,说汉语,全数改为中国之人,要么,这岛上数千万人,一个不留!日本离中国太近,是肘腋之患,也是心腹大患,一定要在我手中,将它解决!”

  他这番话杀气腾腾,蛮横无礼之极,只是何斌已然被他说服,临来时满心想劝张伟以仁德待人的心思也只得打消,无奈之下,只得盘算如何帮着张伟与德川秀忠谈判,获取最大的利益。

  张伟自然知道他一直以来在台湾的高压统治导治很多人的不满,不光是受到约束的各级民众,便是台北各衙门的力事官吏,也多有不满者。自秦而降,中国历来是以儒家的宽仁之道治国,礼大于法,宗族大过官府,天地君亲师,皇帝尚且排在儒家的“天地”之下,更别提什么“法”了。自汉唐以降,官府除“八议”公然破坏法制以外,又有“令”,“判”、“格”,等等正律以外的补充,唐朝的三省、两级地方政府、法律、官学、官制、军制,原本就是封建社会发展到高峰极至时的产物,可是不过百年就破坏殆尽,正是由于中国总是权大于法,人情大于律令之故。对于张伟目前高压加严刑苛法的统治,表面上自然无人敢于质疑,暗地里的不满却是从未停歇,这些人不敢当面指斥张伟的治政方略,自然就借着所谓天理人情之类,向张伟的铁腕手段叫板。对于这种指东打西的手段,张伟自然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向何斌等元老发作,只得待将来有了大义名份后,建立完善的新制度及律令,加以宣传,方可扭转一二,千年积弊,却也真不是一朝便可消弥的。

  两人又谈了一阵何斌走后台湾的政局安排,张伟留张杰镇台北,自然是心中慰帖,很是放心,军机处等人办事勤谨,何斌却也着实说了几句好话。原本张伟离台,诸事都由他主持,每次都累的不轻,此番有了军机处这样的最高施政机关,何斌当真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对张伟的安排不但不怒,反而大是敬佩。

  却不料张伟听他连声赞颂之后,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何斌大奇,知张伟这副神情必有下文,于是连声逼问,张伟只得答道:“军机处之设不过是一时为你我息劳,军政不分,名位不正,表面上大权在握,实则是我的秘书郎。那吴遂仲才干不凡,野心也是不小,对权位表面淡泊,实则热衷,我此番有意冷落他些,让他知道我虽信任于他,却并非缺了他就不行。至于军机处这个机构……将来再说!”

  他不肯尽数说出心中所思,不过这心中阴谋诡诈之事对何斌也是全无隐瞒,何斌大是感念,心知张伟不忘当年一同创业情份,只要自已不在暗中对他使绊子,张伟掌权一日,定可保自已富贵一日。当即向张伟一笑,不再逼问。

  他们这边轻松写意,在那房中升起了大火炉,一群人说话烤火,闲谈古今,当真是舒适之极。便是那三卫的军士,亦是居住在那牛皮大账之中,十人一帐,又有征集来的棉被御寒,到也不曾受冻。只可怜那江文瑨,虽张伟明知他此去必是无功而返,竟也令他即刻上路,此时十二月天气,正是寒冬初至,一路上虽不是冰天雪地,只是那冷风一直往袖口领口中灌,把这文弱参军冻的缩手缩脚,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到了江户,却又被有意怠慢的德川秀忠晾了数日,方才召见于他。

  倭人此时议事的规矩却与中国汉制同,入阁议者者皆需除鞋而进,跪坐议事,江文瑨虽是晓得倭人习惯,只是将膝盖跪在那冰冷的地板上时,仍是心中默默将盘踞软垫之上的幕府各人骂了个遍。

  因见江文瑨端坐不语,德川秀忠身为上位之人,自然也不会先行开口,那本多忠政只得先开口敷衍道:“将军此来辛苦,你家大人可好?”

  江文瑨不软不硬答道:“贵国九州到也不算寒冷,大人此时身居长崎城主的府邸之内,想来是安好的很。”

  本多忠政被他噎的难受,本欲发火,又想起人家毕竟是胜军之将,只得将火按下,又问道:“将军此来不易,还是请将贵方的条件开出,兵凶战危,贵国数万将士居我国九州,还是借着我国天皇以仁德之心,下诏和谈之际,拿出诚意来解决贵我双方的争端,否则,我国大兵云集,恐怕贵军将如那蒙元之际的数十万大军,尽数丧身于日本!”

  江文瑨听他虚言讹诈,大言炎炎,用什么大军云集之类的话来虚言恐吓,微微一笑,答道:“贵方还有大军?将军阁下的精锐武士已尽丧于长崎一战,还连累了九州诸藩征集的大军,尸体至今仍然连绵于长崎野外,请问将军又去何处重新征集大兵呢?”

  “我家将军已然退位,传位于长子德种家光,现在将军大人是大御所,请不必以将军之名相称了。”

  江文瑨大奇,注目望去,见德川秀忠神是颇是尴尬,诸家臣大老皆是面无表情,当下明白过来,想来是长崎战败,秀忠受到家中大老的逼迫,被逼退位。虽然身为大御所,想来实权已是被剥夺了不少,否则以秀忠的性格,主动求和到也不大可能。

  心中明白,却也不好刺激过甚,只是接着笑道:“来时听说贵国的后水尾天皇不久之前退位,传位于明正天皇,七岁的天皇下诏,恐怕别有内情吧。”

  本多忠政以生硬的态度答道:“这是我国的内政,不需阁下费心。”

  那后水尾天皇春秋正盛,却是因秀忠之子家光的乳母径自前去朝参天皇,因她身份卑微,天皇虽封她为“春日局”,内心却甚觉羞辱,天皇身边诸公卿大臣亦是极为愤怒,觉得幕府太也不将天皇放在眼里,故而后水尾天皇愤而退位,以示抗议后,德川幕府与京都的关系委实紧张的很,此番张伟带兵来袭,幕府惨败,到正好给了这些心怀不满的公卿以借口,天皇下诏令幕府迅速平息战事,想来也是前番后水尾天皇退位引发不满的发泄。
  江文瑨固然没有点明话中含意,幕府诸人却是心知肚明,不外乎是说长崎败后,日本政局不稳,不但是天皇公卿不满幕府,便是那一向刺头的诸藩大名,亦有不少蠢蠢欲动的。长崎一战幕府损失惨重,精锐武士死伤了不少,若果真有几家大名以尊王名义起兵,只怕也不易弹压。好不容易的一统局面,行将崩溃。

  他们很怕分裂,却不知道张伟也很怕日本再度进入到战国状态,战争是科技和政治发展的最好催化剂,若是日本拼了老命再内战几十年,只怕有什么先进的武器和科技政治理念都可以顺利进入日本,日本人学习和改革的劲头张伟心知肚明,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是故,他比幕府本身还要迫切的希望幕府继续存在,压制诸藩,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这样才能把全日本涌动的暗流借幕府之手压制下去。

  德川秀忠心里当真是五内欲焚,他从父亲手中接下了这么大的基业,谁料没有多少年便遇到了这么大的挫折,原本就不高的威望更是直线下降,现下眼前敌方使者貌不惊人,且又是一小小参军,原本就觉得受到对方侮辱的他更觉愤怒。只是诸大老都被辩的哑口无言,他现下被逼退位,却又有何话说?

  诸人都是哑口不言,阁内顿时是死一般的寂静,直过了半响,德川秀忠无奈开口道:“尊使,请把贵方的条件开出来吧!”

  江文瑨向他躬身一礼,默默将准备好的和谈草约从怀中掏将出来,递与阁内的侍者,那侍者自去转呈给德川秀忠。

  秀忠接过草案,因当时有身份的日本贵族皆学习汉字,这草约他到不必翻译,自已直接拿过来便看。只看了片刻不到,立时两眼喷火,对方条件之苛远出他想象之外,在幕府会议猜测时,料想对方必将趁大胜之威,要求独家贸易,甚至开放港口之类,谁料对方不但要求了这些,还老实不客气的提出割地赔款,强忍住怒气,双手颤抖着将草约递于本多忠政。那本多忠政到没有他这般愤怒,淡淡扫了几眼,便又将草约递于旁人,阁中十数人看完,只是无人说话,诸人谁也不是傻子,这样的条约明显是对方狮子大开口,如何还价,自然是该当秀忠先开口。

  秀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各人等着看他表态,脸面上一阵阵的发烫,又见江文瑨仍是若无其事端坐对面,一时按捺不住,纵身而起,将身后刀架上的菊一文字拿起,抽出刀来疾冲过去,将刀架在江文瑨脖子上怒道:“贵使挟长崎之胜余威,上门欺我,难道不知道武士一怒,血流五步吗?”

  江文瑨将眼一把,微微一笑,用嘲讽的语气答道:“怪不得大御所统兵十几万,数倍我师,仍是惨败收场。统兵大将自诩为武士,挥舞佩刀威胁敌人使者,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我家的指挥使大人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大御所,你可知将军一怒,血流千里么?”

  “你!!!”

  一缕鲜血从江文瑨的脖子上缓缓流将下来,德川秀忠一时激怒,手上多使了一些劲道,刀刃切入肉中,虽是他及时收手,亦在江文瑨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见他如此,江文瑨反道不再出声,只是将双眼闭起,身体坐直,一副闭目待死的模样。

  德川秀忠长叹一声,将刀收起,正容道:“江使者胆色辩才俱是惊人,令人折服。也罢,这条约虽是过份,到也不是不能商量……”

  江文瑨睁开双目,笑道:“我家大人在我临行前向我交待,条约一字不可易。”

  德川秀忠闻言差点吐出血来,他肯就这一过份这极的条约来商讨,原本就是极大的让步,谁料人家的主将早就有言在先,条约一字不可易,两相对比,他当真是丢脸之极。因见诸家臣大老霍然而起,显是也对张伟的这一交待甚为不满,只是却无人上前说话,一时间心灰意冷,将佩刀扔在地上,吩咐道:“你们与使者商谈,若使者仍不肯改易一字,便将使者好生送出城外,派人送回九州。”

  说罢向外间蹒跚而去,临出门之际突然转头向江文瑨问道:“使者,你当真只是一小小参军么?”

  “正是,有劳大御所动问,文瑨确实只是指挥使大人身边参军,参赞军务是也。”

  微微一点头,秀忠向他惨笑道:“参军都是如许的人才,怪道那张伟几年之间势力强大到这个地步,我曾经听说过他几次,一直只道是一个寻常海盗罢了,早知今日……”

  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嘴角溢出一股鲜血来,用衣袖拭去,径自去了。

  见他如此,江文瑨心中暗叹:“此人命不久矣。长崎一战败的太惨,又因得罪天皇被公卿羞辱,加之被逼退位的郁闷,今日又被刺激到吐血,来日再被逼签定和约,这些事累积在一起,想不死亦难。”

  德川秀忠走后,诸幕府大老一齐上前,欲以言辞与江文瑨一较高下,谁料不管他们如何解说,如何恐吓,如何利诱,如何威逼,江文瑨一概微笑答曰:“大人有言,条约一字不可易!”

  他书呆子脾气,来做此事当真是恰当之极,不愠不火,不卑不亢,一直僵待了半日,幕府诸大老无法,只得命人将他送出,禀报德川秀忠和谈破裂。

  秀忠到是欣喜过望,和谈原本不是他本意,依他本意自是要齐集兵马,与张伟再战,现下和谈破裂,秀忠虽是适才吐血而出,神情萎顿,一听使者被诸大老送回,立时便纵身而起,重回议事室,向诸大老要求颁布征兵动员令,在全日本动员大军,最少要动员五十万步兵,三万骑兵,不信以这么强大的实力,打不败张伟那区区的三万多人。

  他虽是慷慨激昂,向诸人陈说厉害,诸大老却是无人理会,他说的漂亮好听,什么五十万大兵,数万骑兵,必能将敌人撵下海去。岂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数十万农民征集起来是多大的动静?诸藩原本就不稳,这般大动静的征调,必将引发大规模的动荡不满。再加上农夫从军未经训练,只怕对方几炮一轰便各自星散而逃,连带原本可以一战的职业武士亦同时被冲跨,诸家老大臣已然明白,以对方火器之犀利,并不是仅凭人多便可以战胜的。敌方肯谈判是因为人力不够,若是三万多大军翻上一番,只怕人家凭着军队自已至江户来取银,又何必派遣人来谈判呢。

  秀忠因见已方大老如此卑躬屈膝,怯懦惧战,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当下由侍者扶着而出,自此之后再不理事,一任事物由家臣大老会议决定。

  诸人却是不理秀忠,众人合议仍是要和谈,派遣了使者前往长崎,请求张伟再派使者,重新拟定条约。张伟又有意透露何斌已至日本,幕府诸人已探知何斌为人,当下喜不自胜,极力要求何斌亲来江户谈判。

  半月之后,张伟终于应日使之请,重派使者,此番却换上了能言善辩机诈阴谋的何斌前往。幕府听闻是与张伟一同开基创业的何斌前来,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知道此番对方有心令和议成功,于是自德川家光以下,幕府众人皆自将军府邸之前而迎接,那何斌早年曾随同郑芝龙前来日本,拜见过德川家康,与现在幕府的不少大老皆有一面之缘,当下各人把臂言欢,语笑欢然,不但不似敌国会议,反到象是故契重逢。

  诸人将何斌接入阁内,又是一番寒暄过后,便开始切入正题。那本多忠政先开口道:“何先生,我们幕府各人,都是敬你是家康将军会晤过的人。又与幕府的朋友郑芝龙将军相交甚厚,咱们不必客套,我先将幕府的态度告之阁下,那个草约,幕府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又何苦把我请来!这个,草约一字不易,这是张志华定下的底线,诸位,你们的选择只在于签,或是不签。”

  说罢傲然抬头,目光巡视神情难看之极的幕府诸人,他此番做态之前便与张伟商量好,一定要趁幕府诸人心盼和议而成,以为他何斌是来讨价还价,先期给这种心理狠狠一击,然后再趁机就地还钱。

  本多忠政却是此时阁内身份最高之人,无奈之下只得先张口道:“阁下,难道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

  说罢自已都觉得甚是羞辱,只是势不如人,不得不恬颜相问。

  何斌冷笑道:“诸位,可是觉得我方兵少,不能横扫整个日本?明告诉各位,我家大人已然派人回去调兵,六千火枪兵加上一万土蛮骑射手,再募集三万健丁搬运粮草弹药,沿海军舰不停轰击,扫清诸藩,诸位舍不得的银子,咱们自已取了当军费-----各位,只怕到时候想割地求和亦不可得也。”

  他虽是虚言恐吓,到也不是尽数夸张,张伟现在居九州而不攻,除了威胁中国之外,再无动静,幕府诸人皆以为是敌方兵力不足,无力保障后勤所致。若果真如何斌所说,对方此时没有动静,却是为了积聚力量,为下一步大的举措而做准备,那当真是危险之极。幕府固然可以全民动员,又怎能与六万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职业军人相抗?

  各人皆是面如死灰,良久之后,本多忠政方勉强笑道:“如此咄咄逼人,又岂是中华上国的风范!”

  “正是,日本自汉朝时便曾受汉家皇帝封赐,唐宋两朝亦是来往不绝,怎么到了明季,中国待日本如此残苛。”

  “算了,咱们拼死一战,未必一定会输?”

  因见何斌不露声色,本多忠政只得又回头打圆场道:“何先生宅心仁厚,有仁人君子之风,必定会为幕府想想办法,大家体体面面签了和约,过了这关。何先生,你以为如何?”

  他这般卑躬屈膝,软语相求,何斌便也笑道:“我与老将军曾有一面之雅。又怎忍相逼过甚,何况中华上国一向以仁德服人,只要诸位拿出诚意来。张伟将军那里,由我何斌担待就是。”

  他让人家“拿出诚意”来,这些百练成精的家老们又如何不知道他话中之意,各人急忙将幕府准备的条件捧将出来,送与何斌观阅。

  何斌一看,肚里大笑,面情上却仍是神色凝重,只见那条约上写着:“日本国赔付张将军战争损失,赔付白银两百五十万,粮一百万石。给予张将军独家贸易权,长崎为不设防区,日本与张将军从此友好,不相征伐,如有违约,则天罚之。”

  当时日本所储藏的白银数量约为世界的三分之一,是以肯一下子拿出一百五十万两的赔偿,当时又大力发展农业,一百万石的粮食对他们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何斌见了甚是满意,有些赔偿,已足够此番兴军的军费,还有一半的盈余。只是想到张伟此番不依不饶的模样,心知这还是对方的初步方案,便将脸一板,怒道:“贵方全无诚意!所赔付的白银及粮食数字与我方要求的相差甚远,如此,何必和谈?我方扫平几个大名的城池,只怕就远远超过这个数字了!”

  起身拂袖,便要离去,至门口又冷笑道:“各位,割让长崎不容商量!”

  他这般做态,阁内诸人均是慌神,此番忤逆德川秀忠之意,众人一力主和,现下又怎能这样就放何斌走了?当下忙不迭冲到门口,好说歹说又将何斌拉回。

   何斌不悦道:“贵方既然没有诚意,又何苦纠缠。让我回去,大家齐集兵马,在战场上分个高低,那时候想必不管是我方还是贵方,对谈判都会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了。”

  见本多忠政神色难看,却又转颜笑道:“两边起了误打,打了这么一场,难不成以后还要再起刀兵不成?张将军为人认真,认为此番战事是贵方引起,需赔付全额军费,这也并不过份,不知道贵方为什么不肯答应?”

  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逼的这些日本贵人无法,那本多忠政只得答道:“贵方军费哪有那么许多!我方的赔偿已足够弥补张将军的损失,如若多要,便是敲诈!”

  何斌斜他一眼,却不答话。本多忠政脸色一红,情知自已说话幼稚。人家摆明了就是要借战争大胜敲上一笔,自已却与对方探讨军费多少,当真是可笑之极。

  “幕府绝非张将军想象的那样富庶,两百五十万两的白银已掏空了我们的国库,若是何先生仍不满足,那我们只好将这笔钱用来募集大军,购买武器军马,与张将军会猎于江户。”

  何斌知他说的是实话,日本白银虽多,但毕竟政体与中国不同,民间财富不可以尽集于中央政权,当下伸出五只手指,笑道:“再给这个数,就成了。”

  “五十万吗?”

  “那是当然,五百万的话,阁下想来会跳起来与我拼命了。”

  见本多忠政面露难色,其余幕府家老亦都沉默不语,知道对方实不欲再拿银子出来,便又伸出一根手指,笑道:“要不然,多给一百万石粮食,也成。”

  阁内诸人顿时如释重负,连忙点头答应。这一百万石粮食在产粮大国的日本来说,当真是算不上什么。可是在流民造反,赤地千里的中国,可要比银子难弄的多了。台湾有上好的樟脑等防虫之物,张伟大建粮仓,储备了大量的粮食,对粮食,他向来是多多益善的。

  见各人都点头答应,何斌又笑道:“张将军亦是知道,让贵方割让领土,委实有些为难……”

  各人都忙不迭点头,均道:“日本立国千多年来,从未割让半寸领土,请阁下见谅。”

  “是以大人在我临来前亦曾说到,日本朋友若是顾及面子,啊,这个名义上可以不需要割让长崎,改为租借好了。”

  见各人面面相歔,显是不知这“租借”的含义,何斌洒然一笑,以温馨的语气向幕府诸人解释道:“这个租借,就是说长崎仍是日本的领土,我方不过是请日本朋友暂借一时,这租期么,就定为五十年。每年付向征性的租金若干,五十年期约一满,若是两边都同意续租,则继续租用,若是有一方不愿意,则由日本政府收回长崎,各位看如何?”

  这样的理论自然是来自西方,当时的日本人自是闻所未闻,虽觉荒唐,却亦是解决争端的办法,不然的话,因长崎之事争执不下,再打起来却也是双方都不愿意的事。

  本多忠政疑道:“贵方如何能保证五十年后长崎一定归还?”

  何斌大笑道:“一则有租约在,二来,贵方五十年后以全国之力奈何不了小小台湾,那么要不要长崎,也不打紧。”

  他虽说的难听,到也切中要害。日本今日受辱,又怎会不想办法报复?看着立时神态轻松的幕府众臣,何斌心里暗暗冷笑:“果不出张志华所料!不过,你们港口被封,不得与外相通,任你以土法重新集结训练二十万大军,只怕数年之后,仍是一个惨败之局。”

  又向诸人说道:“鉴于长崎要租借多方,我们必然是要少量驻兵,以防海盗、乱民。贵方为显示诚意,切不要在九州地区驻扎幕府的正规军队,至于藩主自已的军队,我们到还没有放在眼里。”

  为难之事已经解决,九州不驻兵不过是此许小事,日方自然连忙答应不迭,双方又商讨了支付交割的细节,两日之后,于江户将军府内,中日双方正式缔结了《长崎和约》,结束了因日方驱逐张伟使者引发的这场贸易战争。

  张伟待和约签订,留下左良玉校尉领两千神策军将士镇守长崎,又在临行时大募日本民伕,将原本的长崎城翻建改护了三倍有余,留下四十门放于新筑的长崎城头,待左良玉送张伟至码头之际,张伟交待道:“若倭人反复,不必出击,倚坚城利炮而守,控制住长崎,我便能及时来援,也方便登陆。切不可贪功而出,切记切记。”

  见左良玉唯唯诺诺连声答应,又道:“我此番回去,会派行政官员过来接管此地。驻军要配合他们,不可以枪杆子在手便轻忽文官,我若知道你有违令或是纵容属下败坏军纪,定斩你不饶!”

  说罢飘然而去,自乘船回台北去也。此番征日所获良多,数万大军经过这场大战,不但是新兵经历战火洗礼而迅速成长起来,便是那打过台南的老兵,亦是受益良多。张伟又命随行参军记下战役中的种种得失,汇编成教材,所有的伍长果尉,以及台北讲武堂的学员每人一本。这种实战中记录的战术教材,可比一百次演习都有用,张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提高部队战斗力的机会。除此之外,又下令将战斗中表现良好的伍长、果尉征入讲武堂,一面学习更高深的战役理论,一面以战术教官的身份向学生讲解战术。再过两年,这些首批入讲武堂的学子毕业,便可直接以果尉职充实军队,这些经历过系统的文化知识教育、军纪军规教育、火器科学教育,以及系统战役战术训练过的学子一旦加入军队,整个台湾三卫军的实力,必将大步跨越几个台阶。

  回台后半月不到,水师便护送着百余艘运输船自长崎而回,只是此番到不是运送兵员,而是满载了整船的白银及粮食而回,船队一回,便象征着整个伐日之战的彻底终结。

  接下来左右不过是犒赏三军,除了猪牛羊鸡上好美酒外,每人二十两银的犒赏足足令大半的三卫士兵笑的腮帮子疼。张伟这番大手大脚的犒赏,足足费了台湾政务署七十余万白银,若非是日本赔款送来,还当真是支付不起。何斌少不得要埋怨几句,张伟也只笑笑便罢了。那清朝时八旗绿营出征,比如征小金川一战,几年时间花了白银三千万两,动员军队也不超过十万人,银怎么用的,不过是买粮雇工,以及打了胜仗的赏银。是以清朝外战不行,内战却是近两百六十年甚少打败,何也?清朝统治者舍得花钱在军费上,不象崇祯皇帝,连军饷都要士兵自已想法子,两相对比,张伟自然知道钱要花在何处方是合算。

  除去应有花费,自日本得银仍有半数被封存在台北政务署的库房,这笔钱张伟有言在先,任何使费皆不得动用,全数拨给台北船厂造舰。征服日本后下一步自然是要剑指南洋,而南洋之战,海军的作用却又比陆军重要的多,没有一支强大到与列强周旋的海军,称霸南洋自然也无从谈起。何斌调集了工商财务署下所有积年的算账好手,将造船的成本、火炮、每船所需水手费用都算入其中,算来如同镇远级大舰可造八艘,每船配十二磅炮四门,八磅炮十二门的小型炮船十五艘,加之原本就购买建造的远字级大艘八艘,小型炮船二十二艘,计有大型战舰十六艘,小型炮船三十七艘,海军军官水手,以及岸上辅助人员,一共一万两千人。这样的海军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当时除荷兰外的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在亚洲的驻防舰队。

  待预算做好,便立时拨银至船厂,买木料、雇佣人手,扩大船厂规模,原本就一直没有停止过造船的台北船厂越发的繁忙起来。

  “廷斌,尊候,咱们的船厂规模,总该大过当年南京的宝船厂了吧?”

  “这谁能知道……宝船厂早被焚毁,当年夏原吉大学士上疏宣宗,言道南洋取宝船劳民伤财,应行取缔。皇帝准了他的奏章,从此南京的造船便停止了下来。”

  施琅答完,又长叹道:“原本泉州的造船业亦是极为发达,宋朝泉州实为天下第一繁盛之地。造的船只又何止成千上万,来往的客商比之今日,当真是多到不可胜数啊。现下一来是港口拥塞,船只渐渐向广州而去,而来朝廷厉行海禁,毕竟不如宋朝时对海外贸易那么看重和支持,船业和商业,慢慢凋弊,若不是这十数年来朝廷控制力日渐削弱,只怕连现今的规模也是没有呢。”

  三人兀立在台北码头不远处的高岗之上,那台北船厂便建筑在三人脚下,看着熙熙攘攘忙着造船的数千名匠人及民伕,由不得三人不发出兴亡之叹。

  张伟因又问道:“尊候,你军中英人教官已然尽数离去了么?”

  “没有,尚有十余人留下。言道咱们的军饷待遇比英国高的多,他们原本是下层小官儿,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升的上去,到不如给咱们卖命,直接就能做中上层的军官。”

  张伟点头道:“这些人在海上多年,考察其仁勇智信,方可任命为一舰之长。不要太过迷信英国人,他们也有孬种。”

  见施琅点头,张伟便不再多说,水师一向归施琅统率,如何用人管理,自当有施琅做主。他一来甚是相信施琅为人品性,二来所有的水师官兵家属财产皆在台北,便是有人想反,也得考虑后果。是以统领之权,他便放心交与施琅。

  又问施琅道:“尊候,廷斌兄银子给的极是痛快……”

  回头看了一眼何斌脸色,又笑着接道:“是以船厂诸般所需,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张口便给,如此,所造诸船,要多久才能投入使用,又有多久那些水手军官,才能真正掌握战舰,投入战斗?”

  施琅低头算了片刻,方答道:“一年。需以一年之期,一则造船便需半年,还最少要有半年让我训练水手,虽说咱们募来的水手都曾经上过船,不过战舰与商船不同,还需要重新训练才是。还需带他们出海远航,找些小股海盗打打,练练胆色和临战反应,最少得一年时间才成。”

  此时是阳历一月中旬,阴历十一月底,距离年关不足一月,张伟想了一下,距崇祯二年皇太极入关还有五个月左右,这段时间足够自已准备了。大量的运输船只到时候可以征集商船,军队还需要扩充,还得加派探子往辽东窥探,否则皇太极改期出关,自已可就后悔不迭了。

  何施二人见他低头沉思,知道他心中又在思考大事,两人便静立一边,等他想完说话。

  张伟因向何斌问道:“库银还有多少?”

  何斌打一冷战,答道:“辽东贸易获利颇丰,此番兴军又没有动用台北的银子,全由倭人支付了,去掉日常使费留银,还有七十多万两。”

  “辽东贸易,女真人不肯卖马吧?”

  “不错,兽皮人参什么的,咱们要多少给多少,唯独马匹,那是一匹也不卖的。”

  张伟沉吟道:“看来,只有去内地买走私的马匹,所费不少啊。廷斌兄,年前便派人去内地购买一万匹,全买咱们福建的晋江马,虽然个矮,速度也慢,不过耐力很足,请兄务必要快些买来,我有大用。”

  说到此处,叹道:“可惜没有办法弄到阿拉伯马,这晋江马虽是耐力十足,不惧炎热蚊虫,不过只适合挽车、驼乘,不适合长途奔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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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五十一章 骑射

  当下何斌皱眉道:“志华,你可是要组建骑兵?这样代价未免过大,咱们承受不起啊!一万匹马,连买带运,少说也得三十万的银子,再加上一年所耗的食料,所费当是不少。况且买的马又是晋江马,用来做运输之用还算不错,若指望用它来打仗,那是不成的。飞骑卫骑的都是上好的河曲马,是那河套地区千年来杂交的优良马种,你若是组建骑兵,干脆多花点银子,咱们还是买河曲马,如何?”

  张伟咂嘴摇头道:“骑兵自然是到了组建的时候。一点骑兵没有,那是绝对不成的。此番对日做战,若不是敌军疲敝之极,又有步兵紧随其后,仅凭张瑞的那一千多飞骑,纵然是屁股上绑上马尾,又能把那么多的敌军怎么样呢。张瑞手下若是有五千骑,我就可以不必冒险,与敌骑硬捍!不过,那河曲马不是上好马种,不必花钱大量购买了。”

  说罢连声长叹,显是还为当日决战时苦无骑兵可用而嗟叹,过了半响,方又向何斌道:“台湾现下虽是地广人少,土地肥沃,不过终究不够建立大规模的牧场,廷斌兄,那阿拉伯马你可知道?”

  “知道,当今天下最好的马种。耐力足,身量大,冲刺速度也快,只是咱们这里不好买,万里海途,能买几匹?”

  “咱们也不必派船过去买,来往于那边的商船多了,托人家带些种马回来,咱们这儿再准备些上好的母马,待将来有了适合养马的地方,再说吧。”

  施琅见他意兴萧索,忍不住说道:“我看那日本马就不错,咱们上次长崎之战拢共俘获了三千多匹呢,个头可比咱们中国的马高大多了。”

  张伟点头道:“那到不是日本本地的马,是他们从荷兰人手中购买改良的西洋马种,论起来,确实要比咱们的马种好上一些。”

  眼前一亮,在施琅肩头重重一拍,笑道:“尊候,不是你提醒我到忘了,快,派船将那些战马运回来,再派人与幕府接洽,向他们再买五千匹马,这样我的战马也有万匹,勉强可以成军了。”

  何斌问道:“那还要大量买晋江马做甚?台北台南的官道马车早就买了不少马匹,便是有不足用的,慢慢购买就是,何苦一下子买这么许多。”

  “一来岛内需用,二来,山人自有用处,现下却是不方便说。”

  两人知他夙来如此,也不逼问,又观察了一阵船厂,便各自离码头而回。何斌自去务署布置买马之事,施琅仍至船厂,日夜监督,船造好一艘,他便立刻安排水手军官上船,总之务要追赶时间。南洋战略,张伟已向他透露一二,是以施琅知道时间紧迫,每日总是忙碌不已。

  张伟自回台以来,每日奔忙不已,抚恤伤患,慰问烈属,颁布郧章,提拔功郧敢死之士,又是大镐三军,这些事均需他亲力亲为,别人无法代替,虽是疲累不堪,这一日却约好了要去军营任命三卫九军的将军,无奈之下便命马车缓慢而行,时正响午,阳光透过车窗均匀的洒在他的身上,到也是温暖舒适,一路上马路平整,车身不晃不动,车身轻摇之下,他竟是酣然而睡。

  待到得军营,自有人将他唤醒,张伟深知军队实乃他安身立命之本,无论何时,绝不可让手下的兵士轻视,于是略整衣裳,端正仪容,方在身边皮甲飞骑的护卫下,骑白马入营。

  只见数万军士以方阵肃立于点将台四周,咳喘之声不闻,亦无人敢扭动身躯分豪,各兵均是持枪而立,将火枪直立平端,枪托直至于胸口,随张伟移动的方向转动头部,眼光紧紧相随,眼见着如黑色波浪般的方阵紧随着张伟的行踪而摆动,张伟心中喜悦之极,数年辛苦,几乎没有睡过几个好觉,始有今日这般的基业规模,如此下去,离中兴大汉的目标越来越近,却教他如何不喜?

  他这几年威福自擅,性格思想已与初来时大为不同,若是数年前见了这般阵势,必将是手足无措,或者是喜难自禁,此时固然心头喜悦,脸上却也只是淡然而笑,策马过方阵时,亦是目不斜视。虽万千人为他欢呼雀跃,亦只不过引得他微微颔首而已。

  待策马行至点将台下,自有都尉以上的将军亲自相迎,他们却不比持枪而立的士兵可以不必向张伟行礼,各人见张伟下马,忙同声拱手道:“末将恭迎指挥使大人!”

  说罢便齐涮涮单膝而跪,垂首待张伟上将台。便是那周全斌等人,原本按照品阶不需向他下跪,只是张伟在台湾地位堪比帝王,却又有谁理会那朝廷规矩了?

  见各人跪伏脚下,张伟却没有初来时的那般惊讶与抵触的心理,单手虚扶,令道:“众将起来。”

  因此番不是大阅,而是封将,故而除张伟与卫队外,任何人也不得上台,诸将依命起来后,便团团环绕将台而立,张伟自步行上台,直至将台之顶端,抚着将台上一支支军旗,张伟沉思片刻,发令道:“即日起,台北卫军改称为汉军,汉军,为大汉之师,自今往后,为大汉天朝征伐四夷,镇抚天下!令,周全斌、张鼐、刘国轩为汉军三卫将军,各领一卫,为我佐辅。”

  他此番决意抛却明朝官制中的一切名称,规制,以自已认为最合适的名义建立军号,又以自已愿意的官制来封赏部下,一来他割据之实早成,朝廷置县无用各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此情势下,再拘泥于受抚一事,徒为人笑耳。是以他以指挥使的官阶任命属下为将军,宣示了台湾不但有割据之实,亦有了割据之实。

  他颁令之后,自有身边的传令兵持令下台,先是策马绕营中汉军一周,大声宣示他的军令,待马行一周,四周已是欢声雷动,众军士蒙受张伟大恩,哪知什么朝廷皇帝,周全斌等人又深受军士爱戴,虽说他们的将军之位原本便是不可动摇,但现下由张伟在将台上正式赐封,众军自然是欢欣鼓舞,为他们的敬爱的这几位将军正式受封而欢呼不止。

  待周全斌等三人下跪谢恩后,张伟又令道:“令,张杰、黄得功、顾振为金吾左、中、右将军;林兴珠、沈金戎、贺人龙,为龙骧卫左、中、右将军;左良玉、曹变蛟、肖天,为神策卫左、中、右将军,协助卫将军佐理军务,朱鸿儒升为神威将军,仍掌炮兵,江文瑨、张载文、王煊,三人为参军将军,张瑞为飞骑将军。”

  此番除王廷臣外,张伟自辽东带回的几人皆是位至将军,虽然军将低于卫将,仍需受到周刘等将军的节制,不过每人领一军四千人,可比在辽东时威风的多了。这王廷臣若不是张伟考虑到辽东新人提拔过多,恐遭军中老人忌恨,有意寻了王廷臣的岔子,训斥一通,不予提升。不然凭这些历史上有名的将才,又怎会在功劳上居于人后?虽是只少提他一人,暗中亦是让不少眼红的三卫老人出了一口恶气了。

  待封将完毕,又将原本的都尉提升至空缺的校尉之职,其余依次补缺,只不过是照名单念上一遍罢了,张伟平日里诸事缠身,哪里管的到小小都尉的升迁。待读念完毕,虽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到底是完了一事,张伟轻松下来,背着身子在将台上打了个大呵欠,本想就此离去,却又想起要召集新任诸将训话一通,虚应故事一番,无奈下便赶至节堂,召集诸将议事。

  此番议事只召将军,于是以周全斌打头,底下张鼐、刘国轩带自各卫下属的将军鱼贯而入,除林兴珠镇台南外,左良玉留镇长崎,他们的将军佩饰及印信自会派人送去。

  张伟端坐于节常正中,诸将依序而进后,先去除了头上头盔,卸甲,然后方一齐下跪,向张伟见礼。

  “罢了,将台上是做给兵士们看,何苦在这里还费这个事。大家快些起来。”

  见诸将依次跪了,张伟将手一抬,令诸人起身。

  因笑道:“打仗的时候还好,怎么着也不觉得累。现下到好,回来半拉月了,我这骨头还是酸痛的很。”

  因他言语随意,诸将大半随他经年,便是辽东诸人,蒙他收留亦有不短的时日,各人知他私下里性情随和,于是各自一笑,寻了椅子坐将下来。

  刘国轩便笑道:“大人,您是这些日子太忙。想起刚到台北那会子,您每天都要亲到兵营领着咱们跑步,现下没空了吧?每天起五更熬半夜的,哪有精神再锻炼身体呢。”

  说到此时,低头皱眉道:“大人一身寄着咱们全台百多万人,可一定要注意将养身体!”

  张伟噗嗤一笑,道:“国轩,你现下越来越会说话了。生受你了,我身子骨结实着呢。”

  刘国轩憨笑道:“国轩只知效命大人,故而一时着急语不择词,大人春秋正盛,哪就扯到身体上了,国轩错了。”

  其实诸人听他扯了半天,一时插不上嘴,听到此时,便一齐躬声道:“大人,还请珍重。”

  “好好,诸位不必这么拘礼么!”

  说罢走下位置,注视周全斌道:“全斌,你随我五年了吧?”,不待周全斌回答,便又一一走到诸将身边,将他们跟随自已的时间一一报将出来,甚至何时何地投效,亦说的一清二楚,诸将皆是感念不已,一齐离座而跪,向张伟道:“大人深恩厚道,末将无以为报,唯大人之命是从!”

  “好好,你们是职业军人,我算不上。将来战场上有什么疏漏不对的,我对军务有什么安排是错误的,只管说!提你们做将军,将军将军,一军之主,可要把担子担起来,不能有辱将军这个称号。”

  “长峰,你来说说,此番长崎之战,可有什么疏漏之处?”

  “有的。”

  “嗯?”

  张伟一时高兴,随口慰勉诸将几句,又问及江文瑨可有疏漏之处,想来那长崎大胜,又有什么疏漏之处可言?那江文瑨左右不过一躬身,道是没有,便也罢了。谁料他到果真是一躬身,只是回答却是大出张伟的意料之外。

  原本在下舒适渡步,一脸欢笑的张伟便即回座,正容问道:“长峰,有什么疏漏之处,请讲无妨。”

  江文瑨起身离座,站在堂内正中,侃侃而言道:“此番长崎之战,幕府出动了半数的精锐武士,又有精锐的赤备骑兵参战,还有一半是诸藩征召的农夫。文瑨以为,咱们此番,胜的险,他们,败在没有将才。”

  张伟不动声色,向他问道:“何以见得呢?”

  “长崎之战,我方火枪兵虽是结阵相待,接战之初又以火炮将对方前阵直接撵跑,后来敌方虽是大股步兵冲锋,却一直无法憾动我方阵线,敌方看似没有还手之力,其实却是不然。事情坏便坏在那些临时征调来的农夫身上,不但挡住了敌军精锐武士的路,而动辄后撤,冲乱队形。偶尔有小股武士冲到我方阵前,也迅即被撵走。若是敌方不要这些坏事的农夫,开始便以小旗武士以散乱队形冲锋,以精锐的太刀武士并火绳枪兵及弓箭手在后,与我方迅速接近,冲进我方阵内,那么我方阵线必然后退,虽然敌方仍是损失惨重,战未必胜,但我方必然亦是损失较重,不可能有此大胜。”

  “为何呢?”,他自设一问,又自答道:“我方的枪兵阵地没有任何防护,一没有掩护的木栅垒墙,二没有壕沟屏障,平原做战,敌军若不是被火炮轰击的晕了头,怎么会冲不过来?是以长崎之胜,实在是侥幸!”
  江文瑨越说声音越大,激越道:“大人,行军打仗,一定要谋定而后动。三万多将士的性命交托在大人手上,大人虽然打了胜仗,却要忌志得意满,文瑨大胆,肯请大人一定要牢记此番的教训,将来做战,方可少一些错误。”

  说罢长揖至地,就势跪下,低头道:“文瑨无状,面刺大人之过,请大人责罚。”

  他是参军将军,直属张伟管辖,故而虽是长篇大论的当面指斥张伟,其余诸将却是谁也不便阻拦喝斥,各人都是铁青了脸,听他如此贬低长崎一战。此人心性高傲,又有一股迂气,除了当初跟随周全斌时建言参谋颇得器重,周全斌推荐给了张伟之外,与其余各卫诸系将军都没有什么交情,此时见张伟不露声色,除了几个老成的为他担心,到有大半人幸灾乐祸,指望张伟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妄无礼的书生将军。

  “你说的很好,也很对。”

  张伟于座中一跃而起,踱到江文瑨身边,慨然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准备得便召集都尉以上,直言当日我指挥之非,现下你说了,就把你适才的话汇编成册,详细列明得失,下发各人参阅。为将者,有错不怕,我就不信名将都是不打败仗的!更何况我还是打胜了的,说几句过错,怕怎的?江文瑨,你面刺我过,受赏!”

  说罢向节堂外叫道:“来人,取我的刀来!”

  因节堂内任何人不得带刀,张伟自幕府得到两把宝刀,喜爱非常,因命卫士随身而带,随时把玩。那两名提刀卫士听得张伟下令,便各自携刀而进,等候张伟命令。

  张伟犹豫片刻,命道:“将那把村雨送给文瑨了!这是日本北条家的宝刀,锋利异常,却是少染鲜血。村正一刀夺了无数人的性命,仅是德川家康的祖父、父、长子都死于此刀之下,人称凶刀,还是我留了吧。文瑨文气过重,只怕是降服不住。”

  江文瑨却哪管他送哪把刀,因知张伟甚爱这两把宝刀,此番他横下心来当面指斥张伟,原本存了罢职丢官的心,谁料张伟不但不责怪,反道大加赞赏,又要将心爱宝刀赐于他,心中激荡,泣声道:“大人,这宝刀是您心爱之物,文瑨一介书生入军参议,刀剑非我所爱,请大人留着自用。大人如此爱重文瑨,文瑨愧不敢当,唯愿大人奋击而起,文瑨赞襄左右,足慰平生。”

  “唉,说的哪里话来!宝刀再好,也没有文瑨这般的人才更让我看重!”

  亲手将江文瑨扶起,又笑道:“长峰,我赐你宝刀,也是想让你改改身上的文气,为将者不通兵书不晓文事,终究是一勇之夫,文气太足而武勇不足,也是不成的。还有,你虽然通晓兵事,这官场政治和民间琐事你了解甚少,太过偏狭了!”

  他急步踱了几圈,下定决心道:“长峰,我本欲派遣文官去长崎为总督,主理官政事物,本已立定军机处某员,现下想来,还是让你过去。一来你是参军将军,军队系统本就熟悉,长崎那边治政,倚仗军队甚多,纯粹的文官怕是不成的。你过去,把军政大权都接过来,军事之余管理一下民政,将来若有战事再起,我再征召你回来,你意如何?”

  江文瑨又跪下一叩首:“文瑨敢不从命?”

  张伟大笑道:“甚好,长峰兄,好生去做吧!”

  本欲退帐,转念一想,却想起心悬的一事,便令道:“传范锡范、罗汝才进来。”

  待两人昂然而入,张伟向他二人笑道:“你们两人还任校尉,心中可是怨恨?”

  两人心中却是有些不满,他两人资历固然比不上周全斌等人,也不及肖天等将军,到是比左良玉江文瑨等人资深的多,他们得以封将,自已却仍是居校尉之职,心里又怎能高兴?

  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表面上自然是另一回事,此时张伟动问,两人虽见他脸带笑容,语气平和,那罗汝才为他监督诸将,一直是阴谋诡诈,见张伟如此,心中只道有什么亏心之事被他发觉,此时要拿他二人发作,当即吓的两腿抽筋,心中转来转去,除了又偷偷买了一个小妾,并无违法乱纪之事,于是强忍着不跪,与那冯锡范同时低声说道:“末将不敢,选官任将大人心中自有法度,哪容的未将不满?”

  “求官谋将,封妻荫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两位不需隐瞒,汝才这些年帮我监督军中将校,颇有苦劳。冯校尉虽然此番战功不显,但素来法纪严明,治军有方,这我都是知道的。”

  两人原本惴惴不安,听了他的考语,这才都将心放下,向张伟行了一礼,齐声道:“谢大人赞誉,末将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此番没有封你们为将军,是因为汝才不是带兵打仗的,又一直监督诸军,当面封赏,只怕军士不肯欢呼,没的失了面子。”

  看一眼神情尴尬的罗汝才,又笑道:“至于冯锡范么,声名不显于军中。虽是勤勉办事,可是人有长短之才,锡范长处不在于行军布阵短兵相接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已想好,罗汝才原本的职权保留,封为监军将军,掌监军处,凡内外军情动向,兵马调动,军队将校尉的监视,还交由汝才负责。冯锡范为军法将军,掌管军法处,凡军内有人犯纪,一律由锡范依律处罚,不得徇私败法,如此,可依仗二位之才,又可令两位职高位显,两位,如此可满意么?”

  两人得封将军,得与诸将同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下大喜过望,叩下头去,连声称谢。

  张伟大踏步向外行去,笑道:“汉军诸事已定,这边的事我要少操些心了。诸事都仰各位将军------罗将军,你前几日又收了第十三房小妾,身子骨吃的消么?俸禄够用么,要不要我借你一些?”

  罗汝才立时汗如雨下,正欲措词回答时,却见张伟已去的远了。

  张伟登上马车,心中仍是不住冷笑,这罗汝才与高杰一样,虽是人才,缺点却也是很大,若不是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两人有许多令他不满之处,只怕死了十回都不止了。

  待回到府中,又发文书封高杰为巡城将军,主管台北内外治安,封南京贡生谢玉树为台南巡城将军,原本还欲趁势将台湾文官衙门系统一并改名,想想现下朝局尚未大乱,现下动静弄的太大易惹人注意,反道不好,于是息下心去,决意暂且忍耐。

  在府中数日,只是在处理军机处无法绝断的公务,饶是那柳如是倾心服侍,女儿家此时正是女大十八变的时候,她成日价云鬟雾鬓的在张伟眼前进进出出,张伟累时到也与她说笑解闷,谈论些明朝风物,只是她年纪尚小,张伟只拿她当个小妹妹看,故而语不及乱,正襟危坐如临大宾,到弄的小姑娘好生气闷。

  待年关一至,这台北金吾不禁,满街的商家鳞次栉比争奇斗艳,不但是内地,就是海外诸般特产亦是摆了满街,台北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民间之富早已远超当时的江南水乡,各人腰包里都装满了银子,这商家又岂能不卖力吆喝?待元宵一至,不但官府放起了花灯,就是那各大商号,富庶的民家,亦是燃灯放炮不止,整个台北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当真是盛极一时。

  灯市中人来人往,却是无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个显然与众不同的人物,两个个头甚高,身形远比一般的男子粗壮,身上虽是着了新衣,两人却是明显的不习惯,那个头稍矮些的,行走时不时的扭动身体,却不知道是身上哪里痒个不停。若是人仔细当面盯了看了,就可明显看出这两人面目黝黑,眉宇间长相与汉人绝然不同,应当是这台湾的土著居民。

  那矮个青年好奇的东张西望,不时瞟一眼大街上行来奔去的大姑娘小媳妇,露出一脸的馋相,因见那高个青年若有所思,便问道:“大哥,这里这么热闹,咱们又难得下山一次,你不好好瞧瞧,想什么东西?”

  那高个青年回话道:“黑,你记得咱们上次去福州城的事么?”

  “张将军安排我们去内地商行帮他押运货物,顺便见识一下大山以外的世界。部落里十几个人一共去,当时还以为内地全如台北一样繁盛呢。我看,那福州府城连台北的一半都不如,差的远了!”

  “一路上见了不少驻防的官兵,比张将军的兵如何?”

  “张将军的士兵,一个可以打他们一百个!”

  那个高个青年,也就是张伟射猎时收服的高山部落中名叫契的青年,点头道:“ 是的。不但是城镇,军队,还是官员,百姓,内地和台北的张大人治下,都差的老远。弟弟,这张伟张大人,真是了不起!他当初同我说,他治理了一个过百万人的大部落,我说他不是英雄,瞧不起他,谁知道,治理部落,汉人所谓的国家,果真不是我们这样简单的头脑可以做到的。”

  他感叹道,又道:“我们兄弟下山时,因为整个部落被人家征服,只好为人家效力。但是说好不以射术为他打仗卖命,只为他做一些普通的工作,现在看来,张大人大规模的从山中吸引部落下山,划地给咱们高山部落,给猪羊牛鸡土地农具,又特准咱们仍然射猎,还帖补粮食给我们酿酒,对我们这些土著,不但没有歧视,还一视同仁。很多部落里的青壮男子,已经加入了他的军队,编成了整整一万人的军队,听说张将军年后就要巡视高山军队,命名选将,弟弟,台湾以军功赏爵,想住大房子,饮美酒,娶美女,咱们这些人的出路就在于军功,我决意去加入那支军队,为张将军打仗立功,将来也好快快活活的过下半辈子,你看如何?”

  那个叫黑的高山族人静静听他说完,抚摸着下巴道:“我也早已考虑过此事。只是怕哥哥你反对,这才没有说出来,今天既然哥哥说了,我自然不会反对。咱们明天就投军去!”

  两人心中一直悬着投军一事,现下既然已下了决定,心中皆是轻快不已。他俩人原本就是部落中数一数二的勇士,无论是近身格斗,还是射猎,都无人敢向其挑战。眼见从山中部落中了来的勇士们被张伟收编成军,他两人血液深处的武勇早已令其无法忍耐,一心只想着加入军队博取军功,只是两人碍于面子,谁也不肯先开口提及此事,现在做哥哥的提了出来,做弟弟的满口赞同,两个俱是欢欣鼓舞,当即也不再观赏花灯,径自便向新竹方向的高山兵营而去。

  他两个一心只顾自已说话,却是不曾想到身后一直有两位汉人偷听,那两个身着儒生服饰,虽寒天腊月,仍是各自手执一把折扇,不紧不慢跟随在契与黑的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十足。

  此二人的身份,若是在内地,只怕一出门便要清街静道,最少也要跟随着十人八人,随时护卫侍候,在这台北,却也只是如寻常百姓一般,在那大街上信步而行。若论衣衫的质地,便是连台北的三等富商也比他们穿的好些。

  那年纪稍长些的文士见那两名土著走远,皱眉道:“宪之兄,看来,张志华野心勃勃,其志非小!”

  “长孺兄,他征伐四方蛮夷,到是没有造反攻入内地之心,他的军队命名为汉军,也是取光耀大汉之意,此人虽从海外归来,却是心慕大汉,忠忱之心到也令人感叹。只要他不挥兵内地,我看,咱们便是助其一臂之力,却又如何?”
  王忠孝仍是一脸苦相,他年纪稍长,史可法虽是见识不凡,到是比不上他老成,当下反驳史可法道:“宪之,以他现下的实力,兵向内地是不可能。你能保他将来打下南洋,霸占日本,甚至朝鲜之后。他坐拥精兵数十万,手下良将谋臣车载斗量,到那时,兵向大明,取明室江山,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又忧心忡忡道:“今上刚继位时,我以为他是圣明君主,大明中兴有望。谁料他从前年八月继位,一年多来处政多有失误,又不信大臣,仍是偏信中官。陕甘大旱,竟然一两银子也不肯拨付赈灾,弄的饥民斩杀知县,乱象渐起。再加上建州女真占了大半辽东,那皇太极整军顿武,颇有心向关内之意,再加上这张志华图谋不轨,眼下虽是无妨,只怕十年之后,大明天下堪危!”

  史可法向他一拱手,由衷道:“长孺兄,你的确看的长远,我不如也。不过朝廷派了我们来,这张志华纵然是骄纵不法,但没有公然反迹之前,我们亦只能见步行步,若果真有谋逆之事,能逃则逃,不能逃则以身殉之,也不枉今上信重一场。”

  王忠孝默然点头,自是很赞同史可法的见解。这两人一直担心张伟谋反,却不知张伟岂是那般的蠢人,即便是要进军内陆,也需找个大义的理由,让天下的读书人不至于全跳起来反对他,腐儒之见,又岂能斗的过从现代而来的张伟。

  两人谈谈说说,一路向前,不知不觉间走近那台北指挥使衙门附近,此处原是台北最繁华热闹之所,一种上行人小贩不绝于途,到了这里,更是如花团绵簇般繁盛。那王忠孝年上歇了公务,年后左右无事,便乘了官船自台南来台北探望孙元化与史可法。因孙元化一心扑在火器研发上,虽是过年,也不过就年三十回家吃了一顿年酒,王忠孝在他家扑了几个空,又不欲去炮厂惊动官方,故而这元宵之日,约了史可法一同逛街解闷。

  两人因见街角几个顽童将烟火点燃,一股股火花冲向天空,史可法因笑道:“长孺兄,孙兄一心扑在那火器研制上,我看他啊,在台北比在北京安逸的多啊。”

  王忠孝点头道:“没错,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孙兄其志在此,与我二人不同。”

  两人因虑及张伟在衙门,嗟叹两句,便绕道而行,谁料无巧不巧,刚绕路行了十余步,却见前面十余台北巡捕营的巡兵开路,数十飞骑环绕左右,当中有一坐着四人肩舆的贵人,却不是张伟是谁。

  两人刚要避让,张伟坐在高处,早已看到,忙喊道:“宪之兄,长孺兄,且请留步。”催促着肩舆快行,赶到两人身边,一跃而下,揖道:“两位,这可是好久没见了,怎地一见我便要躲?”

  史王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无奈,当下两人只得长揖道:“下官拜见指挥使大人!”

  说罢便要行礼,张伟忙扶住两人,连声道:“这怎么敢当!张伟一介武夫,当不起两位大才的礼。”

  又忙吩咐道:“来人,赶马车来,给两位老爷乘坐,请到我府中叙话!”

  史可法忙逊谢道:“大人,下官们只是偶尔出来逛逛,不想惊动了大人,下官们断然不敢再到府上去打扰。”,又长揖至地,道:“多谢大人。”

  王忠孝尚示表态,史可法便急着将大门关死,张伟却也不勉强,心道:“反正你们在台就是为我效力,我一日不反,你们就得出一日的力。”

  向两人略一拱手,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廷斌、复甫、尊候,都已齐集何府,邀我去吃酒看灯,我不能多陪两位,这便要过去,两位请慢行,如斯美景,好生玩乐一番才是。”

  又意味深长向两人道:“来日或有大变,台湾政局亦当涮新,两位请拭目以待。”

  说罢起身上了肩舆迤逦去了,史王二人立在路边良久,待张伟一行人去的远了,方才揖让而去,两人一路上只是纳闷,不知道张伟所说的“大变”是指什么,却是怎的也想不明白,也只索罢了。

  依中国人的老例,元宵之前尽情玩乐,元宵过后,这年便是过完了,一切军民人等便要恢复正常的生活起居。只是二十余天前前后后的春节过来,是个人都疲敝不堪,故而张伟又特意在府中歇息了几日,农历二十这日,方下令摆驾前往新竹的土著兵营,大阅整编。

  这新竹军营原本是暂时收置从山中下来的高山族武勇之士,待张伟正式整编之后,便开拔入桃园,那边正式的军营早已修建完毕,只是这几月来张伟兴兵伐日,回来之后又是年尾,各样的琐事处理的他头疼,虽急着来新竹整编军务,却也是一直抽不出身来,只得先派了有经验的飞骑军官与参军,先前束伍整编,他今日此来,不过是将部下准备好的东西宣示一下罢了。

  待进了用木栅搭成的临机兵营,却见数百亩大的军营内荒草从生,四处都是挺胸凸肚的土著兵士无所事事的闲逛,因此时这些人尚未正式编入汉军队列,军纪什么的也还管不到他们。加上土著散漫惯了,张伟有意先放宽管束,免的这些人心生抵触,影响他的招募大计。

  此时见了营内散慢之极,张伟皱一皱眉,令道:“将飞骑尽数调来!”

  原本除了轮流随身护卫他之外,所有的飞骑军都驻扎于台北郊外,除了巡兵,也只有张伟最信重的飞骑方能有此殊荣。是以飞骑军士除了武勇之外,亦是从三卫军挑选的最忠心于张伟的军士。此番征日返回,原本编制千余的飞骑因冲杀千里,死两百,伤半数,张伟心痛之余,借由从日本带回的战马,精选了千多匹阉马,配给飞骑,又从军中精选勇士,补充飞骑,经过两月集训,飞骑之精不但不逊于伐日之前,反因经历过战阵而更增了一股杀气。这些高山土著在射术上原过飞骑,论起行军布阵,冲锋杀敌,这些最多在部落对攻时械斗过几次的土著们,却如何与飞骑相比?

  待张伟入正中高坡上而坐,飞骑接到命令飞速赶来,三千身着皮甲,头束黑巾,腰佩斩马刀,臂执精钢圆盾的飞骑静静侍立在他左右。原本还不在意张伟到来的高山族人在飞骑立阵后,立时感受到了这三千精骑散发出来的无边杀气,打过大仗的军人自然知道如何向这些他们眼中的百姓施加压力,三千飞骑以结阵而立,四骑一排,以半圆形的阵式将张伟牢牢护在中心,除了两千执刀持盾的飞骑外,最前一排的正是当日冲陷日军步阵的持矛飞骑。原本这种护卫队形长矛只需朝天而竖立,此时这一千持矛飞骑却有意将矛放平,冰冷的矛尖正对着操场中的万名土著,令场中原本漫不在意的土著顿时感到了绝大的压力。所有的土著立时停止了随意散漫的活动,各人均大睁着双方,注视着对面那冷冷压迫着自已的军队,有些过份小心的,甚至悄然取下自已背上的弓箭,准背随时迎敌。

  “擂鼓,列队!”

  见场中安静,张伟下令身边派驻新竹军营的三卫军官,一万名土著派驻了二十名都尉与二百名果尉,饶是如此,仍是弹压不住。土著们均道:“我们高山族人,只听从高山族人的指挥,训练我们可以,将来想用汉人军官来指挥我们,我们不服!”

  张伟对这些桀骜不驯的土著也极是头疼,派汉人军官他们不服,全然选用土著军官,显然在训练和指挥上又不能如意,想来想去,只得做出妥协,答应选立高山族人为主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训练时由汉军军官训练,待训练完毕,选举高山族人为下层军官。

  一通鼓擂过之后,张伟向身边传令兵道:“传上高山族人比武射箭选出来的第一勇士来。”

  那传兵听他命令,立时奔下土坡,向土著人阵中一通喊话,张伟咪眼去看,却见一高大汉子从土著人阵前摇摇晃晃向土坡行来。因隔的尚远,脸面却是模糊不清,隐约间只觉得见过此人,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待那人行的近了,虽是隆冬,仍然是上身赤裸,下裹兽皮,张伟皱眉之余,猛然想起,原来此人便是当日射猎时要与自已比试勇力的那个高山族人,只是名字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待他走近,生硬的下跪行礼,张伟起身将他扶起,向他笑道:“勇士,你还要与我比试力量吗?”

  “不敢了!大人的勇力在于头脑,大人一个头脑,抵我全部族的头脑,契很佩服!”

  张伟这才想起此人名契,又笑道:“你还有一个叫黑的兄弟呢?”

  契喜道:“难得大人把我们兄弟记得的如此清楚,黑在阵里呢。我们兄弟元宵节那天前来投军,几日间打败了无数高山勇士,全军武勇,以我为第一,我的弟弟排在第四,既然大人叫他,我便叫他过来。”

  说罢回身咧嘴大喊,如驴吼般叫了半天,却见那个头比他稍矮的黑乐颠颠从阵中跑了过来,向张伟行礼道:“大人,您居然还记得我,黑真是荣幸之至!”

  张伟笑道:“勇士嘛!好比海中的鱼,人们最容易记得的,自然最勇猛也最残忍的鲨鱼,那些营营苟苟食虫的鱼群,就是成千上万,又怎么能和鲨鱼比呢!两位,你们就是我用来吃人的鲨鱼了,好生做吧!”

  两人听了张伟赞誉,欣喜如狂,当即跪下道:“愿意为大人效命,成为大人的恶鹰,猛鲨!”

  “很好,你们起来。勇士不需要动辄下跪,有心就可以了。”

  又笑道:“你们叫契和黑,这样叫起来不顺口,也不好听。我来给你们赐名!”

  歪头想了一阵,突然笑道:“成了,契改名为契必何力,黑改名为黑齿常之,就这么着!”

  这两人哪知道张伟所说的姓名正是唐朝突厥与高句丽的名将,只是觉得原本一个字的名字叫起来更响亮方便,不过张伟赐名也是荣耀,两人喜孜孜应了,站在一边。

  张伟思忖一下,决定取唐太宗命名西域归顺部落为百骑,后玄宗改名为万骑之例,将眼前这些高山族人组成的军队命名为“万骑”,由契必何力及另三名勇士统令,四人俱称万骑将军,只是分前后左右,前者为尊。依汉军例,两千人为一营,设营校尉,五百人设一都尉,五十人一果尉,五人为伍,军令军纪军功记赏俱与汉军同。

  自唐以降,少数民族要么如北方游牧民族一般,欺凌掠夺汉人,要么就如苗壮民族,不堪忍受欺压愤起反抗,却免不了被屠杀的命运。明初虽立朵颜三卫,到底不能信任外族,后来三卫果叛。张伟眼见得眼前这过万的射猎民族勇士,心中概然想道:“放眼当今天下,也就我敢召集这么多的外族士兵,与汉族士兵同等待遇,同列军伍,亦只有我敢任命土人为将军,贴身护卫。一下子得了这万名精锐射手,还可以随时补充,这样可比欺压他们,凌虐他们合算的多啦。”

  想到此处,心中喜悦,向契必何力令道:“万骑前将军,请拔营起寨,这便往桃园营,接受我汉军的训练。”

  契必何力躬身答道:“谨遵大人将令。”

  说罢当先起步,带领着身后穿戴着奇奇怪怪服饰,便是语言也驳杂不齐的万骑士兵,向那桃园兵营方向而去。
  张伟与张瑞并肩而骑,看着眼前的万骑队伍乱纷纷走过,张瑞皱眉道:“大人,咱们对这些土人未免太过放心,哪有这般放纵的,万骑将军都由他们的部落勇士担任,这也罢了,下级军官也是全数由土著任职,这样将来若是有哪一个将军图谋不轨,只要随意找几个同部落的军官,纵臂一呼,瞬间便生大乱!大人,不可不慎啊!”

  张伟见他一脸忧虑,忍住笑问道:“我给他们土地,粮食,美酒,又发给军饷,这么好生待他们,是个人就知道感恩,哪有人肯做乱呢。就算偶有一两个不知好歹的,只怕也未必有多少人肯跟随吧。”

  “不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人主政台湾,亦常言人心难足。人性本恶,有了美食想美酒,有了美酒就渴盼美人,美人之后便是宽大的房子,出则驷车骏马,入则豪宅美妾,欲望永远止境。大人若是不对万骑加以控制,只怕会有肘腋之变。”

  张伟点头道:“张瑞,你跟在我身边几年,确是长进了!不再相信那些儒生说的那些鬼话,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全是胡扯。什么环境出什么人,这些高山人以前住在山里,生性纯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嘿嘿,出来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染上汉人勾心斗角欲壑难填的毛病,是以一定要严加控制,不可放任,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就是。”

  “那如何控制呢?各层军官都是他们自已人,除非,仍以家属为质?不过驻防台湾时,家属为质效力不强,他们若有人反叛,第一件事必定是控制族人的居处。”

  嘿然一笑,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既然你担心有人为利反叛,那么你又没想到,也可以以利诱之,入吾掌中么。分化,拉拢,再加上教导他们的都是汉军将佐,留下资料,该拉则拉,该打则打。对高级将领,认准了以诚待之,以金银养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此之谓御下之道。况且,土人部队的规模我不打算扩大,高山族也没有这么多箭法精准的青壮男子,干强枝弱,无足虑也。”

  见张瑞仍有担心之意,乃又笑道:“唐人以突厥人为边将,未尝闻反。后来安碌山反,天下人皆以为是胡人为将之过,其实大错。明皇信重安碌山,一人掌四节度,掌雄兵十数万,不论胡将汉将,看准了唐朝腐败的事实,没有不反的道理。重要的不是下面的将领是不是忠诚,还是在于上位者是不是懂得因势而制,再辅以良好的制度加以约束,有了这些,我又有何虑呢!”

  将马鞭一挥,骑马向台北而回,张端将马腹一夹,紧紧跟上,却听得张伟向他吩咐道:“张瑞,你的飞骑尽皆是精锐之士,今日用飞骑挫了万骑锐气,日后凡战阵演练,骑术冲刺之术,皆调飞骑与那万骑演练,只怕他们还忌惮些,听话些。哼,三月之内,要让那万骑洗去匪气,成为我的无敌雄师!”

  张瑞诺了一声,自是听命不提,心里却只是叫苦不迭,那些万骑原是土著,语言驳杂,不懂规矩,又是从未骑过马,更别提在军马上纵横骑射,原本训练之事不该他管,现下张伟吩咐,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了,心里却对训练万骑一事殊无信心。

  不但是他,汉军诸将皆持怀疑态度,不但是骑射之术,便是行军布阵,战术操练

  ,众人也是不信能将这些蛮子训练好。千年来汉人与异族的隔阂又岂是一时半会

  能消弥的?再加上建州女真攻占辽东,汉人对异族的仇视与防范之心甚重,张伟

  亦虑及于此,是以不设汉军将佐于飞骑,亦是无耐之举。若只为节制防范,便失去了设立万骑的本意,这支射术极佳的军队,只需再辅以数月的军阵训练,马术训练,便足以体现出惊人的战力。马术虽不是一夕之间可以练就,但以张伟之意,原本也不指望以南方之地建立大规模的重骑兵,一则没有上好的战马,二则也无法得到上好的牧场,是以只需这飞骑学会简单的骑术,辅以射术,为他掠阵,绝粮道,射乱敌阵,游骑袭敌,只要不是正面骑兵对冲,其战力当不在辽东女真八旗之下。有了这个底线,张伟自是不顾众将反对,一力栽培这支纯异族的军队,无论营地、甲仗、粮草军饷,皆与汉军相同,自契必何力以下,众高山族人都对张伟感激泣零,忠心不二。

  安顿了万骑一事,张伟便心系辽东,又虑及从此往后战事不断,虽然汉军饷足,无论死伤亦是重金抚恤,家属亦由政府体衅包养,再加上分一二三等户,凡有兵役之家,皆论等减税,纵是如此,唯恐大规模的战争引的兵疲将乏,唯有建立一套功赏爵的体系,饷银之外,再以郧爵位次加赏,提高收入的同时,又提升了政治和民间威望,在整体上将士兵地位再加提升。

  于是决定设立军爵,以登城、斩首、陷阵、勤谨、忠忱等表现赏爵,分公士、上

  造、公乘、元戎士、官首、千夫、执戎、军卫、中尉、柱国十级,最低级的公士,只需在战场上斩首一级,便可获得,得公士级,便可见县官不拜,原有的斌税减半,穿戎服,佩剑。上造在享受公士待遇的同时,还可以设立家族族徽,传之后世。以上类推,到了柱国一级,便可与将军分庭抗礼,在收益与声望上相等。爵位与职位不同,任何人只要奋勇杀敌,便可依次升爵,若是斩首千级,哪怕你是寻常小兵、伍长之类,亦可以在礼节与收入上,不逊于统兵数万的大将。

  这样的军功赏爵,原本是以耕战立国秦朝的发明,秦之前,所有的爵位都是贵族的禁脔,周天子以公候伯子男令贵族世袭,地方诸候又以大夫之位令臣子世袭,百姓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任何爵位。自秦朝以军功赏爵后,闲时耕作,战时出征,因赏罚分明,得到爵位后无论是身份地位收入都节节攀升,秦朝又以首级计功,于是史有明载,秦军做战时勇猛无比,经常在怀里、腰间,甚至一手持剑,一手提首敌人的首级,呼啸而前,猛不可挡,是以秦能以一国之力抗六国,又终能一统天下,这民爵制度,功在首位。至于秦朝之后,汉武帝亦曾定下十五级的军功爵位,后来无钱,索性将爵位出售,于是世家大族纷纷买爵给子弟,整个爵位系统崩坏而不可救药,终中国封建史而终,再也没有针对平民的公平的赏爵制度。至后世明清之际,民爵制度更是荒唐之极,比如清朝,凡活到百岁之人皆可赏七品顶戴,活的够长便可以赏爵,而且虚无缥渺之极,殊无实际好处,是以国家有事,百姓皆漠然视之,此亦是一因。

  张伟自是要吸取历史教训,一开始封爵便郑重无比,一切皆以参军处所记录的军功为依据,封公士一百余人,元戎士以下共四十余人,元戎士以上暂缺,决不肯将爵位拿来做交易,又因封爵事大,喻令凡日后封爵,需政务署、参军处,军法处会同商议,一致无异议,方可通过人选,授予爵位文书。

  这一日正襟危坐在指挥使衙大堂,最终签署完了一百多张封爵文书,张伟仍下毛

  笔,长伸一个懒腰,步出大堂之外,在正门门廊下咪着眼看向北方的天空,心中

  暗念:“我可是什么都准备好了,皇太极,你是动,还是不动?”

  他在这边含情脉脉,却不知道皇太极却正在凤凰楼上大发雷霆,狠声咒骂道:“这个该死的南方汉人,我就说他巴巴的几千里数跑来,定然是不安好心!这一年多来到是卖了不少皮货人参,貌似赚了他不少银子,可是他一船船的精致货物送来,咱们还得陪上更多的银子,若是卖战马给他,只怕他一倒手又卖给了明国来打我们,当真是应了明国的那句话,无商不奸!”

  范文程待立在旁,听他骂完,默然半响,方道:“此人的奸险,还不止于此。据

  奴才所知,此人的商船已最少从南方送来一百多个戏班子,全数被咱们的王公贝勒们买去,现下盛京之内,南方倡优戏班子到处都是,王公贝勒八旗猛将们,无事便在家里听曲唱戏,甚至有脸涂朱粉,亲自下场充做票友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皇太极听他说完,冷笑道:“前几天我在堂子里告天祭拜,便八旗王公贝勒尽数到场,多铎告假,说是老婆病了,我后来派人打听了,才知道他是怕冷,缩在被子里听戏!还有去年,我派多尔衮带兵去黑龙江征伐叛乱部落,他告病不去,也是躲在家里听戏喝酒,不愿意去那苦寒之地受苦,听说,他还学会了抽烟!除了岳乐几个老成的贝勒,大多数贝勒上朝时穿箭衣,下了朝在家,甚至拜客访友,都穿了张伟卖来的精致丝绸,穿着明国衣衫,大袖飘飘以为神气!启心郎索尼还劝我下旨,令全国都改穿明朝衣饰,我不听,他还不高兴!”

  范文程忧心仲仲说道:“这样下去可不得了!我朝立国之本,就在于八旗上下一心,大汗如臂使指,无不应命。凡有战事,亦都是拼死向前,没有畏惧怯战的,现在连朝会都有人推脱不来,还敢指望他们拼死效力吗?”

  见皇太极点头,又道:“还有服饰,明国服饰固然好看,可是大袖飘飘的,如何方便打仗,长此以往,人心皆思安逸,谁又愿意重持刀剑呢?”

  “你说的都对!昨天我已经召集了所有的贝勒,饮酒时,我对他们说:咱们现在无忧无虑的喝酒吃肉,如果突然冲进敌人来,该当如何?他们都说,抽出身上佩带的小刀来迎敌。我说,你们说的对,我们身强力壮,衣甲在身,又有佩刀,便是来了敌人也不怕。可若是大家换了明朝的衣袍,宽衣大袖,怎么佩刀,就是佩了刀,好用吗?若是那样,有敌人突然进来,大家只能等死了!见他们不说话,我又下了命令,以后,决不允许后金国中有人改换明朝衣饰,或者是蓄发的,一有发现,立时处死!还有戏班子,倡优,烟草,一律禁绝,王公贝勒有敢犯者,一律夺爵!”

  跪地一碰首,范文程高呼道:“大汗英明!”

  “哼,张伟那蛮子虽然给我添了些麻烦,想要扯住我的手脚,却差的老远。八旗

  十五万劲旅又岂是一个小小商人能够阻挡的!文程,我意已决,现今是三月,再过两个月,从科儿沁草原饶道,从遵化、昌平,怀来一线,进攻明国!”

  “难怪大汗最近一直调集粮草,又屡次召见科尔沁贝勒,台吉,原来是打算从草原绕道入关。”

  “是的!”,皇太极重重一点首,目光深沉,步至这凤凰楼窗前,向下望去,向范文程道:“袁崇焕此人,太过厉害,这两年镇守宁绵,数次击退我的大军,损兵折将不可胜数,若还是放眼关宁,只怕终我一生也无法踏足明国半步了。是以我思来想去,将眼光放向别处,绕过关宁,直逼那北京城下!”

  “大汗,北京城墙高大,城内有京营十几万,再加上京师被围,必定会调集天下兵马勤王,我军孤军深入,后方随时被断,就是打下了北京,也断然守不住,只怕大汗此举,多半是徒劳。”

  “我此番攻打北京,一来是练兵,熟悉一下自草原入关的路径,为经常袭扰明国做准备,二来,调袁崇焕入关救驾,趁他离开宁远之际,想办法除了他!此人不除,我永远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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