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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玄幻小说《大汉龙腾》作者:淡墨青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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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五十八章 吕宋(上)

  施琅皱眉道:“兵无常势,更何况海上做战,瞬息万变。一颗炮弹可能改变一场海战的结局。要我现在说谁胜谁败,那是纸上谈兵,不准的!”

  “唉呀,又不是让你打包票!”

  “若论舰队船只数量,火炮威力,还有咱们的陆战队,这些加起来,比之荷兰的东印度舰队只强不弱!不过,论起实战经验,还有水手和军官的水平,咱们比他们还是稍差一些。再加上若是打起来,大人多半是想远图南洋。荷兰人的大本营在巴达维亚,离咱们较远,打起来,咱们补给不易啊。”

  说到此处,施琅摇头道:“在台湾或是日本附近海域交战,胜负在五五之间。若是劳师远征,胜负在四六之间。当然,大人若能说动英国人出动舰队与我们合作,那么自然又是另一说。”

  张伟笑道:“上次的事,英国人以为上了我的当。虽然在贸易上比之当年多赚了许多,还是有不足之意。他们做梦都想在南洋或是中国沿海弄到一块殖民地,我就不能遂了他们的意思!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没的象狗皮膏药一般粘在身上,那也是大大的麻烦。是以此次与荷人争执,不能再指望英国人。他们自已争海上霸权是一回事,我请他们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这般说法,满座尽知荷兰人海上实力的舰长尽皆沉默不语。虽则军人战死沙场并不为恨,不过实力并不如人,在座的军官们到也没有蠢到以为一已之力便能击跨强大的荷兰舰队。

  施琅苦笑道:“若不是台湾水师扩张太快,舰上军官和水手都是当年英国人训练出来的精锐,那么我还敢拍胸口与荷人一战。大人,现下咱们船是有了,只是好的水官和炮手,都需要时间训练和实战的经验,那时候才好打大规模的战役啊。”

  张伟嘿然不语,看着那些面露难色的舰长,心中失望。他一向不问水师,全力交给施琅,当初又请了英国人训练水手。现下看来,技术和军舰有了,却一没有英国人的海洋霸气,二没有汉军的铁血敢战,虽是拥有精良装备,可惜没有内在的精神。

  叹一口气,知道中国历来不是海权国家,到也怪不得眼前的这些舰长,他们能蒙施琅赏识提拔,想来也是极优秀的人物。只有多打一些仗,方能培养出台湾水师的魂魄来。因向施琅笑道:“荷兰人可能暗中揣摸打探过形势,知道我拿他们没法,这才一直在向我施压,又用军舰来试探我的底线。我已经令江文瑨与荷兰人联系,全盘答应他们的要求!”

  将案上从日本送来的急件举起,笑道:“荷人已经与我的全权代表江文瑨签定和约,我给他们日本的贸易权,他们也对我门户开放。除了供给英国货物外,台湾的产口也将向荷兰人供应。我承认荷兰人在南洋的统治权,荷兰人尊重我在日本海和中国沿海的霸主地位,自以两家和好,不再敌对。诸君,近期内可以无忧矣!”

  因见各人都是脸上变色,张伟又笑道:“事情已经商定,荷兰人偏生事多,还要

  我派人去巴达维亚正式签约,我已答应了他们。何廷斌做为我的全权代表,克日便赴南洋,与他们签定文本协议。”

  “大人,这条件也太损人利已了吧?”

  “大人,荷兰人的条件都是嘴皮功夫,什么承认您是日本和台湾之主,他不承认成么?咱们的货原本就能卖到南洋,他们的货物却从来进不了日本。这样的条件,太吃亏啦。”

  “纵然是咱们无能,在日本和台湾近海开战,荷兰人又能讨的了好?何苦签定这种条约?”

  施琅沉声喝道:“都住嘴,在大人面前有你们这么说话的么?还有点规矩没有!”

  张伟因见众官都是一脸不服气模样,心里到是颇有几分高兴,因向施琅道:“各人还有这个心气,我很是高兴。若是我一说,他们都是一副如释重负模样,那这伙子人才当真要不得。”

  他站起身来,在大堂绕上一周,方用轻松的语调向各人道:“你们定是奇怪。文事已定,自然用不着再动刀兵,那么,召你们这些武人来做什么?”

  “大人召我们来,必有用意,只等着您吩咐就是了。”

  说话的舰长便坐在张伟身前,因见张伟站着,不安的挪动一下屁股,想要站起,张伟将他肩头一按,笑道:“不必如此。你姓林,原本在郑一的手下混饭,我记的可对?”

  那舰长原本是个老实汉子,人已近中年,虽然是踏实肯干,脑子也颇灵活,在郑氏水师却只是个低层头目,还是投降台湾之后,凭着本事一步步干到舰长的位置。身份地位,乃至收入都水涨船高,对施琅和张伟都是尊敬佩服的很。此时张伟动问,他忙借着答话站起身来,笑道:“大人,属下原本就是郑老大的手下,是前年大人击灭郑氏水师时,投降过来的。蒙大人和施都督不弃,拔擢属下至大舰的舰长之位,属下心中当真是感激万分。”

  张伟因见他说起来喋喋不休,满嘴的颂圣感激之辞,知道是老实人嘴拙,拍马奉迎都不会挑时候。忙打断他道:“你能做到舰长,不是别的原故。是你为人外粗内细,又虚心好学,可比那些肚子里没有几分货色,却自持身份的人强的多了。”

  因又将他按下,起身回座道:“既然都知道我召你们前来必有用意,那么我也不再兜圈子,尊候,便将咱们商议好的决定,向各人说了吧。”

  说罢端起案上茶碗,低头喝茶,听那施琅向属下训话道:“回去便召齐舰上水手,在岸上休假的,探家的,请假外出的,全给我叫回来。自今日起,没有我的允准,任何人不得下舰。船上的补给都令军需官装备齐整,特别是火药弹丸,一定要舰长亲自检视,若有不足,即时补足。待战事起来,若是哪条船上因准备不足吃了亏的,我必定是要杀人的!”

  他说一句,底下站着的属下便一齐应诺一声,待他说完,方有适才的林姓舰长吭哧吭哧问道:“施大人,咱们是和荷兰人开战么?”

  施琅摇头道:“现下开战,便是得胜也是惨胜。此番发兵,攻打的是吕宋!大人苦心积虑,总算令荷兰人得了甜头,又相信大人无意与他们争雄。大人和西班牙人开战,也正中他们的心思。西人在南洋势弱,连当地华人也压制不下,十几年前,西人鼓动当地土人,连同西班牙人一起屠杀了近三万的汉人,此番发兵,一者是大人雄图,二则也是要给当地人汉人撑腰报仇!”

  因见各舰舰长摩拳擦掌,比之刚才议论打荷兰人时却是两副模样,张伟又气又笑,喝道:“都给我下去,西班牙人实力比之荷兰人一半不到,若还是不成,将你们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他也不听底下那些舰长捶胸顿足,指天誓地的赌咒发誓之言,放下茶杯转身便进了内堂。比之攻打吕宋一事,日本的情形更令他头疼。

  自江文瑨主政长崎之后,台湾自产和中转贸易的货物源源不断的流向日本,很多货物日本极为需要,然而被迫开放贸易后,大量的金银流出,却又使那些身居上位的大名藩主们极为不悦。当日长崎一战,原本打的是幕府的权威,诸藩大名乃至天皇中央都暗地里畅快不已,待看到敌人霸占了港口,将那些物美价廉的货物源源不断的送来,又满载着一船船的金银运走,全日本稍的见识的上层政治人物,乃至一些关心时事的武士都是心痛万分。虽则日本蓄积了大量的黄金和白银储备,若是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只怕过上几十年后,全日本人只能用原始的以货易货来交易了。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形,是因当时的贸易方法和手段与后世的互惠互利式现代贸易不同,象张伟在日本那样的倾销法,以完全不对称的先进的货物产品冲击日本的市场,又完全是以贵重金属为交易砝码,日本购买的产品越多,本国的制造业所受的冲击越大,生产力越弱,购买的外来物品则越多,如此恶性循环,一直到全日本被榨干为止。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在南美,也正是用这样的办法将整个南美的白银储备一淘而空。与郑芝龙当年的贸易水平不同,张伟拥有大量的工厂出产,又拥有比郑芝龙更加强势的贸易权益,而郑芝龙尚且能靠对日贸易每年赚钱超过百万白银的利益,张伟的利润自然是远远超过于他。

  在垄断日本贸易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从日本掠夺了六百多万两的白银,虽然日本拥有当时世界上三分之一的白银储备,全日本上上下下的各级阶层已然感到了白银大量流失的现实,原本在张伟预料里三年内不会出问题的日本,上上下下的各级阶层都已经在暗中团结,动员,形成了足以借由一个小火花引发的大型的战争准备。

  以张伟现在的兵力,已经完全可以迅速击溃日本列岛任何规模的落后军队,以他补充后的近四万三卫军,再加上万骑,龙武,还有亚洲规模最大的强大火力的舰队,日本以现在的财力,再加上被封锁后无法从国外进口先进的武器,纵然是做好了战争准备,也只是长崎之战更大规模的重演罢了。只是如今为了与荷兰人达成和约,张伟下令开放长崎,任由荷兰人自由进入。这样,原本就紧张的日本局势将由荷兰人的介入变的更加复杂。日本人仇恨张伟的态度很可能甚至是必然被荷兰人利用,在得到荷兰暗中支持,甚至荷兰人有可能冒着和张伟撕毁和约开战的危险,来明着支持日本。对于日本这样的肥肉,为了得到它,贪婪的欧洲人绝对可以冒任何危险。

  再三思忖之后,张伟自知以台北现今的力量,绝然无法进行两场大规模的战事。他一年的军费,再加上相关的官员俸禄,造船造炮的使费,几样相加,已经年开支八百万两有奇,再加上今年的辽东战事,以及大规模的移民使费,纵然是从辽东掠奈了大量的财富,再加上年入一千四百万的财政收入,仍然无法支付两场大规模战争的消耗。

  “长峰兄,来信览悉,日本情形吾已尽知。兄务要镇之以静……”

  待写给江文瑨的书信写完,张伟长出一口闷气,知道此信一去,江文瑨的长崎总督必定是干的气闷之极。不过以他的性格,原本就并非是好事寻衅之徒,有他约束着性格强悍的左良玉,想来短期内不会给日本人动手的借口。

  张伟令人将书信用火漆封好,迅即至港口交由日本来船带回。他步出大堂之外,站于总兵衙门阶下的石敢当前,抚摸着张牙舞爪的石狮,想道:“与荷兰人的下一次战争,只怕就和那日本有关了。”

  冷笑一声,站于原处,向身边侍立的施琅道:“当年的西夏国主李元昊曾经在某一场战事中被围,他居于城上,扬鞭向城外指道:我知道一件事,创造历史的人不是你!”

  他大笑道:“听听!那李元昊虽然是夷人,却有这样的英雄气概,咱们都是汉人,难道还不如他么?尊候,该当由你来向红夷们说:我知道一件事,南洋的主人绝不是你!”
  崇祯二年行将过去,这一年的大事颇多,大明的京城被围,周边的中小城市尽数被后金彪悍的骑兵攻占,大量的百姓被掠到辽东苦寒之地,财富被尽数掠夺。而已经改国号为清的后金,其辽东重地也被南来的汉军大肆掠夺破坏,残余幸存的满汉百姓,连同新掠来的关内汉人,便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苦苦捱着日子,过年,对他们来说,只是向征着冬天快要过去,不住冻死人的日子行将结束罢了。

  而陕北的农民耐不住官府和地主的双重压迫,愤而起义。此时那些起兵造反的农夫们,正在游斗于湖北与四川的交界处,拖着十几省几十万的官兵四处奔走。过年,对他们来说自然只是妄想了。

  不论内地百姓如何苦捱日月,有幸居于台湾的民众却仍然兴致勃勃的购置着年货。张伟三年前便开始了南美贸易,由南美带回来的烟草、花生、红薯、玉米等作物大量在台湾种值。台湾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又有如此众多可以分季种值的农作物,再加上张伟除了在来台五年的民众中收取极少的粮食做为赋税外,其余一概不收。比之内地的什么正赋、加派、官差、田斌,负重之轻简直如云泥之别。除了维持必要的粮食储备外,为防谷贱伤农,张伟又大量购置粮食卖到缺粮的北方。他的海运船只比之明朝落后的漕运又快捷安全,又是省钱省心,是以全台百姓,不但是衣食无缺,手头也并不乏钱使用。

  大量的工厂、矿山吸引了大量劳动力,台北台南又因贸易和内需产生了大量的商行、店铺,张伟以一个两百万人中不到的小岛,不但解决了温饱,还使得全岛上下人等的收入远远超出当时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平民。

  腊月二十八这天,张伟与何斌分别巡视各家工厂,又派人送上肉酒等物慰劳矿山上的工人,待两人汇同,一起巡查新近设立的烟厂之时,天色已是乌黑一片。好在台北大街及马车上皆有官灯照明,虽比之汽灯或是电灯仍是晦暗不明,到底也是比两眼一抹黑强上许多。

  “志华,这烟厂当真能赚钱?我却如何也想不通啊。”

  何斌看着烟厂工人熟练的将晒干捻醉后的烟丝放入精选的白纸之内,又快速的一支支黏在一起,又将卷好的卷烟一支支放入烟盒内之内,再一盒盒的放入箱内,便算是生产完毕。

  张伟看何斌一脸呆象,不由得噗嗤一笑,答道:“廷斌,你不抽烟,自然不知道这卷烟的妙处。你想,抽烟的人总得需要一个烟锅袋吧?想抽的时候,总得往烟锅袋里装烟,装好了还得通气,吸的时间长了,还需要洗涮烟锅里的烟油,这是多么不方便。我现下弄的这个,其实也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一样的烟丝,只是我换了个角度,把必需的烟锅袋给省了,放在纸盒装在身上,是不是方便许多?只需点燃便能过瘾,何其方便省事。”

  何斌低头想了片刻,终于笑道:“志华,你的鬼主意可真是多。那个什么火柴厂,便是和烟厂一样的道理吧?”

  张伟答道:“正是,火柴弄起来也是简单的很,削好的一根根小木棍,裹上咱们矿山里取出来的硫磺,装在一面有磷的小盒里,晾干之后,便可以一擦就着。这不但是方便点烟,便是家常取火,也是方便的很。”

  他踌躇满志的笑道:“有这两样,在洋鬼子大量仿制前,我们又可以大赚一笔啦!廷斌兄,在家等着数银子吧。”

  何斌嗤道:“算了,且别拿这话来诱我。这些个工厂、商船、商号商行,近半有我的股份,不过,来台这几年,我甚少能拿到股红,大多让你张志华拿去扩军打仗,我来问你,什么时候还我的钱?台湾人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个个都富的流油,大半都拿钱出来购买商行工厂甚至矿山的股份,唯独是我,这日子是过的越来越紧。志华,你有王霸雄图也罢了,我何斌可是只想做个富家翁啊。”

  张伟听他说完,却只不答,拿眼去瞧他身上衣着,只见何斌身着细绸直身,大袖飘然,头顶四方平定巾,脚着丝履,手中持的折扇扇面却是唐寅亲绘,腰间悬着一方汉玉玉佩,因笑道:“廷斌兄,这一身行头,该能买几门火炮了吧?”

  何斌气道:“成了,我不和你说,待你将来娶了媳妇,我寻弟妇要钱去。”

  又笑道:“柳如是明年该十六了吧?正是好时候呢,志华,不必扭捏,都一把年纪了,这些年该挑花眼了吧,我看柳如是色貌才艺都好,再有人也贤淑知礼,看她眉宇也是个能担当,懂事理的人,年纪虽小,却出落的大家闺秀一般。怎样,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放在身边,于其偷吃,不如直接娶了,也省得人说闲话。”

  张伟与柳如上相处日久,自然知道何斌说的都是正理,因正容答道:“就请兄长帮我做媒,打下吕宋后,便与她将婚事办了也好。”

  两人谈谈说说,一路行出工厂门外,何斌望向大街上熙熙攘攘行走的人群,因见各人都是行色匆匆,手提肩挑的将年前所需的物品买回家中,因叹道:“志华,这样的盛景,便是当年太祖成祖时,大明国力极盛的时候,想来也是见不到的。”

  张伟笑道:“光武帝刘秀晚年大臣们劝他封禅泰山,他曾说:即位这么些年,百

  姓的日子一点也没有好过,仍是穿不好,吃不饱的。朕有什么脸面去封禅呢?吾谁欺,欺天乎?”

  咂一咂嘴,笑道:“他还算是老实皇帝,知道自已治下的百姓过的如何,可叹史上什么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百姓究竟过的如何?当真是只有天知道了!本朝太祖时,虽然大杀贪官,仍然是杀之不绝,成祖时便有山东唐赛儿起义,百姓日子要是过的好,能造反么?拿这些狗屁皇帝和我治下的台湾比,笑话!”

  何斌对他这些悖逆之言早听的多了,当下也不以为意,哈哈两声之后告辞而去,张伟看向他背影,心中想道:“后世人西方史学家曾言:一个宋朝看门小兵的生活水准都远远超过了西方小国的君主,现下西方赶上来了,咱们中国人也需得加把劲才是。”

  年关一过,张伟在台北发表文告,正式谴责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对华人的屠杀行径,表示身为中华上国的海防官员,必然将会对西人的无耻行径给予无情的惩罚。那些将货物送往吕宋的中国商船迅即将这一消息带到了西班牙设在吕宋的总督府中,西人总督纳闷之余,不禁想起当年明廷回复的信息,几十年前马尼拉大屠杀后,明廷的态度从这一句话中表露无疑:“此辈甘心就夷之民,无足怜惜。”

  在十六世纪打跑了明朝海上巨盗林风之后,西人始获得了中国闽浙两广一带的贸易权,因吕宋较为贫瘠,西人曾哀叹道:“此地既无香料,又无金银。”,实则吕宁矿藏丰富,只是当时的探矿水段落后,是以无从发觉罢了。在获得中国的贸易权利之后,因中国物资丰富,离吕宋距离甚近,又有大量的华人居于吕宋岛上,于是明朝政府允准之后,西班牙人又以优惠的条件鼓励中国商人前来吕宋贸易,十六世纪中叶,每年还不过十几二十艘船,待到了明朝未年,每年来往吕宋中国的船只至少也有几百艘,中国商船运来的货物种类繁多,有吃穿用的各种物品,如牛马骡驴、鸡鸭等家畜、家禽;各种生丝、丝织品,棉布、麻织品等纺织品;瓷器、铁、铜、锡、铅等器具;食品、水果及胡椒、肉桂、丁香、糖、面粉等食用品;其中最大宗的是生丝及丝织品,大约占九成。中国商船到港后,先将货物运入港内的华人商店,然后有当地的华人再将货物卖给菲人及西班牙人。西班牙人依靠中国商船运来的货物不但解决了在菲岛的生存需求,且他们还将中国商船运来的丝绸、瓷器等物品转贩到其美洲殖民地,从而形成了所谓的“太平洋丝路”,这一贸易被西方学者称为“大帆船贸易”,中国丝绸、瓷器由此传遍世界。西班牙人借由“马尼拉大帆船”每年可获得几百万比索的净利。而中国也借由这些贸易,得到了大量的南美白银。

  便是张伟本人,也与何斌同买了十几艘大型帆船,先是由中国运送货物到吕宋,再由吕宋至南美,每艘船每年至少可以获十余万两白银。那西人也可从中抽取税赋好处,两边正是合作愉快的当儿,却突然传来这位中国台湾的总督与西人决裂,发表告示,表示要惩罚当年的西人屠杀华人一事,这自然让自以为纯洁守信的欧洲人纳闷无比。纳闷之余,西人虽然不在乎当时的明朝政府,却对拥有大量先进战舰的张伟颇有忌惮之意。于是思量一番,纳闷的西班牙人一面加强戒备,一面提防当地的华人造反,又派了使者前往台湾,与张伟协商。

  台湾的汉军众将却也是纳闷,年关过后,台北水师并汉军就开始闭营备战,种种军需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到军舰和运输船上。张伟不但没有先行派兵,反道发了一个公告,打仗讲的是出奇致胜,不去偷袭敌人也罢了,居然还弄的大张旗鼓,这可当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这一日张伟于总兵府大集众将,一面又召集了西班牙吕宋总督派来的使者,众将虽是纳闷,到也不敢怠慢,各自身着戎装,自桃园军营赶来。

  待所有人等聚齐,听得张伟在堂上向那西人使者笑语问好,亲切致意,却哪有半分怒意?各人头晕眼花之余,又听得张伟向那使者笑道:“尊使费心,请一定要把我的问候带给总督大人。这几年蒙他照顾,我可是赚了不少银子,哪能和他生份了呢。此次的事情,麻烦使者一定要帮着好生解释,两家友好下去,一起赚钱,这才是正道啊。”

  又好生哄了那使者半天,令诸将皆上次问候致意,汉军并水师诸人虽是满肚子的别扭,再加之语言不通,只得笑嘻嘻上前招呼了,嘴里说些什么,晕头涨脑之余,只怕是谁也不知道了。

  待张伟亲自下堂将那使者送出大门之外,又微笑挥手送别,将一包包台湾土产并

  金银送上使者车上,各人已是憋了一肚皮的鸟气。众将但见得张伟威严刚毅的模样,哪曾见得他如此低声下气。

  待张伟笑咪咪回到堂上,刘国轩忍不住怒道:“大人,这西班牙人无端杀我汉人,大人年上斥责的正是大畅人心,怎地人家一派了使者来,又做出如此模样?若是大人怕了他们,便教国轩领着龙骧卫军前往吕宋,区区几千人把守的吕宋岛,国轩可在十日内将他们的人头尽数斩下!”

  张伟斜他一眼,笑道:“是么?若是你能飞到吕宋岛上,我到也能信了你这番话。不过,你打算如何上岛?西人就算是在南洋没有什么舰船,到底也有十来艘炮船,还有几十艘沿海小艇。是,这些台湾水师都能解决,到也算不了什么。可若是西人与荷人勾搭成奸,待我们大军出动,他们两国来个前后夹击,那我这些年的辛苦,是不是全然付诸东流了?”

  他转变语气,原本平和温润的语气瞬间变的冷峻阴森,向着诸将说道:“兵者,国之大事!纵然是荷兰人志在日本,与那西班牙人又并不和睦,我到底也得试上一试,方知他们到度是个什么心思。文告一发,荷人那边就等着看热闹,半点动静也无,到是连着催问日本开放贸易的事,我已断定,此事荷兰人绝然不会插手。诸将,咱们动手的时候到了!”
  因见堂下各人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张伟坐将下来,啜一口茶,笑道:“才半年多没有打仗,各人都手痒痒了?”

  向孔有德道:“龙武军我月前去看了一次,训练的好!此番吕宋一战,用不着龙武新军。不过将军不能疏怠,我将龙武全军交给将军,可是指望将来派大用场的!”

  孔有德连忙应了,又出列熟练地给张伟行了个礼,这才笑咪咪的退下。此番出战,想来一定不会动用成军半年,又一直训练格斗的龙武军,吕宋一战,应是纯火器军队的对决。张伟不忘安慰几句,孔有德自然是胸怀大畅。

  他满心欢喜退下,其余汉军诸将却是一脑门的官司,吕宋全岛约是台湾的十倍,人口数目虽是不曾统计,约摸也有二三百万人,其中尚有十多万华人。全吕宋七千多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吕宋之战自然是以海战为主。西班牙人在全吕宋驻军不过四五千人,光凭着台湾水师自备的四千陆战队便能与之一战。战线长,补给不易,再加上敌军势弱,张伟势必不会多派军队登岛。做将军的谁不想多立战功,各人皆是眼巴巴看着张伟,指望此次出征能有自已的份儿。

  张伟自是知道诸将的心思,只是此事难以两全,只得皱着眉头笑道:“这仗将来有的打呢。打一个小小吕宋,没的争的跟乌眼鸡似的,象什么样子!”

  见各人都低头微笑,张伟又道:“都甭想了。吕宋的事,我已决定。打是小事,重要的是守。那西班牙虽是欧洲小国,不过论起实力来并不在英国、荷兰之下。他们的殖民地只怕比大明的疆域还要广大,咱们这里得手了,还得提防人家来反攻。堂上的诸位将军都是勇武之士,论起行军打仗都是好手,不过论起亲民、守御、小心谨慎、识大体晓政治的,那该属谁?”

  他话未说完,各人便一齐往周全斌望去,刘国轩抢先向周全斌道:“恭喜吕宋总督周大人啦!”

  周全斌听他话语中略有醋意,却也不放在心上,因站起身来,向张伟一躬,恭声

  道:“大人,全斌以为大人曾言军人不得干政的举措甚好,派驻吕宋的军队需将军统领,不过文武分开,政事还是需要大人派文官过去为好。”

  张伟点头应道:“诚然。全斌此言有理。军人确乎不能干预政务,是以全斌先去,待打下吕宋全岛后,看看再说。”

  又笑道:“先这么着,十日后神策卫全军上船,随台北水师一同进发。”

  说罢挥手令诸将退下,自回府邸。待十日后,张伟交待了台湾诸务,因虑及吕宋土著甚多,虽有不少汉人在那岛上,到底不如台湾岛容易治理。因又特地挑选了诸多干员随行,便是那吕唯风亦是奉命同行。只待打下吕宋全岛,便可抚境安民。

  以吕唯风的意思,还打算在台北台南的官学中挑选新毕业的人才同行,以为官员佐辅,张伟却道:“这些人多半二十不到,虽然在官学中学了满腹的知识,到底不是积年的干吏,还是留在台湾,再历练几年,再行委用较妥。你现下将他们带了去,那吕宋岛两眼一抹黑的,好好的人才也得毁了。”

  吕唯风这数年来帮办政务,每日都窝在那军机处值房内,成日的批示公文,呈写节略,引见官员,协理诸衙门的事务。只不过几年功夫,精神虽然仍是健旺,模样却已是比当年出使日本时憔悴苍老许多。

  因笑道:“这一年来我手下使唤了不少台北官学毕业的孩子,都是头脑清醒灵活,见识超凡的好苗子。难得的是没有腐儒酸气,敢想敢做,不拘泥。我心里委实喜欢,所以想的左了。”

  张伟闻言到是一叹,眉宇间现出忧色,向吕唯风道:“这都是复甫兄的功劳!我只说了个大略方针,他就用心做将起来,无论是西洋的算术、天文、地理、乃至政治、哲学,他都单独开了课程,甚至重金礼聘洋人教师前来台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么!光说那地理中的绘制海图,就比咱们中国人用眼睛和脑子记忆强过百倍吧?这几年台湾水师人才甚缺,若不是从官学中招募了几十个地理学的甚佳的孩子,这些船造将起来,却没有人会看海图,开出去就可能触礁,那有什么用?现下复甫兄在台南办学,所有的台南子弟尽皆入学,比之当年台北官学草创,却是强过许多。只是这台北官学,自从交给何老夫子,论语说的多了些,经世致用的却少了许多。这样下去,我只能免了他的学正,再另寻贤明了。”

  吕唯风先是不语,待他说到要免了何楷学正,忙打量四周,因见都是张伟心腹亲兵,方放心埋怨道:“大人,您的身份,说话可不能太过随意。适才的话要是传到何兄耳里,只怕不待你免,何兄自会带着弟子离台而去。”

  “是了。我也是太过着急,我千辛万苦不怕花钱,可不是想教出一群老夫子来!”

  吕唯风笑道:“大人是关心则乱。虽则何学正爱讲经义,到底官学分科甚多,何兄又不能将学子们都抓去听他讲课,大人尽管放心!”

  又压低声音,向张伟道:“自何楷来台,已经引了闽、浙、两广,甚至有两湖、南直隶的不少名士来台。且大人破辽之后,声名大显,士林间皆道大人虽是跋扈,到底是有忠义之心。光是年前,就有不少士子乘船来台,一则是年前南方局势不稳,贼兵四处抢掠屠城,二则也是大人威名,加上何楷等人在此,方引了不少读书人来台。大人不重读书人,以为书生无用,其实咱们汉人最重儒生,乡间有事,多半是请宗族族长或是年高德重的儒士来评断,一个老儒生振臂一呼,比当地的府县官儿还管用呢!大人只需善待这些儒士,将他们看管约束在台北城中,不使他们妄议政治影响大局,那凭着这些儒士名流的声望,与大人将来大有利焉。”

  张伟沉思片刻,向他笑道:“你说的对!这程子我一直考虑对吕宋的战事,虽然知道年前来了不少避乱的文士,到底也没有放在心上,经你这么一说,到是拨得云开见月明!你说说,来台的文士中最有名的是哪几个,我挨个去拜访一下。书人最重礼,我可不能失礼于人。”

  说罢便笑,等那吕唯风回答。他嘴说是因吕宋战事耽搁此事,到底也是因心中极

  是厌恶百无一用的书生,故而从不将此类人等放在心上。经吕唯风一提点,到是想起此类人用来收拢人心,改善形象却是最有用处。朱元璋强过陈友谅、张士诚,就是因其善用乡间的儒生。那朱升不过乡下一老儒,在朱元璋善待儒士的感召,至集庆献:“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基本战略,朱氏得天下,便在这九个字上。张伟虽是用不着什么老儒来献策,到底是一直行的是霸道,在人前一直是以枭雄形象著称。在南洋日本等海外张伟不需要改变什么形象,将来进入大陆征战,能迅速稳定后方,平服乱局的,则必然是这些满嘴胡柴的儒生。是以连张伟这般的强势人物,也当真是不能将儒生抛下。

  他脸带微笑,却是不能将心底对传统士大夫的鄙视露将出来,两千余年尊礼儒家的传承当真是不可轻撼,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夫在田间地头遇着文人还要恭称一声:“先生”,张伟想改变社会,便得先向这个传统低头。

  “大人,年前过来的名士甚多,南京危急时,不少人从下关码头上船出海,直逃台湾。其中最有名的当是当年与顾宪成一同成立东林书院,号称“东林八君子”的高攀龙、黄尊素,还有那江南国子监生吴应箕,这三人声名最显,是为来台士子的领袖。大人需一一拜访,以得文人之心。”

  那吴应箕原本是崇祯六年在苏州虎丘大集两千士子,声言:“吾以嗣东林”的复社领袖之一。他以国之监生的身份,八试南闱不中,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方中了副榜秀才,为人方正忠直,最得士林敬重。那个有名的《留都防乱公揭》,便出自其手。后来南明弘光朝覆灭,他在家乡募兵抗清,后英勇就义。张伟虽鄙薄文士,对明朝末年号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党人却有几分敬意,对当年在南明时期纷纷起兵抗清的这些文人志士更加佩服几分,以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困书生,只凭借在乡间威望,断然起兵抗击异族入侵,可比那些贵戚、武将、大臣们高尚许多。

  却突地想起一事,向吕唯风问道:“那黄尊素可是有子名曰黄宗羲么?”

  吕维风诧道:“正是。我曾上黄府拜见黄老先生,当时黄老先生身边侍立一青年男子,老先生言道:这是吾子宗羲。大人如何得知?”

  张伟含糊道:“黄尊素老先生为东林八君子之一,我早前派人打听过他的家世,是以知晓。”

  心中只想:“这位著述《明夷待访录》,我心中最敬佩的明末大家,竟然已在我的治下了!”

  黄宗羲多才博学,于经史百家及天文、算术、乐律以及释、道无不研究。他提出天下设立君主,原本是要利天下,结果君主把天下视为私有,苦害天下百姓。士子出仕,不应以报效君主为念,而要以天下为已任。又提倡以相权制约君权,以民权制政权,以监督体系制约腐败,在卢梭等人的民主论述尚未出来前的数十年,中国就有黄宗羲这样土产的颠覆数千年专制传统,非议君主,强调分权而治的先贤,张伟读其传略,总是心生佩服。只可惜康熙以雄才大略自诩,却从来没有把这他的真知灼见当一回事。虽然尊礼不已,却也只是当成于其它儒士那样,视为“遗老”,尊礼荣养罢了。

  张伟一直苦于制度,全仿西式显然不符当时的国情,那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全凭儒生和宗族的左右,弄什么议会之类,只能成为野心家操控影响的工具。若是张伟仍复专制,固然在他生时可以致中国富强,但一旦身死,中国仍然会回到治乱兴亡的老路上。这一心病一直悬在心内,如何治天下却比打天下更令张伟头痛。此时听得那黄宗羲已在台湾,张伟大喜过望,黄宗羲此时已二十出头,思想经历虽未成熟,但必然已有不同常人的学识,只要张伟稍加点拨引导,他必然能思索出一套适合的政治体系来。

  张伟喜上眉梢,因向吕唯风道:“走,这便去黄府拜谒尊素先生父子。”

  吕唯风瞠目结舌,呆看着张伟道:“大人,这会子便要开船往征吕宋。结交读书人尽自重要,也比不上征伐大事啊!待大人从吕宋回来,再去拜访黄府便是了。”

  张伟闻言一楞,步到船舱内窗前,向外一看,只见船上众水手已是起锚升帆,此时风向正好,那桅杆上主帆已然顺风鼓起,只需待铁锚完全升起,再将码头缆绳一解,这定远战舰便会如离弦之箭一般,瞬息间驶向大海。

  因叹气道:“怪我怪我!唯风,下次有这种事情,需早些提醒我!此次失之交臂,待我回来,一定要好生向人家陪罪才是。”

  又召来船舱外随待的一名亲兵,吩咐道:“命舰长派人放小船,你这便上岸,持我的信牌,命吴遂仲这便往黄尊素府上拜见,好生安抚黄府上下人等,若是有什么缺用的物件,只管支取给他们,待我回来再做理会。”

  因见吕维风一脸纳闷,显是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厚待黄府上下,便又令道:“是我忘了,吩咐吴遂仲,所有年前来台的名士大儒,都需要好生照料。对了,在我回台之前,任何人不准放他们离台而去,可明白了?”

  “是!”
  见那亲兵拿着令牌转身而去,张伟方稍稍放下心来。因向吕唯风笑道:“你带来的佐辅官儿都在哪?”

  不待他回话,又笑道:“想来是在下面的船员舱内,这便带我过去。眼见他们抛却台湾舒适日子不过,前去蛮夷之地为官,俸禄和品级虽是高了,到底也抛妻别子的,我且得去宣慰一下。”

  说罢起身,由那吕唯风带路,下了船员舱室与前往吕宋的台湾官吏说笑取乐。中国人与西人不同,又是什么落叶归根,又是父母在,不远游。西人中为博取富贵不惜远涉重洋,什么家人父子,全然不放在心上。此番张伟因要先攻宿务外岛,那宿务岛原本是个弹丸小国,自葡萄牙人冒充为西班牙人在岛上大加杀戮后,西班牙人又在岛上殖民多年,稍有不顺者便遭屠杀。这些年来宿务土人深恨所有白人,却是无力反抗。那吕宋岛上原本分为若干个小国,占城渤泥等国还于明成祖时多次由国王亲身前往中华朝贡,对明朝一向是向往的紧。张伟知道民心可用,再加上宿务尚有些汉人存身,是以先期便带同了数十名干练官员,只待一攻下宿务,便可依靠汉人和宿务土著对明朝的好感,展开统治。

  原本想着提高俸禄和品级,想来便会有不少官吏报名前往。谁料自招募之日起,一直到临行前数日,居然只有寥寥无已的几个小官儿报了名。张伟一问之下,方知一则是此去先期还要打仗,众官儿害怕死伤;二则在台湾很好,虽然去外国瞬间便有好处,亦是无法打动人心。张伟苦恼之余,只得悍然下令,用古老的抽签法选定了随众官员,各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才断绝了台湾上下试图躲避这次差使的暗流。

  此时见到那些嘟着嘴儿,睡在舱室里暗叹时运不佳的官儿,张伟也只得强堆起笑容,耐心劝慰。离着台湾不过两月不到的路程尚且如此,张伟真是很难想象这些官员被派到北美或是南美时的反应。与百姓不同,稍有身家或是学识的中国人,在没有走上绝路前,绝不可能奔赴海外。

  待船行一月有余,因水师先行,战舰已到宿务外岛港口。施琅派小船来报,请张伟在大船上稍待,待攻下宿务外港口,由周全斌带着神策卫登陆占据全岛后,再请张伟上岸。

  那西班牙总督在宿务岛外不过安排了几艘小型近岸的炮船,吓吓土人尚可,遇到大股的汉军水师炮舰,不过发了几轮炮弹,还没有一颗击中汉军水师,便被尽数击沉。那宿务岛上驻防的两百多名西班牙军队,不过每人放了几枪,因见大股的汉军登陆,便立时放下枪来投降。他们屠杀手无寸铁的华人及土著自然是凶横的紧,遇到大股手持火枪的军队,便立时选择了投降。

  因张伟下令,这些西人在二十余年之前于马尼拉屠杀了两万多汉人,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故特令汉军不得收留俘虏。先期上岸的汉军虽见那些西人将手中火枪放下,举起双手步出防线,却仍是管自开枪,待一排排的西人士兵被打倒在地,那些醒悟过来的士兵再想持枪抵抗,却被四千汉军水师陆战队员打的浑身是洞,鲜血长流。不到一个时辰,宿务外岛便再也没有一声枪响。

  “嘿!尊候,你办事怎么如此野蛮,快命人将这些尸体拖走,这么着血淋淋的,吓坏了百姓可怎么办!”

  待张伟登陆岛上,行到西人宿务驻军和行政首长的府邸之前,却见四处躺着被打死的西班牙人的尸体,因张伟即刻便要召见当地土著首领,还有那汉人代表,故而立时命施琅派人将尸体拖走,用泥土将血迹遮掩。

  站于这小岛最高的建筑之前,张伟极目远眺,却见四周都是西班牙人所建的军营、商行、教堂等建筑,数里之内,别说土人房屋,便是连颗稍大的树木也是没有。因笑道:“这西班牙人到是小心,这么着建造房屋,四周还有木栅防御,四周又皆是平地,土人便是想反,也是隔着老远便被打死了。”

  “是,末将适才命人攻击,也是挠头,唯恐他们隔着老远打炮。谁知道这岛上虽有炮台,那些小炮却都被西人总督运到马尼拉港口去了,这边只留了些小炮船防守港口,这可不是自毁长城么。”

  张伟一笑,答道:“他们在宿务岛上经营最久,早已没有人敢挑战其威。吕宋本岛则不同,土著众多,又有大量汉人,还有每年来往不绝的商船,自然是要小心那边。”

  又问道:“适才命人去寻岛上土人和汉人中能说上话的来见,怎么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那水师军官答道:“末将早已派人去请,只是岛上平民在适才海战时便听到炮响,想来是躲在从林之中不敢出来。末将这便多派人手,快些寻些人过来。”

  张伟站在原处,直等的两腿酸麻,方见一众汉军士兵押着一群十余人的平民迤逦而来。

  因向打头的果尉问道:“当中可有汉人?”

  那果尉回话道:“大人,若是只寻土著,咱们早便可以回来交差。几里外的小木屋里,便寻到了这几个年老土著。只是怎么也寻不到汉人,后来还是在小树林寻得了这些汉人。”

  张伟冷眼去瞧,只见那几个汉人衣衫破烂,身形萎顿,有一年老汉人,因见张伟拿眼瞧他,立时吓的全身发抖,张伟因问道:“你们都是汉人?”

  那几人先是不敢答话,待张伟用闽南语连问几声,方有一中年男子勉强答道:“军爷,我们都是。”

  “你们在此做何营生,何时过来此地?见了族人,尽自怕什么!”

  那人又答道:“禀报军爷,小人家还是在嘉靖年间到得吕宋,一向是以给吕宋人做鞋谋生。到这宿务岛上,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

  迟疑一下,又偷眼看张伟等人的服饰,突然跪地哭问道:“请教军爷,可是从大明过来的?”

  张伟见他兀自怕的发抖,便先将他扶起,又温言道:“是,我是大明的福建总兵官,因听说你们在吕宋被红夷欺侮,便带兵来为你们做主。你不要怕,起身来,我问你话。”

  那汉子一哭,身后诸汉人立时把持不住,亦是开声哭将开来。张伟听他们哭的凄惨,一时间到不好相劝,直待过了盏茶功夫,待他们哭声渐息,方才连声劝慰,总算将这群哭泣不止的汉人劝住。

  因又问道:“你们明明知道我们是汉人,却管自怕什么?”

  那原本怕的发抖的老者答道:“军爷,二十多年前红夷大杀汉人,先是红毛鬼子自已动手,后来汉人太多,杀不胜杀,便招募了当地土人和汉人中的败类,发给武器,一齐动手。十几天内杀了三万多汉人,那马尼拉附近的河流两边全是尸体,老汉的大儿子便是被汉人败类用绳子捆起,连同十几个族人绑了石头,一起推到河里淹死的。我若不是逃的快,当日也死在那里了。一直过了半年,那附近的河水仍是有尸臭,那河里的鱼吃了人肉长肥,所有的人都不敢吃鱼。”

  说到此处,那老者气的浑身发抖,怒道:“红毛人杀汉人也罢了,那些土人和汉人中也有败类帮着一同杀,如若不然,就那几千红毛鬼子,咱们就和他们拼了,又能如何?”

  张伟亦是气的脸色铁青,《明史》上载吕宋汉人被屠戮了三万人,西班牙人的官方记录是两万五千人,他每次读史到此,都是气的牙根发痒,此时亲眼得见当年大屠杀的幸存者活生生站于眼前,口说手划讲起当年的惨状,张伟只觉胸前一口闷气堵塞,如棉花团一般沉淀淀的难受。因也怒道:“这老者,待我打下吕宋本岛,由你寻些当日未死的汉人指认凶手,凡是当日参与屠杀的,你们说将出来,我将他们一律杀死,为大家报仇!”

  那老者初时一喜,后又倔着脸问道:“大人,那些西人红毛,又该当如何?”

  张伟闻言一笑,向身边的汉军士卒道:“你们说说,来此之前,我是如何吩咐你们的?”

  那些汉军士卒正都被那老者所说一事气的胸口发闷,此时听张伟问话,便将憋了半天的闷气大声喊出道:“大人有令,上岛之后,凡白人红夷,不论男女老幼,一律诛杀!”

  “听到没有?嗯,我不讲什么中庸仁恕,我的章程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红夷杀我同胞,我便将他们也尽数杀了!这样,或许可以以鉴来者?”

  那伙汉人听不懂张伟所言的中庸仁恕是什么,却是听到适才汉军士卒所喊的军令,各人都是从屠杀中侥幸逃生的,对那些屠杀汉人的凶徒恨之入骨,听到张伟下令一个不饶,都是大喜过望,那失去亲人的便又立时跪下,当天祷告,劝亲在天之灵可以瞑目矣。

  张伟又将那些人土人召来,经当地会说土话的汉人翻译,方知经葡萄牙人一番屠杀之后,原本不过数万人的宿务岛便折损了两千余人。那宿务国王正在深恨之际,却又来了西班牙人,那国王却不糊涂,仍西人如何巧言利诱,却只是不与其合作。与是西人尽屠国王一家,炮轰岛民,四处杀人。后来又下令士兵居于民舍,将多余的房屋尽数烧毁,经过此次大杀之后,宿务岛上几乎无有生还者。眼前的这些土著和汉人,还是这些年从马尼拉渡海而来。因岛上西人不准百姓建造房屋,各人只得在岛上树林及海边滩涂附近造些一个多高的小木屋,勉强渡日。

  张伟听完,向身边脸色铁青的周全斌道:“全斌,你一向说红毛夷人知礼守信,却不知他们还有这样的一面吧?”

  周全斌气道:“全斌去澳门与那葡人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他们做起生意来是一把好手,又守时守信,又善造机械,从几万里外漂泊而来,当真是不易。又臣属大明,平日里甚是恭谨,却不料他们原是这样的畜生。”

  又纳闷道:“他们占据澳门时,也没有这般穷凶极恶啊。怎地在这南洋,却如同食人生番一般?还有那西班牙人,一边同咱们大做生意,借着咱们中国的货物发财,却又为什么大杀汉人呢?这一下子就杀了几万汉人平民,他们怎地下的了手!”

  张伟先是一叹,又负手信步而行,召周全斌与吕唯风二人在身后跟随,行到远处,见那些百姓与汉军士兵已然听不到他们的说话,方向周全斌道:“全斌,我原本就是担心你不清楚此事。现下你亲眼见到,那么我吩咐起来,便省事的多了。”

  他悠然道:“汉人被杀,我看着也委实心痛,愤恨。不过立身于西人的立场,若我是这吕宋总督,只怕也会大杀特杀。那红夷人都是身处欧洲,距南洋数万里之遥,他们来此何事?贸易?这可是笑话了!全斌,唯风,我同你们说,咱们中国人一向是本份的以贸易赚钱,这些红夷表面上是来南洋贸易,其实就是两个字:掠夺!中国人,就是太会做生意了!吕宋的华商将中国与西班牙人的贸易权牢牢控制在手中,不但危胁他们的统治,还将大量的中国丝绸等物抛向他们的南美殖民地,便是西人在欧洲的母国,也是有大量掠夺来的金银又返流到吕宋,再由吕宋被送往中国内地。如此这般外流金银,那西人如何不着急?他们的国王下了几十次命令,却仍是不管用。于是华人被屠,也就成了难免的事。”

  因见周吕两人听的目瞪口呆,张伟又道:“咱们打下吕宋,自然还是要用来赚钱。红夷是别想来了,当地的土人都呆头呆脑,不会妨碍你们。如此的宝地,你们得好生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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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5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五十八章 吕宋(下)

  因见周吕二人点头应了,张伟又道:“尊候已带着舰队去马尼拉港口,此前咱们已派了细作伪装商人进入马尼拉城,联络当地的汉人。原本想着可以在施琅攻打港口的时候在城内做乱放火,吸引军队回防。现下看来,当日汉人被杀的太惨,各人都是吓破了胆,未必会有人敢出头。”

  周全斌沉吟道:“吕宋的西人并不多,连军队带平民,也就是四五千人。估计正规的陆军部队,最多不过两千人左右。以水师的实力,可以很轻松的攻破港口,至于城市,就由咱们神策军来主攻就是了。”

  “是了。那西人在南洋不过有此一地,用做贸易中转,而非移民之地。他们的重心在南美等地,那边的力量就强上许多。即便如此,仍需小心。他们人虽不多,这些年想来也会养些土人做辅助兵,还有,他们在此经营日久,汉人想来多半是倒履想迎,那土人就难说的紧了。”

  周全斌听出张伟话中意思,点头应道:“全斌明白。当年这些西人不过几百人,几条战舰,就能占了十倍于台湾的全吕宋,我想,咱们汉军未必就不如他们?”

  张伟略一点头,笑道:“响鼓不用重槌,你去吧。”

  因见周全斌匆匆去了,又向吕唯风道:“原想着先在宿务扎下根来,没成想这好好的地方让这些红夷糟践成这副模样。也罢,此地便只留些驻军防守,打下吕宋本岛后,便将留下的居民都移到本岛上去。”

  见吕唯风并无他话,便笑道:“咱们且去这岛上的兵营中暂歇,估计三五日内,吕宋那边也就大局已定了。”

  吕唯风紧随他身边而行,因见张伟神色轻松,举止如常,全然不将马尼拉那边的战事放在心上,因问道:“大人,那边的事情您不管啦?”

  张伟晒然道:“不论是水师舰船还是步兵实力,咱们都远超他们,这样的仗若还是打不好,我去了又有何用?”

  又道:“我此番过来,一是咱们都没有在海外治理管制异族的经验,我亲身来看一下,也好临机处断。二来此地汉人甚多,以我的身份前来宣慰最好。光凭这些西班牙人,还不值得我亲来一次。你当尊候他们是死人么。”

  他驻跸宿务之后,只留下自已的亲兵护卫,又命人四处寻访流散的土人汉人,只待吕宋那边打完,便可将人全数运将过去。

  闲暇无事,便在这小岛上四处游逛。这吕宋的岛屿因是热带海洋气候,其风光景致却又与台湾不同。此时正是吕宋四季气候中的干季,天气炎热,却又不似雨季那般高热湿润,海风一阵阵吹在人身,当真是舒爽之极。这宿务岛原本是葡萄牙人麦哲伦命名,岛上皆是平原,绿荫片片,四周海水堪蓝,靠近海岸的浅水里便有大片的美丽珊瑚。张伟心旷神怡之余,知道此处实为养贝取珠,割取珊瑚的好所在。对着如厮美景,心里却只是想着黄白之物,暗念两声罪过,却是急声唤来吕维风,将此事吩咐了。

  “大人此番说是率军出战,依我看来,竟然是消闲歇息来了。再寻上几个美人,那可就更加有趣啦。”

  神策右将军肖天原本是早先移民台湾的闽南人,张伟一至台湾,他便投军报效,算是最早得用的老行伍,因功而升至右将军,因为人诙谐有趣,善讲笑话,在汉军中甚得人缘。便是在神策卫内,也比性格阴沉的左良玉,好勇斗狠的曹变蛟更得军士爱戴。

  此时他与施琅、周全斌、曹变蛟领着一帮神策校尉站于镇远舰船头,眺望不远处的马尼拉港,西人的海军舰船早被封锁在港口之内,被前方的汉军水师大舰轰击的抬不起头来,虽然马尼拉港口内亦有炮台不住的向水师开火,只是加起来的火力也只能和汉军远字级大舰一艘相当,眼前那些军舰被一艘艘轰沉,水面上已然快没有抵抗力量。施琅命请来船上的神策诸将,只待一会岸边炮台火力被压下,汉军陆军便可在海上力量的掩护下登陆。

  周全斌听那肖天口说手划,玩笑开到张伟头上,却只是不理会,又拿着瞟远镜看了半天,方向施琅道:“尊候兄,一会我命肖进元带神策右军先期上岸,向马尼拉城逼近。你需将战舰开到岸边,用炮火支援。那军舰能逼近么?”

  那曹变蛟听得周全斌令肖天打头阵,眼角一跳,却不作声,只听得施琅答道:“

  来此之前我已命人打听过,这西人的大舰也有直接靠港的,当时他们选择此处立港便是因吃水够深。我又命假做商人前来窥探,果真是如此。全斌尽管放心,咱们必定是全师向前,用炮火压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周全斌点一点头,不再询问,因又向肖天道:“肖进元!你平素里嘻嘻哈哈惯了,适才敢拿大人来议论,你长的几个脑袋?”

  因见肖天急忙低头,不敢抗辩,便令道:“你快下舰,乘小船去后面的运输船上,待前面军舰靠前,自会有旗语通知你们登岸。半个时辰内,你要把岸边的军队给我撵开,要把那马尼拉城围的水泄不通,若是有一点疏忽,跑了一人,我就打你的军棍!”

  肖天听他语气严峻,虽不信他当真会打自已的军棍,到底是屁股要紧,忙不迭应了,带了亲卫参军下船,一行人回到神策右军所乘的大船之上,只等着旗语命令一来,便可向前。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炮战打到此时,岸上的抵抗已是越来越微弱,在汉军密集的炮火打击下,敌军炮台上已鲜有还击,若是用瞟远境看将过去,便可见炮台上尽是横七竖八鲜血淋漓的尸体。一艘艘西班牙军舰纷纷起火沉没,舰上的水手跳入海中,拼命地向岸边游去。躲在一边的西人商船因没有配备武器,不曾参战,因此却也不曾受到汉军的攻击,此时便派下了小船,前往营救。

  曹变蛟因见前方海面上的西人水手不住地爬上商船,因向周全斌问道:“大人曾说此战不收俘虏,不论老幼妇孺全数杀了。就由末将带了手下,划船前去商船之上,将那些商人手水,尽数杀了?”

  周全斌知他是因不能先期上岸郁积成气,故而此时闲极无聊,要去杀人泄恨。因温言抚慰道:“不必着急,攻下城后,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却听得施琅此时沉声命道:“来人,向后面的兵船打旗语,命他们划桨向前,打上岸去!”

  因帆船操控不易,不适合登陆时快速移动,张伟便命人特意打造了由风帆及浆手双动力的运兵船,船身宽大平稳,船舱内设大型通间船舱,用坚木钉成一层层的卧铺,兵士们便睡卧于船舱之内。平素吃饭或是活动,便可至其余的舱室,这样弄法,可比当时的欧洲人的吊床式小型船舱舒适的多。船身两舷都设有浆位,一旦到近海登陆之时,便可以将木浆放出,快速划动,向岸边冲刺。此时前方传来旗语,肖天因知是水师军舰已粉碎了岸边抵抗,便令道:“全速划船,全军准备登岸!”

  待船行至港口海面,避开了尚在燃烧没有沉没的西班牙军舰,一直冲到码头之前,船身调整方向,放下跳板,船头甲板上早已持枪肃立的汉军士兵依次跳上岸上去,前队迅速展开戒备,护卫在其身后上岸的汉军。

  汉军原本以为在岸边还会遇到敌人的抵抗,却不料这些对待平民凶狠之极的西班牙人却实在缺乏战斗的意志。打过几次恶战的汉军老兵们四处寻不到身着红色军服的敌兵踪影,禁不住皆是哑然失笑。待神策后军的四千多汉军全数登岸,展开阵形,将岸边的敌军工事全数占领,所有的汉军士兵尽然是一枪未发。便是有小股的西班牙人不及逃走,却是见到了身着黑衣的汉军士兵便高举手中火枪投降。

  “先行押下,派些人看管。”

  肖天虽是平素里嘻笑怒骂,无甚威严,在这战场上却也是令行禁止。汉军军令甚严,那军法部的军法官四处巡视,若是被他们捉住什么把柄,除非张伟亲下赦令,不然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将军,大人是命尽数杀之,这些人做甚么看起来,徒耗人手,又违了大人的命令!”

  因见是随军的军法校尉领着几个副官站于身前,原本在战场上仍是笑咪咪的肖天反到立时将笑容收起,板着脸答道:“贵官管的太宽了!战事没有结束前,我随时可以执行大人的命令,若是我始终没有遵命,那时候你再来质问不迟!”

  那个校尉甚是年轻,胸前佩带的却不是寻常汉军将士胸前的腾龙铁牌,军法部的将官们胸佩的铁牌上皆是刻着两把对称相叠的长刀,中立一斧。用这样的标识牌来区分军法官与普通的军官,也是说明军令森严之意。就这么一面小小的铁牌,平日里颇使那些行为不检的将官们头疼,加上军法官们又傲气十足,挺着胸往你身前那么一站,那铁牌上的刀剑闪着寒光,当真是令那些犯事的汉军将领着头疼不已。

  这肖天生性随意惯了,在台湾时曾几次因触犯军法被请过去训斥。他虽身为汉军神策卫的右将军,却是连冯锡范的面也见不到,直接就在军法部的外堂被一个小小的果尉依着法条训斥了一番。看着那小军官人模狗样站在堂前,肖天却只能忍气吞声的被他训斥,那飞溅的口水直喷到脸上,当真是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此时在这战场之上,那军法官找他的麻烦,他又怎能不借机落他的脸子。

  因见那军法官板着脸离开,肖天立时又在脸上露出微笑,心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此时眼见就要攻城,便在那些洋鬼子眼皮底下杀人,还有人敢投降么。”

  他身边的神策右军的众军官见主官心情大好,一个个亦都是面露笑容,有那平素拍惯马屁的,便待上来逢迎。肖天将脸一板,喝道:“都是混账行子!你们当来此逛行院么,一个个笑的跟嫖客一般。都给我将队伍整顿好了,布防码头的留下驻守,往四面搜索的快带人跑着过去,走漏了敌人拿你们是问!剩下的随我向前,在敌人炮火射程外布防,等大队到了,咱们这抢先登陆的功劳就到手了。都给我把精神抖起来,别看着敌人稀松就一个个昂首挺胸的,你当是来会操呢?一不小心打了败仗,有几个脑袋?”

  各级军官因敌人打的太过脓包,心里早就懈了,此时听他一喝,各人都是凛然遵命,提起精神带着属下依着肖天的吩咐往前方而去。

  肖天因身为一军主将,到也有一个张伟下发自洋人手中高价购买的瞟远镜,此时在这码头离马尼拉城尚有近两里的路程,他将腰间的瞟远境摸将下来,放在眼前向那城堡方向望去。看了半日,方向身边众人笑道:“这洋人的城市当真是怪。弄了那么高的尖顶做甚,能住人?”

  这马尼拉城现下只是西班牙人建筑的大型城堡,内有总督府邸,商会、教堂等西班牙式的建筑,城堡之外,方是当地土人和华人的居所,这些民居拱卫散布于巴石河北岸,将城堡牢牢环在中心。

  因二十余年之前的那场屠杀,马尼拉一时间竟然找不到鞋匠、木匠、理发师、中转商人,再加上巴石河内尽是被杀汉人的尸体,城内臭气熏天,城外的河水不能饮用。原本居于靠海南岸的大量百姓迁移至北岸,远离当时的城堡中心地带。此时虽过了二十多年,已有不少汉人忘了当年惨痛,从中国沿海及南洋诸岛又络绎迁来。此时的马尼拉城,又有大量的汉人聚集。
  肖天放下瞟远镜,向身边的诸将笑道:“现下南岸住人少了,到是方便咱们许多。不然一会子大炮轰将起来,那些个百姓乱纷纷的,还怎么打仗。”

  不待诸人答话,又皱眉道:“不知道这南岸的汉人百姓逃光了没有。大人早就吩咐派商人伪装前来知会汉人暂避,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提起这吕宋的汉人,不但是他,便是身边那些见惯死伤的老行伍们亦是皱眉,各人都知道当年西人屠杀汉人一事,一面是悲其不幸,一面是怒其不争。当日的西班牙人在吕宋不过一千余人,被杀的汉人竟有三万。若是有人振臂一呼,汉人们不是全无抵抗,任人宰割的话,那西班牙人如何能杀的这般顺手?这也罢了,现下不过是过了二十多年,又有大股不怕死的汉人渡海而来,当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他们却是不知,这马尼拉汉人的苦难不过是刚开始,一直到十八世纪末,吕宋汉人一共经历过五次大规模的屠杀,一共有十几万汉人惨死在这片国土上。南洋各国之人都又懒又愚,比之精明肯干的华人差了许多。于是自上而下,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对大发其财的汉人都极为仇视。每次若是国家有了变故,或是遇了大灾大难,首当其冲的便是南洋各国的汉人。可怜自称中华上国的汉人们,在这南洋便如同欧洲的犹太人一般,被人用来做平息民愤转移视线而大杀大抢的可怜民族。

  待周全斌领着曹变蛟的神策中军上岸,汉军水师的陆战部队也尽数随同前来,一万二千多大军在马尼拉的港口处不远列阵而行,在水师炮火的掩护下向前推进。那马尼拉城堡内原本不过十几门小炮,放置于城堡之内。射程原就不足,威力也是极小,汉军又是大炮轰击,又是大股的步兵向前推进,城内的小炮左右支拙,只不过向海面还击几炮,便被汉军水师战舰上的二十四磅重型火炮打的哑了火。城堡尖头的阁楼纷纷被轰塌,砖头木料纷纷落将下来,将那些布防在城下的西班牙步兵打的抱头鼠窜。

  待退往城堡之内,汉军的炮火却又延伸轰击,一颗颗炮弹不住的落在城堡之内,待汉军步兵肃清巴石河南的民居,一路推进到城堡不远处时,汉军水师的大炮已是轰击了整整一下午。因天色渐黑,汉军止住攻击,就地扎营。

  因辽东攻城一事,汉军将领在没有登上吕宋之前,心中却是颇有些忐忑不安,沈阳一战,汉军的精锐老兵死伤甚多,那些将领们至今想起来仍是心痛不已。待一见了那周长不过三里欧式城堡,各人均将心头大石放将下来。饶是如此,仍是决定不以强攻下城,此处与当日在辽东不同,不需要急着攻下城池,若敌人不降,便围城而轰,断其饮水粮食,还怕他飞到天上去不成?

  第二日仍是晴空万里,这吕宋天气也是极怪,六至十一月是雨季,终日大雨不绝,而此时正是干季,全岛是整月也休想有滴雨下降。施琅等人待东方太阳升起,便又立时命炮手瞄准射击,将那马尼拉城炸的鸡飞狗跳,房屋建筑不住坍塌,城内那原本就微弱的抵抗意识越发的低落。

  到中午时分汉军大阵抵达城外,城堡的城墙内外早已见不到半个人影,在密集炮火的打击下,城门内外只留下一具具尸体罢了。

  因见炮火暂歇,城内的西班牙总督皮尔丹斯料想是敌人步兵前来攻城,派了副官前去观测,那副官只在城堡内被炸飞了半截的瞭望塔上一看,立时吓的双腿哆嗦,魂飞魄散。匆忙跑回总督府将城外情形一说,那总督立时决定投降,派了这副官打着白旗往城门处而去。一路上所有的士兵军官皆已看到,各人都将一颗心提起,指望着总督大人能商定一个体面又能保障安全的投降协议来。

  当日西班牙人攻打马尼拉时,当地的土王抵抗,西人用炮舰整整轰击了十天,将整个巴石河南岸轰的寸草不留。此时汉军刚用大炮教训了这些以坚船利炮到处欺

  压落后民族的骄傲白人两天不到,他们便已经吃不住劲,要来商量投降,光荣和平了。

  周全斌因见那副官打着白旗而来,料想敌人是要投降。此时若是接受敌人投降,教敌人放下武器后再尽数屠杀,自然是要少损兵马。他骑在马上,看着那副官战战兢兢而来,叹一口气,命道:“驱逐那洋鬼子回去,趁着城内此时士气低落,用云梯登城,冲将进去!”

  汉军因没有攻城器械在辽东吃了大亏,张伟回台后便吸引教训,不但打造了云梯,还有那铁头车,冲车等物,专为攻城而用。这马尼拉城堡甚是矮狭小,也没有壕沟木栅护城河之类的辅助防御设施,城头的防御设施又早被火炮轰平。待周全斌一声令下,上百具云梯被汉军高高架起,搭在城堡墙上,汉军士兵纷纷冲将上去,城内的敌军还没有放得几枪,便被数量占优,火枪亦是先进很多的汉军驱赶开来,待城门被先期冲入的汉军打开,大股汉军立时如潮水般冲将进去。

  “肖天,你带着亲兵护卫进入城内,四处肃清敌军的抵抗,若是有降者,命人集中看管,带到城外!”

  因见汉军士兵纷纷入城,炒豆般的枪声在城内响起,周全斌立命肖天入城指挥,又向曹变蛟令道:“肖天领人四处肃清街道和普通的民居,你领着本部兵马,直奔总督府,我料城内也就那里会有些象样的抵抗,你不要给他们集结冷静的时间,要直杀进去,将总督给我擒来!”

  “好勒!末将这便过去,若是跑了总督,末将提头来见!”

  他听了命令,立时如出柙猛虎般带着身边亲卫,提点了本部精锐,兴冲冲向城内而去。周全斌抿嘴一笑,知道他憋的久了,一股气就快暴发,此时派他过去,以

  他好勇斗狠的性子,城内那些战斗意志薄弱之极的敌军必定在迅即被他打跨。

  此时若是以刘国轩或是张鼐的性子,必定亲身而入,直接指挥。甚至若是张瑞前

  来,便是连预备队也不会留,带着全师尽数杀入。周全斌比之其余汉军诸将,却是稳妥保守许多。不但人留在城外,还留着四千预备队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为将者,败敌致胜才是首要之务。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身先士卒的。”

  周全斌与刘国轩等人说笑之时,刘国轩常以冲锋在后以便逃跑在前的话头来引逗于他,周全斌总是微笑着如此做答。

  汉军大部冲入城内不到两个时辰,城内已是甚少听到枪声,待曹变蛟派人来报,城内总督府已被他攻城。当场便毙敌三百有余,冲入总督府内的厨房,在火炉旁边抓住了满身大汗的总督。

  周全斌露齿一笑,知道以曹变蛟的性子,当时便是有人举枪投降亦是被他杀死。因见城内俘虏不断空手而出,想来是肖天已肃清了城内大部,也不待他来报,想来此时城内已经安全,便带着余下的汉军入城。

  但见一路上皆是敌兵扔下的枪支,脱掉的军服,那些靴子帽子扔的到处都是。周全斌哑然失笑,这样的无能军队,居然也不远万里来此殖民,还偏生残暴霸道无比。

  又见一队队的降兵双手抱头,灰头土脸的从眼前经过,周全斌拿眼去瞧,却见不远处肖天正骑于马上飞驰而来。

  “周将军,城内已再无抵抗。所有的敌兵都被我捉了起来,偶有漏网的,也是不足为虑了。”

  “甚好,我已派人去宿务港禀报总兵大人。待他来前,咱们需把所有的敌兵和百姓驱赶到城外。”

  他做一个抹脖子的手式,因见肖天不忍,又道:“这事交给曹变蛟去做,你只负责将人赶出城去就是。”

  待周全斌赶到总督府内,只见曹变蛟精赤着上身,全身染满鲜血,见周全斌瞪他,却是满不在乎的笑道:“周将军,末将没事。适才用大刀片子砍了个痛快,这血都是敌兵的。”

  “你去寻肖天,他有事交待给你。”

  将曹变蛟打发出去,周全斌踏着满地的鲜血,步入修筑的精美绝伦的总督府内。西班牙的塞维亚式建筑风格与当日荷兰式建筑绝然不同,更加的精致华丽。两边的回廊与天花板上,尽是些精美的壁画。

  皱眉看着一路上四处喷溅的鲜血,周全斌情知此处难以驻跸,因又令人前往城内的教堂,将教堂内打扫干净,布置一新,只待张伟前来,便能入住。

  又令身边的亲将校尉四处宣慰百姓,约束士兵。凡是趁机抢掠,或是妄杀平民的,交由军法官处置。城内所有的西人房屋、商行、仓库,皆是立时封锁。

  待张伟两日后从宿务前来,城内已是安然如常,除了街角处仍有未及冲洗的血迹和被炮火轰塌的房屋外,再也看不出一丝战争的踪影。

  “全斌,那个总督呢?”

  张伟端坐于教堂之内,听着各人汇报战事经过。因此战实力相差很是悬殊,到也无甚可说,因笑问道:“你们将他如何了?”

  周全斌略一躬身,答道:“大人未至,敌军头目属下们自然不敢擅自处置。现下还押在总督府内。”张伟摆手道:“我对见他全无兴趣。一个无能之辈,到还不值得我去浪费时间。一会子派人在城外巴石河边,立一个木杆,将他绞死,以慰被杀的汉人亡魂。”

  又问道:“城内城外的西班牙人都搜索捉齐了么?”

  “当日西人皆齐集城内,除了少量滞留未归的,全数被歼。这几日陆陆续续派人

  在河北搜索,只抓了十几个人。其中有好几个是滞留在外传教的神父。”

  周全斌看一眼张伟,又道:“当日除了打死一千多之外,其余被俘的数千人都交由曹将军处置了。一则是难以看管,二则当日大人有命,是故属下们斗胆先处置了。”

  “喔?”

  那曹变蛟因见张伟看他,便站起身来,禀道:“总兵大人,末将因知当日这些西人杀害我汉民多半是在巴石河边,是故当时率兵将这些西人分队押将过去。派人用绳子捆了,十几个人一串,都用刺刀撵下河去,全数淹死了。那些洋鬼子男人到是硬挺,知道必死后到没有露出什么熊样了,一个个脸白的跟石灰也似,就那么老老实实受死。是以差使办的到也顺当,半天就把那几千人全数杀了。嘿嘿,只可惜了那些美貌小娘们,一个个娇滴滴的,就这么扔在河里淹死了。”

  说完大笑,不顾房内诸人的脸色,得意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件事属下做的委实痛快,长出了一口鸟气!”

  “胡闹!”

  张伟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曹变蛟鼻子骂道:“当日西人屠城,弃尸于城外河内,弄在几年不能饮用河水。你现下把人又塞将进去,咱们以后还吃水不吃?你去,快带人将河里能捞上来的尸体都给我捞上来,天气炎热,为防疫症,都给我烧了。”那曹交蛟灰头土脸去了,堂上诸将想到此时天热,只怕河中尸体已有臭烂的,此番他的差事,可当真难办的紧了。那年轻一些的绷不住劲,当着张伟的面就笑将出来。张伟却只是不理会,因向吕唯风吩咐道:“武事已毕,底下的事就该咱们好生去做。先把大局稳了,再选派汉人中得力的为辅佐,将这吕宋牢牢控制下来。你现下就去巴石河北,四处寻访本地的汉人中素有威望的,或是大宗族的族长之类,带他们到城里来。”
  吕唯风领命而去,至巴石河前,却见不远处曹变蛟领着几千汉军正在河边处置尸体,吕宋天气炎热,已有不少尸体轻度腐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随风飘来。吕唯风皱眉道:“这河没有桥么?”

  奉命潜入吕宋的探子早已赶来候命,此时听这位未来的吕宋最高行政长官问话,自然是不敢怠慢,忙回话道:“小人来时曾经寻当地土人打听过,因红夷惧怕北岸的土人和汉人暴动,再加上他们平常甚少过河,是以不准搭建桥梁。两岸的百姓们若要过河,只能用渡船。”

  “那末你去寻几艘渡船来,我们往上游走走,再过河。此地的臭气,我委实受不得了。”

  他虽是面膛黝黑,满脸皱纹,却是官宦子弟世家出身,若不是父亲在缇骑拿捕东

  林大儒周应昌时首倡市民暴乱,想来他此时还在南京安享富贵。那一日家产被抄,父亲被逮问之后惨死狱中,母亲妹妹在抄家时跳井而死。他本人在那些听闻信息赶来的南京市民庇护下仓惶出逃,原本的富贵尊荣之家瞬息之间家破人亡。一路上他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原打算逃至福州投奔族中亲戚,却在福州城门处被一队奔驰而出的绵衣番子吓的几乎瘫倒在地。举目无亲,无可奈何之下,便一横心投了当时暗中招募流民的何斌,往化外之孤岛而去。人生际遇到也奇妙,他若不是家破人亡,想来不过只能在家补个国子监生,碌碌无为,终老一生。谁料出使日本后受张伟赏识,将台湾政务交给他与吴遂仲等人,他兢兢业业干了几年,现下却又被张伟带到吕宋,想来将来这十倍于台湾的大岛,就要交由他统治。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迟早有一日,我要把明朝的皇陵,都如那后金福陵一般,尽数掘了!要把明朝的贵戚亲王,杀个干干净净!”

  见身旁尽是护卫的汉军,乱纷纷在四周奔忙效力,满脸巴结的全是得力的心腹手下,吕唯风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容。

  因见半日寻不到渡船,吕唯风怒极,向那几个探子喝道:“枉自派了你们过来,连几艘渡船也寻不到,要你们何用?”

  断喝道:“来人,每人掌嘴十下!”

  那几人原本是福建沿海的海盗,并非台湾直接治下的子民,是以吕唯风可临机处置,不需交付审判。他一声令下,身边由汉军下拨护卫他安全的亲兵便上前将那几个架起,劈里啪啦打将过去,只打的那几人眼冒金星,口鼻中鲜血直流。

  “你们定然心中不服,是么?那渡船想来是被当地的土人藏了起来,甚或是暂且沉在河底,以防损失。兵凶战危之际,保全家产,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顿了一顿,冷冷一笑,说道:“我打你们,到不是为现下你们办事不力。是打你们贪生怕死,不肯踏实效力。雇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将胸口拍的山响,都道自已是亡命之徒,一定能在吕宋给西人制造混乱。事实如何?别说这边的情形安如泰山,就是连艘渡船都不知道事先准备!你们拿了钱,却不办事,打你们都是轻的!”

  见那几人口鼻中兀自鲜血长流,又吓的木木呆呆,不敢回辩,吕唯风噗嗤一笑,命从人拿出几锭大银,交给那打头的,笑道:“亏你们说嘴都是杀过人的豪杰,几个耳光就打成这副呆样?当真是教人瞧不起!银子拿去,一会子到巴石河南寻些医生,买些草药敷上,余下的买些酒喝,以后跟着我踏实办事,办的好了,银子我有的是。若是还敷衍了事,那就不是打耳光这么轻松了。就是这样,咱们去寻些木头,制成木伐过河。”

  那些个探子原本是沿海的大盗,刀头添血的狠角色。此时却被吕唯风又打又搓,揉捏的如同三岁孩童一般,便是那些护卫的汉军和随行的官吏,亦是看的目瞪口呆,却不知道平日里沉默寡言,为人和善的吕爷竟有如此杀伐决断阴狠手毒的一面。

  当下各人默不作声,随着吕唯风寻了些轻木,制成几个大木伐,吕唯风又吩咐人寻去寻曹变蛟,请他派兵在河上搭建浮桥,以便来回。这才上了木伐,带着一众从人分批渡河而去。

  上了河边,往那民居之处行去,因见身边各人都是噤若寒蝉,原本说笑不禁的各人都是沉默不语,吕唯风突然一笑,道:“都觉得我有些霸道,是么?”

  见无人应答,他竖起两个手指,笑道:“只两条:一,吩咐的事,一定要尽力去办,尽了力办不好,我不责怪。二,敢在我背后嘀咕事非,使绊子下药的,绝不轻饶。我向来说话只说一次,今日你们都听到了,日后若有些得罪,可别说我不教而诛。肯听使唤,经心办差的,我也绝不会亏待,敢得的赏,一分一毫也不会少了你们。就是这么着,大家分头去办事吧。”

  他得到张伟信重,身为方面大员,手握生杀大权。除了驻防汉军不归他管,将来吕宋所有的民政自然是归他处置,此时吩咐下来,各人自然是凛然遵命。好在他说的章程到也简单,却也不是暴虐无理,各人心下稍安,立时听了他吩咐指派的任务,各自分头行事去了。

  吕唯风驻节巴石河北,召集周围汉人代表,安抚民心。又请示调来一营两千的汉军,在巴石河北大索那些平日里卖身投靠于西人,甚至当年随同一起屠杀本族的汉人败类,该关的关,该杀的杀,乱纷纷直忙了十几日。待张伟巡视棉兰和巴拉望岛返回,他便带着选出的汉人及土人首领,一直返回马尼拉城堡之内,等候张伟召见。

  他与周全斌等人这些日子以来忙的屁滚尿流,分兵驻防以防暴乱,调节汉人与土人矛盾,处置战乱流民,修缮破损,查点库存,光是那些码头中被俘的西班牙商船上的货物金银,便派了几千人点检了六七日,再加上库府中的储存,此次伐吕宋一战,当真是所获甚多。仅是那西班牙的运银船,便被俘获了三艘,整整五十多万从南美各处搜罗来的金银,就这么落入张伟之手。

  张伟各处奔波,召见各处的土人国王,那些遵命侍候的,自然是温言勉慰,甚至大笔的赏金给将下去,也是毫不在意;那些自恃身价,抗命不遵的,他命行文发令,让汉军出兵剿灭。四处巡视下来,虽是饮食无常,餐风饮露的,又被日头晒的乌黑,精神到比在台湾时闷坐处理公文健旺许多。

  此时端坐城内整修一新的总督府内,张伟捧着一大杯当地特产的椰汁啜饮,心中舒爽惬意,因向吕唯风笑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看来我也得奢侈一下,日后常年用船送这椰子至台,不但我爱用,估摸着台湾也有不少富人买的起,这到也算是一笔财源。”

  又见周吕诸人都是眼圈发黑,神情萎顿,知是这些时日累的很了,便又笑道:“待我召见完当地汉人,这里的事到也差不多了。待我回台之后,你们就松快一些,不必在这里立规矩了。”

  周全斌勉强一笑,提起精神凑趣道:“大人既然爱用椰汁,回去时便先多带一些。这里事忙,只怕一时半会的吕大人还顾不上这些呢。”

  吕唯风亦笑道:“大人,难得来此一遭,虽然大事已定,到底还需你多镇守一些时日为妥。台湾那边信使不断,诸事如常,大人到也不急着回去?”

  张伟摇头道:“我到底不能放心。况且打下吕宋的事,朝廷那边没准会有说法。如何应对,也需我回去临机处断,别人不好做这个主。”

  又向二人正容吩咐道:“此次我们杀戮过甚!那西班牙虽是欧洲小国,几十年前海军又遭惨败而致实力大损,到底此次被我们得罪的狠了。我占了吕宋,等于掐了他们一半以上的财源,自此他们的美洲殖民地的货物不能过来,亚洲的南美的商路也被掐断,若是西人举侵国之力来战,胜负也是难说的很。是以你们一定要文武共举,吕唯风要在短期内收拢人心,将吕宋汉人抱成一团,挑选精壮以为乡勇,协助汉军守卫。土人那边,也需分化利用,有打有压。此事如何处置,就由唯风自已掌握。”

  他长篇大论的吩咐,周吕二人自然是唯唯诺诺,连声答应。张伟因见两人精神不振,便停住话头,笑道:“我年纪未老,到是有些啰嗦。既然派你二人在此,凡事都需你们自行其事。若是战事大起,那我自然还是要来的。”

  说罢起身,步出内室,在总督府议事大厅内召见那些被推举而出的汉人代表。吕宋与巴达维亚等地不同,自经过上次西人大屠杀后,原本还有些在此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纷纷被灭,就是侥幸生还的,亦是忙不迭逃离此地。故而此时汉人虽然尚有十余万人,却甚少有同姓大族,便是认了宗亲,也只是虚应故事罢了。此时被精心挑选来的,全然是当地汉人中素有威望,无论德行本事,都得到吕宋汉人的敬重。

  张伟知道这些人影响甚大,虽不比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族长一言九鼎,却也足矣在这吕宋搅风搅雨。他到也不敢怠慢,台湾以小博大,一口吞下比自已大十倍

  的吕宋,要建立高效的统治,一定要得到当地汉人的支持。而不是如西班牙人在吕宋统治三百多年,当地百姓离心离德,始终无甚起色。以汉人制土人,掌握当地的财权政权,甚至将来开办学校,输入儒、道,规定汉语为第一语言,只需百年左右,这个矿产丰富,风光美丽的大岛,就可以完全汉化,当真成为中华的外围防御圈的中坚力量。

  待引见完毕,张伟一一致意问候,就在这议事大厅内设宴,与各人杯酒言欢。以他的身份地位,却比周全斌等人强过许多。他虽不是皇帝,这些吕宋汉人却素知他割据台湾,为一地之雄主。再加上他为明朝的候爵,龙虎将军,官位比之周吕诸人高出以万里计。海外汉人在当时与后世不同,俱以身为中国之人自豪,是以有举家居于海外几百年,却仍能识汉字,说汉语。张伟在明朝位高权重,为龙虎将军又能自设僚属,这些汉人又怎能不倾心巴结,指望日后汉人统治吕宋,自已也能飞黄腾达,博个封妻荫子?当下各人纷纷向张伟叩头效忠,俱云将军威德加于海外,吾等小民以性命托付,一切唯将军马首是瞻。只有那几个老成些的,担心西班牙人来攻,不过在那些看到汉军陆军与水师实力的汉人眼里,那区区红夷又算的了什么?

  待天色向晚,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的人们纷纷向张伟告辞而去,手中或提或拿,都是张伟命人备好的礼物,一个个踉跄而行,不消一会功夫,便全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这些汉人全数离开,原本还略有醉意的张伟立时清醒过来,命下人打了冷水送上,洗漱过后,向随侍在旁的吕唯风道:“汉人到底不比土著,你需得善待。一两年内,除了修道路桥梁、办学校、收民勇,和免收赋税,台湾的那些个法条律令,你可以斟酌施行。待完全在这里扎下根来,再言其它。

  吕唯风自然连连称是,因见张伟疲乏,便要告辞而去。却被张伟叫住,又吩咐道:“待我走后,将这总督府拆除,改为大明的衙门,将所有的教堂兵营等西式建筑拆除。将这马尼拉城堡拆除,扩建为坚厚的城墙,我会在台湾运炮过来,不但城上,还有码头,也要多修炮台。这些都需用民力,就由你多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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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唯风虽是面露难色,却是不敢驳回。知道此事关系吕宋战守的大事,便沉声答道:“唯风明白。别的事先放一放,自当是先巩固防御。若是被那西人打了回来,那自然是万事皆休。”

  张伟点头笑道:“你明白就好。此事需大量的人力,自然是由你在当地土人中想想办法。你不叫苦叫难的,我很高兴。”说罢拍拍他肩,便待至后房歇息。吕唯风眼见他要入内,忍不住问道:“大人,扩建城墙是该当的。为什么还要拆除所有的西人建筑?”

  “你没见那些汉人入得府来,看这府邸内繁华瑰丽,一个个都是面露羡慕之色么。这些事看起来是小事,不过时间久了潜移默化,对将来咱们推行全岛汉化不利。不但是城内的这些建筑要尽数拆除,就是分布于四处的那些传教的教堂、西式医院等等,都给我尽数拆了!就是一块砖,也得是中国式样。唯风,明白了么?”听得吕唯风连声应诺,张伟不再说话,负手进得内室睡下。大事已定,他这几日便可回台。虽然难以全然放心,不过周吕二人之才他早已知之甚详。若是此二人仍然不能安抚吕宋,那么除非他弃台湾和大陆于不顾,全部心思皆用于此地方可了。

  到第二日天明,张伟用罢早餐,正待带着亲随过巴石河,亲赴华人聚居的区域宣慰一番。却有一水师小军官奉了施琅的命前来,道是来了一艘荷兰兵船,打着旗语要进港。

  厅内所有的汉军将领一听此言,立时都向张伟道:“大人,该不会是荷兰人有意要插一手?这头一艘兵船是来试探大人的态度,若是不合,只怕大队军舰就冲过来了。”

  张伟初时亦是吃惊不已,待见汉军诸将纷纷立身而起,他反到镇静下来,笑咪咪道:“以汉军水师的实力,便是打起来又能如何?我料他们此来,必定是有别事。若是要和我开战,没有必要如此,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因命道:“快去港口知会施尊候,命他放船过来,派人将船上的荷人使者送到此处。”

  他原本已行到正门处,听得此信后,便立时退将回来,返身坐于原本西班牙总督的坐椅之上。命诸将分列左右,只等那荷兰使者到来。

  各人都不知此番是战是和,心情到底有些异样,举止上便僵硬许多,各人皆是呆着脸吃茶。诸将都是打过大仗的人,自然不是害怕。只是此时身处海外,敌情不明,心里自然是老大的不自在。张伟因见室内半分声响也无,各人皆如泥雕木塑一般,因向曹变蛟笑道:“曹将军,听说你精赤上身冲入这总督府内,用大刀片子砍翻了几十个敌兵。那些个洋鬼子见到你如同见了阎王一般,纷纷弃枪而逃,总督府你不到一个时辰就拿下来了,此事可是有的?”曹变蛟咧嘴一笑,他此次攻入总督府内,杀的府内尸山血海,他每刀下去,便是有一西人士兵死于刀下,因杀的痛快,连身上的绵衣棉甲都脱将下去。血战到最后,那些早已不用冷兵器的西人士兵见他如同恶魔凶兽一般,一路上望风而逃。由着曹变蛟浑身浴血,提着长刀一路撵将进去,将那些丧失斗志的兵士们尽数砍死。此时听张伟提起他当时之事,曹变蛟不由得咧嘴笑将起来。只是当着张伟的面不敢说嘴,只是腼腆一笑,谦逊道:“末将只是尽职罢了。”张伟将眼一瞪,喝道:“尽职?我命你为神策右将军,是命你统领大军的。你反道充做小兵,直杀进去了。你若死了,谁来指挥?下次若是再犯,我直接将你贬成小兵,让你向前砍个痛快!”曹变蛟原本以为张伟要褒奖于他,在原定立起身来,满脸堆笑,只待张伟夸赞几句,便可当即谦让。谁料被张伟批头盖脸的训斥一番,他满脸的笑容收不回去,一时间仍是傻笑着站于原地,当真是尴尬非常。其余汉军将士见了,亦是笑将起来。

  张伟因见诸将都是神色轻松,却又正容道:“各人都坐稳了,拿出汉军的威仪来,没的把自已吓的如泥人一般,教那洋鬼子看了笑话。”

  待码头的汉军水师将那荷人使者带到,进入内室请示,张伟命道:“传!”一行十余人的荷兰军人鱼贯而入,打头的却是平民装扮,一众荷人入得厅内,因外面阳光刺眼,却是站在原处停歇片刻,待眼睛适应了厅内的光线,方看到房内正中端坐了一位中国将军。正目光凛然看向这边,那打头的荷人微微一躬,向张伟用纯正的汉语问候道:“张将军,本人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特派代表,向您问安。”

  张伟点头微笑道:“感谢贵公司的好意,先生们,请坐。”待这些荷人纷纷落座,张伟便问道:“尊使汉语说的不错,却是在哪里学的?”那荷人使者已是落座,听得张伟动问,便将身子一欠,答道:“我少年时便随父亲到了巴达维亚,与许多汉人相识,从小便开始学习,是以汉语讲的比许多荷兰人好。”张伟一笑,因又问道:“使者此番奉命前来,想来定是有很重要的使命。不知道贵公司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商量?”

  “公司上层于二十多天前听说将军攻打西班牙人,经过开会研究,绝定不但在道义上完全的支持将军为自已民族复仇的正义行动,在实际运作上,也需要很好的配合将军。”

  “哦?贵方将如何配合?”

  那使者见张伟不露声色,却是有些不安,咽一口唾沫,答道:“荷兰公印度公司经全公司投票决定:一,给予将军道义上的完全支持!西班牙人在吕宋残忍杀害了无数的无辜平民,这简直就是欧洲的耻辱,由此,我们决定发表公告,完全支持将军此次的正义行动。二,公司派遣驻巴达维亚的舰队,向葡萄牙开战,攻打爪哇岛东北部的万丹港,以此支援将军。”

  “哈,这可真是怪了。我打的是西班牙人,贵国攻打葡萄牙人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向身边汉军诸将笑道:“这不是南辕北辙,反了么!”汉军诸将自然要凑他的趣,各人亦是大笑起来。那使者无奈,只得耐心解释道:“贵国上下都知道那葡萄牙是一个王国,一百多年前便来到贵国,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其实不然,早在四十多年前,那葡萄牙便被西班牙人吞并,成为西国的附庸,虽有国王和国号,其实两国早就同体,称为联合王国了。将军打的是西班牙人,那葡萄牙人能与将军善罢干休么?”

  “哦?原来那位号称:‘根据上帝的恩宠,即统治海洋这边和非洲那边的国王,还是对几内亚、埃塞俄比亚、阿拉伯、波斯和印度进行航海、通商和征服的领主’,的强大国王,竟然只是人家的附庸?”

  张伟纵声大笑,向那使者道:“你们欧洲的事情当真是滑稽,国王称号这么风光,却只是小国一个,只是个大国的附庸。”

  他又挖苦道:“幸好他只是个小国国王,如若不然,只怕就号称是全世界的领主了。”

  那使者颇是尴尬,笑答道:“这些贵族确实是滑稽。请将军放心,我们荷兰自从西班牙独立出来后。奉行独立、和平、民主的政策,是一个光荣的共和国。决然不会如他们那么残暴凶横。”

  张伟敛了笑容,颇想痛骂这位大言不惭的使者,却知此时一定要与荷兰保持友好,在心里叹一口气,因问道:“你们打万丹,可是要将葡萄牙人驱赶出香料群岛?”

  “正是。打下了万丹,便可以统一全爪哇。”

  “只怕还是不成。东爪哇和中爪哇的回教国家马打蓝国,对你们荷兰人可没有好感。还有苏岛上的亚齐国,实力很是强大,他们可也是一直想着马六甲呢。你们就是夺了万丹又能如何?”那使者显是想不到张伟对南洋局势如此了然,一时间惊疑不定,过了半响方答道:“待打下万丹,我国自然会再想办法。”张伟话一出口,便很是后悔。如何攻下南洋诸岛一直是他心中所思,适才因虑及于此,匆忙间脱口而出。此时便趁着那使者的话头,答道:“南洋的事我不过是过来吕宋时听人说了一些,到也不是很明白。既然贵公司已经有了决定,那么我自然是要支持的。贵使前来,可是要我派兵相助么?”

  “到也不是。公司总督听说将军现下就在吕宋,离巴达维亚很近。因当日贵我双方签订合约时将军未曾亲至,我方很是遗憾。现下总督大人派我前来,特地请将军到巴达维亚会面。为消除将军对安全的疑虑,我方已向各方发布公告,表示了邀请将军会面的诚意,是以,为了荷兰共和国的荣誉,我方决然不会做出对将军不利的举措,请将军放心。”

  他先是以荷兰将与葡萄牙开战的消息来拉拢示好,又强调保障张伟的安全,以表示荷兰总督邀请张伟前去的诚意。张伟虽是释疑,想来自已此时不过是个小岛的主人,便是刚打了吕宋,还得防备西班牙的反扑。荷兰人与自已刚刚签订和议,商定了贸易范围,断然不会在此时出什么损招,专程来对付自已。在高傲的白人眼中,张伟不过是一个懂得依靠西方武器打仗的东方将军,又有什么好怕的?专门设一个阴谋来对付,到也没有这个可能。

  他虽然不疑有他,却只是奇怪,不知道这荷兰人为什么一意要请他前去。因向那使者问道:“不知道总督先生一定要请我前去,有何用意?”

  “请将军前去,并无他意。只是想与将军当面商量你我双方合作一事。对与将军的合作,我方很是重视。因当年在福尔摩萨岛的不愉快,我方担心将军对未来的合作前景并不乐观,是以一定要与将军当面商谈。若不是此时总督先生正布置于葡萄牙人的战争,我方争夺爪哇全岛的战事正打的激烈,总督先生会考虑亲自前来吕宋与将军会唔的。”

  因见张伟仍是一脸犹豫,那使者咬一咬牙,向张伟道:“若是书信来往,若是派遣使者,大海茫茫,我方恐有意外泄密的事件发生。而要与张将军讨论的事情很是重要,是以一定要请将军亲自去一下巴达维亚才好。”此时荷兰与葡萄牙已然翻脸交战,想来那印度附近海域的葡萄牙船只战舰都被荷兰人打回了马六甲以西,这一片海面全是荷兰战舰,又哪有什么“意外”可以发生,张伟纳闷半天,却是一时不得就里。

  “英国!”

  张伟心中霍然畅亮,由于他的介入,英国这几年在亚洲实力大涨,再也不是一六零九年被荷兰舰队击败,被迫签定协议,退出东南亚,每年贩卖的香料只能占荷兰三分之一的惨状。这几年他们经营印度,在与张伟的合作中大尝甜头,已在南洋大发其财。国内的资产阶级有鉴于南洋贸易的丰富利润,早就开始大造军舰,准备与荷兰一较雄长。原本还要在二十年后爆发的英荷大海战,随时有可能提前爆发。

  “很好,两个此时的海上超级强国即将打起来,那么,就让我想办法周旋其中,为中国谋取最大的利益。”想到此处,荷兰这个此时的亚洲海上霸主为什么在此次吕宋一事上如此的优容,又痛快的与张伟签订协议的原因便得到了解释,张伟心中一阵畅亮。想通原因,便向那使者痛快答道:“既然总督先生有如此的诚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岂能失礼于人?我即刻与你一同出发,前往巴达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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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6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五十九章 爪哇(上)

  他既已满口答应,那使者完成使命,心情一时大好,便左顾右盼,打量起四周陈设来。

  这吕宋自落入西班牙人之手,所有的荷兰人便无缘再踏足于此。荷人原本正是西班牙人治下,自独立后势力渐长,早已不把原本的祖国放在眼里。无论是商船数目,还是战舰吨位,荷人皆是远超西人葡人。是故荷人脚步遍及全球,在英国人的北美大本营弗吉尼亚海面,通航的商船居然要得到荷人的允许方能通行,过路的英军舰船,需降旗向荷兰军舰致敬,才能通过。唯独在这亚洲,因葡萄牙人先来一步,占了马六甲等地,将狭小的航线控制在手,荷兰人想尽办法,却只是攻打不下。那葡萄牙人在建造马六甲防御之时,将当地土王的宫殿石材及墓地的大石块尽皆搬运至码头,修建成庞大稳固的岸防炮台,正面强攻,那是想也别想。荷人与葡人原本到也和睦相处,纵然是航道被人控制,荷人也是忍了。谁料自从葡萄牙被西班牙人吞并之后,荷兰舰船通过马六甲越来越难,近日以来许多荷兰商船不得不改装易旗方能通过。这让已成海洋霸主的荷兰人如何能够忍的住这口鸟气?

  张伟此番攻打吕宋,打的正是荷人死敌。听闻消息,荷兰人自是心怀大畅,欣喜之余自是不免想趁机混水摸鱼,趁着西葡两国的目光被张伟吸引过去的良机,打下爪哇东北部的万丹,将那里的葡萄牙人撵下海去。自此之后,便可独霸爪哇,将香料群岛人口最多的大岛占为已有。

  他四处打量,却听张伟张口问道:“贵方打下万丹后,可还有下一步的举措么?”

  “将军,这得看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反应。若是他们调集大股舰队过来,那还得先在海上打一仗再说,如若不然,则兵发锡兰,将锡兰的葡萄牙人也赶走。”

  张伟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是明白,荷兰人打下葡人防御力量不强的万丹并非难事,便是拿下锡兰也甚是容易。这些地方与荷人屡攻不下的澳门不同,地方大,登陆点多,海战拦截不了荷人,待荷人冲上陆地,地面力量远远不及荷人的葡人自然是非落败不可。荷人眼红万丹每年三百多万斤的胡椒输出,还有锡兰岛上可比价黄金的肉桂出产,早就对这两个地方垂涎欲滴,之所以拖到今时今日方动手,还不是指望着短期内由张伟攻打吕宋的行为触怒西葡两国,吸引两国的兵力。纵是不然,西葡两国先行攻打荷兰,他们也可借着相助张伟的理由,让张伟出兵相助,大大增加自已的筹码。

  “如意算盘打的响啊!不过,谁是谁的算盘珠子,到是说不准呢!”

  因见那些个荷兰人仍在好奇的打量四周,张伟笑道:“此处你们是第一次过来么?西班牙人在这里花费了大量钱财,几十年来建造的华丽非常,各位若是有兴趣,趁着我属下收拾行装的时间,到可以四处略逛一逛。”

  他淡然一笑,又道:“错过此次,这里将被夷为平地,再想看,却是不大可能啦。”

  那些荷兰人闻言愕然,那使者便道:“这么精美华丽的建筑,将军为何要将它拆除,这可真是太可惜啦。”

  因见张伟笑则不答,众荷人忍不住心中暗暗嘀咕,将诸如野蛮的东方人、古怪的东方人之类的腹诽立时加在张伟头上。当下各人告他一声罪,四处参观去也。

  待张伟的行装收拾已毕,又向周吕二人安排妥帖,便派人将那些荷人请将过来,安排午饭,只待吃完之后便可以带同他们登船出海。

  张伟虽是在此不久,周吕二人却需长驻,是以带了一群台湾大厨过来伺候,便在这总督府议事大厅之内开宴。这些荷人虽在南洋吃过中国馆子,却哪里有这些精挑细选的大厨一半的水准?当下各人吃的眉开眼笑,直欲将舌头吞落腹中。

  那荷人使者虽欲斯文,不堕荷兰人的面子,却也是忍不住食指大动,那满嘴皆是塞满了食物,却突然想起一事,向张伟问道:“将军,请问此地被俘的西班牙人呢?我临来之际,那西班牙人通过当地的主教向总督大人交涉,请求将军将俘虏放回。若是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

  他此话一出,举座相陪的中国将军尽是愕然。曹变蛟因嘀咕道:“一边打生打死,一边帮着敌人要战俘,这是哪国的道理?”

  张伟却是知道,相帮着要战俘,便是所谓的西方骑士精神的表现了。因洒然一笑,向那荷人道:“当时战况太过激烈,破城之时,这里的西班牙人全数战死了。”

  那群荷人听得那使者翻译后,各人都是呆若木鸡,停住筷子呆望向张伟。各人都知道什么“战况激烈,尽数战死”云云,想来是张伟的推脱之辞。这些西人要么尽数被杀,要么就是张伟不肯交出。欧洲人从来不讲究什么力战而死,哪如东方人那般尽力死战?

  当下那使者强笑道:“将军若是不愤西人当年屠杀一事,可向他们的国王索要大笔的赎金。扣着不放,会引来他们国内大军尽出,这可是大大的麻烦。”

  张伟不悦道:“我说全数战死,便是战死了!若是他们不服,尽管过来便是了。”

  他目光向那使者并众荷人一扫,众人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寒,又听他语带危胁,说道:“我们中国人打仗就是这种规矩,要么是我们全数战死,要么就是敌人。和我打仗,就得准备着接受这种后果。”

  他数年前攻打台南,将驻守台南的荷兰人尽数俘获,后来接受荷人的战争赔款,便放人了事。在坐的荷人谁不知晓?此时听他蛮不讲理,又不如质问:“当日将军为何要放了我们荷兰人的俘虏?”

  各人只好哑然而坐,不再做声。反正面临报复的又不是荷兰人,这些人转念一想,张伟将西班牙人得罪的越深,西葡两国的目标便对准他多一些,对荷兰人的南洋攻略大有好处。各人想到此节,自然释怀,于是尽皆欢然而饮,不再多管此事。

  待各人吃饱喝足,上船出海,周全斌并吕唯风自领着军政要员们于岸边送行,待张伟乘船远行,在海边天际中消失不见,周全斌方向吕唯风道:“我这便回营安排防务,警戒敌情。民政之事,大人交待军人不得过问,以后便全然依靠吕兄了,若有什么需要,全斌自然是随时支持的。”

  吕唯风闻言一笑,也不客气,当即便点名道:“肖将军,明日就请点齐你的本部兵马,随我一同督管马尼拉城附近的土人,我要大集土人,明日就开始修筑岸防炮台。”

  肖天听得他吩咐,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自在。待看向周全斌,却见他微微点头,只得一笑答应。吕唯风见再无他事,向周全斌一笑,领着一帮属下迤逦而去。

  别人到也罢了,曹变蛟却向他背影一啐,怒道:“什么鸡巴玩意,当着周将军的面就这么拿大。”

  周全斌横他一眼,喝止道:“他修筑炮台,也是为了吕宋防御,炮台修的牢固,咱们的兄弟就能少死几个。这是两利的好事,他完了差使,我们得了实惠,人家还同你客气什么?我警告你们,若是有谁对吕大人不敬,小心我的军法无情。”

  张伟当日衡量许久,确定已周全斌配全心机深沉,行事霸道的吕唯风,正是因周全斌知大局识大体,性格又温顺内敛,若是适才换了张鼐或是刘国轩,这两位军政最高首长,只怕便要因吕唯风的态度而吵闹起来。

  自张伟离去之后,吕宋这边便开始招贤纳士,集募土人大修城防水利,吕唯风又记得张伟吩咐,征集了大量当地土人,由张伟从内地募集来的积年挖矿的老手领着,往吕宋本岛南部的山区寻找金铜铁等矿。这吕宋矿藏丰富,在南洋当属第一。西班牙人经营多年,却只顾着贸易掠夺,来此之初曾经泛泛的探过,没有收获也就罢了。张伟却是深知吕宋金矿矿永之富,远超常人想象。据后世的资料,吕宋的金矿总藏量当在一亿吨以上,便是外层浅显易挖之处,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如此的大财源,他又怎能放弃?此时吕唯风诸事未定,还只是派了几千人专程寻矿,依次张伟吩咐,若是局势稳定,便常年以大规模的人手寻矿。当时的寻矿手段落后,除了人海战术,到也是别无他法。

  因施琅到底不能放心,吕宋这边他暂且又脱不了身,是以不顾张伟连声反对,硬是派了装有六十四门火炮的远字级大舰六艘,其余十余艘炮舰和补给船只,再加上运送过去上岸边护卫的两千水师陆战火枪兵,张伟随身的实力足矣用来偷袭拿下西爪哇了。

  待他随着那艘前来相请的荷兰军舰到了巴达维亚的港口之外,那岸边驻防的荷人舰船和岸炮部队都是吓了一跳,一直待那引路的荷人军舰入港解释,那荷人岸防司令却怎地也不敢放行。随行的诸人无奈之下,只得随身带了五百兵士随行,其余皆驻扎在岸边,军舰就在炮台大炮射程之外戒备,如此这般诸事妥帖,张伟便由那使者引领着上岸,向那十余里外的巴达维亚城内而去。

  此处却与那西班牙人建造的马尼拉不同,荷人虽不欲在此殖民,到底此处乃是南洋重心所在,不似那西人只是用吕宋港口来转运货物,从中牟取暴利,而驻防的重心却是在墨西哥及南美。荷人的东印度公司总部便是设在此地,整个亚洲的指挥和贸易中心亦是在此。是以这巴达维亚在数十年间由中转贸易的小型港口一举荣升为当时整个南洋的大型商业城市。

  这城中人口品流繁杂,那当地的马来土人自不必说,那川流不息的印度商人、中国商人、当地华人、甚至有那非洲黑人手提肩挑的在张伟等人眼前晃过。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扬长过市的白人,更是络绎不绝于途。张伟到也罢了,手底下的士兵们大多来自台北台南的乡下,哪里曾见得如此奇景,待看到满待的新奇货物,各色珍奇古玩如同卖白菜一样分列左右,各兵的眼都看的直了,这南洋贸易的富庶他们都是曾略有耳闻,却不曾想竟繁华成如此模样,当真是烈火烹油,盛极难续了。

  他们看到如此,便以为南洋之富庶中国难比,便是台湾,亦是略有不足。张伟却知此地的繁华是以压榨整个南洋土人,致使当地土人的财富流向欧洲而造成的。这巴达维亚不过适逢其会,成为一个周转的大城罢了,若论富庶,当然是财富最终的流向-------欧洲。

  汉军士卒们看当地的土人觉得新鲜,土人们看到他们,却更觉奇怪。这伙人身着黑色长袄,头戴红笠圆帽,胸佩腾龙铁牌,腰缚铁罐,脚踩皮靴,走起路来囊囊作响,无论是肩扛的新式火枪,还是走路的步调神态,都与那白人军队相似,看模样个头,却与南洋诸人形象虽有小异,却也是黄种人无疑。却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军队,如此威武模样,竟然不是在土人眼里的无敌的白人,这可当真百年难见的奇景。汉军随在张伟身后行不到两里路,身边已是密密麻麻围了数万的土人围观。那心志坚强的自然仍是坦然自若,有一些汉军则被周围人群看的窘迫起来。那持枪的手心全然被汗水沁湿,脚步也有些凌乱起来。
  那些围观的土人开始到也老实,不过紧跟着这伙子奇怪的军人行进,小心低语,间或轻笑两声。他们对着白人军队敬畏非常,对着这些相貌个头与自已差不多的黄种人军队,却是没有那般的忌讳。待走到后来,见到有一汉军因紧张绊了一跤,各土人索性放开喉咙大笑起来。

  张伟因见身后汉军神情越发紧张,渐渐有些不成模样,便向身后的亲兵头目王柱子道:“传令下去!各军都给我将胸膛挺起来,把杀气放出来!这些土人不过是些愚民,让这些个红夷洋鬼子管猪仔一样管的服帖,哪有咱中国人一半的勇气和智慧?怕他怎地?几百万土人打不过几千洋鬼子,咱们台南吕宋两战,屠了多少?把脚步都给我放开,站直了走!”

  “是勒!听大人的准没错。”

  王柱子原本也觉得窝囊,被人如同戏子一般围观,还有那些土人妇女的目光,更令他浑身不自在。此时被张伟一说,便觉得这些乌黑的土人愚不可及,比之汉人当真是天差地远。待听到张伟说起当年攻伐台南,现下攻屠吕宋一事,虽然语意淡然,并不曾厉声呼喝,却是说出了崇尚铁血,以战功赏爵立身的汉军士卒们最骄傲自豪的事。

  待王柱子昂首挺胸,将张伟的原话背诵复述给身后的汉军士卒们知晓,各人皆是觉得热血沸腾,心中一股豪情涌将起来,都觉眼前这些围观好奇的土人又算的了什么?便是他们畏之如虎的白人统治者,老子也是一刀捅一个对穿,到也没觉得白人的血有什么稀奇。当下各人都将神情一变,那踏在地上的脚步顿的分外有力,那些土人原本还嬉皮笑脸旁观。待汉军们整个神态一变,如同冲锋行军时的杀气弥漫开来,众土人方明白眼前这支军队并不似他们那样一般懦弱无能,而是一支由几千年文明累积起来的自信,再加以先进的武器装备起来的无敌雄师。各人都是脸上色变,纷纷后退,低语着猜测这支军队到底来自何方。只是汉军身上又没有写明,他们虽是胡猜一气,却是怎地也猜不到这支军队是何来历。

  张伟的两百随身亲卫因没有了马匹,各人也自扛了把火枪,紧跟着骑马在前的张伟,分列左右保护。张伟自是不在意周围人围观的眼光,他们却是紧张万分,这万一里面有一二不好好意的歹人,抽冷子射上一枪,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如此簇拥着张伟前行,两边的土人稍一靠近,便被亲兵们用枪托挡了回去,那死皮赖脸向前的,汉军们也不客气,几枪托过去,便可将其砸趴过去。两旁围观的土人虽是心里不服,忍不住嘀咕几声,却是谁也不敢靠近了。饶是他们如此紧张开路,张伟前面挡路的人群却仍是不少,他虽谨慎骑马而行,却不料那马踏到一块石子,忍不住一纵马啼,却将大道边上的酒家放置于路边的桌椅踏倒,那酒店老板听得声响,急忙奔将出来,却是见到是一帮黑衣军人立于店门之前,瞠目结舌之下,却是将一股怒气逼将回去。

  他不说话,张伟却向他笑道:“咦,这店老板,看你的模样,可是汉人?在这里好多年了,生意可好?”

  那店老板闻言一楞,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群黑衣军人居然口说汉话,笑咪咪向他致意问候。他一楞之下,只是擦手油手不答话,却见那马上大官身边有一位健壮军人向他喝道:“兀那老板,我家大人问你的话,还不快些回答!”

  张伟向王柱子一瞪眼,喝道:“对咱们汉人,也是这般的语气?他们在海外谋生不易,此时见到家乡的人,有些感慨也是人之常情,你这般凶横做什么。”

  说罢跳下马来,向那老板笑道:“你不必慌,我这亲兵脸长的凶,心地却是很好。看你的衣着打扮,还有头顶束发戴巾,想来定然是大明的子民,我来问你,你是哪里人氏?怎地跑到南洋来了。”

  “回大人的话,小民正是大明福建泉州人,万历初年间举家来了南洋,在此已是几十年,历经三代啦。”

  “在此生活的可好?”

  那老板看看四周,因见四周土人聚集甚多,暗中咽一口唾沫,答道:“原本到也还好,此地土王对汉人甚是友善。咱们汉人来南洋已有数百年的时间,本地的广州和福建人甚多,赋税比之内地又轻。咱们汉人又一向勤劳能吃苦,头脑也比土人活络的多,只要踏实肯干,没有不发家的。这些年来,因来了白脸洋人,将土王撵下台去,赋税重了一些,到也还过的去。只是他们一边鼓动土人和我们为难,一边又将酿酒卖酒、行商、理发、补鞋等营生全数交给汉人专营,其实这土人原本也不会这些,洋人们故意交给我们专营,禁止土人,反道将汉人和土人弄的越发的对立。这些年来,汉人和土人冲突不断,咱们人少,干不过他们啊!若不是还有些大家族在洋人面前撑着场面,土人们不敢过份为难,只怕汉人们在此地难以容身了。”

  张伟嘿然一声,却也不好多说。这种挑拨离间,分而治之的办法正是西方人统治全世界殖民地的不二良方。就是到了二十世纪,还有非洲刚果的两族因殖民统治时的矛盾而发生了种族大屠杀。此时荷兰人挑拨汉人与马来种土人的关系,当然是出于分而制之的考虑。汉人聪明能干,又有天朝上国的自信,荷兰人想来也是头疼的很,虽不如西班牙人那样搞种族屠杀,却暗中弄这些手脚,想来也是可恶的紧。

  当下安慰那老板道:“既然土人们不甚过分,也就罢了。待我与此地的总督说项一番,令他们对汉人多加些保护,也就是了。”

  说罢翻身上马,令亲兵们拿了银子赔付老板损失,也不管那老板如何推让不要,尽自骑马去了。

  经此一事,周围的土人尚且懵懂,那些人群中为数不多的汉人却是尽知这一支威武之师却原来是来自明朝内地的汉人军队。他们不明白张伟与明朝实为君臣其实割据的实情,只知道眼前这支军队乃是由汉人组成,由大明内地而来。原本还是小声议论,后来以讹传讹,到成了张伟领兵前来,护卫南洋汉人,将要以军队驻扎防巴达维亚云云。

  到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中的汉人大半听得音信,待张伟行到城中总督府外不远,四周围观的已皆是喜笑颜开的汉人居民,虽不敢大声欢呼吵闹,却是忍不住向汉军士兵们微笑致意。有那胆大的便靠近前来,向汉军士兵们搭讪询问,有问内地消失,也有认同乡,攀宗族的,汉军士兵们得了张伟命令,除了队伍不准乱外,对当地汉人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这些汉军士兵大半也是来自沿海,到是和眼前这些汉人多半是同乡,一路行来,到有大半攀上了宗族亲戚。

  张伟初时还听得好笑,待他于总督府门前下马,准备那总督出府邸迎接之际,却已是紧皱双眉。南洋汉人因背景离乡,宗族势力比诸国内已是又强上几分。他将来若是得到宗族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若是南洋宗族并不心服,只怕他身为汉人也是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眼见那引路的荷兰使者进入白色圆顶的总督府内,张伟于府前草坪静候,身后汉军早已不再理会那些汉人,一个个列队于张伟身后,持枪静立。周围警戒的荷军却也觉着压力,一个个将枪横将起来,慢慢围拢,戒备在总督府四周。

  荷兰人属欧洲的日耳曼人种,与纯正的西班牙人不同,个头更加高大,一个个金发碧眼,身着灰褐色军服,看起来当真是威武雄壮。张伟身边并未带有汉军将领,只有参军王煊随行,因向他问道:“王崇岳,你看这荷军陆军如何?若是五百荷军对五百汉军,我军胜算如何?”

  王煊不似江文瑨那般直言无忌,也不似张载文那般少年气盛,他性子却是沉稳深沉的多,张伟问的无理,他便只是一笑,也不理会。那亲兵队长王柱子听得张伟相问,却不管不顾的答道:“大人,别看他们牛高马大的,论起战力来,我看咱们三百兵就能打他们一千人!”

  “嘿,柱子你别说嘴。人家当年可是向国内打过报告,只两千人就能横行中国,一万人就能打败中国所有的军队。号称什么来着,一个西班牙人能打五个中国人,一个荷兰人能打十个!”

  见王柱子气的胸膛发紧,脸色铁青,又见荷人军号官一声令下,十几个号手吹将

  起来,显是荷人总督即将出来,忙向他笑道:“人家现下也知道错了,不是巴巴的将咱们请来了么。”

  说罢不再理会他神情如何,将自身衣饰略一整理,便向那总督来处前行几步,似笑不笑,看向那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

  那总督自是不敢怠慢,亦是急步向前几步,抢先将双手向张伟伸将过来,握在手中,向着张伟叽叽咕咕几句,因见张伟神色不变,知道是他听不懂。情急之下,嘴巴一扭,憋出两个字来,道是:“泥嚎。”

  张伟肚里暗笑,表面上却也做出一副庄重模样,向那头发略略发白,约摸五十出头的总督回话道:“总督阁下,你好。”

  他前半句那总督自然是听不懂,后面的“你好”,他却是听的真切,当下一副释然模样,又向张伟叽哩咕噜几句,又对着张伟一个熊抱,然后单手向张伟一让,道一声:“请!”

  他个头足有一米九出头,比张伟高出老大一截,此时挽着张伟同行,却只得将腰半弯,行走间甚是别扭。张伟却是不管,他这些年身位上位,早已见惯这些虚伪客套场面。此时这总督有求于已,自然是百般客气,若是哪一天有了矛盾,只怕亲热挽着张伟的手立时会掏出一把手枪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太过客气?是以也不管那总督如何,仍是不紧不慢向前行去,待入得总督府邸正门之内,却见那大厅中黑压压站了百余号人,大半是金发蓝眼的白人,亦有一小部分土人汉人,衣着华丽,侍立于白人身后。

  张伟入内之后,因见大厅正中有一长桌,两边分列坐椅,想来便是谈判对话之所,因摆脱了总督,大步向前,到也不需人让,便坐于长桌一方。

  那总督在心里嘀咕一句:“不是说中国人都温良恭俭让么,怎么这个中国将军如此的不客气。”

  表面上却仍是满脸堆笑,亦是大步向张伟对面落座。向翻译道:“你转告张将军,我对他的到来,欢迎之至。下面,我将为他介绍本地东印度公司的一些要员,还有当地的土人及中国人的代表。”

  因见张伟微笑点头,便挥手过去,厅内一排排的荷兰人并当地的头面人物一个个走近前来,那翻译不住的报名介绍,张伟听得那一串串的洋名,当真是绕口难记,听的三五个还好,待那翻译介绍到十个以上,张伟早就头晕眼花。将心一横,只是一个个点头问好,也不管其人是谁。一直待介绍到当地汉人头目,张伟眼前一亮,因站起身来,向各人笑道:“张伟无礼,当着诸位的面居然是踞坐如常,适才被这些高个子洋人挡住视线,竟然不曾看到诸位父老,当真是得罪了。”
  那十几名汉人显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豪强大家的主事之人,因见张伟站起恭谨问好,各人皆是连忙拱手问候,还礼不迭。他原本大刺刺坐地不动,便是有洋人高官,亦只是点头微笑罢了。只时见了无官无职,在南洋地位远低于白人的汉人们,却是连忙起身。那些前来迎接的汉人哪一位不是久历成精的人物,虽是因他给足了脸面而欣喜,却也是暗中警惕。那几个老成的汉人更是偷眼看身旁诸荷人的脸色,因见有荷人神色不愉,便也忙将笑脸收起,做出一副平淡模样。

  张伟却是不管不顾,因又向各汉人道:“此来当真不易,海上颠簸,路途遥远,不过能见到诸父老贤达,张伟又有何辛苦可言!”

  他自说自话,不顾眼前诸汉人尴尬,尽自拉住了各人的手,一副欢欣鼓舞模样。因又见眼前的有一老者,衣着不似其余汉人华丽,虽是一袭青布长袍,腰间一古朴玉佩。站在十余汉人中间,却是气度最是不凡,冷眼瞧向张伟,竟似浑然不把他这福建总兵官、龙虎将军宁南候看在眼里。因向前几步,向他笑问道:“这位老先生,请教台甫?”

  “有劳将军动问,老朽愧不敢当。鄙姓吴,名清源。将军远来,不曾远迎,望乞将军恕罪。”

  他虽是嘴上客气,神情模样却仍是傲气的紧,浑不将张伟放在眼里。张伟肚里暗气,却知道吴姓是南洋汉人第一大姓,世家望族,豪富无比。无论是钱财、声望、门客,乃至于荷兰人的关系,甚至在明朝南方的影响力,都不是张伟轻易能得罪的。因咽下一口唾沫,将一肚皮的鸟气压下,又与那吴清源寒暄几句,方笑咪咪回座。他这么折节下交,不以身份贵重而轻忽这些南洋平民,他们纵然是世家大族,到底张伟身为明朝大官,又是候爵之尊,如此客气,到令这些暗中得了指示,不得与张伟接近的汉人们心折不已。

  当下引见已毕,各人免不了说些久仰将军威名的客套话。那荷人总督因见厅内乱纷纷吵闹不休,皱一皱眉,向身边副官吩咐几句,将无关人等尽皆带了出去。有资格留在房内商谈或是旁听的,自然只是那几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上层人士。

  “张将军,身为一直仰慕您威名的朋友,我欢迎您的到来……”

  张伟略一摆手,向那总督笑道:“阁下,你我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有什么话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来的好。转弯抹角的客套,似乎不必。”

  那总督微微一笑,轻轻将双手一拍,赞道:“张将军果然与传说中的表现一样,当真是这么杀伐决断,痛快之极。那么,我便与将军直说:此番请将军过来,有许多急务要与将军商量。这当务之急,便请将军给荷半东印度公司一个承诺:将军的军队,绝对不会到香料群岛这边来。你我双方以吕宋为界,互相尊重利益。我向将军开放香料群岛的各种商品贸易权,将军则向我开放市场,将日本和吕宋的市场与荷半均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张伟眼角微微一跳,心道:“来了!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洋鬼子反道不同,有求与人,到是先行恐吓。仗着海军实力强大,用恐吓威胁来让张伟就范,然后再与张伟商量对付英国人的条件,再给些甜枣与他。所谓胡萝卜加大棒,当真是洋鬼子的不二法门。那吕宋本国的购买力有限,虽有利而不大。只是吕宋的地理位置却是向南美贸易的最佳中转地,占了吕宋,哪怕面对着西葡两国的报复,时间长久,为了赚钱,仍需利用吕宋,荷兰人想分一杯羹,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心中了然,却是不露声色,因向那总督答道:“日本贸易开放的事,我早与贵方有了协议。至于吕宋,吕宋的市场绝对不会向贵方开放。贵方在吕宋原本也没有利益,为什么我打下来,便要双手奉上?香料群岛的贸易,我亦全无兴趣,这个提议,我不会同意。”

  “张将军,贵方双方正是合作愉快的时期,将军的回答,未免太过草率。”

  张伟不露声色,仍是笑道:“利益面前无朋友。阁下若是一定要吕宋,那我们只有兵戎相见,胜者为王!”

  他语意虽是淡然,话语中却是火药味十足,那些荷人想不到他身在别人的地盘仍是敢如此强项。一个个气的脸色铁青,便有人向他怒道:“张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若是有了冲突,只怕对将军自身不利!”

  “哈,难道荷兰人是说话不算话的无赖么?况且,贵方请我来,自然是要把利益做大,寻求帮助,得罪了我,有害无益。难道各位来此不是为了求财么?”

  那总督将那被张伟激怒的荷人安抚一番,用荷语低语一阵,向张伟笑道:“张将军在南洋的海军实力很强,不过还是比不上荷兰。请将军衡量一下自身实力,再言其他。”

  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我们不会令盟友为难,也不会以势压人。只要将军真心与东印度公司合作,那么贵我双方就以吕宋为界,互不侵犯,如何?”

  因见张伟微微点头,显是答应此议,便又笑道:“只是贵方与英国人来往密切,而我方与英国人却并不是那么友好,双方在很多方面都有磨擦,若是两边起了战端,张将军您将站在哪一方呢?”

  “我自然是两不相助。你们双方都是我的朋友,我没有道理为了一方而与另一方敌对。”

  他一句话就将荷人的试探挡了回去,此时气氛较张伟初来时已是不同,张伟做派拿大,语气强硬,不但不象上门来友好睦邻,到象是前来征服的统治者。荷人们在亚洲如何见过如此的势派,各人早就心中不服。此时张伟虽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却将荷人的试探气球一个个击的粉碎,将那总督噎的难受之极。各人虽是愤怒,却也知此时断然不能同他翻脸,且不说此人身为庞大的海军及陆军实力令荷兰人很是忌惮,就是他带上岸来的五百卫士,荷人也没有把握短时间内全数消灭。况且岸边还有张伟的舰队存在,一旦翻脸,立招报复。再加上此时荷人已与西葡两国动手打将起来,正需要张伟这个盟友分散火力,再加上英国人潜伺在后,只等着寻找机会打荷兰一记闷棍。

  各人思前想后,却是拿这位二百五将军没有办法,那总督倒吸着凉气,龇着牙道:“张将军一路劳顿,火气较大。咱们暂且休会,待请张将军用过午饭,再行会议,如何?”

  张伟原是无可不可,此时却故意推辞道:“我身为明朝大将,此地汉人甚多,我意在此地四处巡视一番,宣慰我国侨民。各位的盛情我领了,等晚上或是明日再领。”

  说罢起身,向各荷人致意,也不顾荷人目瞪口呆,趁着他们没有公然阻拦,昂首挺胸,推开大门而出。他一出门,身边的卫士自不必说,那些随行的汉军立时持枪将他护在当中,向总督府外行去。

  房内的荷人见他竟扬长而去,各人皆是憋了一肚皮的鸟气,乱纷纷向那荷人总督道:“总督阁下,我们何必受这蛮子将军的气。难道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就动手不得?”

  “张伟的海军实力不弱,在南洋其实不在我们之下,我想还是得想办法得到他的承诺,这样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对付英国人!”

  “不对,总督阁下,听说中国人最讲什么信义。他与英国人交往在我们之前,只怕很难帮着我们与英国人为难吧?”

  “他的海军官兵全是英国的训练出来,实力漏洞英国人全都知晓,只怕也帮不上我们多大的忙。”

  “是谁提的这见鬼的提议,请这个嚣张跋扈的中国将军过来?若是他和本地的汉人们有了勾结联系,暗中捣鬼,谁能负的起这个责任?”

  张伟甫一出门,留在厅内的荷兰人立时吵成一团,支持和反对的两派互相怒视,各不相让。其实在张伟到来之前,所有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层皆是同意与此人加深合作,谁料张伟今日一番表现,立时使过半的荷人对其恶感大增,除了仍以理智和利益权衡思维的人仍在坚持与他合作,已有少数人强烈要求总督恁罚这个将白种人不放在眼里的骄横将军。

  “诸位先生,请安静!难道各位没有看出来,这位张将军在故意激怒我们?在没有得到我们与他合作的具体要求和底线之前,这位聪明的将军故意傲慢的态度来挑逗我们,被怒火冲心的会使我们过早的暴露与他全作的底线。”

  他叹口气,郁郁不乐道:“适才我也被他激怒,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那种促狭的眼神。在我们适必拿他没有办法的情形下,他用这种无礼的招数试探我们,而我们却注定不能有所反应。如此这般,气势已先被他拿去。用中国话来说,这叫先声夺人。此时他在巴达维亚街头收拢人气,扩大影响。如果我们不赶紧搞掂和他的条约,这个胆大妄为的将军能做出什么来,谁能保证?”

  他话一说完,便有一荷人上层附合道:“不错。据我们派过去迎接他的使者回报,这位中国将军还是一个屠夫,杀人狂。”

  他压低声音,向房间内各人低声道:“根据种种的情报分析,在吕宋的西班牙人,包括妇人和儿童,都被这位表面上和善亲切的将军下令杀死了。”

  房人各人虽都不是善男信女,在掠夺殖民地的时候不知道杀害了多少平民,此时听得和他们一般的白种人被人屠杀,却仍是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情绪浮上心头。有一人打了一个冷战,喃喃道:“上帝,这个家伙当真是太恶毒了。怎么连儿童也没有放过!”

  有一人冷冷答道:“这到没有什么。葡萄牙人早年攻打马六甲,不是强征平民的商船,一夜间放火烧死了几千人,后来攻城土人城市,一样杀了个鸡犬不留。我只是奇怪,这个人如此胆大,他不怕西葡两国的疯狂报复么。”

  一群荷人免不了添唇砸嘴,感叹一番,却听那总督总结道:“他越是令西班牙人发狂,对我们就越加有利。最好是他把西葡两国拖住,自身也泥足深陷才好。我原本也不指望他转头帮我们打英国人,只要他不捣乱就成。他的海军虽然不是超强,可是他有亚洲最强大的火器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又都是嗜血的狂徒。你们刚才没有看到,他带来的五百卫队的威势么?”

  他断然说道:“只要他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便立时回报国内,寻机与英国人决战,解决荷兰最大的危胁!”

  他们乱纷纷吵做一团,张伟却是悠然自得,此时正漫步于巴达维亚街头,专寻那些汉人装扮的百姓说话。虽然时近响午,却是不肯依荷兰人的建议,带着一从手下去休息用餐。

  一直逛到大半个时辰,眼看街面上行人渐稀,显是各家已都是到了用饭的时候。他便寻来跟随的一众汉人通事,问道:“今日在厅内迎接我的吴清源老先生,你们可知道他家住何处?”

  那通事原本是本地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当下却不肯马上就答,只是笑问道:“将军问吴老爷家住何处,要是要去拜访么?”
  张伟看他一眼,见他虽是满脸堆笑,却是心不在焉,因问道:“通事是本地人吧?”

  “小人正是。此次被总督大人挑来伺候大人,当真是小人三生有幸。”

  点头一笑,向那通事道:“此时跟着我乱走,如同芒刺在背吧?荷兰人定然吩咐过,不准你带我与当地汉人多加接触,是以你有些紧张,对么?”

  见那通事不答,张伟又道:“你且放宽心!荷兰人都拿我无法,阻挡不得。你一个小小通事,难道要你抵罪么?我正是要去吴老先生府中拜会,你头前领路,有甚处罚我自会帮你说情。你若仍是害怕,待我离开此地,可带了你同行。”

  因见那通事仍是一副为难表情,显是仍不肯带着张伟前去。张伟因将嘴一努,那王柱子将刀半抽,怒喝道:“荷兰人杀的你,难道我家大人杀不得你?你便是带路,也未必丢了性命。你若仍是推三阻四的,我立时一刀砍了你脑袋!”

  见那通事仍是为难模样,浑不将他的危胁放在眼里,王柱子大怒,将腰刀抽出,架在那通事的脖子上,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喝骂道:“老子最是瞧不起你这些

  狗奴!侍奉洋人如同祖宗一般,再敢拖延,管教你人头落地。”

  “成了,快把刀放下,通事若仍是不肯带路,咱们就多找几个本地人来问路就是,这么多嘴巴,还怕问不出路来不成?”

  那通事跟随荷人多年,最是忠心不二。早就忘记自已身属汉人,以他在总督面前的身份地位,寻常的白人都是不如。却哪里将王柱子的危胁放在心上,因知他必然不会动手,是以虽然钢刀架在脖子上仍是夷然不惧,只是兀自冷笑不已。此时听得张伟要大张旗鼓拉人问路,将动静闹将起来。他自忖虽是得宠,却是不能和吴家那样的世家大族相比,当下后背上微微沁出汗来,原本镇定的脸孔立时变的焦急起来。

  张伟看在眼里,肚里暗笑,又向王柱子吩咐道:“你快去,多带人手,逢人便问,多打听几次,总该能问的到路。”

  那通事听在耳里,立时向张伟道:“张将军不必如此,小人立时带大人过去便是了。”

  张伟如此闹腾,他已然有了解释借口,只要能够交差,自然还会让张伟放纵手下去胡闹。

  当下由他在前,张伟领着一众属下跟随在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城西的吴府而去。王煊与张伟并肩而骑,因见左右皆是亲信,向张伟道:“大人,你此次未免太过冒失。若是适才那些荷人当场翻脸,只怕我们现下正在逃亡路上。荷人防备严密,纵然是汉军拼命而战,能不能逃出海去,只怕还在两可之间。属下不懂,大人既然来了,又何必如此刺激荷人,逼的他们和咱们为难么?”

  张伟摇头一笑,向王煊道:“政治上的事情复杂,你好生看着吧。待下午荷人态度必然会有大变,到那时,我便可以要得更多更大的好处。”

  “咱们的实力没有强横到这个地步吧?再者说了,大家与英国人合作的久了,怎地可以为了利益抛却盟友。英国人那边不说,就是咱们台湾内部,也是有不少英国教官存身,海军上下大半是英国人训练而成。大人若是断然与英国人翻脸,只怕台湾内部都是不稳。”

  “你能见识到这一步,还不明白我的用意么?火中取粟耳!英荷二国这些年都知道南洋地区是块肥肉,英国在印度发展这么些年,还不如在南洋做一年贸易赚的多。那些个香料运到欧洲价比黄金!还有咱们的生丝、瓷器,都是几倍的暴利。这两国这几年大造舰船,都准备着和对方火拼一场。现下只是少一根导火索罢了。嘿嘿,我正是要从中捣鬼,让两边都误以为我支持对方,这么一来,他们乒乒乓乓打将起来,到最后渔翁得昨是谁?”

  张伟冷笑几声,又道:“其实打下吕宋后,以台湾的消化能力,根本无力再行南顾。况且还有日本国在我的卧榻之侧,随时会找我的麻烦。我哪有心思现下就打南洋。让他们斗吧,以这两国的实力,只怕没有几年时间,也决不出胜负来。等他们打的精疲力竭,就是我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他沉吟片刻,又向王煊道:“此次过来,能结识一些此地的世家大族也好,将来非友即敌,先观察一下人选,这几年多打打交道,总归不是坏事。”

  英国与荷兰的第一次大海战整整打了十几个月,双方因在多佛尔海峡遭遇,荷兰军舰要求英国军舰降旗致敬,英人不干。于是双方因贸易冲突而累积的矛盾因一次小小冲突而打成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超级海战。十五个月内,双方交手的次数和规模超过人类有海战史以来的总和。每次双方都会各自动员两三万人的人员,总数超过六至八千门的火炮对轰。为了与荷兰的海战,英国打造了当世之时最大的军舰“海上主权”号,拥有一千五百吨的排水量,四层甲板,共装有一百零四门火炮,最大口径的火炮能发射六十磅重的弹丸,一次齐射便能发射一吨重的炮弹。而荷兰的主舰“海上君主”号,比之海上主权号亦是不遑多让。

  荷兰人将英国人封锁在港口之内,有一次甚至直攻入泰唔士河口。而英国人则袭击荷兰人在北海的商船,使得荷兰脆弱的海洋经济大受影响。它多达一万五千条的商船根本无法被全数保护起来,原本垄断了欧洲乃至全世界贸易航线的荷兰经此一役,开始走向衰落。

  历史上的英荷之争并非发端于亚洲,英国在十八世纪以前,精力全然放在印度。皆因当年在南洋被荷兰击败,签属了不入南洋的协议后,一心发展印度之故。现下经由张伟之故,得以在南洋曲线贸易,获取了大量的财物。利益熏心之下,其国内早就叫嚣着要与荷兰再打一场,争夺南洋这块肥肉,数年间造舰无数,将大量商船改造成武装炮船,只等着寻到机会,就与荷兰大战一场,争夺南洋。对英国人的种种举措,荷兰人自是心知肚明。在早期殖民者西班牙与葡萄牙皆已国力衰落的情形下,只有英国这个后起的海上新贵可以与其一较高下。此时面对越来越大的英国危胁,荷兰东印度公司首当其冲,公司上下皆是心中不安,张伟适逢其会,在这微妙时刻痛击西班牙人,引起整个南洋地区重新洗牌。而正欲寻找机会的英国人又怎会放弃这个天赐的良机?当真是暗流涌动,只欠一战了。

  “大人,已经到了吴府门外,咱们还是下马等着通传吧?”

  张伟猛然惊醒,却发觉已骑着马到得一处大宅门外,离那镇府的石狮子不过几步遥远,因笑道:“我得快些下来,不然人家迎将出来,这可真是失礼之极了。”

  说罢跳下马来,四顾而盼。却见是青砖小瓦马头墙横亘于前,迤逦下去四五百米,尽皆是这吴府院墙。大门乃是用朱红漆就,上悬兽环,端的是气派非凡。

  因向王煊笑道:“人在海外,本朝的规矩便管束不到。这院门的规制,不是公候之家纵是有钱亦不能修建。还有那绵衣丝履,依着太祖的规矩,纵是再有钱的商人也是不能穿戴。”

  王煊尚不及答,却听门内有一声音答道:“大人您说的是,小老儿的院子是逾规甚多。不过子弟们早就不将家乡的规矩放在心上,我年纪又大了,也懒怠管这么许多。”

  却见那吴清源柱着木拐慢慢踱将出来,神情却是早上迎接张伟时和蔼许多,因见张伟立于府前,忙笑道:“张将军身份贵重,贵脚踏贱地,老朽迎接来迟,尚乞将军恕罪则个。”

  因嗔怪门前的家人道:“还不帮着将军牵马,请将军入府奉茶!”

  张伟忙上前一步,向吴清源笑道:“咱们汉人最是敬老,早前年纪大的老人便是见了天子也可不行俗礼,只是后人大半都忘啦。张伟小子,劳动老者来迎,原就是罪过,怎敢就此入内?”

  说罢将吴清源搀扶住,笑道:“咱们就这么把臂而行,如何?”

  当下也不待他答应,就这么扶着他漫步而行,一边夸赞着府内景色,一边询问吴清源家中人口生计等家常。绕是吴清源老狐狸一只,也奈不过张伟这番水磨功夫,早上引见时便觉得张伟对本地汉人亲热非常,当时便心中感动。此时又经张伟如此折节下交,他回国数次,哪曾见过高官大将如此善待平民百姓,当下心中感念不已,面情上虽仍是平常,心中却对张伟称赏不已。

  待过了抄手回廊,到得吴府大堂正中,早有大批的吴府家人侍候,将张伟等人迎入,奉茶不提。

  张伟因笑道:“我此来别无他意,一则诸位都是我大汉子民,我官爵在身,既然来了此地,总得上门慰问一番,方不失我皇抚爱黎民,德被万方的圣德。二则,这腹中饥饿,洋鬼子的饭我又不想吃,因知吴老先生家大业大,只得带了手下,前来相扰。”

  吴清源更自纳闷,不知他此时为何在这饭点上巴巴的跑来,待听他说清原委,虽是怪他有些冒昧,却是爽郎一笑,答道:“老朽产业不是很多,到也还供的起将军这几顿饭。将军前来,也是赏脸的很,老朽脸上有光啊。”

  说罢吩咐道:“来人,快去准备张将军的饭食,再把张将军的属下带到偏院安排

  ,不得怠慢。”

  他这边厢吩咐完,却见身后有一中年男子面露难色,那些个家人纹丝不动,因奇道:“老大,你怎么回事?”

  那男子原是他大儿,平时府中一切细务已是交由他打点,此时父亲询问,他却不敢当面答话,只吭哧答道:“阿爹,我有些话要私下里和你说。”

  吴清源初时尚不理会,因见他超发鬼祟,气的将手中拐仗往地上一顿,骂道:“

  你越发不长进!将军既然来了,那边想来也是没有办法。哪有人到地头连饭也不管的道理,蠢!”

  因见儿子匆忙带着下人前去安排,他反道气的笑将起来,向张伟叹道:“儿孙辈不争气,让将军见笑。听说将军虽是少年得志,却不是靠父祖辈的余荫,乃是一刀一枪,自已干出来的事业。这可真是让老朽羡杀。我的这几个儿子,斗鸡走狗,声色犬马样样都行,唯独是正事干不了一件!”

  他拍拍膝盖,叹道:“可是我的产业偏生要交给这群蠢材,我又能怎么样呢!”

  因见他身边侍立的吴府子弟们尴尬,张伟略扫几眼,便知道这些人全然是精明外露,能干稳重的中国商人,哪是吴清源说的那般不堪。

  因笑道:“老先生对子弟要求过高,是以求全责备。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先生该放手时则放手,子弟们自然也就接过手了。”

  待他们寒暄一阵,那饭菜已是源源不断端将上来,不但有传统的中国饭菜,尚且加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当地土人菜式。

  吴清源便向张伟让道:“张将军,请坐上首,这便入席吧?”

  张伟适才隔着雕花木窗远远窥见几个早晨引见时那几个大家族代表的身影,此时听到吴清源请他入席,心中一动,却笑道:“老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却望老先生成全。”

  “将军请说。”

  “我想烦请老先生请早晨与我打过招呼的那几位先生过来,我在此地想来不能多留时日。难得一来,也难得一会,便请那几位过来,大家亲近亲近,如何?”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7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五十九章 爪哇(下)

  他原本以为吴清源必然会推脱,谁料他立时答道:“甚好。他们也是想和将军一会,我这便命人请他们过来。”

  他立时命下人出去请人,自已又笑咪咪向张伟笑道:“将军当真是把咱们南洋汉人当自已人,老朽甚是感激。前番吕宋汉人被屠杀,朝廷说什么:此辈逐利无义之徒,死不足惜。当真是令全南洋的汉人寒心!”

  顿一顿手中拐仗,恨道:“南洋汉人从不自外于中国,说汉话,写汉字,穿中国衣,哪里对不起大明朝廷了?朝廷若是能养活咱们,咱们又何必弃乡远出?我原本想着落叶归根,曾经回国几次,谁料每回一次,便被当地的官府勒索敲诈一回。我心早就冷了!想当年,我的曾祖父在福清老家活不下去,无田无产,只好乘船出海,身无长物,船在这爪哇近海又遭了台风,他攀着一根木料在海上漂了两天,待上岸时混身浮种,不成人形。现在南洋的华商纵是有些产业,谁不是一拳一脚在这异国他乡凭着才干和苦干赚出来的?大明朝廷当真是太让人寒心啦!”

  他口说手划,明朝弃海外国人不顾的事已过了二十多年,现今说起仍是令他气愤不已。张伟扫视房内其余诸人,因见各人都是一脸愤恨,想来是当年吕宋汉人被屠一事仍留阴影于诸人心中。

  正欲劝慰,却见花厅门外有十余人迤逦而入,却正是早晨在荷人总督府引见过的南洋华人上层人物。因站起身来,向吴清源笑道:“吴老先生,且莫愤恨,先迎过客人再说。”

  当下张伟当先,向着房门处迎接后来的诸人,他笑容可掬,与每个后来的华商执手寒暄,问候致意。王煊与张伟的众亲兵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只看的瞠目结舌,惊讶不已。

  待各人寒暄已毕,当下由张伟坐了首席,吴清源坐了主席,各人又公准一杜姓老者坐了次席,然后方依年齿推定座位,其间又有年长者自认德才威望皆不如人,逊谢推让,年少者本着尊老之心,一定不肯坐于长者之上,你来我往,你推我挡,乱纷纷闹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安席完毕。张伟在台湾时,最讨厌中国人中这种虚伪之极的安席排位之举,虽不好明令禁止,却也是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作派。此时这般闹腾,他心中早已不奈,却也只呆着脸苦候不提。

  待安席已毕,免不了要推杯换盏,敷衍几杯。张伟虽不善饮,却也只得相陪。好在各人因他身份,到也不便勉强,待几杯酒饮过。气氛渐渐和睦,各人都不似开初那么拘谨,因有一陈姓大宗族的首领先开口向张伟道:“张将军,早上当着荷兰鬼子的面,咱们都不好说话。在此处无碍,我先代南洋华人多谢你了!”

  说毕举起杯来,也不待张伟反应,仰着脖子“啯”一声饮将下去,哈一口酒气,也不挟菜,红着眼睛向张伟道:“张将军,你的大恩大德,陈某没齿难忘!当日西班牙畜生在吕宋大杀汉人,我陈家幸亏见机的早,带着家人财物早早儿跑了出来。只可怜我的大女儿因嫁了人,夫家却不肯走,待屠杀过后几年,我派人去寻,却哪里还找的到。派去的人只说,那一带的汉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全数被抛入巴石河中了。我每常日思夜想,就想着老天能降下天罚,把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都用雷劈死!过了这么些年,心早就淡了。将军此番攻下吕宋,尽屠西人,一是雪了全南洋汉人的耻辱,大长南洋汉人的气势,二来也为我报了家仇,大恩大德,我当真是无心为报!”

  他说到此时,席面上其余人虽未经历过吕宋屠杀之惨,却想想当时吕宋汉人的惨景,各人都是面如沉水,唏嘘不已。有那精明的想到近来因荷人调拨,这南洋爪哇的土人对汉人已不复当初的友善,吕宋汉人被屠杀的惨事,未必就不会发生在爪哇。

  却听那陈姓华商大声叫道:“来人!将为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却见十余个青衣长随闻声而入,每人皆是手捧着檀木木案,因上覆红绸,到是见不到案上放了什么东西。

  “张将军,咱们身为商人,也没有什么好物事。左右不过是些珠宝细软,古玩字画,送与张将军无事把玩,至于珠宝细软,张将军年少有为,想来家中妻妾不少

  ,就送给将军带给妻室,也博个千金买一笑。”

  说罢呵呵一笑,命道:“将红绸掀开,给将军过目。”

  厅内诸人都是南洋的大商贾,甚至有买地置产的大地主。比如那杜家,便在爪哇拥有上万顷的田地,各人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平日里无数的金银珠宝过手,寻常的财物哪里肯放在心上,此时那红绸一掀,那木案上的珠光宝气一露,各人都是“咦”了一声,立时都停筹住饮,讶然失色。各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这案上的财物价值几何,到也尽然知晓,立时便有一黄姓商人惊道:“这案上的珠宝字画,只怕不下二十万金!”

  “啧,老黄到底识货,不愧是平时买卖珠宝的大行家。依我看来,那块青玉玉佩,只怕是汉朝旧物,只此一块,便不下三万金!”

  “咦,米芾的真迹!看这字,行云流水却不失庄重,散而不乱,厚重不滞,当真是真迹!”

  “这一对耳环,只怕还是东晋时的珍玩!”

  那陈某听得诸人议论惊奇,却只淡然一笑,向着张伟道:“将军,珠玉再值钱,也大不过人心!将军为我报了国仇家恨,我便是倾家荡产而谢,原也是该当的。这些须财物,也不过是我家产十分之一,算不了什么。请将军笑纳!”

  张伟原本就是奇怪,就算是为他报了家仇,原也不该当如此。此时听他话里有话,神情诡异,一时竟猜不到他用意,因只是推辞道:“我出兵吕宋原只是为了西人无端残杀我汉人,哪里是为了金银财帛!陈老先生太过客气,我承受不起啊。这些财物,一定请陈先生收回,张伟绝不敢受!”

  推让一气,因见那陈某执意要送,张伟做色怒道:“先生忒小瞧张某了!张伟虽是不如先生豪富,家资却也不少,都是我一手一脚用海船赚出来的!内地的人不知道,管我叫海盗。其实可怜张伟何曾打劫过一分一豪?”

  他拧眉怒目,侃侃而谈,向厅内众商人道:“各位都是在海上贸易生发的大行家,自然知道海盗归海盗,象我这般以贸易起家,以商船博利的人最恨海盗!张某生平最恨不获而取,不劳而获之辈。如是这般,又怎肯受陈老先生的财物,行此不仁不义之举?”

  他这番话句句在理,说的情真意挚,各人不免是频频点头,那陈某静静听张伟说完,忍不住击掌赞道:“好!张将军如此重利当前全不动心,当真是大英雄,好汉子!”

  说罢拍手令下人退下,又重新入席,因向张伟笑道:“陈某此举亦是不得已!这南洋越来越令人气闷不过,荷人压迫,土人却说我们欺压他们,成天的寻衅滋事,纷扰不已。”

  说到此处,他瞄向这酒席上各人,因见各人都是呆着脸不做声,心中暗自一叹,因向张伟笑道:“是以这南洋我是呆不下去了!张将军,既然你已打下吕宋,反正我只是做转手贸易,在这南洋除了一处大宅并无田产,我也是当年从吕宋逃出来的,那边的情形熟悉的很。吕宋此时已是大人治下,小民肯请大人允准。”

  张伟略一沉吟,已知此事利大于弊,吕宋地理位置甚好,虽不如南洋有大量的香料等土产贸易,却占定了地利人和,整个南洋贸易线路,断然少不了吕宋一地。只是现下刚与西葡两国翻脸,虽然还能与英荷两国贸易,将货物经由两国卖向南美等地,到底不是直接出手,其间利润被人瓜分不少。若是此时有陈家这样的大商人安身吕宋,引得南洋各地不少大商家与吕宋贸易,与张伟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虽是担心此类的大家族在吕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底吕唯风也不是白给的,自然会有处断。

  因断然答道:“先生看的起张伟,愿以凤栖梧枝,自然是要倒履相迎!先生何时起行动身,若是需要我相助,请尽管开口。”

  “大人既然答应,老朽自是立时回家准备。与张将军一同出海为好,象我这样的商人,到也还有些身份地位,若不与将军一起出去,只怕荷兰人未必会痛快放行。”

  他们旁若无人,当即便商议了同行办法,桌上除那陈某,皆是在爪哇扎根多年,产业甚多,纵是对此时的荷人政策不满,又哪能轻言离去。是以见陈某执意离开,各人都呆着脸默然不语。他们虽也是佩服张伟击败西人,拿下吕宋全岛,又居功不傲,为人又谦和客气,且面对重金毫不动心,各人都是心折不已。只是此时局势不明,张伟是否能挡住西人反攻,尚属未知,各人又怎肯拿自家的产业性命来冒险。

  待饮宴酒席一罢,早有荷人总督派来的差人待候在外,专程前来邀请张伟前去继续谈判,张伟向座上各人告一声罪,随那差人前去不提。临行之际,吴清源免不了客气几句,邀张伟晚上再来吴府赴宴,夜里就宿于此地。谁料张伟当即答应,然后道几句叨扰,方骑马扬长而去。

  吴清源到是无可不可,他那长子原也是心机深沉之辈,此时却是沉不住气,那府中客人尚未散尽,他便低声问父亲道:“阿爹,你明知道荷兰人很忌讳咱们和他来往,今天早晨,若不是华商们一致要求一起陪着见见,只怕各人连他的面也见不上。他既是主动找上门来,咱们接待一下到也不为过,只是又邀来府中居住,此时人多耳杂,传到总督那里可不是耍的。”

  吴清源横他一眼,向他笑道:“阿大,你年纪一把,心思都用到什么上去了?你道张将军巴巴跑来,是图我府中舒适,饭菜可口么?这里面有好几层意思,你好生想想?”

  “他左右不过是想巴结父亲,将来好和咱们做生意!他以前的货物走向,要么是通过西班牙人上南美去,要么是通过英国人到南洋和印度,眼瞅着西班牙人和他翻脸成仇。现下荷兰人又要与他合作,同英国人翻脸。他的货物自然是要销向咱们这里,把父亲和那些大商人巴结好了,才好出货,想来便是这个道理?”

  “蠢材!人家霸着日本,荷兰人现下有求于他,想来不会再想着去日本分一杯羹,再有吕宋也是他的禁脔。再加上他的水师将整个大明南海霸占住,便是荷兰人也忌惮几分,这么大的地盘,只要经营得法,他会来求我为他出货?只怕捧着他想借着发财的伤人大有人在,用的着他巴巴的跑来求着我?”

  “那么他到底是何用意,想方设法来见阿爹,又特意请了这些富商大贾们做陪,席间大卖人情,又把陈阿伯沟到吕宋。这荷兰人能让他这么胡闹么?”

  撇一撇嘴,向儿子意味深长地一笑,答道:“张将军是看准了荷兰人一定要和他

  合作,是以故意在荷人面前拿大。别说咱们这点子小事,他就是再闹大一些,荷兰人也会忍下来的。”

  他幽然一叹,向那府前抄手游廊踱去,边行边向儿子道:“毕竟在洋人眼里,有实力就有一切,没有实力,什么都不是!”
  待他在游廊内栏杆上坐定,方咪着眼为儿子释疑道:“张将军此来,一是为了给咱们撑腰。他虽未明言,可是他攻打吕宋用的什么借口?又为何尽屠吕宋西人?咱们早上在总督府的神情他想来看到,想方设法来拜会,荷兰人知道了,心里能没有个忌惮?这是他身为大明的官员的尽责之举,到也罢了。”

  嘿嘿一笑,又道:“还有一层,便是一定要在荷兰人和咱们上层汉人之间,弄出

  一些事来。荷人利用咱们汉人打压土著,必定对咱们有所倚重。是以汉人在荷兰人面前尚有些身份地位,也颇受信重。张伟来我府中,又是大宴诸华商,还带走了一个陈长青,你想,那荷兰人心里会怎么想?三人成虎,众口烁金,这种事,你不解释他怀疑,你一解释他更怀疑!这一招甚是狠毒,我就见到此步,我也不能将他公然拒之门外。吕宋之事,南洋汉人谁不知道?别说为父的心里当真赞他,就是心里不待见他,我也不能冒着全南洋汉人的骂声,将他撵走。这个张伟,年纪轻轻,心思却是缜密狠毒,这一下子,可把为父弄在干滩上,要晒死喽。”

  他虽是嗔怪感慨,却是面带笑容,全然没有埋怨之意,因见儿子一脸诧异,又且有些愤恨之意,忙向他道:“纵是如此,张伟此来对南洋汉人甚是有利。最少在近期内,不会有吕宋汉人那样的事,咱们这些大户人家,也不必如同前些年那样,一夕数惊。这是好事,总算有人给咱们撑腰子壮胆气,你尽自发什么恨?他们上层间的斗争咱们别管,若是张家和荷兰人斗将起来,咱们只管看准了押宝,甭下错了注,就是什么事也没有。”

  他悠然一笑,虽然天气颇热,于他的老寒腿却很有好处,晒着热烘烘的太阳,向儿子笑道:“你去吧,着下人多备些饭食,还有打扫出几间偏院来,张伟的从人甚多,把那几个院子的房间都打扫清理一下,别教人家说嘴。儿子,只记住一条,咱们商人谁大跟谁,张伟身为汉人,若是势力伸到南洋来,咱们自然是押他这一宝,若是不然,有句村话甚是粗鲁,不过很是有道理在里面,给我记清楚了:有奶便是娘,小子,这便是商家真意!”

  “儿子当年走那步棋,也是阿爹此番话的意思,怎地阿爹大发脾气,把孙女急召回来?”

  “克淳,你始终还是不懂。壮汉子能举起的东西,你让小孩去拿,能拿的动吗?追求自已能力以外的利益,只怕一闪腰砸了自已的脚!那英国人是什么角色?是咱们这种家族可以左右的?你快去吧!”

  那吴克淳听父亲语气不奈,知道老头子已是颇为生气,当下不敢再说,自引着上百的家丁仆从前去准备晚上迎接张伟的细务去了。

  他撵走儿子,自牵着拐仗,引着两个小童往后园去了。因中午招呼客人错过了午睡时间,年纪大的人精力不济,此时已是两眼发涩,却又不敢再睡,只怕起来头疼。只得叹一口气,感慨一番,便决定往后园荷池垂钓,息养精神。

  到得后园角门附近,却见二房的长孙吴胤引着几个小厮鬼鬼祟祟往后角门处而来,因见他远远而来,便扭头想走,吴清源气道:“这混账行子,想来又是想到后园嬉戏,十七八岁的人,每日里不务正业,只是游玩戏闹!”

  因吩咐身边的管家道:“你去,把那混账带到他老子那里,就说我说了,若还是不长进,就送到椰林那里,让他砍椰子去!”

  见管家依命去了,仍兀自恨恨道:“一代不如一代!老子如他一般大时,早跟着祖父在码头贩卖生息,每天赚了几两银子,就乐的不知道怎么好。他们可好,就知道败家……”

  他一路絮絮叨叨,一直到池塘附近,依着假山的阴凉处坐下,头戴半笠,适才来时又换了一身粗布衣衫,直如那乡间老农一般。不消一会功夫,已是钓上数条大鱼,因郁郁不乐道:“塘里的鱼都是有意弄成这样,钓起来全无乐趣,太蠢了!”

  绕是如此,待他手中渔杆一沉,显是有一条极沉重的大鱼咬勾,将脸一沉,人亦是站将起来,慢慢将钓杆向岸拖来,只等稍近一些,便可用网兜将那鱼捞起。

  正在他甚是吃力的将鱼向岸边拖来,那渔线绷起成一个半圆,此时他身后众人别说是说话,便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喘。各人都是呆立不动,亦是不敢上前相助。吴清源钓鱼时最忌人打扰,是以众家仆也只是呆着着看罢了。那鱼却也大的惊人,吴府渔塘已开挖了三四十年,又大且深,平时也无人捕捞,只是让府中的爷们闲时垂钓,寻个乐子罢了。

  这吴清源年纪已大,腰力臂力大不如前,此时拖着的这条鱼又大的惊人,拖着拖去只是在水中翻滚,一人一鱼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吴清源已是吃不住劲,那两只老手微微发抖,一步步被那鱼向水中拖去。他为人极是倔强,轻易怎肯放手?如此这般下去,只怕鱼没有上来,他到要先落入水中。身后诸家人长随虽是着急,只是无人敢上前搀扶,便是连劝一声亦是不敢。早有人偷偷转身,前去寻那吴克淳来。只怕缓不救急,待吴克淳过来,这老头子已是落汤鸡一般了。

  正在各人着急之时,却见不远处有一人影奔跑而来,人还未至,已是一阵香风扑鼻,待各人看得清楚,便都是松一口气,均想:“此人一来,总算是无事了。”

  那吴清源只觉得一阵香气袭来,心中一动,叫一声:“坏了。”,却只觉两只胳膊的腋窝一痒,忍不住将双手一松,回手来挠,待手一伸回,伸在他腋窝的两只小手已是缩回,他痒虽不痒,只是那钓杆却是掉入水中,被那大鱼几个纵身,已是拖的远了。

  当下气的老脸发红,向那挠他腋窝的女孩子喝道:“吴芩,你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蹦蹦跳跳也就算了,怎地还敢挠爷爷的痒,这么大人了,没个女孩子的样子!”

  在他身边是个极娇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膀,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两只大眼的眼波如水,略瞟一眼,便如清水般波光流动,令人心醉。嗔怪道:“爷爷你才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和鱼拔起河,若是让那鱼拖到水里去,让凉水激出病来,可是为什么呢?”

  因见吴清源仍是气,抿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轻声道:“若是您真的想吃,着下人去把它捕上来,何苦自已这么辛苦。”

  “唉,算了。你们女孩子不懂。只是你,长的这么娇娇弱弱,行事举止可就不大样。都怪你父亲,你这孩子还小不懂事,便让你去和一帮洋鬼子打交道,看看,还好我早就把你叫了回来。不然的话,更不成体统。”

  那吴芩一面将他扶住,一面笑道:“爷爷你还是怕我在洋鬼子那里吃了亏,以为一个女孩子必定是不懂政治。其实人家英国还有女王当政,那些洋鬼子不一样服服帖帖?若是当日不你把我叫回来,只怕咱们吴家的局面,比之当初又有些不同呢。”

  “不要再说这个话!吴家就是穷困潦倒,也不需要你抛头露面。当初是我离了南洋在外,要不然你能出的去?”

  他爷孙俩谈谈说说,一路行到那园中水榭内坐下,吴清源叹一口气,看向孙女,因见她鼻尖上微微沁出汗来,便笑道:“扶我走了几步就累的出汗,还指望在外面东奔西走的?那梳洗衣饰,能如家里如意么?”

  “人家当初在船上,来回几万里的路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格格一笑,抿着嘴笑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怕我一个女孩子在外吃亏,您别忘了,我可是带了家人随从的。那些大鼻子想挨近一些都不行,怕怎地?”

  又在鼻端处扇了一扇,笑道:“况且他们身上那股子味道,您以为我很爱闻么?”

  吴清源笑上一笑,心中也颇是以有一位能干的孙女自傲,只是她身为女流,到底上不了台盘,南洋之地民风虽比较内地开放些许,到底几千年的积淀下来,一个女流之辈是断然不能当家主事的。

  叹一口气,只恨自已一群孙子都不争气,还不如这个孙女精明能干,却突然想起一事,向她问道:“你当日跟着英国人东走西跑的,其中详情我也没问。只怕你说起你当日曾经做通事,到过台湾。你可知台湾的那个张伟?”

  她沉思良久,方抬头笑道:“孙女当时年纪还小,当日只觉得那张伟行事蛮不讲理,霸道非常,又是言不及义,完全是个逐利之夫,好勇斗狠之徒。现今想了一下,当时他初占台湾不久,诸事未谐,就想着海外贸易,又决心与英国人合作,训练整治水师,招募陆军,连他占据台湾的时间算起,不过这么几年,实力已经大到左右南洋局势的地步。这个人的心机智慧,眼光手腕都是万中选一的超卓之人。”

  她又恨恨说道:“那小子有几次看我,眼光都是色迷迷的。还说我长的象他的姨,当真是可恶,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吴清源初时听她评判张伟,尚是凝神细听,待听到吴芩说到最后,忍不住哑然失

  笑,向孙女道:“你生的漂亮,人家多看几眼怕怎地。”

  突地心中一动,向兀自捏着衣角,鼓着腮帮子不满的孙女笑道:“这么着说,那张将军是对你有意了?”

  又笑道:“你年过二十仍不想嫁,难不成是等他不成?”

  那吴芩吃了一惊,忙嗔着爷爷道:“爷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为老不尊!”

  “嘿,我知道你不想嫁商人子弟,只想嫁个读书郎,最好是斯文有礼,就如同你在那些话本里看到的一样。”

  吴府虽是在南洋,但豪富之家有什么不能置办?年年往内地贸易的船只都要给这位大小姐带些大陆上最新出的文人词斌,坊间话本,那吴芩最喜此物,小女儿心思,心里便一心想着要嫁一个彬彬有礼,文雅斯文的读书人。此时被她爷爷说破,自然是满面娇羞,向爷爷嗔怪几句,连忙扭身而走。

  却听得吴清源远远喊道:“今晚张将军要过府来吃饭,你既然与他是旧识,还是出来陪陪客人罢。”

  听得她远远应了,吴清源面露微笑,心中暗想:“这到是个机会,至于能不能,该不该将它拿住,还需仔细思忖一番才行。”

  张伟自然不知道那老狐狸已在背地里打他的主意。他与荷人舌战半日,终于将荷兰人的触角从日本撵走;又确定了双方在吕宋及南洋贸易范围,至于联手对付英国人,张伟只推在了中国最讲信义上面,不肯公然与荷兰一起向英国宣战。若是两国战事一起,张伟则相机而动,一定支持荷人云云。

  虽无文本协议,不过因诸事都商议妥帖,各荷人都深信张伟断然没有拒绝那些贸易及领地上的优惠。张伟一向重利重商,哪有见着好处不捞的道理?当下诸荷人皆是喜笑颜开,皆以与这个南洋潜在的敌手划定了势力范围及确定了攻守同盟而高兴。

  唯一令张伟不悦的便是荷人提出的舰队实力遏制的协定,荷人提出,张伟现今的海上实力已占了荷人的八成以上,从今往后,荷人添一舰,张伟方能再造军舰,实力只能唯持在现今的水平。由荷兰人派驻台湾监督,张伟亦是派人在巴达维亚长驻。众荷人均道,这是为了保证南洋的和平,不会因某方实力过大而起了吞并对方的心思,这个协议完全是公平平等的伟大协议。

  张伟不想历史上有名的海军限制协议会提前几百年落在他头上,虽欲答应,却又知荷人忌惮他财力日足后造舰招兵,打他南洋的主意,若不答应,只怕荷兰人在对付英国人之前,会下定决心将他打跨。无奈之下只得应了此条,从此以后,张伟便是有钱,也不能超过荷兰人的军舰数目。

  因见各荷人都是喜笑颜开,一副乐不可支模样,张伟心知他们想出这个主意也是不易,此时自然是开心之极。

  心中冷笑,心道:“万事还是以实力说话,今日你们实力强,待你们和英国佬恶战之后,再看吧!”
  东南亚的天气当真变化无常,张伟傍晚时分甫从总督府中出来时,外面还是老大的太阳斜挂在半空。待骑马行至半路,天空中接连飘来几朵黑云,那雷声轰隆隆响过几声,街面上的行人再也不顾着看他们的热闹,乱纷纷四散而逃。各人正没理会处,那瓢泼般大雨却漫天价洒将下来。

  躲在路边鸡毛小店的檐下,张伟看着路边土路被黄豆大的雨点砸出一个个小水坑来,那泥浆四处溅起,那路面上不及躲雨的行人皆是浑身的雨水泥汤,当真是狼狈之极。

  王柱子因在张伟身后喃喃自语道:“还是咱们台北好,一水的青石地面,就是下雨天也不教人觉得气闷肮脏。我就想不通,大人不在台北好好呆着,东奔西走的辛苦是为啥。”

  王煊的人生信条便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每日最是沉默寡言的人,便是张伟同他说话,也是有问方答,从不多言半句。此时听王柱子说的有趣,噗嗤一笑,向他答道:“梁园虽好,不是故乡。柱子你是想家啦。”

  王柱子刚嘟囔着要答话,却见一股电流直奔而下,在那晦暗的天空直冲下来,将分散在大街各处躲雨的汉军将士映射出来。有那胆子稍小的,脸色立时吓的惨白。

  “敬天法祖,畏威怀德……嘿,天地之威当真这么可怕么?”

  张伟尽管也被那道闪电吓了一跳,身为现代人的他却很快将心情平复回来。因见身边的众将士都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辞,甚至有那信奉佛道的,双手合什喃喃祈祷。心中觉得好笑,忍不住嘀咕两句,却亦知此乃是人之常情,短期内无法改变。

  王煊却听到张伟的小声嘀咕,他忍不住答道:“当年王安石相公说什么: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结果弄的天下大乱,人君对天命祖宗有些敬畏,总是好的。若是君主们权威大到无人制约,连天命也扔到一边,那可怎么得了。”

  “不然,太畏惧祖宗成法和天命,人君不敢做任何革新。这天下大势已是一日数变,君主仍然是抱残守缺,只怕没有了鼎革之变,却会招致外辱。你看这西洋诸国,哪一个不是磨刀霍霍!崇岳,你不会想咱们中华上国,有一日沦为猪羊吧?”

  因见王煊虽是一笑不语,却显是大不服气。他不知道清朝之事,又见多了明朝皇帝胡闹,是以对张伟的话绝难赞同。此时西方殖民者力量不强,明朝又素来重视火器发展,当时的汉人到也并没有觉得西人有多么强大可怕。

  一群人被这大雨阻在半路,眼见这天色越发晦暗,各人心中着急,却只是无法。张伟因见随行汉军皆是满脸疲惫之色,知道是乏了。因大声道:“各人都随我来,这雨能浇死人么?”

  说罢不顾身边亲兵的劝阻,挥鞭打马前行,虽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全身已然湿透。王柱子笑道:“既然大人都成落汤鸡了,咱们也跟着就是。”

  一行人在雨地里艰难前行,待行至半路,却遇着吴府派来送雨具的家仆,张伟将那身渔翁装束穿上,虽然里面衣衫仍是湿透,却好过仍在雨水里苦挨。待到了吴府正门,却见那吴府一家老少正立于府门之前,静候张伟前来。

  “吴老先生,张伟又来叨扰了!”

  爽郎一笑,张伟纵身下马,一纵间身上水珠四溅,这身装束虽是防水,亦是因雨大而落了满满的雨水于上,此时一纵一抖,乍然间蓬松起来,张伟便如同那大只的鹌鹑一般。

  只听到仿佛有女孩子“噗嗤”一笑,张伟看看自家模样,也是忍不住一笑,因将身上蓑衣脱下,笑道:“没提防这雨下成这样,教各位久等了吧?”

  他信步上了石阶,各人各道一声罪过,又谢道:“吴老先生,张伟腆颜又来打扰。总归是不想受荷兰人的招待,老先生家宅宽大,又是仁德之人,千万不要怪罪张伟才是。”

  “哪里!将军是难得的贵客,老朽请都请不来呢!”

  说罢两手一让,向张伟道:“张将军,请。”

  张伟亦是一笑,顺着吴青源的招呼向内而行,刚行到那正门内檐,却突地一呆,整个人立住不动。

  他瞠目结舌,向着那吴芩问道:“你怎地会在此处?”

  吴芩微微一笑,向他福了一福,方答道:“张将军光临寒舍,吴府上下幸何如之?”

  因见张伟仍呆着脸看她,俏脸微微一红,又道:“请将军速速入内更衣,仔细着凉冒风。”

  张伟这才醒悟过来,他此时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虽见吴府上下笑咪咪瞧他,却只做没见,又向吴芩道:“自台湾一别,已是数年恍然而过,想不到艾丽丝却是南洋望族之后,又无巧不巧的在此地与吴小姐重逢,这当真是缘分。”

  说罢不顾吴芩脸红,又将当年寻劳伦斯打听她下落一事说了,方才洒然入内。待他更衣出来,却已是不见吴芩踪影。女儿家脸薄,张伟那般模样,又是什么缘分云云,她怎地再好意思出来做陪。张伟却是不在意,酒席中自管向吴青源问及当年吴芩随同英国人自处奔波一事,这才知道事情原由经过。

  他早年惊奇于吴芩的美貌,又甫从现代回来,满眼见到的皆是那些三从四德,唯唯诺诺无主见主思想的古代女人,乍见吴芩时,因其美丽及身上若隐若现的现代气息而心慕不已。只是吴芩对他却甚是冷淡,不满他行事霸道专断,是以两人并无虽是郎有情,却只是妾无意。张伟又不擅泡妞之术,且是每日琐事繁忙,这女人若是不泡不缠,哪有自动送上门来的道理?至于什么王八之气一散,则美女自动伏于跨下的事,张伟却是想也不敢去想。待吴芩加了南洋,张伟虽是托人四处打听,却是不得要领,几年时间下来,心也早就淡了。年前早与何斌商定,只待他从吕宋回去,便与柳如是完婚。柳如是虽是年纪尚小,美貌聪慧绝然不在吴芩之下。因感激张伟赎身一事,服待张伟很是经心,张伟闲时与她下棋闲谈,说些时务之类的闲话,她亦是能从旁分析解惑,不比寻常女人一心只放在男人身上,绝然不问外事。张伟对她很是满意,心中除了稍觉她年纪偏小,到也没有别的遗憾了。至于他有些部下对柳如是出身的质疑非议,张伟自是绝然不会放在心上。

  此时乍见吴芩,见她美丽更甚当初,眉宇间那股子聪慧英气未消,行事举止比之当初却又成熟许多。一时心喜,却是有些失态。待他换衣出来,心中已是平复如常。知道此时断没有娶吴芩的可能,且不说地隔几千里远,她家人父母未必舍得。再者张伟顾忌世家大族的势力,将来正欲打击消弥,哪能再给吴家绵上添花的道理。

  待他泛泛问了当年之事后,便向吴府上下道了乏,管自下堂回房休息去了。虽话语中听得吴青源话头中有问及他对吴芩观感之意,却只是推做听不懂。虽然心头一阵阵叹息泛酸,却只是想:“我对她了解不多,只是迷于美貌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可得把持住了才好。”

  虽是如此想法,毕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待那三更鼓声响起,他才斜躺在床上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明,因还有些细节要与荷兰商讨,张伟却懒怠去,只派了王煊代表前往。自已偷得浮生半日闲,只管在床上高卧不起。一直到日上三竿,方懒洋洋起身洗漱了。前去拜会了吴青源,清谈片刻,又再三多谢他款待的盛情。因再无他事,只等着王煊谈妥回来,便可开船回台。便应了吴青源之邀,往吴府后园摆上棋局,杀上两把。

  待吴青源面带微笑,携同张伟同至后园,在园中小亭中摆下棋局,张伟刚刚动子,正待吴青源应手,却听他咳了一声,向身边小厮吩咐道:“不要你们待候,一个个粗手笨脚的。让大小姐过来,那丫头心灵手巧的,让她来侍候茶水。”

  张伟心中一动,知道是吴青源有意安排他与吴芩会面,心中暗暗骂道:“老狐狸,知道我将来甚有可能坐大,为了家族利益,要来和亲这一手了。”

  虽知他别有目地,心中到也并不如何抗拒。却见那吴芩捧着手持一角玉帛绢巾,袅袅婷婷而来。与昨日不同,因只是在后园应承,便只是穿了一件家常衣衫,头上也无有什么金银珠玉的饰物。

  张伟正是暗中赞叹,这女孩子不是俗物,却见吴青源皱眉道:“女孩子家,穿的不要太素,到底还是要有些富贵气象才好。”

  说罢一笑,因向撅着小嘴的吴芩吩咐道:“我同张将军厮杀几盘,你在一般侍候茶水,不准顶嘴。”

  又向张伟道:“咱们南方人最爱喝功夫茶,我府里有不少人,真正泡的好的,还属我这孙女。”

  张伟不免敷衍道:“这可当真是了不起。又是天生丽质,又是心灵手巧的。”

  此时他口鼻眼耳心都被这吴苓占据,哪里还管吴青源说些什么,因口中嚅嚅,那吴氏祖孙俩不免看他两眼。见他一副耳观鼻,鼻观心模样,吴青源到也罢了。那吴芩却是噗嗤一笑,向张伟娇笑道:“张将军,当年在台湾您可不是这副模样。小女子当时年少,可让您的煞气吓坏了呢。”

  说完用绢巾掩脸,止不住笑将起来。她自然是知道张伟被自已迷住,早几年她年纪尚小,虽知张伟对她甚有好感,却只没有放在心上。此时见这位纵横南洋,手下才杰之士无数,拥有雄兵十万,治下百姓数百万的一方雄主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又怎能忍住心中得意?

  张伟听她娇笑,心中反道警醒过来,心中暗骂一句:“妈的,怪道说男人征服世

  界,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老子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么跟个刚恋爱的小男生一般!”

  想到此处,便将心神一收,抬起头来正视吴芩,微笑道:“吴小姐快别如此说,张伟那时候年少气盛,有些暴躁,不恤人心,这原都是有的。”

  他又傲然道:“说我有煞气,那也是有的。我白手兴家,统兵掠地。没有些煞气,要怎么御下呢!为上位者,不可太傲,但也不能太过谦抑。太傲则部下离心,过抑则部下不敬,失之狎昵。这些事,想来你是不会懂的。”

  他说“想来你是不会懂的”云云,自是让一直自诩甚高的吴芩不悦,只是他身份地位,乃至那种为上位甚久而产生的自信气质,均让吴芩无话可答。因只得勉强道:“我听说人主抚慰万民,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将军治台均以法治之,不以教化使民众自然心悦臣服,将军以为得计。小女子却以为有暴秦前鉴,台湾和吕宋将来未必就能是升平治世呢。”

  “你这番议论甚是平常,台北官学的那些老夫子得空就在我耳边呱躁。什么法家过暴易折,儒家以仁义为本,法理为辅,以儒治国,方能致升平。笑话!我赏罚分明,以信义法理约束万民,不比那些老生常谈的什么仁义强过百倍?”

  他此时如同与人辩论,浑然忘了眼前是自已心仪甚久的美女,呷一口茶,虽觉其香,只是有些涩嘴,因顺口将茶吐了,又道:“自然,治国并不是那么简单。法理之外尚有人情,若是只有法而无情,只怕人心浇漓,民风大坏。是以要以法为主,凡事尊法而行,德行为辅,用政府褒扬、私人富户捐助等法,褒奖那些德行出众的人,那么以次施行,方能法理皆德,诸事和谐。”

   那吴芩初见张伟将茶口一扭头吐了,心中气苦,只觉他是牛嚼牡丹,不懂风情。后又听他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一时间竟听的呆住了。直到他将话说完,却是无辞可答。眼珠一转,便待强辞夺理,搅闹一番。

  吴青源自是知道自已这孙女脾气如何,她断然不会轻易认输。因心中有了计较,哪会容她在张伟面前胡闹,大失淑女身份。因向张伟大笑道:“好,将军妙论,老朽实在是佩服的紧!”

  他一把年纪,虽是商人,心中全然是儒学中的什么亲亲、仁义、刑不上大夫、治家平天下。对张伟所谓的以法治下,以德辅之的说法其实并不了了,不过此时一门心思想把这位强权将军招为孙女婿,又哪里管张伟说什么了?只咪着眼听完,便大笑鼓掌,纯是凑趣罢了。

  因见张伟神情淡然,显是见多了马屁功夫,对他这种段位的自是不屑一顾。原本有些气闷,后来一想想张伟身份地位,也只索罢了。心中一动,却突然向张伟问道:“张将军,听说国内现下有在量的乱贼起事,四处烧杀抢掠,攻州破府的。还有那辽东后金对关内觊觎之心不死,大明天下算来也有两百多年,中原王朝治至不过百年,两百年后,鲜多明君。自嘉靖爷始,万历皇帝和天启皇爷都是甩手皇帝,天下乃至大乱。崇祯皇爷继位这两年来,老朽看着听着,他虽是励精图治,却总是不得其法。现下天下已乱,依将军看来,这大明王气如何?”

  张伟一听他话头,便知这老狐狸用意。张伟现在统管台湾、吕宋两地,便是日本其实也在他势力范围以下。只是以他现下的实力,尚不能左右大明全国,若是张伟是那种愚忠之人,国内有难,他自然是竭力相助。那么明朝内乱战火和后金的铁蹄难免会殃及台湾,他现下虽是熏灼之时,一个不小心,便是全然覆灭的局面。以吴家这么些代传下来的政治经验,自然不会把自已捆在一架随时可能倾倒的战车之上。

  因笑答道:“大明王气如何,不是做臣子的该当猜度的。”

  又向着吴青源微微一笑,语涉双关道:“做臣子的该当尽人事,遵天命。断然没有胡乱猜测的道理。”

  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当下对视一眼,已是一切了然。吴青源因笑道:“将军一会子便要离南洋回台,老朽与将军一见如故,当真是令人难以割舍。”

  他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也不问吴芩意思,挥手令她回房,又与张伟盘恒片刻,便告一声罪,道是人老体乏,需小歇片刻。

  待张伟带人离去,吴青源便立时请来昨天的陈姓华商,与他低语片刻。那陈某笑道:“老先生,这等的好事来便宜我去做,我自然是该当遵命的。”

  却又问道:“张将军年已不小,应该早就娶了家室。小芩断然不能充做妾室,这一点老先生没有想到么?”

  吴青源微笑道:“昨晚我便问了张伟亲兵,却原来他尚未娶过正妻。虽府中有一

  女子与他暧昧不清,却是从秦准烟花之地赎回来的。年轻人,好色也是常有的事。他不娶正室,想来是想寻了门当户对,对大业有助的好妻室,又怎会娶那女子为正室呢。”

  他断然道:“我看那张伟神色,没准这些年就是为了小芩而不娶,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过?老弟,这件好事一定要你玉成。”

  “做冰人是佛天护佑的好事,我又即将与张将军同船而行,为免尴尬,还是到船上再说,然后给老兄你回复,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一切便拜托老弟台了。”

  待张伟离府时,原以为那吴芩必来相送,却不料除了吴府长子亲自来送,不但是吴芩,就是吴青源也是踪影不见。

  “家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特别交待我向将军陪罪。待将来有机会,再与将军把酒言欢。”

  “不妨事。这两日我在贵府人吃马嚼的,烦扰老先生了。待有机会,一定回报老先生和诸位的厚德。”

  两人寒暄已毕,张伟向吴克淳拱手做别,上马向码头去了。他也不向总督辞行。与王煊和陈府上下人等,带了护卫汉军便行。那吴克淳站在吴府正门处远远见了,心道:“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稳重,也无甚出奇的地方。凭什么升腾到如此地位,还得了阿爹的赏识。阿芩生的如此漂亮水灵,就许给这个臭小子么。”

  他身为吴芩生父,却无法在女儿婚事上有决定权。吴青源一夕之间,也不问他和吴芩的意思,便做主请人做媒,将女儿许配张伟。他身为父亲,对女儿婚事早有打算,在南洋富商人挑挑选选,早就确定了几个生的眉清目秀的富商子弟,只等吴芩挑选,便可让人提亲。

  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乖女儿,这件事做父亲的可帮不上你啦。”

  他对张伟并不满意,总觉他相貌平常,行事乖张霸道。与吴家素不相识,便带着一众手下前来骚扰,在台湾还不知道怎样的凶横。唯恐女儿嫁了过去受罪。只是此事他又不能做主,也只得摇头叹气,回自已房内,向着妾室发泄去火了。

  张伟一路行去,路上荷兵自是不敢有所异动。一路上风风光光行至码头,早有汉军水师的军舰上前来迎,将张伟一行人接到船上,扬帆出港,待船行至大海之中,四顾皆是海天茫茫,众人方彻底将一颗心放将下来。

  陈府家人已被妥善安排至别船之上,那陈浩明身为家主,自是被张伟请到大舰上来,只待到了吕宋附近海面,再至别船上岸。

  他甫一上船,待各人安置妥帖,出了爪哇附近海域之后,便邀了张伟入内舱述话。又信张伟将闲人请出,又是鬼鬼祟祟,又是面带嬉笑,张伟身边诸亲随不知他是何用意,到是纳闷非常。好在他年纪一把,身无长物,又举家随张伟迁走,断然没有行刺的道理,各人也只好不理会。

  待船行至吕宋附近,张伟自安排了大船送陈府一家至吕宋,又亲写了书信,命吕唯风对陈家多加关照。待陈浩明临行之际,又将张伟拉到船上角落嘀咕,各人正纳闷之际,却听得张伟笑道:“此事还得容我再考虑,陈先生莫急,总不会教你坐腊才是。”

  说罢与他挥手做别,待一转脸,却又是换了一副模样。周遭众人见他脸色阴沉,到也不知道他因何事恼火,只是各人都陪着小心,唯恐在此时触怒于他,那可让真是走了霉运了。

  “志华,可总算等到你回来啦。”

  甫一上岸,便见何斌笑嘻嘻立于码头之上,见张伟当先下船,便迎上两步,向张伟笑道:“你这人在家三天就闲的骨头疼,那么点小仗还非得亲去。怎么,此次诸事不顺?”

  因见张伟气色不佳,忙又问道:“吕宋那边仗竟然打的不顺么?你原本早该回来,迟了这么些天,我就说有些差迟。”

  他将手中折扇一挥,青玉扇坠在半空一挥,恨恨道:“定是那荷兰人暗中捣鬼了?”

  张伟摇头道:“廷斌兄,你误会了。吕宋一战甚是顺利,现下全斌和唯风该当在那边大干起来了。我只是有些乏了,在海上这么些天,早就累坏啦。”

  因又问道:“廷斌兄,我曾与你说过的赴硫球与虾夷一事,你办的如何了”

  “硫球一事顺当的很,那硫球王听说咱们要过去驻兵,粮草自备,只需他划出地皮来,高兴的紧呢。他告诉咱们的使者,这些年来老是有倭寇袭扰,琉球小国,根本无力抵挡。他请求过内附,成为藩属,大明因其孤悬海外,不肯答应。现下咱们肯派兵过去,他当真是喜从天降了。”

  嘻嘻一笑,又道:“至于虾夷那边,一片蛮荒,虾夷人不过是些原始部落,落后野蛮的紧。依着我的意思,先派兵过去,再把本地人招募来做马夫,一举两便的事。”

  “日本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何斌很是奇他为何突然扯到日本,因低头思忖一番,方答道:“除了担心那些进长崎港的荷兰商人暗中搞鬼,到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日本人上次被咱们打怕了,不把他们逼急了,或是有外力相助,他们断不敢再生事的。”

  那虾夷土蛮居处,就是后世日本的北海道。当明朝之时,日本国内乱不已,待幕府好不容易收拾了诸藩大名,便立时锁国闭关,哪有心思去理会那蛮荒不毛之地。是以张伟决心派兵驻进虾夷,将上好的马种迁至虾夷饲养放牧,以待将来骑兵之需。日本人竟然全无动静,竟连个询问的使臣都没有派出。

  张伟自失一笑,暗道自已受后世政治地图格局影响很深。因向何斌道:“既然如此,便调四千名龙骧卫的士兵过去。”

  略想一想,又向前来迎接的吴遂仲令道:“就让贺疯子领兵过去,修堡垒,炮台布防。由你指定个老成踏实的文官领牧马监事。告诉他,养马也是大事,只要养的好,我不惜万金之赏!”

  何斌笑道:“志华,快回府歇息去吧。你去了这么些日子,如是在府中想必很是担心。托人问了我几次,我怎地知道你几时回来。”

  张伟脸色一沉,知道此事不可拖延,因向何斌道:“廷斌兄,有一件事,我要与你商量,就到你府上好了。”

  又向吴遂仲道:“你也来!”

  待他与何吴两人赶到何府,屏退闲人,三人便在何斌书房内密商。张伟先将吕宋一事说了,向吴遂仲道:“那边的事交给唯风署理我很是放心,不过吕宋全岛甚大,他一个人只怕也不好照管。还是将吕宋划分州府,派官佐杂使过去,一切规矩都照台湾这边来,这样方好。给唯风一年时间主政,你先派人过去学习。一年之后,便可施行。”

  吴遂仲自是点头应了。张伟又将与荷人定约一事告之二人,待说到军舰限制一事,两人皆笑道:“这不是掩耳盗铃么。咱们把商船一改,装上几十门炮,不就是一艘军舰了?”

  “不然。以后的军舰越发往大型化、多层化发展。我前日听说,英国人造出了吃水一千五百吨,甲板上下四层,上置一百多门火炮的巨型战舰。英国人将它列为一级战列舰,以次类推,共分四级。象是快船和商船改编的,连四级战舰也是不如。”

  “那咱们该当如何?难道就被荷兰人捆死了手脚不成?”

  张伟摇头道:“舰是不能造的。我不能把荷兰人的眼光从英国人那边吸到我这里来。我在海上想了许久,还是要求精,而不是求量。咱们的海军现在都是良莠不齐。虽有一些经过英国人训练过的好水手,好炮手。大部分还是咱们自已后招募的新手。这海上做战,打的不光是实力,还得看水手、军官、战术。以台湾水师的质量,同等实力与敌做战都危险的紧,更别提以弱博强了。是以一方面咱们多加训练,另一方面,暂且不急着造舰,而是把心思放在改良火炮和火药上。唯其求质,求变,而不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方能制敌先机,战胜强敌。”

  何吴二人自是赞同,三人又聊了一些别后台湾情形,何斌却见张伟迟迟不肯开口,因问道:“志华,看你神色,心中尚有事情难以决断。这在你可是少有的事,快些说将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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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8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章 鼎革(一)

  张伟犹豫再三,只得将南洋吴家提亲一事向二人说了。两人待他说完,一时间皆沉默不语。过了半响,那吴遂仲方开口言道:“大人,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喔?何以见得?”

  吴遂仲搓一搓手,不顾张伟神色,侃侃而言道:“一者,大人春秋虽盛,到底年岁已长,再不娶正妻,恐全台人心不安。二者,将来南洋攻略,是大人谋划已久的大事。有了吴氏,则得到南洋第一大家族的臂助,其利非小!若是大人不娶,只怕这助力立时就成阻力,反为其害!”

  他双目放光,热切地看向张伟,笑道:“听大人说,早年对吴氏也颇有好感,再加上这些好处,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何斌原是沉吟,待听得吴遂仲说完,亦是拍手道:“说的对!志华,这吴氏是该当娶过来。得道多助么!我看,这吴家老爷子想与你联姻,还是看到你将来成就不小。此事非同小可,不光是你的婚姻小事,还与整个南洋大局有关。”

  说到此时,止不住笑,向张伟道:“你看你等了这么些年,到底等到个大家闺秀!这吴氏早年我亦见过,长的很是水灵,又很有本事。想来会是你的得力臂助。我说你怎地就是不肯娶妻,却原来是有这个心思。只是你当时怎地不肯说?”

  见张伟不答,又凝神细思道:“是了。当时咱们是什么局面?跟大股的海盗没有什么差别。正经大户人家,怎肯将娇小姐许给你这个大海盗。”

  正说的高兴,却突然想起一事,向张伟瞠目道:“坏了!我忘了如是了!年前你同我说要娶她,你一下吕宋,我就让家中娘子同她说了。小妮子高兴的不得了,虽然不曾说,但举止神态都是极愿意的。现下你要娶了吴氏,她怎么得了?”

  张伟冷哼一声,恨道:“廷斌兄,怪道你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却原来正是有了新人忘旧人的薄幸之徒。”

  何斌尴尬一笑,正欲答话。却听那吴遂仲沉声道:“大丈夫娶妻,自然是不能以小儿女情肠来计较。漫说大人对那吴氏倾心,就是不喜欢她,也该当娶了。至于柳氏,出身太过卑微,台湾官场早有啧言。大人若是喜欢,不妨纳做妾室,也就是了。”

  张伟一阵心烦,喝斥他道:“难不成你也是这种见识?什么出身?太祖皇后马氏是什么出身?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女人的出身你们到计较起来了!她小小年纪,因家贫流落至那风尘场所,难道是她的错不成!”

  吴遂仲遭他喝斥,却是面不改色,仍坚持道:“我自然是不会反对大人。不过大人这些年来以霸道治台,虽是治世,人心却只是畏惧大人,而不是敬爱大人。只怕大人自身一有瑕疵,就易招小人辈在下做乱。大人,这不可不防。”

  他正襟危坐,双手放于膝上,双眼直视张伟,虽见张伟脸上怒容渐盛,却仍是不肯放过,只道:“为大人将来计,肯请大人一定要娶吴氏!”

  张伟原欲发火斥骂,却见他一袭青布长衫,洗的发白,袖口处几个补丁赫然可见,却仍是舍不得更换。他俸禄原是极厚,只是闲暇得空却仍是四乡乱走,帖钱为乡民治病,又经常接济那些初来台生活困难的辽民。是以别说如何斌一般的富贵模样,便是连普通的台北吏员亦是不如。

  也只得叹一口气,向吴遂仲温言答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虑事尚有不周全之处。”

  他长叹一声,向何吴两人一笑,说道:“想不成这婚事也闹成这般模样。这么着,容我再想一想,可成?”

  说罢长身而起,向两人揖让而别,推开何斌书房的雕花楠木房门,一步踏将出去,只觉外面春光明媚,一时间自失一笑,心道:“娶个老婆都愁成这样,难不成比夺天下更难么?”

  却听得何斌在他身后喊道:“先别和如是说,她满心欢喜等你回来,可别在这当口泼她冷水。”

  张伟刚松快一些,听他一喊,心中又一沉,回头勉强一笑,向何斌点头应了,方才出府而去。

  待上了守在门前的马车,外面已是有不少汉军将军与台北诸衙门的上层官吏守候,因见张伟出来,各人自是免不了蜂拥而上,向张伟请安问好。

  向各人略笑一笑,点头道:“我着实是乏了。今儿不见外客,也不听回事。大家散了回去,待我歇息过来,自然是要寻大家来的。”

  说罢登上马车,命车夫驾车回府,各人正要散去,却的得张伟吩咐道:“张瑞,你骑马跟着过来。”

  “是勒。”

  张瑞兴奋的答一声,立时策马至张伟车窗旁边,随着车轮转动声辚辚响起,张瑞与王柱子并骑而行,随着那马车去了。

  张鼐与张杰相视一笑,也一同离去,张瑞是他两人的小兄弟,受宠对这两人而言自然是也是好事一桩。只其余汉军将领神情各异,乱纷纷三五成群各自离去。

  “张瑞,你看这件事该当如何?”

  入得府中,张伟屏退下人,便是连柳如是亦未曾放入房中。因当日为柳如是赎身之时张瑞亦是在场,张伟心中烦闷,突地想起要问一下张瑞的看法,是以将他召入府中,到也不专为信重于他。

  手中捧着香片,张伟轻呷一口,因瞟见张瑞局促不安,并不敢说话,便斥道:“我问你话,你在那边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这才几天不在我身边,就生了这种怪模样出来。”

  张瑞辩冤道:“大人,这种事非得小可。谁为大妇后知道我现今说的话,都是不得了的事。”

  张伟淡然道:“是啊。一言可兴邦,一言亦可丧邦。你一句话的事,可能干系你下半辈子的身家荣辱。你又不比何斌身份贵重,又不如吴遂仲那样耿直恺切。我虽待你不薄,到底你的身家性命更是重要,是么?”

  “大人若是如此看我,那我无地自容,还是卸下官职,仍旧去海上讨口饭吃便是了。”

  张伟大怒,因见张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怕你奈我何的模样,心头一阵火起,站起身来,抬脚便踹将过去,原以为张瑞必然躲闪,却不想他挺直身体,硬受了张伟这一脚。

  “你为什么不躲?”

  张瑞掸掸身上的灰尘,向张伟笑道:“大人脚底无力,这阵子锻炼的少了吧?”

  张伟一时间竟哭笑不得,因向张瑞喝骂道:“混账东西,快起来!”

  呷一口茶,向张瑞随意道:“我心绪不佳,往你身上发作了一下,可别怪我才是。”

  张瑞嘻嘻一笑,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尘土拍去,向张伟笑道:“大哥你劲道那么小,小弟挨一下让大哥消消火,又能怎样?”

  他一副惫赖模样,张伟却正容道:“你混赖不过去,今儿非要你说说看,拿出个章程来。”

  因见张伟逼问不休,张瑞亦只得正容答道:“依着大人的心思。想来是不舍得吴家小姐,不过,依着大人心中的南洋战略,吴氏断不能娶,可对?”

  “这话说的有趣!来,好生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吴家小姐生的甚是漂亮,不在柳如是姑娘之下。且又甚投大人的脾气,当年来台之时,末将便觉得大人对她甚是有意。柳小姐虽然亦是美貌非凡,通诗文,精女红,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到底是大人觉着她年岁尚小,可能是不如吴小姐在大人心中更受看重。”

  因见张伟呆着脸不做声,连手中茶碗亦是停滞在半空,张瑞顿了一顿,却见张伟面无表情,向他道:“你继续说!”

  咽一口唾沫,张瑞此时已没有退路,只得又继续说道:“不过,看大人的神情举止,显然是已决定不娶吴氏。是以心里有些难过,到是有的。”

  “何以见得呢?”

  “以大人的台湾的举措来看,大人断然不能允许宗族势力坐大。那吴氏乃是南洋第一豪门,仅此一点,大人便不会考虑此事。或许大人在初入南洋时会稍许倚靠当地华人的势力,治南洋,也自然是需要汉人的支持。不过,到了那个时代,这些完全以家族利益为重的豪门,难不成不以家族利益为重,一门心思支持大人么?”

  他断然说道:“绝无这个可能!到那时,这些豪门富家,只能成为大人的阻力。而大人如何剿灭这些世家,可能也早有打算。若是娶了吴氏,妻党坐大,大人到那时投鼠忌器,势必会受掣肘。大人自从入台以来,万事独断专行,乾纲独断,什么时候受过别人的鸟气?皇明自开国以来,皇后皆从皇家小户选取,就是为了防止外戚势力过大,以大人的英明睿断,又怎会甘心受制与人?我猜想,大人当日在船上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因现下还用的着南洋诸家族,唯恐此时将吴家得罪了,会有些麻烦。是以想找一个体面的理由,婉拒吴家。”

  “唔!你来说说看,如何个婉拒法?”

  “嗯,大人年前就曾允诺今年与柳氏的婚姻一事。既这么着,就推说回台后已知进行了纳采之礼,若是悔婚,则伤大人令名。若是再娶吴氏,虽无法正名份,以吴氏为妾,大人不敢有这种奢望……如此,不是双方都不伤和气,大人之意如何?”

  张伟从内心深处长叹口气,知道有些事情确是不能由着性子来。以他的本意,吴芩俏丽可爱,他颇是喜欢。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婚姻已是军国大事,不可不慎。妻党势大则万事掣肘,若是以铁腕扫除厘清,又恐伤了吴芩的心。她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无论如何,不会坐视家族利益受损。与其娶了过来伤了心,弄的如同路人,到不如现在就拒婚的好。

  铁青着脸向张瑞点一点头,令道:“你即刻带人,护送着柳如是去施琅的府邸。命人去何斌府上,明日便行纳采礼,接下来,问名、纳吉、纳征,五日内办妥。然后请期,亲迎。要给我办的大张旗鼓,风风光光。不可因忽了事,这笔钱,由我的内库来出。”

  张瑞吓了一跳,小心问道:“明天不知道是不是黄道吉日,大人的终身大事,还是要挑个吉利日子方好。”

  “也好,这些事由何斌来办就好,带我的令牌给他,传我的令。我累了,要好生歇着。”

  见张瑞连连点头,张伟只觉一阵疲惫,因向他道:“你去吧。记得吩咐门上,任何人不入放进府来。

  待张伟府上的角门一闭,柳如是坐于车中凝眸回望。张伟一回台,她便想到码头相迎,还是何斌好说歹说劝住了她。原以为张伟必定要回府来歇息,她亲手煮好了莲子羹汤,准备为他接风洗尘。谁知张伟一回府便携张瑞入书房密谈,亲兵挡住了房门四周,任谁都不能接近十步之内。柳如是虽是甚得爱重,那些兵士却是谁也不敢违令,放她入内。

  一直待手中捧着的羹汤冷透,却始终没有见到张伟踪影。她心中一阵阵心慌,不知道出了什么大变故,又是气愤张伟如此不把她放在心上。心里委屈,却是不肯离去,只呆呆的站在书房之外等候。待张瑞出来,柳如是正待入内,却被张瑞笑嘻嘻请开,又命府中下人将她的随身物品拿出,道是张伟吩咐,请柳如娘到施琅府中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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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9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章 鼎革(二)

  因见张府的东西两个角门吱呀一声紧闭,柳如是闭上眼睛,心中极是痛楚。她想:“应该是他要娶夫人了吧?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么也是富商大贾的名门闺秀,他虽对我不错,到底我的出身不只是寒微,而是太过低贱。若是明媒正娶,以我为正室,想来对他的大业有碍。”

  她轻轻皱眉,虽是心中苦楚,却又想道:“这样也好。前些时日那些话,想来是何爷拿我逗乐。我原也是想,以我的出身,没的给大人抹黑。底下那些人什么话嚼不出来?纵我是处子之身,在那腌臜地方并没有失节之事。到底经不过众口烁金,大人纵是喜欢我,也不该娶我做大妇。想来此时迁我出去,是为了迎接明媒正娶的夫人。只盼大人娶妻之后,别把我抛诸脑后才好。”

  她虽是自我开解,又自怨自艾,心中一直提醒自已:你身份太过卑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将来大人接你回来,你好生做个小丫鬟,好生侍候大人就是……只是看着张府的青瓦红墙越来越远,眼角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随着那微微颤抖的马车一摇一晃,慢慢流将下来。

  正自伤心自际,只见到车窗处露出一张笑脸,那张瑞向她笑道:“柳姑娘,怎地好好的就哭了?我适才太忙,没有好好照料于你,难不成是有下人服侍的不经心么?”

  又笑问道:“难不成是舍不得大人,难过的哭了?”

  见柳如是板着脸不理会,他又大笑道:“放心罢,最多十天,你便可以回来了。只不过,到时候身份地位可就大大的不同啦。”

  柳如是低头将眼角泪水拭去,嗔着张瑞道:“张将爷,以您的身份地位,还拿我们这种小女子耍笑么。有什么不同,左右不过是让我改为服待新夫人罢了。”

  张瑞甚得张伟爱重,是以经常出入张府内堂,与柳如是又是甚早便熟识,是以两人说话到也随意。

  张瑞因笑答道:“什么服侍新夫人?你便是新夫人哪!大人说了,快要成婚,还在他府上不好。夫人没有了婆家,就先住在施府,由何斌何爷准备纳采问名诸事,待大人亲迎过府,拜堂成亲。你便是大人的正妻,将来的候爵夫人,一品荣身诰命。在台湾,便是何爷施爷,见了你都得施礼。”

  他挤眼弄眉,向发呆的柳如是诡笑道:“夫人,到底咱们是老熟人了,将来吹枕边风时,可别忘了给我多说些好话。”

  柳如是耳边轰隆隆做响,一直回荡着张瑞的那句:“你就是新夫人……”,双手紧紧抓着马车内的扶手,将手指关节处捏的发白。待听到张瑞说的枕边风云云,却下意识答道:“大人最忌讳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前阵子纵容手下行为不检,大人要军法官严加处置,我还巴巴的给你说情,被大人一顿好训。自此之后,政务上的事,我绝不会插一言。”

  张瑞洒然笑道:“我反正是皮粗肉厚的,打上几鞭子也是无所谓的事。总之上次那事,我承你的情就是。”

  柳如是却不再理会此事,急问张瑞道:“你适才的话是何意?什么我就是新夫人,大人又要派何爷来提亲?”

  她绞着手指恨道:“你这人,三天不在我面前乱嚼舌头,便不是你了!这种事情,你也拿出来说笑耍乐。”

  张瑞赌咒发誓道:“你也知道此事重大,我岂敢乱说笑?便是在府中耍笑,也是大人吩咐我,道是他忙,让我平时多照料些。不然的话,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放心罢,此次大人决心已定,紧闭四门,下发令符。要把与你的婚姻一事,当成要紧的政务来办。你一会子进了施府就没事,我们这些人,还有全台上下的官员佐吏,都得忙的人仰马翻!”

  柳如是至此方深信此事确是如张瑞所说,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此事说笑取乐。一时间心神激荡,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张瑞看到她突地痛哭起来,那娇俏之极的脸孔在泪水中渐渐迷蒙,他命人将马车窗帘放下。心中忍不住嘀咕道:“怎地这女人一遇到高兴之极的事,都是不笑反哭呢?这可当真是奇怪。”

  待柳如是安然被马车送入施府之内,张瑞便分头派遣人手,准备张伟大婚一事。待他亲赴何府,交待张伟之命时。何斌瞠目结舌,只是不信。若不是张伟有先见之明,将代表他本人的金铸令牌交与张瑞,只怕何斌立时就要奔赴张伟府中,问个明白。

  “这个张志华,不知道搞什么鬼,当真是糊涂!”

  何斌还能埋怨几句,那闻讯赶来的吴遂仲只是气的顿足不已,却也是无法。他一门心思要帮着张伟收拢南洋人心,却不料张伟如此独断专行,不顾他与何斌的劝说,一回府中,便有截然不同的决定。

  “何兄,不如你我二人同赴大人府上,力劝他改变主意!”

  在原地绕了半天,吴遂仲气啉啉奔至何斌身前,气道:“咱们可不能让大人这么胡闹。婚姻大事,可不是这么随意仓促决定的。”

  “没用。我料此时张府必然是府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入内。”

  见张瑞微笑点头,何斌乃又向吴遂仲道:“你还不了解志华。他若是决心娶吴芩,又怎会如此模样。正是对那吴芩心有好感,碍于大业却不能娶她,是以心中委实难以决断。待听了我们俩一番陈说,他反道下了决心。是以一回府中,便有如此举措。”

  他叹口气,向吴遂仲笑道:“他是主事决断之人。咱们劝也劝了,如何决断是他的事。老吴,你也不必上火,安心办事去吧。自台湾草创以来,志华一直忙碌不休,终身大事始终不曾解决。现下也好,咱们总算见他娶妻,将来生了孩儿,这么一片诺大基业也有人承继。总比现在大家议论不休,道是志华的基业无人继承的好。”

  “唉,这到也是。万事有弊有利,大人娶妻总归是件好事。只是……”

  “好了,快些去做准备,要把这件喜事,给大人办的风光隆重。”

  十日之后,在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里,由张伟亲自率着礼宾队伍,至施府行“亲迎”礼,将柳如是迎回张府。一路上人山人海,无论路边、楼房,甚至是远方的房顶之上,四处皆是观礼的人群。张伟未婚,一直是他部下的心病。此时行大婚礼,那些忠耿部下自是心喜万分,纵然是柳如是的出身令各人稍有些遗憾,到也顾不得了。至于那些围观的平民百姓,虽有的真心赞叹,有的无可不可,有的心中暗暗耻笑,亦有的诅咒詈骂,只是这一切,身为这桩婚事的两位当事人,却是怎么也顾不上了。柳如是纵然是满心欢喜,张伟亦是完了一桩心事。柳如是温柔贤淑,聪慧美艳。在张伟身边一向悉心服侍照,纵然是没有什么浓烈的感情,却也是甚得张伟喜爱,此时两个人虽然欢喜的程度不同,到也顾不上理会这些芸芸众生的几家欢喜几家愁了。至于迎入府中之后,什么拜堂,喝交杯酒,抛洒莲子花生,有福娘唱颂早生贵子祝福之类,那自然是依例而行。对于这些老例,张伟到也无意更改,至于洞房春色,那就更不足为外人道了。

  “快去通传,告诉你家主人,福建副总兵,龙虎将军,宁南候张伟前来拜会!”

  张伟负手站在那青砖小瓦掩盖下的寻常门弟之前,看着那斑驳腐朽的木门和那上了绣的铁环,忍不住皱眉问道:“我临行之际,不是派人吩咐吴遂仲一定要好生照料,怎地这黄府居处如此破败。”

  吴遂仲没有随行而来,张伟身边随行的当地该管的官员便上前答道:“吴老爷早有吩咐。卑职们自然不敢怠慢,原说要请黄府上下迁居,谁知黄老爷子却怎地也不肯答应。说是此地清静,在此读书静修,闲时会会朋友,也甚是便当。又说,无功不敢受碌,凭白无故的不敢领大人的照料。”

  张伟见那官员神情甚是尴尬,料想当日那黄尊素说话未必有这么客气,却也只是

  一笑,说道:“读书人有些硬气,那也是好事一桩。若是富贵人家招手挥之即来,呼之即去,那与那些贩夫走卒有甚区别?黄老先生此举,颇是令人敬佩。”

  “大人这么说,尊素愧不敢当。”

  伴着一阵爽郎笑声,那黄尊素身着寻常儒生长衫,也没有戴帽,只在头上束了方巾,因手中握书,便虚抱一拳,微微一躬,便是向张伟行礼。

  “你大胆!哪有见了大人这么倨傲无礼的?”

  那亲兵头目王柱子哪曾见人在张伟面前如此模样,台湾上下军民人等,谁见了张伟不是毕恭毕敬,礼数唯恐不周的?除了何斌、何楷、陈永华等寥寥几人,便是周全斌这样的统兵大将,若不是一直跟在身边,乍见张伟还需一跪行礼。哪有象黄尊素一般揖让行礼的。

  黄尊素眼睛一斜,见是一亲兵模样的汉军士卒喝骂。他一生除了敬佩刘宗周等几个儒学大家,又何曾对哪一个达官贵人弯腰过?身为东林大儒,寻常官员见了他也是忌惮的紧,若不是前番南方祸乱,加上张伟威名远扬,台湾甚是和平安定,他这位海内名儒又怎会屈身来这小岛。是以虽是张伟身份贵重,在这个连内阁辅臣也敢于攻击的东林党首领面前,又能算的了什么?

  当下却也不生气,只笑咪咪向王柱子道:“老夫到也做过一任御史官,虽是品秩不高,见着你家大人,也是不用跪的。”

  又向张伟道:“大人新婚不久,却怎地想起到我这蜗居来?”

  张伟正欲责骂王柱子,因黄尊素动问,只得先答道:“黄老先生身为东林首领,清名遍传大江南北,张伟虽是居于小岛之上,也是一向心慕不已。难得大贤因避贼乱来我这蛮荒小岛,却因公务繁忙,一向怠慢了先生,张伟其罪非小。是以从吕宋一回,便欲来拜见,又因婚事耽搁,拖延至今,尚乞先生莫怪才是。”

  说罢嗔骂那王柱子道:“你知道什么!黄老先生的令名天下士子都是仰慕的很,若是让士林知道我张伟在黄老先生面前如此失礼,我就是砍了你脑袋,也难消我恨。”

  俗话说的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伟如此身份地位,却深自谦仰,又说了一车黄尊素的好话,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况且黄尊素虽是清高,到也不是全然不知世务。因向张伟一笑,只道:“大人屈驾枉顾,是尊素请也是请不来的贵客。只是蜗居简陋,请大人委屈一二。”

  当即往内一揖,请张伟入内。他这里偏门小院,外表看来破败不堪,内里的小院到是收拾的干净整洁。那满墙的丝瓜藤已是郁郁葱葱,虽未到开花时节,却也生的其是兴旺。其余什么葱、姜、蒜、辣椒等物,在小院南面依次种植,还有那三五只母鸡,在那打头的大公鸡带领下四处寻食。虽没有豪门大户那样的精致花园,看起来到也是生趣盎然。

  因见张伟四处打量观察,黄尊素便向他笑道:“尊素在此地没有置什么地产,粮食可以买来食用,这些家常的菜疏还是种了吃来的方便实惠些。如此凌乱不堪,到教大人笑话了。”

  张伟知道他一直没有在此地置地买产,便是这小院也只是租定了一年,知道他无意在此留滞,却故意问道:“尊素先生难道不欲在台北安家,将来还要迁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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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0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章 鼎革(三)

  黄尊素爽郎一笑,向张伟道:“也不瞒将军。来台是避祸,若是流贼被刻期敉平,尊素还是要回去的。”

  迟疑一下,一面让着张伟往院中小竹椅上就坐,一面解释道:“书房内几个犬子在读书,就不请将军入内了。陋室简慢,气味不好,将军是贵人,也奈不得。就请在院中就坐,请恕尊素慢待了。”

  张伟笑咪咪在那竹椅上坐下,将手中折扇摇上一摇,笑道:“山居最好,这样的农家风味竟于闹市中可得,黄老先生真雅士也。”

  “不敢不敢,将军过奖。”

  又听那张伟又道:“老先生,台湾孤悬海外,物茂民丰,不敢说是三代治世,到底也算是太平盛世景象。老先生为何要一意求去呢?”

  两人正说的热闹,却听得那左面厢房传来一阵读书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中庸,在止于至善……”

  张伟一笑,向黄尊素问道:“听这读书声,这房内读书的公子尚是童稚之年,未知是?”

  “是三子宗悫,时年十二,生性愚顽,到此时还不能潜心进学,唉!”

  张伟大是诧异,因笑道:“虽云雏凤清于老凤声,到底贵公子年纪尚小,小儿脾性自然是贪玩些。此时伟听得公子背诵,声音清郎纯熟,想来也是老先生的家学深厚,令郎读书有成,指日可期。”

  黄尊素冷笑一声,答道:“我的长子宗羲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现下每日里仍然是读书不缀,若不是前番后金国围困京师,后又有流贼扰乱南闱,想来他已经得中进士,为朝廷效命,为国家分忧去了。”

  又正容向张伟道:“将军治台,虽有些章法,到底未曾读书,不得圣人治世之精义,以法制国,必将弊端从生,望将军三思。小儿宗羲大比一事甚是重要,只待明年局势稍定,老夫必定要带同全家回南京的。”

  见张伟笑容僵滞,又轻轻一点头,笑道:“大人虽不是读书人出身,对学问一事却也甚是有心。又有诸多贤人儒士在台,加之大人的扶持投入,想来一定可以倡明学术,致台湾大治。尊素与攀龙兄等诸兄闲时谈论,都道大人是不学有术,令人佩服。”

  张伟到不担心他一定要走,他所说的俟天下安定,却只是空中楼阁。这天下不但不会安定,反道会越加混乱不堪,直到大明鼎革。他的大儿黄宗羲这辈子注定不可能考中进士,成为明朝的名臣了。只是这些士林知名的儒生学者,却都对他的政策法令有所抵触和不满,这到是真正令他忧心的。

  张伟注定不会依靠大官僚地主阶层。相反,这正是他将来力图给予毁灭性打击的对象,而这些人,都拥有庞大的地方宗族力量,这亦是张伟一定会压制的阶层;工商大贾投机性强,再加上中国此时没有庞大的产业工人队伍,就是得到几个大商人的支持,又能如何?若是改良儒学,先以儒法并重,夹杂以西学科技的办法都得不到仕子阶层的支持,这可当真了不得。总不能完全以军队暴力治国,那可真是按住葫芦升起瓢,天下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便勉强笑道:“老先生为了宗羲兄的前途着想,张伟明白了。待到时候黄府举家外迁,张伟一定亲来送行。”

  因又问道:“宗羲兄少年大才,我早便听人说起过,一直心慕不已,颇想见上一见,未知此时可在府上?”

  “他此时正在后院读书,大人若是想见,我这便去唤他过来。”

  “不必不必,我往后院去一遭便是。”

  说罢也不待黄尊素同意,站起身来,拉着黄尊素的手便往通向后院的夹道而去。这小院原本不大,那夹道便在厢房与院墙中间,张伟与黄尊素并肩攒行,身上已是沾染了满肩膀的泥灰。

  黄尊素颇是过意不去,向张伟歉然道:“大人此来的心意尊素已是领了,又何苦如此。”

  “唉!老先生说的哪里话来。张伟不过是邀天之幸,侥幸有了些须成就,哪能与诸位大贤相比,既然来尊府拜访,当然要见一见宗羲兄,方不负此行。”

  黄尊素暗暗点头,心道:“都说他霸道无礼,今日看来,人言到也不足尽信。”

  这黄府后院甚小,比之院前空地,只不过一半大小。再加上碎石嶙峋,想来是当日建造这宅院时的废工旧料都倾倒在此地,是以不但局促狭小,还破乱不堪。好在有一桑树于内,亭亭如盖,将在树下盘膝坐于草席上的青年士子遮于其下,看起来到也算是舒适。

  此时那黄宗羲正自闭目凝神细思,听到黄尊素与张伟的脚步声,竟是全不理会。黄尊素却也不恼,只微笑看着自已这最得意的长子,竟就这么将张伟这位尊荣无比,在台湾生杀予夺的贵客晾在一边。

  张伟静候片刻,因见那黄宗羲手持的却是《明十三朝实录》,心中转念一想,微微一笑,向那黄宗羲道:“黄兄?”

  那黄宗羲双目微睁,看向张伟,见是一身寻常汉军将军的戎装,一时竟猜不到是谁。因站起身来,向张伟拱手道:“这位将军面生的紧,未知尊姓大名?”

  张伟尚不及答,黄尊素便微笑道:“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宁南候,龙虎将军,张大人!”

  黄宗羲吃了一惊,双眼睁的老大向张伟看去,只这一瞬,张伟便看到他眼中波光闪亮,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目光闪动之时,他原本的书呆子模样已是荡然无存,直教人不敢再行逼视。

  张伟心中暗赞:“果然是中国千百年来不再出的人杰!”

  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稍一停驻,便各自扭头闪开。却见那黄宗羲又是深深一揖,向张伟道:“生员黄宗羲,拜见总兵大人。”

  张伟见他低头欲跪,忙用手将他托住,笑道:“不必多礼!我与黄兄一见如故,心中直如见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我辈行事当随心所欲,又何必行此俗礼。

  黄宗羲微微颔首,向张伟笑道:“我每常听闻陈永华陈兄,还有何偕世叔议论大人,都道大人善抚士子,对读书人优礼有加,且又甚重学术之事。台湾草创之初,诸事未定,大人便于困苦中创办台北官学,虽是强令所有的学童入学,有失霸道,然而不收学费,免其家长赋税,是以台湾十五岁以下,不论男女皆是读书识字。”

  他两眼放光,向张伟热切赞誉道:“三代之下,纵是以汉唐之盛,亦是无有全免学费,不收赋税,庶令学子安心就学的盛举,大人之德,将来定会光耀万世!”

  这黄宗羲平生最爱读书,虽是早早中了秀才,有神童的美誉,然而仍是每日读书不缀,从四书五经到诸子百家,乃至经史杂学,天文地理,无一不涉猎。他活了八十五岁,就是在被清朝通缉捕拿,躲在草泽山野避祸之时,仍是读书笔记不止。是以除了《明夷待访录》之外,一生著述达数百万字,当真是皓首穷经。不仅是如此,此人尚且不是那种读死书的腐儒,能在读书之余,总结出自已的一套学问,还能带兵打仗,虽是一时的书生意气,可也着实令人敬佩。

  此时他却甚是敬佩张伟,他生性好奇好学,对张伟将医、杂工、天文星相、还有一些西方基础科学学科一并列入官学中并不抵触,相反,在张伟的官学中很是学习了一些新奇学问。若是老父不满,逼他回家静心读书,以准备将来的南闱大比,他此时必定在台北官学之中,与那几个西学教师研讨学识。只怕是乘船出海,奔那台南寻陈永华谈天说地,也未可知。

  他对张伟大加赞誉,却引得老父不满,只听那黄尊素轻咳一声,向张伟道:“大人,你不收赋税,体恤农人辛劳,这些都教人佩服的紧。只是强逼那女子入痒读书,却是何苦?又有女子不得缠足之令,台湾女子年二十已下者,皆强令放足。弄的台北民风败坏,现下满街都是大脚女人奔来走去的,成何体统!”

  张伟心中一叹,暗道:“便是有名的大儒,见识也是这样!”

  面情上却是微微一笑,向黄尊素道:“百样米养百样人,村夫愚妇,最是无知。若是打小让她们读书明礼,知道圣人教化,却又有何坏处?虽说女人不能做官,便是在家相夫教子时,能与丈夫谈谈说说,能教儿女启蒙读书,也不能说是全无用处。虽然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那些历史上有名的贤后德妃,都是识字的。到是那些刁妇恶女,只怕是不识字,不明理的多。老先生,以为如何?”

  不待黄尊素回答,又断然道:“禁女人缠足一事,当初阻力甚大,是我独断专行,一力承担了下来。缠足一事,始于南唐之时,与圣人礼教有碍!圣大夫残害女人身体,不以为丑,反以为美,将那残足把玩不休,这是哪家的礼?”

  说到此时,向着黄尊素逼问道:“是孔圣还是亚圣,是哪位圣人说过女子要缠足才符合礼法?士大夫之家也就罢了,那农人妇女终其一生皆是操劳不休,缠个小脚奔忙于田间地头,这就很成体统了?人皆说我张伟残苛,却不知道这天下残苛的人,正是自已啊。”

  他摇头叹息,不顾黄尊素张目结舌,窘迫之极,向黄氏父子略一拱手,笑道:“我还需得去高攀龙先生府上拜访,还有吴应箕先生,都该亲去拜会才是。我一向忙,诸位贤才来我这小岛之上已是许久,我原是早该拜访,现下才来,已是失礼的很了。”

  因又向黄宗羲道:“黄兄,有空可常去官学中略坐,近来我常思要彻底改革官学,引入许多更好的教学办法。黄兄若有兴趣,可以前去参详。”

  说罢又一拱手,向黄氏父子谢过离去。黄尊素见他带着轻骑而去,忍不住脸上变色,向黄宗羲道:“此人果枭雄也。”

  “父亲此言是何意?”

  “人每常说,他以霸道治台,为人独断专行,御下甚严。哪怕是统兵大将,军机大臣,见了他也是凛然而惧。你看他适才言谈举止,随和温馨,落落大方,哪有一丝一毫的霸气?只是最近因女子缠足一事,猛然发作,这才略见其峥嵘面目。可见适才他只是在压抑,故做谦和。你来说说看,他为什么要如此善待咱们这些无权无势,又无钱财土地的读书人?”

  黄宗羲沉吟片刻,猛然抬头向父亲道:“父亲是说,他心怀异志,有谋反图谋天下之意?”

  “正是!如若不然,他权势钱财,乃至土地人口都已是人臣之极。又何必一门心思在这些文事上花费功夫?历朝历代争夺天下,除了武事,文事亦是必不可少。若是不然,打下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他凝视张伟去处,仰天长叹道:“大明危矣!现下天下大乱,又出此枭境之徒,如何得了!”

  “父亲,你有些言过其实了。他身为全台统制官,一心想青史留名,多行善政,成为一代名臣,也是有的。”

  黄尊素默然半响,也只得点一点头,向黄宗羲道:“也只能但愿如此了。只是你不可与他太过接近就是。”

  “是,儿子省得。”

  饶是黄尊素一心要做忠臣,却不明白张伟一门心思要以革新儒学,从根子上改变

  读书人的思维方式,却不是如朱元璋那样,纯粹以利用文人儒士为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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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1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章(鼎革四)

 待张伟将那些在台的文人儒士一一拜访之后,却是受了一肚皮的鸟气。那些个书生儒士秉承了明朝仕子的恶习,以傲上不尊为已任。也是该当张伟受气,这几个成名大儒哪一个不是崖岸高俊,傲对公卿?便是朝中大臣,也休想他们稍假辞色,象张伟这样的一方诸候,若不是攻后金、伐日本,征吕宋;又兴学校,免斌税,利工商,将台湾治理的好生兴旺,这些儒士们到也佩服,是以才如对大宾,且肯对他的诸般举措或赞或贬。若是换了一般的武官,别说当面谈笑风声,只怕是连面也见不到的。自唐朝有进士一科以来,中国读书人皆是中举做官为荣。别说是武人,就是文官,若不是正途科举出身,亦是会挨尽白眼。

  因见张伟心事重重骑于马上,一脸不愉之色。王柱子忍不住愤然说道:“大人你何曾受过如此鸟气!一个个都是傲气逼人,对着大人不冷不热。还好是逃难来的,若是被大人请来的,还不知道怎样了。”

  张伟扫他一眼,笑道:“柱子,你也该读读书了。一直跟在我身边,你到是逃过汉军必需识字读书的规定。既然这阵子我一直在台湾不出去,你下午便随我去官学,也不要你跟着别的识字汉军学了,你老老实实给我到官学读书去。”

  见王柱子哭丧着脸不语,张伟方觉心情略好,当即打马回府,至内堂与柳如是将上午拜会来台儒士的事与她说了。他到不想柳如是有什么超卓的见解,又或是能有什么法子为他解忧。只是现下两人已是夫妻,又正是新婚燕尔,张伟寻出话头来与她谈谈说说,也是乐事一桩。

  柳如是先是不语,只抿着嘴笑听张伟细述他吃瘪之事,待见张伟渐渐有些火大,方敛容劝道:“夫君既然决心收拢读书人的心,就得知道这几千年来读书人最讲究风骨硬挺。什么: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上傲王候,下凌公卿,方显读书人的本色。夫君若不是有些威名,只怕连今日的待遇都没有呢。”

  “嘿,什么屁话!读书万卷就可假南面百城?腐儒发酸罢了!盛唐之际,有多少诗人投笔从戎,万里觅封候?便是李青莲,你道他真的不想当官儿呢?至于那李贺,自嘲为寻章摘句老雕虫。后世腐儒,有几个比的过李白、李贺?除了泛酸,摸小脚,揣摸八股,还有什么用处?”

  柳如是被他说的一笑,白他一眼,却也是附合道:“正是呢。这些儒生一个个自诩文材斐然,腹有诗书。平日里傲的跟公鸡似的,上了花船之后,一个个当真是丑态毕露,什么文章学识,圣人教化,全都抛到脑后面去了。当真是……”

  她说到只此,却突然醒悟,脸颊突地变的通红,立时住了口不再说话。张伟一笑,握住她手,安慰道:“那也不是你的过错。何况你出污泥而不染,到学了一身的好本事。”

  他原本是说柳如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柳如是却以为他提起的是床弟之事,一时间满脸通红,向他啐了一口,转身便往外行去。

  张伟大笑道:“你做什么,怎地这就跑了?”

  柳如是回头横他一眼,当真是媚眼如姻,俏丽之极,张伟一时间看的呆了,却只听她说道:“你不饿么,我去厨房安排饭食。”

  张伟原本笑嘻嘻躺倒,却突然想起一事,向着柳如是的背景喊道:“多加几个菜,今日我请了客人。”

  他不喜奢华,虽是位极人臣,却每日只四菜一汤罢了。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请了官学学正何楷来吃饭,却是不能太过简慢。

  柳如是远远应了一声,径自去了。原本这些事用不到她,只是她一心要作贤妻,张伟的饮食习惯她又知之甚详,又比下人用心,这些事又向来侍候惯了。是故以她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却仍是亲自下厨指挥,甚至有时亲自动手为张伟做菜。

  张伟悠然自得,躺在内堂扶手躺椅之上,手捧茶碗,等着客人前来。心中却只是在思忖,如何与那何楷开口。

  待何楷领着官学中几个知名的教喻前来,张伟笑容可掬亲自赴府门相迎。这些人虽然挂着官衔品秩,实际上只是教书育人罢了。若拿寻常下属相待,却是又难免有拿大之嫌。

  “张大人,今日请我们过来,只怕是宴无好宴吧?”

  酒足饭饱之后,张伟请诸人至房内坐定说话。那何楷轻啜一口茶水,将盖碗放下,正容问道:“虽是玩笑话,却也着实纳闷。不是说大人小气,这台北官学的俸禄比之内地十倍有余,教书匠从未有过如此厚待,心内对大人甚是感激。只是大人平素里忙碌的很,也是委实寻不到机会在一起吃酒。今日此宴,想来绝非寻常酒宴,有什么吩咐,这便请大人示下。”

  这些个教授学官都是饱学君子,最讲究什么:“食不语”,是以适才酒席之上一语不发,只闻杯筹之声而已。张伟平素里威仪甚重,属下们都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耍笑,也唯独是在饭桌上嘻笑几句。与这些恺悌君子这么着吃饭,张伟如对大宾,待吃到最后,居然那额头上吃的冒汗。心中懊恼不已,若是早知如此,直接将他们请来商谈便是,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何兄,今日请大家过来自然是要谈官学的事。我近来常想,以前因顾及不到,官学一事总是因循了事。现今短期内无事,可以把这件事做起来了。”

  见何楷等人皆是端坐不语,静待他说话,因展颜一笑,向诸人道:“我近来常思索那洋人为何能坚船利炮,行数万里之远到得中国。想来想去,还是人家所学得法,不仅仅是咱们官学中的学的那些个汇制海图、六分仪就能解决的。人家为什么懂的别咱们多,走的比咱们远,制造的物品比咱们更精致奇巧?”

  “大人这话不对,要说精致奇巧,咱们中国之物才算的上。那些丝绸瓷器,洋人叹奇精巧,大笔的银子掏了出来买将回去。也没见中国的百姓买他们的东西。”

  张伟听的眼冒金星,却是无法辩驳,此时西方离工业革命尚远,那些先进的工业产品远未造出,现下的欧洲产出,完全无法令中国人心动。除了发明不久的望远境,还有欧洲特色计时器钟表之外,几乎无任何产品可打入中国市场。是以一直到十九世纪,中国与世界的贸易仍是完全的顺差。

  当下只得强辩道:“船只、枪炮、还有各式各样的新奇玩艺,总归说明人家的东西有可取之处。”

  何楷听的一笑,向张伟答道:“那些不过是奇技淫巧之物,大人又何必挂怀。仁人君人只需上应天命,下抚黎民,则自然万方归心。什么枪炮大船,哪及得人心重要?”

  张伟想不到一开场便迭遭闷棍,这些中国传统的老夫子断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纵然是台湾情形与内地已是截然不同,却仍是无法使得这些人有所改变。

  叹一口气,知道此时的中国没有坏到令稍有见识的知识分子主动要求变革的地步,而同期的西方也完全没有两百多年后的发达进步,除了文艺复兴后进取的精神,还有日渐发达的基础科学,西方并无什么领先中国之处。

  只是自亚里士多德后,西方的学科分类之精细先进,却远远超过地球上任何一个文明。什么逻辑学、语言学、哲学、几何学、数学;待到了中国明朝,西方已经了有完整齐备的基础学科分类。1642年出生的牛顿又将西方的物理学推上了快速发展的道路,自此之后,西方开始行进在工业文明的道路上,将原本领先世界一千多年的中国远远抛在了身后。

  张伟想到此处,只觉忧心如焚。他可以靠先进于古人的思维方式,通晓古今历史的长处来打败敌人,统一中国,却是不能强迫改变所有人的思想。唯今之计,便是只有兴办新式学校,将原本新旧结合的台湾官学先行改组,通过基础教育的推广培育大量的年青人才。一来可以在他的军队和政府中使用,二来可以通过这些人才来进一步影响所有的中国传统阶层,特别是儒生阶层,庶已可以达到以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和更先进的学术办法来改变中国的目地。

  打下明朝,统一中国,这还不是真正的鼎革,只有在学术上,思想上,彻底革除两千年的封建统各和儒家独大带来的各弊,方算是真正的改变,才有希望在张伟身后的中国能持续强大下去。

  与费力的改变整个大陆不同,张伟此时只需从一个小小的台湾着手。自他赴台后,迁来了中国南北各地的贫民,又打压了宗族势力。因都是后迁之民,中国原有的君、神、族、夫数种专制权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弱化。再加上张伟办学宗旨开初便与内地不同,不以那种八股腐儒为重,而是分门别类,教育人才,是以种种利弊分析下来,趁早改革整个官学,建立一个系统的,中西并举的先进教育体系,自然就是重中之重。这可比从欧洲抓来一批小有名气的科学家更加重要,请来的始终是人家的,唯有这个民族能够自我造血,不断的产生各类的人才,方才是有了腾飞的希望。

  张伟思来想去,已是数夜不得安枕。原本想说服何楷等人,进而影响在台的知名儒士,来支持他改革教育的计划已是完全失败。要荡涤旧弊,唯有行强迫手段了。

  他将心一横,向何楷等人道:“我与南洋诸国的红夷交手并非一次,对他们的了解也甚多。他们的学科分类,文史语言的学习办法,都有值得借鉴之处。是以我决定,从即日起大量招募西人教师,把他们的科学理论、文史哲等分科办法,还有那数学、几何学、化学、物理学,都尽数请西人教师前来教授。”

  不顾何楷等人瞠目结舌的模样,又道:“在台英人甚多,可做翻译。我已托英国人与荷兰人为我聘请教师,请来讲学!”

  何楷愤然道:“大人的决定,何某决然不能赞同!咱们的学问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和洋鬼子学?”

  “我没有说不教中国的学问,那论语什么的,一样还是要教。忠孝仁义是中国人的文明传承,这不能丢。不过何兄,我且问你,你若教一个小孩识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何楷皱眉想了片刻,方道:“句读。认字易,句读难。便是认识那字,句读的不好,仍不知其意。”

  张伟拍手道:“是了!咱们中国几千年下来,写的书本却还是晦涩难懂。你们读几十年书下来,还是会有句读错误之处,更何况那些孩子?没有十年苦背的功夫,一个孩子就是认识千多个字,只怕连本《史记》都读不下来。何兄,我说的可对?”

  中国的繁体字不但难认,那些以文言文写的文章全然没有标点符号,是以古人读书识字,全凭死记硬背。经常学习若干年之后,却连篇完整的文章都都不下来的事。何楷教书有年,却哪里不知其中情弊?是以张伟话一出口,何楷也只得默然点头。

  见他点头称是,张伟又道:“这便是学而不得其法!咱们中国的学术,太过死板僵硬。四书五经之外,统称杂学。经常有进士及弟的人,却不知道唐宗宋祖是谁。这是为何?便是因死记硬背这些经典太过耗神的原故。若是分门别类,各有专攻,再加上标点符号,翻译解释,不是比之现今的教学方法,好上许多?如此这般,则学术之余,学生又能懂事许多经世致用的学问,岂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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