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丽进公安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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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睡了足足三个小时,醒来时宿舍里空无一人,远方可以听到炸山施工的响动。我因为接到一个电话才醒来。手机显示是颜丽的号码。她声音沙哑,带了哭腔。
“出什么事了?”我问她,“你现在在哪儿,你别只顾哭。”
颜丽说她现在在公安局,让我马上去接她。“我没听明白你说什么,”我说,“你怎么会在那儿。”
“你马上赶过来,废话少说。”
我快速跑向校门口,保安同试图闯进学校的卡车司机争吵起来,赵强站在他的店门口跟一个不知什么人聊天。他喊我的名字,我没理会。
我看到钱薇和她的同伴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叫住她。她转身看到我,愣了半天。
“你这是干吗去了,”我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说过你在学校。”
“我刚出去了一小会儿,”她低着头,表情异常。
“为什么我打你的电话你不接,”我问她。
“手机没电了。”她说,“再说你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
公交车启动了,我便说道,“你今天怎么了?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出去一下,回来我会找你。”
“你去哪儿?”
“去公安局。”我说,“颜丽在那儿。”
“我劝你还是别去。”她说,“你听我一次,别去。”
“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说,“我只是去帮帮忙。”
钱薇赌气甩掉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好不容易挤下车,身上掉了一层肉。车里蒸笼一样,出来之后才觉豁然开朗。
刘畅跟一个我不认识的清纯女孩向相反方向的远处走去。我是从刘畅走路的姿势和背景认定他的,他的姿势十分特别,仿佛涉水前行。
我跑上前去,喊住他。“我今天怎么这样倒霉。”我说道,“又碰到你了。”
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无疑引起了我的兴趣。她嘴里含着圈筒冰激凌,嘴角上沾满奶油。
“这是我网友。”刘畅说,“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人家才17呢。”
“17?”我夸张地笑道,“他说你才17,真的?”
“对呀。”女孩说,“17怎么了?你多大了?”
“我多大,这么跟你说吧,我都能当你叔了。我觉得咱们俩说话有代沟。我三十一。”
“得了吧你,二十一还差不多。”女孩说,“说不定我还比你大呢。我辈份比你高。”
“行了,行了呀你。”刘畅用手挡开我说,“你行了,光天化日之下诱骗无知少女。我说庞宁,别信他。任他说什么,你都别理他。”
“你叫庞宁?”我问她。
“父母给起的,不太好听是吧。”
“还行。”我说,“好了,我记住了,我叫唐潢。装潢的潢。”
“听起来像外国人的名字。”她把吃剩的冰激凌扔进垃圾筒,情态优雅。
“老一套,不是?”刘畅说,“你不是还有事吗?忙你的事吧。出来干什么来了?这里可不是找乐子的地方。”
“颜丽被抓进公安局了,我去看看她。估计还得交赎金,我带了钱过来。”
“哪个颜丽?”刘畅问我。
“瞧你说的,还有哪个?你认识的那个。”
“你们俩真有意思,跟真的似的。”庞宁转身问我,“颜丽好像是个女孩的名字吧,她是怎么进了公安局。”
“我不清楚。”我说,“我现在就想别是什么大事就好。”
“你骗我吧。”庞宁说。
“我都懒得骗你。”我说,“没这个心思。哎,对了,我告诉你我电话号码吧,有空给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号码。”
我把电话号码发到庞宁的手机上算是大功告成了。
“够了吗?”刘畅说,“去接你的情人吧,人家还在苦苦等着你。望眼欲穿。”
“好,再见。”我对庞宁摆手说。
“明天见吧。”刘畅说,“我估计得过两天才能再见到你。”
“你激动什么。”我说,“我也没跟你打招呼。”
“我告诉你,在大街上见到这种人,你都不能理他。多长个心眼,出门在外别被人骗。就说唐潢这种人。”
刘畅和庞宁一路说着离开,庞宁还不时回头看我,被我发现后冲我乐。
到了公安局,门卫把我引到一个男警察和一位女警察面前。
男警察面目和善,女警察是个丑女人,满脸雀斑。
两个警察看定了我,找来书面材料。
女警察问我是颜丽什么人,我说是同学。
“同学?”男警察颇为惊奇地看了看我,并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公安局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我接到她的电话就赶了过来。”
“你是她男朋友?”女警察问我。
“普通朋友。”我说,“她现在在哪儿?我可以见她吗?”
“先做一下笔录。”女警察说,“你对她,也就是你同学颜丽了解多少?”
“必须回答吗?”我问。
“我希望你能配合。”男警察说。
“我跟她算是朋友,同学兼朋友。”我说,“我请问一下,颜丽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能不能事先给我透露透露。”我本想找一个恰当的称呼,比如同志之类,但一想又很不妥,只好作罢。
“我们今天接到举报,突击行动,刚在一家小宾馆抓到她,她正跟一个中年男人赤身裸体的在一起。”女警察说话声音极低,面目庄严。
“我没想到会是这事儿。”我说,“据我所知,她不是那种人。”
“我们是讲证据的。”
“这我知道。”我说。
替颜丽交了罚款,女警察带我去找颜丽。
拘留所在公安局后院,中间有一段荒芜的长满野草的小路。
一群穿着艳丽的姑娘分成三列,抱着头蹲在地上,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有人抬起头向外望。
“看什么看!”警察训斥道。
女警察告诉我颜丽正在其中,我哪能辨认得出。一群女人低着头,穿着打扮几乎一致,看不出任何区别。
女警察拿出花名册,喊了颜丽的名字。颜丽抬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缓慢站起来。
“磨蹭什么呢你,磨蹭什么呢你,”女警察用指头点她的头,“喊你名字没听见吗?”
颜丽充满仇恨的看她一眼,摇晃脑走到我面前说,“咱们走。”
“毛病。”女警察嘀咕道,“不可救药。”
颜丽哭过,她无所掩饰,脸上挂着泪痕。
“你好像哭了。”我说道。
颜丽点头称是。
我们出了公安局,走在寂静的街上。夏季的下午,太阳还在西山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朦朦胧胧的气息,仿佛世界的某个地方燃起了大火,到处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烟雾。
颜丽一直沉默不语,时而理她那纷乱的头发,时而咬嘴唇四处扫望。我想引她说句话,试了几次,无果而终。
“你看什么呢?”我问她。
“没有呀,”她说。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我问。
“不想说。”她说,“你接到我的电话,担心我,想也没想就赶过来了?”
“差不多。”我说,“你跟我告别以后多久被带进了公安局。”
“我不记得了。”颜丽说,“你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什么事儿,你说吧。”
一辆轻型卡车撞向停在路旁的轿车。在路边跟姑娘搭讪的轿车车主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同对方理论,争执不下。
“看来这个司机是个生手。”我评价道。
颜丽嘴里含了一根香烟,掏出火机。我说:“我来,我来。”
我给她点燃。她害头疼似的抚了抚额头,继而吞云吐雾。
“陪我去喝杯酒怎么样?”她请求我道。
“好啊。”我说,“正巧我也想喝一杯。”
“你说地方,去哪儿?”
“随便。”我说,“只要有酒,足够了。”
路边的酒馆人头攒动,颜丽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我跟了过去。
“你想吃点什么吗?”她拿过菜单来看。
“随便。”我说。
“怎么全是辣食?”她疑问道。
“那当然了。”我指了指门口的招牌对她说,“我们进的是川菜馆。你想换一家?”
“不必了。”颜丽说,“我这段时间吃辣吃得嘴上长泡。”
“我看我们还是换一家。”我说,“我无所谓。”
“真的不用了。”颜丽说,“我也不太想吃东西。你随便点吧。”
我要了两个菜,两瓶啤酒,递给服务员菜单。
“我离开你之后,你去了哪儿?”趁饭菜还未上桌的当儿,我问颜丽说。
“去了一家小旅店,然后呢在客房被警察抓个正着。你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我一并给你回答了。”
“你干吗去那种地方,跟那群人混在一起。”
“警察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过我,可我不相信。我想得到你否定的回答。”
“恐怕我没法满足你。”
饭菜上来,颜丽一口不吃,只顾喝酒。
“你多少得吃东西。”我说,“毛主席怎么教导我们来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少来。”
“如果你不想吃辣的话,我出去给你买东西吃,烤羊肉串怎么样?”
“不用,”颜丽连摆右手,左手拭去嘴角的啤酒沫。
“别喝了。”我夺过她的酒杯。
“你想干什么!”
“我劝你别喝了。”我说,“既然你不想吃东西,我也不吃了。我给你找个地方玩去。”
“我不想出去。”颜丽拿起啤酒瓶对口吹。
我一把夺过,啤酒涌到她的身上,弄湿了一大片衣服。
“看你给我弄的,”颜丽说,“全湿了。”
“不碍事儿。”我说,“现在是夏天一会儿就干了。”
我叫过服务员结账,拉起颜丽往外走。
“你放开我,让你放开。”颜丽用力掐我,我不为所动,她哭出泪来。
“我让你放开我,你听见没有!”她叫道。
“听见了。”我说,“你用不着那么大声。”
“我不用你来管。”
颜丽和我来到大街上,暮色沉沉,她站在路灯的背光处,我看不清她的脸和她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弄得大家都不得清静。”
“如果你不想理我了,可以走啊,我不拦你。”
“你这副惨像,我能走得开吗?”
“接到我的电话,你在干什么?”
“躺在床上睡觉。”我说,“昨天晚上困得要命。”
“我不信。”颜丽说,“没跟什么人在一起。”
“没有,”我说,“我给钱薇打电话,她不接。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我不知道。”
“天都黑了,你想让我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说,“看星星吧。”
我们抬头去看苍茫的天空,一团雾气笼罩在半空中,十层以上的高楼像被拦腰截断。
“去哪儿看星星?”颜丽说,“连点儿星光都没有。”
“我们回学校吧。”我说,“打辆出租车。”
“要回你自己回。”她说,“还可以陪女朋友。多好。”
颜丽踢着脚溜着马路边儿走,遇到一辆车挡路,便踹了一脚,车上的报警器一阵嗡鸣。她当即单腿独立,说脚疼。
“踢疼了吧。”我上前扶她,“还能走路吗?”
“还行。”颜丽说。
“要不我背你。”我说。
“得了吧你。”颜丽说,“你不用讨好我。”
“突然之间就成讨好你了。”我说,“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扶着颜丽步履艰难地走过一百多米,颜丽说累了,便坐在马路边水泥台上。
她闭着眼睛,仿佛要睡去的样子。
“干吗呢你。闭目养神?吃斋打坐似的。”
“别碰我。”
“站起来走了。”我说,“这水泥地多凉,会长痔疮。”
“我懒得走动。”她说。
我拿起颜丽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说,“来,还是我背你吧,看你这么可怜。”
颜丽只有一点儿毛重,放在背上走了五六分钟还是觉得劳累。
“下来走走吧。”我放下她说,“我累了。”
“你饿了吧。”颜丽问我。
“有点儿。”我说,“你腿还疼吗?”
“基本上可以了。”颜丽说。
“我给你揉揉吧。”
颜丽坐在马路边上,微微翘起二郎腿,我脱了她的鞋,给她揉脚。
“你轻点儿,好不好?”
“已经够可以了。”我说,“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是个按摩高手,我从他那儿学过两下子。”
“你爷爷什么时候死的。”颜丽问我。
“大概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吧。”
“瞎说。”颜丽说道,“你纯粹是个假冒伪劣。”
“我这两下子对付你足够了。”我说,“好了,站起来吧,我的手发麻了。”
颜丽走路虽然还不算稳当,但不再用我搀扶。
“我们吃点儿东西吧。”我说,“我想你也饿了。这次,我们不去川菜馆子。”
颜丽也不加选择,看了看四周,便说:“我们进这一家吧。”
她要了一份鱼香肉丝,我点了个酱猪蹄。
颜丽的酒量让我瞠目结舌,一瓶啤酒下肚,居然毫发未伤,脸不红心不跳。
“你为什么非要做那种勾当?”我找到机会问她说,“因为钱,其实你并不缺钱。”
“你相信警察的话了?”颜丽说,“我只是去见一个男的,结果引起了误会。”
“别蒙我了。”我说。
“随你怎么说,爱信不信。”颜丽说。
“好,我相信。”我说,“那个男人是谁?”
“跟你没关系。”
我不好再问。
颜丽喝了两瓶啤酒,我没法劝住她。
酒过三巡,她支持不住,略有醉意,说话不太利索,眼睛努力睁,好像也睁不开。
“今天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颜丽冲服务台大声喊,“再来一瓶。”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向我们扫来。
“行了。”我摆手示意服务台不要理会她,“你醉了。”
“可我还想喝酒。”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回学校。”
颜丽拿开我的手,由于身体极不平衡,几乎是贴紧了我离开座位。我在餐桌上放了一张整票,告诉服务员说:“不用找了。”
颜丽摇头晃脑,差点在我怀里睡着,我晃了晃她说,“醒醒,喂,你醒醒,颜丽。”
“干吗?”她眯着小眼,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你醒醒。”我说,“千万别睡着了。”
她喔了一声,用手掩住口,脖子和下巴一阵抽动。
“我胃里不舒服,想吐。”
“告诉过你,不能喝就别喝,你偏不听。”
颜丽就地吐得一塌糊涂,我四处扫望,看是不是有城管人员走近。一对中年夫妇想上前看个究竟,又转身离去。他们让颜丽那副样子吓坏了。
颜丽吐得撕心裂肺,吃过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一堆秽物冒着热气,证明还是新鲜的。
我边给她捶背,边说:“现在好了,没事了。吐出来就没事了。”
我几乎是抱着颜丽上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到路的尽头。
颜丽倒在我的怀里,我可以清楚地闻到一股恶酸味儿。
“到地方了吗?”颜丽问我。
“没到。”我说。
“你干吗抱着我?”她嗔怒道。
“不是我抱着你,是你躺在我的怀里。”
“你急着见钱薇是不是?”她问我,“她一定生你气了。”
“我可以向她解释。”
“我觉得钱薇挺可怜的。一想到她,我内疚。”颜丽说出一句表达了完整意思的思维清晰的话,让我放心了许多。
“她没事。”我说,“想当初还是你介绍我们俩认识的。”
“我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我没跟你说过吧。”
“是黄安还是张康。”我说,“你的男朋友,我只认识这两个。”
“都不是。”颜丽说,“早了,是我很久以前的事我儿了。我那时候特傻,你知道吗?我他妈的相信他。他骗我上了床就他妈的不理我了,说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我他妈的那时候还清纯呢。我特伤心。他从我身上下来,就说不想再见我了。他妈的他以为他是谁。”
“你还记着这事儿,证明你对他还是没放下。”我说,“你放得开才好,干吗非要记在心上。”
“我真的挺伤心的。”颜丽说,“还有黄安和张康,特别是张康。他今天死了吧?”
“是今天。”我说。
“对,就今天。”颜丽说,“想一想那人也挺不错,人傻一点儿,头脑简单一点儿,其他的也没什么。”
“我知道你还记着他。”我说,“所以今天下午,我没敢怎么招你。”
说话间到了学校门口,颜丽抢先付了钱,我们下车。
学校还未关门,还像以往那般纷乱。进了校门口,拐过4号楼,在现代化体育馆前颜丽突然哭起来。她哭得惊世骇俗,走到宿舍楼前还意犹未尽。我不知怎样劝她才好。
“想来想去,还是你对我最好。”临上楼告诉我时,她说道。
她向我一跃,抱了抱我,然后上了楼。
告别颜丽,我到处找钱薇,可她毫不理会我。
我也没兴趣再找下去,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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