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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苦茶》作 者 :子 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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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3节:有一种歉疚感
作者: 子 乔

  晚上,小橱被搬到我的房间。我坐在松软的床垫上欣赏着它,其快乐比若干年后某一天,当我从高级购物商场提着价值300元的衣物走出电动玻璃大门时更真切。

  我把自己的小东西一件件放进小橱。从床垫下摸出程澈的那封信,展开来细心品味。然后折起来放在小橱抽屉深处的最下面。随后闭上眼睛,把思念埋藏在心底。

  父亲已经在攻读博士,录取他的学校离家很远,单程要开两个半小时的汽车。每天早晨天不亮,父亲就开着那辆二手或是三手四手车到学校去。晚上八九点钟才回来。

  妈妈不再外出打工了,她在属于我们家的那块园地里开垦了一块自留地,采取的是多种经营方式,种植的农作物包括葱、韭菜、西红柿、冬瓜……每天早起,就看到妈在后院像个农妇一样辛苦地劳作。打开窗叫一声妈,妈会抬头开心地笑着说:"下来吃早饭吧,厨房里准备好了。"当我们在厨房里吃早饭时,妈会进来洗干净手,为我们添加些食物。她望着我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知足的光芒。

  每天早晨在妈护送的目光下离开家,我都有一种歉疚感。妈也很辛苦,但是她为这辛苦开心,好像这辛苦是她求来的,盼来的。

  妈很会动脑筋,她很快就从一名普通的农妇发展成为手工业作坊的小业主。妈经常以新变革让我们吃一惊。为了丰富我们的饮食,又不必增加太多的开销,妈自己动手做了一回木匠,她花了两天时间,打制了一副做豆腐的夹子。我们眼看着妈把豆子浸软,泡大,磨浆,在妈做的豆腐夹子里变成雪白的豆腐,还有豆花。从踏上美国的第一天起,我们好久没尝过豆腐豆花豆浆的味道了。妈第一次科研成功时,我们家里像过年一样开心,我们热热闹闹地开了一次豆腐宴。

  我们三个人紧张地学习着,妈妈是我们的后勤部长。妈妈想方设法地给我们带来快乐。在一个GarageSale上,妈买到了一只面条机。妈和水,揉面,上机试验,当她第一次成功地制出一条条面来,我和君言又像过年一样欢呼雀跃了。

  妈为我们操劳,我们也想让她开心。可是怎样妈才能开心呢?很快,令爸妈异常开心的一件事来了,君言拿到了奖学金!要想靠爸爸那点收入供我们上大学是难乎其难的,拿到奖学金,父母让我们在美国受教育的愿望才得以实现。从此,我生活中的目标也明确了,我心甘情愿做一个Nerd,我要像君言一样拿奖学金。

  一天放学后,我抱着一大堆图书笔记本在我的Locker前开锁放书。不知是我把号码输错了,还是锁有了什么问题,一时居然打不开。我开始着急,把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准备再试一次。匆忙之中,本子哗一下都掉在地上,真是越急越乱。我正弯腰一本本拾书,一个人在我右边弯下身来。

  "Letmehelpyou.(我来帮你)"他说。

  我抬头看,是个美国男孩。当我们都站起身来时,我说Thankyou。他很大大咧咧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的头发很精心地梳理过,非常有秩序地倒向一边,我忽然觉得哪里见过他。

  "IamSteven."(我叫史蒂文)他说。说完仍然看着我,好像等我自我介绍。

  "IamCherLi."(我叫雪儿黎)我说。

  "Cher?"他感兴趣了,"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雪儿吗?"

  我不知谁是鼎鼎大名的雪儿,一时间我无法回答他,这英文名字还是爸爸同事建议的,我叫Cher,哥哥叫Jerry。不过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是在学校进门后一眼正对的大厅墙壁上,校篮球队获奖的巨幅照片里。史蒂文和其他的队员一起高举着奖杯,他们一式的队服,一式的笑脸,年轻气盛,朝气飞扬。

  "Hi,Steven.(嗨,史蒂文)"琳达走过来了。

  "Hi,Cher.(嗨,雪儿)"她又招呼我。

  琳达今天穿着拉拉队服,一套紧身的短衣短裤,红黄相间的颜色搭配极为惹眼。圆领口低低的一直开到胸部,高耸的乳房紧绷绷地包在里面,短裤很短,一双健美的大腿自豪地露在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4节:此事与你无关
作者: 子 乔

  面。

  琳达永远微笑,永远充满自信。她一只手搭在史蒂文的肩上,以主动的姿态站在我们中间开始为我们介绍:

  "史蒂文,这是雪儿,我的朋友。"

  她又转向我。在转向我的同时,手臂已经从史蒂文的右肩滑向左肩,很自然地搂着史蒂文和我说话:"这是史蒂文,我的男朋友。"

  琳达真的很高,史蒂文已经是一个篮球队的高个子了,琳达比他矮不了多少。这样的身材,做模特也绰绰有余。

  "琳达,我在等你。"史蒂文非常忠实地说。

  "哦?真的吗?"琳达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我从不对你撒谎。"史蒂文很认真。

  为了表示他的真诚,他一把搂住琳达,在琳达转向他的同时,热烈地亲吻她。琳达毫不害羞,索性两只胳膊都缠住史蒂文的脖子,开始一个浪漫悠长的Kiss。

  我立刻红了脸,侧过来面对着我的Locker。我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书,如果就这么抱着书离开岂不太可笑了,我努力集中精力想快一点开锁,好丢下书逃离此地。

  一只手伸过来,长指甲涂得血红,几个纤长的手指在我的锁上跳动几下,Locker的门开了。我回头时,琳达正飞给我一个媚眼儿,她的唇还和史蒂文的唇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真是恋爱助人两不误。

  我轻轻道了谢,慌慌张张把书放下,关门。琳达还朝我摆摆手算是ByeBye。史蒂文已经如醉如痴,他闭着眼睛,换个姿势,让琳达靠在Locker上,身体压着琳达更加尽兴。

  走廊里我的身边还有学生走过,大家都视而不见,各走各的路,只有我一个人涨红着脸,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快快逃走。

  第二天,我在走廊里放书的时候琳达走到我旁边,她一边开Locker一边轻轻松松和我打招呼,倒是我自己觉得很难为情。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忽然认真地对我说,"你过来看。"她身体挪挪位置,让我靠近看她的Locker里面。

  我看到她Locker里有三四只袋子,里面露出拉拉队服或是书,东西很多很乱,不知她让我看的是什么。

  她手指着Locker里面的顶部说:"看那里。"我不得不抬起头,Locker里面光线较暗,我用力眨眨眼睛,来适应Locker内的光线,终于看到内侧的顶壁上写着几个字。

  我再仔细看,那是四个人的名字。Eugene,Frank,Mike,Steven.(尤金,弗兰克,麦克,史蒂文)

  四个男孩的名字,最后一个是史蒂文。我疑惑地望着琳达,这个史蒂文就是我昨天看到的史蒂文吗?

  "Yousee?(你明白吗)"琳达问我。我仍然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因此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Okay,他们是我的男朋友,史蒂文是最后一个,明白了吗?"琳达大方而又迅速地告诉我。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可我不明白的是琳达怎会把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我。我和她并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啊?或许,是因为我昨天看到她和史蒂文?那也没什么相干呀?

  琳达关上Locker,认真地对我说:"好了,现在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秘密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琳达这句话是出乎我意料的。她一双大眼睛里棕色的瞳仁对着我的脸移来移去,一副探求究竟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哑着嗓音问我:

  "你是处女吗?"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身后还能听到人们走路的脚步声,这是在学校里,走廊上,一个公共的场合。这个问题,今生今世,没有任何人问过我,连妈妈都没有。我生气了。

  琳达看出我生气,连忙解释:"是这样,史蒂文和我打了个赌,他猜你不是,我猜你是,我们只是好奇而已。"

  她这解释反而火上浇油。这种问题是可以这样赌着玩的吗?琳达一张美丽的脸忽然令我十分厌恶。这就是最令人好奇的问题?这就是你看到一个新来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我用刚刚学会的一句话回答她:"Itisnoneofyourbusiness.(此事与你无关)"说完我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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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5节:快成西施了
作者: 子 乔

  琳达在我身后叫喊:"嘿,你怎么了?你没问题吧?"

  我有问题?你们才有问题!我气冲冲一路走,脚下生风一样。走到拐弯处一转身撞在一个人身上,是个四五十岁的美国男子。

  "Honey,areyouok?(蜜糖,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我。

  什么Honey?我不是Honey!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他是学生家长还是教师,扭头就走。美国人真奇怪,动不动就是Honey(蜜糖),或是SweetHeart(甜心)。甜的吃多了不怕腻歪吗?

  进了家门,妈妈问我学校怎么样?我心里乱乱的嘴上说还好。借口太多功课就钻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我从白色小橱的抽屉里拿出程澈的那封信,又读了一遍。程澈的每一句话都再次深深打动着我。我回想着我们分别的那一天,我和程澈坐在湖边,秋日温暖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那是一个可以发生很多故事的下午,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程澈在我心目中更重要了。心里想念着程澈,我慢慢平静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次日到学校,琳达不敢再接近我了。她或许领教了这个东方女孩发脾气的样子。我把这事抛开,专心做我的Nerd。琳达交过四个男友的秘密当然永远烂在我心里,也许到毕业的时候,她Locker里的名单变成六个,八个,那都与我无关。那是洋人处事的态度,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一天回到家里,客厅里坐着一个美国女孩子,她鬈曲的棕色头发齐耳长,蓬蓬松松透着一股活泼劲儿,一条小碎花的连衣裙衬托着她适中的身材。一对棕色的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略施粉黛的眼眶里,她看到我进来就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露西。"这时哥哥从厨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饮料,看我回来了,立刻介绍说:"露西,这是我妹妹;小雪,这是我同学露西。"

  哥哥的美国女同学露西?怎么带到家里来了?露西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朴素又和气的女孩子,我对她颇有好感,看她和哥哥站在一起居然很般配。我客气地打了招呼,就很识相地上楼去

  了。

  我刚刚进房门,妈妈就从后面跟进来,我还以为她不在家,原来她也躲在楼上。妈妈的脸色并没有我轻松,她进门就问我:"小雪,这个叫露西的女孩子你哥和你提起过吗?"看来敏感的不只我一个,妈妈比我还要重视。

  "没听说过,第一次见面。"我说。

  妈妈略微思忖一下说:"小雪,你下去跟他们一起聊聊。"

  我说:"这怎么行?那是哥哥的朋友。"

  "没有关系,你们都是年轻人,一起聊聊没什么,你就问问他们大学里的情况好了。"

  我不愿意,这多不礼貌啊,再说哥哥也会怪我不懂事的。妈妈怎么这样啊。"我不去,要去你去。"我把话说死了。

  妈妈瞪了我一眼,叹口气出去了。

  妈妈的紧张促使我的想象力自由飞长,其实要是哥哥真的和露西交朋友,将来结为夫妻,生出的小孩子倒是活泼可爱的小混血儿。听说混血儿十有八九都很漂亮,如果像露西的皮肤、眼睛、鼻子,像哥哥的身材、轮廓,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想着想着,我倒替哥哥高兴起来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下楼去,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哥哥和妈妈都在厨房里,难得看到哥哥在帮妈妈准备晚饭。

  我走到厨房门口,妈妈和哥哥在说话。主要是哥哥说,妈妈边忙边听。哥哥说露西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别看是女孩子,思路非常清晰,而且很有独立思考能力。还说露西天性热情活泼,与人相处融洽,善于沟通。还说露西家教很好,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一个弟弟在上中学。哥哥很健谈,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夸奖露西的话,露西在他眼里快成西施了。

  我说:"哥,你现在还能读进去书吗?"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想当初他那么生硬地对待我和程澈,现在也得让他尝尝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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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6节: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作者: 子 乔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哥立刻板着脸瞪了我一眼:"小孩子懂什么?大人说话别插嘴!"

  我正要还嘴,妈妈说话了:"小雪说的有道理,你可不能耽误学习,你的奖学金来之不易。"

  "妈,这些我都知道,您看着好了,我的成绩一点儿也不会受影响的。"君言口气特别和缓,我还从来没看见他这么耐心过。看来哥哥真的是恋爱了。可是妈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索性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来面对君言严肃地说:

  "君言你大了,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有两点:第一,绝对不能耽误学习,这关系到你的前途;第二,必须是中国女孩子。"

  厨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刚才还是家庭式聊天,现在已经是原则性对话了,我后悔不迭刚才插了那一嘴。

  君言显然无法接受:"可是,露西有什么不好?为什么美国女孩不可以?妈妈您不能有偏见!"

  妈妈一反往日和蔼温柔的模样,斩钉截铁地说:"你和小雪都听着,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就是不能和洋人结婚。中国人就是中国人,多少年来我们的习俗、文化,都和他们是有差异的。婚姻不是图一时痛快,天长日久,必须找一个各方面相近,容易沟通的人。"

  妈妈话说得这么绝,我和君言都一时语塞了。

  妈妈又说:"还有,这事儿等会儿你爸回来了先别和他说,他最近挺忙的。"妈说完,转身埋头切菜,不再搭理我们。

  爸爸回来了,妈照例跟着他上楼去。爸爸最近回来的都很早,一回来也不吃饭,很快就上楼去了。第二天一早,又是天蒙蒙亮就离开。我和君言坐在饭桌旁,君言吃不下饭,我也吃不下饭。君言吃不下是为了露西,我吃不下是因为牙。最近我大牙里面好像又长了一颗牙齿,这牙齿长得不好,歪了,吃东西的时候一碰就疼。前些天疼了我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今天特别疼,让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哥哥看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忍心,问道:"那你怎么办哪?"

  哥哥说:"不能就这么算了。露西是个好姑娘。没想到妈这么固执,我还得找机会跟爸爸说说,或许爸爸能理解我。"

  我点点头说:"要不我帮你说?"

  哥哥看了我一眼,脸色和气多了:"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我们都不再说话了。这颗牙齿实在闹得我难受。

  怎么办呢?如果去看牙,要花很多钱。美国的牙科保险很贵,我们全家人都没有牙科保险。本来家里就没钱,再添上点儿什么毛病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妈妈迟迟不下楼来,我和哥哥都无心久坐,索性收了碗筷,只留一副给妈妈。各怀心事上楼回房。我坐在灯下看书。离考试没几天了。这是我最紧张的时候。我把笔记都打开,仔细回忆学过的内容。基本道理我都懂,但是表达成英文还有些困难。读着读着,那颗可恶的牙齿又痛起来。我用一只手压住它,好了一会儿,但是没多久,它又像一个小妖精似的跳起来,在我的牙床上跳啊跳啊,每跳一次,拉扯一下周围的神经。

  我下楼去,在冰箱里找了一块冰,含在嘴里。冰凉暂时麻木了神经。然而缓解是短暂的,小妖精很快苏醒过来,而且跳得更厉害,仿佛举着刀叉,一下又一下扎在附近的皮肉上。我关了灯,躺在床上想尽快入睡,只要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那小妖精吃了兴奋剂,它不睡,也不想让我睡。它疯狂地在我的口腔里跳着舞,一会儿是桑巴,一会儿是踢踏,同时像孙悟空挥舞金箍棒一样耍弄着手中的刀叉,在这里钩一下,在那里戳一下。我翻身坐了起来。这样不行,我的考试没希望了。

  我开亮了灯,走出房门。我得跟妈妈说明天看牙齿去。明天就拔掉它,这样考试还来得及准备。

  走廊里没开灯。哥哥的房门下没有光。哥哥十有八九在瞪着天花板发呆。爸妈的房门下有灯光射出来。我走到门口,里边传来爸妈说话的声音。大概是在谈哥哥的事儿吧,我得帮哥哥听一听。我站住,里边传出的声音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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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7节:试验得接着做
作者: 子 乔

  "这儿呢?这儿怎么样?"这是妈妈的声音。

  "这儿不疼,往下。"这是爸爸的声音。

  "是这儿吗?"这是妈妈。

  "是这儿,哎哟,就是这儿,轻一点儿。"这是爸爸。

  我忽然觉得牙齿不再痛了,但是心收紧了。

  "这么多天,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是妈妈埋怨的声音。

  "我以为挺一下就过去了,哪想到会越来越厉害。"爸爸

  说。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不行,明天我试验得接着做,不能停。"

  "老黎,你现在都黑便了,不能再拖了!"

  "后天吧,明天我把试验交代一下,后天去。"

  没声音了。

  过一会儿,爸爸又说:"君言、小雪不知道吧?"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他们都快考试了。你就别操心他们了。"

  "这病来的不是时候。"

  "也怪我不好,每天两餐饭这么带来带去的,你又不按时吃饭,早晚得出问题。"

  "不见得多严重。"

  "早点休息,看了医生再说吧。"妈妈又说,"你这么一点儿不吃东西也不行,要不,我给你下点儿面去?"

  "面不要,你弄点儿汤吧,没盐分这身体真是没力气。"

  我赶紧蹑手蹑脚往回走,妈妈那边开门的时候,我这边门刚好关上。我站在门后,那小妖精又开始跳了。这可怎么办?爸爸可不能倒下,现在我们全家都靠他一个人呢。爸爸真可怜,有病了还不肯说,瞒着我们大家。我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

  第二天爸爸回家又是很晚,或许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吧。哥哥回来也很晚,他进门的时候妈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哥哥经过我的时候我闻得出一股淡淡的香气,立刻使我联想到了露西。

  第三天的下午,我一放学就飞回家。爸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妈不在。

  "妈妈呢?"我问。

  "出去买东西了。"爸爸说,然后又连忙补充道,"今天实验室仪器坏了,在请人检修,我今天早回来了一会儿。"

  我静静地坐在爸爸身边,每天他早上匆匆地走,晚上匆匆地回来,我都不曾注意他变得如此消瘦。一双慈祥的眼睛已经在眼窝里凹陷下去了。

  "爸,你太累了,睡一会儿吧。"我说。

  "我不累。你最近功课怎么样啊?"

  我开始用一种快活的语气讲述学校里发生的故事。当然全部是筛选过的,只有快乐,没有任何烦恼,爸爸听着一直在微

  笑。

  正说着,哥哥回来了,看我和爸爸在客厅里坐着说话有些意外。爸爸又把"仪器坏了"的谎言重复一遍,哥哥果然也相信了。哥哥放下背包,走到我们对面坐下,一脸的严肃。

  "爸爸,"他说,"今天难得您在家,有件事情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什么事,你就说吧。"爸爸说。

  "哥!"我抢着说,"你跟我上楼来一下,我先给你看样东西。"

  哥被我打断很不耐烦,他大概想趁妈不在和爸爸单独谈谈。

  "小雪你等一下,我先和爸说件事。"他说。

  可是我不让步,爸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我说:"哥,就一分钟,看完了你再下来。"说话时我已经站起来,拉住哥的一只胳膊,试图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哥很不满,但还是被我拉起来了。

  一上楼,我就把哥拉进我的房间里。五分钟后,哥眼圈微红跟我一起下楼来。

  爸爸望着我们问:"君言,你不是有事要商量吗?"

  哥说:"是这样,学校里有学生会组织,我想竞选学生会主席,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

  "好啊!"爸爸说,"这是个好机会啊。"

  "什么好机会啊?"妈妈推门进来了。

  "梅怡,君言要竞选学生会主席,当然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一个人,单有学识还不够,在社会上,工作能力对你的前途也是很重要的。"

  我走过去接过妈手中的塑料袋,妈看了看君言,目光颇感意外。

  我们一家四口难得一起吃了顿轻松愉快的晚饭。平时每天大家各忙各的,今天好像都有时间了。我和君言都讲了许多学校里发生的趣闻,爸爸妈妈非常爱听。一家人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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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8节:这是鼠目寸光
作者: 子 乔

  当我上楼回房时,我强装的面具终于可以摘掉了。我的牙齿依然痛,可是这已经不再是我最烦心的事了。今天爸爸去医院做了检查,到底结果怎么样呢?我在小房间里踱来踱去,走了几个来回之后,我推开门,到哥哥房间去。

  哥哥正在灯下埋头看一本厚厚的书。听见我进来立刻问:"小雪,你肯定爸爸妈妈讲到黑便吗?"

  "是的,不会听错的。"

  哥哥又低头翻起书来。我说:"你看什么书?"

  哥哥把书举起来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至少来得及让我看到《内科学》的书名。我坐在哥哥旁边,和他一起读起来。

  爸爸的病像一团沉重的阴影笼罩着我们。当一个人拥有健康的身体时,他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憧憬和梦想。当失去健康时,他的理想只有一个--恢复健康。现在我们全家人在美国刚刚有一点起色,爸爸的病是个巨大的挫折。他赴美以来日夜辛劳,压力之大可想而知。重压之下再加劳作,怎能撑得住?

  我们全家人过了几天互相欺骗的生活。爸爸学校里的仪器时而又坏了。我和哥哥装聋作哑。但是哥哥并没有浪费时间,他天天泡在图书馆里查有关书籍。查到第五天,他对我说:爸的病不能拖,必须尽快诊断采取治疗措施。我和哥哥当即商量,不能再让爸妈瞒下去了,不能让爸妈在这种时候还孤军奋战。

  就在我们决定把话谈开的这天,爸妈很晚才回来。他们进门的时候,都很疲惫,很可能是从医院回来的。看爸爸的样子连话都不愿讲,妈妈还强打着精神说:"我刚才和你爸去街上转

  转。"

  我和君言都没说话,等爸妈上了楼,我也跟了上去,听见爸在房间里和妈说:"你去吧,我没事儿。"妈走出来,正好面对面碰到我。我一点儿也不躲闪,拉住妈的手默不作声往楼下走。君言已经在客厅里等着我们。妈很是疑惑和担心,我拉着妈在沙发上坐下,君言手中拿着那本《内科学》跟妈说:"别再瞒我们了,妈,我们都知道。"

  妈盯着君言看了足有一分钟,仿佛在确定我们是否真的知道。

  君言说:"妈,我已经是大人了,您为什么不相信我?爸的情况到底怎样?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呀。"

  妈多日的疲劳终于使她精心的伪装坚持不下去了。她叹了一口气,把心中的苦闷倾诉出来。爸爸是胃出血,胃内有大面积出血点。医生建议立刻做手术。

  君言和我对视了一下,心中都在想不知要多少钱。

  哥哥问:"爸爸学校的保险呢?"

  "我们打听过了,可以保一部分。"

  哥哥肯定地说:"妈,我想办法借一些钱,把剩下的费用也凑齐,咱们立刻给爸爸约时间,找医生做手术!"

  妈苦笑着说:"你真傻,你到哪儿去借?美国学校里的同学老师能借钱给你?"君言无言以对。

  我说:"可是总要想出办法来呀?"

  妈妈望着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片哀愁:"小雪,不用你们想办法,我和爸爸已经想好了。"

  "什么?你们想好什么?"

  "今天在医院,我们已经和医生说了,手术我们自己决定不做,君言你先别讲话,听我说完。这件事,我和你爸商量好几天了。现在我们的情况是无论如何凑不足这笔钱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君言急了:"他们医生就见死不救吗?他们就同意了?"

  妈的苦笑更苦了:"医生不同意,说一定要手术。后来爸爸签了字,声明自愿放弃治疗,一切后果自负,与医院医生任何人无关,医生才同意了。"

  "哼,原来如此。"君言冷笑了一下。

  "君言,小雪,你们都大了,妈也不瞒你们。但是你们该念书的还要好好念书,你爸爸和我都对你们寄予很大希望。"

  "妈,我不念书了,我打工去。"哥哥说。

  "我也不念了,我也打工去。"我也说。

  "胡说,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妈的声音颤抖着,"爸爸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为了我们这个家能在美国立稳脚跟,才能有你们的将来。你们都不念书了,都去打工,将来过一辈子漂泊的日子?不行!一定要有技术,凭本事吃饭,将来才不会再发生家里现在的情况。你们暂时打工去挣几个钱就能解决问题了?这是鼠目寸光!你们年轻,但是目光要看得长远。如果爸爸身体挺得住,我们全家人齐心协力,不怕过不了这一关。天无绝人之路,何况我们还没到这个分儿上。你们可不要让爸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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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39节:一切都那么熟悉
作者: 子 乔

  "妈妈说得对。"这是爸爸的声音。我们三人抬头,爸爸伏在楼梯上,不知站多久了。我们上去扶住他,扶他过来坐下。

  "君言,小雪,听爸爸的话,你们不要激动不要吵。我的病我自己很清楚,可以用保守的方法慢慢养,没那么可怕。你妈会照顾我,饮食方面适当注意就行了。这个家还是爸爸当家长,轮不到你们操心。只要你们学业有长进,比什么都强,听话,

  啊!"

  我和君言如鲠在喉。爸爸憔悴的面容良苦的用心加深了我们对他的爱意和敬重。在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乡,当我们面临艰难困苦的时候,唯有亲人的爱护关怀可以凝聚我们的信心和力量。

  爸爸仍旧去读他的博士。支撑他的,是妈妈每天精心料理的一些清淡食物和我们在家门口护送他离去的目光。我和哥哥加倍用功读书。哥哥已经进入计算机系。我的目标是拿奖学金进大学,不给父母增加负担。

  我周围的一切都淡泊了。琳达们和史蒂文们仍然在我身边热情勃发地赛球,狂热地跳拉拉队舞,郑重其事地举办各种比赛,全力以赴地竞选学生领袖,浪漫冲动地在校园里拥抱亲吻。而我自己做了一个透明的球形罩子把自己包裹在里面,看得到外界的纷乱与繁忙,但是听不到任何嘈杂与喧嚣。在这一时期里,我经历了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阶段--走向成熟。

  哥哥比以前要沉默寡言。我知道他心里还有一层痛苦。一天晚上,我在他房间里看到他摊开的笔记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再一细看全都写的是"LucyLucyLucy……",露西这个女孩子,真的令哥动了心。

  那天晚上,我和哥哥做了一次长谈,那是两个成人的对话。哥哥在反复的思想斗争之后,下决心要和露西分手了。我很为哥哥惋惜,我说:"等过了这一段再说嘛。"

  哥哥摇摇头,他说:"妈妈也许是对的,我们和美国人毕竟有很大差异,再说我们刚来美国不久,很多事情没有着落,也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我说:"哥,露西会等你吗?"

  哥看了我一眼,说:"其实,我们并没有敞开谈过这个问题,我们只是相互都有好感。我们从未表白过,也没有任何承诺。一切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我也很伤感。这世上有多少爱情,是发生在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刻。我叹一口气陷入沉思。程澈,我们之间有过表白,有过承诺吗?你在大洋彼岸,在做什么?

  "小雪,"哥哥问我,"你还想念你那个同学吗?"

  我看看哥哥,他一脸的真诚。我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

  "哎,难得!其实当初我不该那么厉害。我--"

  "哥,你不用说了,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我们兄妹之间,这唯一的过节就此了断了。这一个夜晚,窗外已经寒风瑟瑟。在美国这辽阔的土地上,我们一家人都难于把握我们的将来会如何。

  8

  我赴美后第一次回国是和爸爸同行的。这次回国的目的很单纯--爸爸回国治病。这时候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买两张往返机票是足够的,但在美国治病还远远不够。那段时间妈妈的身体也不太好,她省吃俭用,率先省在自己身上,因而体质很弱。家里人商量,还是决定我陪爸爸回国。

  那是我读完大学一年级的暑假。美国的几年生活好像一个梦,一下飞机回到中国感到无比亲切,仿佛是出了一次远门,做了一次客人,如今又回家了。

  黎川叔叔帮爸爸联系好了一家医院。爸爸立刻就住院了。我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每天早晨我迎着朝阳出门,阳光从淡蓝色天空普照下来,这是家乡的太阳。路边小店里飘出豆浆油条的香味,马路上赶早上班的人们按出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空气里,弥漫着清晨、树叶和早点的混合味道。这是家乡的气息,这一切都那么熟悉。

  我拎着一只不锈钢的提盒,为爸爸买些清淡的食物,送到医院去。爸爸开刀那天,我在手术室外和叔叔静静地等待。那几个小时,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几个小时。我知道,大洋彼岸,妈妈和哥哥也在焦急地等待。在这个世界上,当你生病的时候有谁最心疼?血脉相连,福祸同当,是你的亲人。我忍耐着,期待着。

  在美国的凌晨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传来,细小又柔弱。"小雪,怎么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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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05-25
第40节:爸手术成功了
作者: 子 乔

  "妈,"我大声说,"爸手术成功了,胃切除大半,正在恢复中。"

  每天我往返于旅馆、医院和路程当中的餐馆。眼看着爸爸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我又看到他和蔼的微笑了。他握住我的手越来越有力,终于我可以陪他一起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故乡的空气,绿地,滋润着爸爸的精神。他身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在我的搀扶下,一天比一天走更多的路。花园里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有不少,他们都和爸爸一样,经历过肉体的磨难和精神上的打击,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恢复。

  爸爸开始和我聊天,聊我们在中国和美国经历过的事,讲我小时候的故事。我意识到在他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扎小辫子的姑娘,那个给他带来欢愉和安慰的小姑娘。他说你去街上转转吧,难得回国这么多天了。

  我回到了母校。母校的一切都未曾改变。我进大门,过操场,入教学楼,走廊里一如既往。白色的墙壁下半部漆成绿色,木质的窗框上铁制的插销泛着银灰色的光。隔窗望进去教室里空空的没有一个人,一排排木桌椅整齐地排放着。从小学到中学十几年的时光就是在这样的桌椅上度过的。有的教室门锁着,有的还开着,我走进去,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仿佛昨天,我还在全班同学面前在黑板上演算,我身后几十双眼睛看着我,老师看着我,程澈看着我。

  我回过头,教室里空荡荡,寂静无声。

  我又去教研室,那里有人在工作。我站在昔日的班主任孔老师的门前,回想自己以前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多么害怕。当时孔老师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现在的我,已经是成熟自信的大学生了。我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进来"。推开门,没想到孔老师在,他用的还是那张办公桌,桌子上有几本翻开的书,一杯清茶放在桌边。地球每天在自转,每年在公转,这间小小办公室里的摆设倒没变。

  "孔老师,您好。"我大方地说。

  孔老师愣了有半分钟,才认出我来。

  "是黎梦雪?"他不大相信地说。

  "是我,孔老师。"

  孔老师快步走到我面前,欣喜地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些天了,有事没能立刻来看老师。"我说。

  "这回能待多长时间啊?美国生活习惯吗?"老师热情地给我泡茶,好奇地询问我在美国的情况。当他得知我已经获得奖学金在美国一所相当有名气的大学里读书时,立刻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当初你爸妈离开的那段时间,我还真担心你来着。老师看错了,你还是好样的。"

  "老师,我们班那些同学都去哪儿了?"

  "他们都不错,全班四十几个人将近三十个考上了大学,有好几个还进了重点名牌。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想出国,像你一样,能在国外深造是很令人羡慕的。老师年纪大了,否则老师也会考回托福,再来拼搏一下呢。"

  我说:"老师您不老,像您这样年纪的人在美国很多都在读研究生哪。"我说的是事实。美国很多人大学毕业后先去工作几年,然后再考研。孔老师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和你们不一样啦,如果没成家,还可以考虑。现在我女儿都上幼儿园大班了,出国的问题就比较复杂。"

  有个话题我一直想提起,可是不知如何开口。我试探性地问:"当年我们班的同学留通讯地址了吗?"

  "想同学了?通讯地址我手里没有。当初他们上大学的上大学,工作的工作,有些回母校来看过,有些就再没回来。"

  我不由得一阵失望。

  "不过,你们那届考上大学的名单我还有,就在抽屉里,我给你找找。"

  老师说着,从他左手边往下第三只抽屉里拿出一沓纸。他在我面前一页一页翻,拿出一张给我看。"喏,在这。"

  我急切地拿在手里,那是写满姓名和高考成绩的单子,右侧还写着录取高校的名称。

  我从上到下一行一行看,高小波,李丹,王燕,许明刚……我飞速地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一股酸楚的暗流从我心底往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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