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实地告诉了他我真实的想法:“没钱啊,又不想过多地麻烦你!”
蔡小田说:“嗨!这点钱算什么?医生说再晚两个小时就有生命危险!”
我感激涕零,后怕不已,忙说:“啊?谢谢!谢谢!谢谢……”
蔡小田轻轻地摆了摆手,说:“我们是朋友嘛,难得你这么信任我,大家就别见外了。”
这几句朴素的话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嘴里不断叫着“蔡大哥,蔡大哥……”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也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要住几天院。你放心养病,回去了我们再下象棋,我知道你下午没出全力的……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山上看看小帆,给她报个平安。一会儿再来看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想睡会儿,你晚上真的不用来了。”
“也好,那我明早来吧。到时再给你买点吃的,有什么事情你按这个铃,那边有专门值班的护士,我去给她们打声招呼……”
蔡小田掩门出去,一会儿又开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护士。他再三交代安慰一番,才转身离去。年轻护士不无羡慕地问:“他是你大哥吗?待你可真好!”
因为药物的作用,第一夜我睡得还算安稳。第二天大早,蔡小田提来了一大包补品,杨帆却没有来——这我能够理解,但多少还是有些失望。与蔡小田还没说上几句话,邻床的老先生就咳嗽起来。他一边呼天抢地地咳嗽,一边不断捶打着本就单薄哮喘的肺。蔡小田帮忙叫来了护士,护士又请来了医生,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什么东西,老先生这才勉强平静下来,但还是止不住地喘息。
中午的时候,我悄悄地抽了一支烟。刚燃了半截,那老先生就老气横秋地提醒我:“年轻人,少抽点烟!”我愤愤地将烟头灭掉,但见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于是便与这老头交谈了一个下午,内容大抵都是他传奇的人生经历与不孝的孽子戾孙。后来又有一股强烈的咳意将我们的谈话打断,这个时候已经下午五点。
蔡小田带来一个少妇,起初我以为这是化妆后的杨帆——但她粗犷的嗓门马上就破灭了我的幻想。蔡小田介绍说是报社的一个同事,今天专门过来替“表妹夏雨”试几件衣服——夏雨要生日了,他做表哥的得给她寄去。我“哦,哦,哦”地意会,真佩服他的聪明。然后又听蔡小田说:“小姚是我们报社副刊的编辑,顺便过来陪你聊聊天。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小姚很热情,帮我削了一个苹果,然后就她们编辑部的故事滔滔不绝地谈开了去。中间,她一改粗声大气的嗓门,低声问我:“蔡哥和他表妹什么关系呀,怎么连文胸都要买来邮去?”
——我既感到蔡小田的热心缜密,又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酸涩。
小姚走后,蔡小田就没有再回来,这时我的内心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感激的心情里突然充溢了猜疑,我崇拜的表情下突然多了一层排斥。我开始利用敏感的心绪去猜想现在的蔡小田与杨帆,他们在做什么呢?
我与咳嗽的老先生又聊了许多,以排遣这孤独寂寞的夜晚。
老人很可怜,自从我住进病房就没见过前来探望他的亲人。我们的交谈断断续续,经常会因他猛烈的咳嗽停歇下来。我问他:“需不需要叫护士?”老先生说:“不用,我挺得住。咳,咳……小李你一定要少抽点烟,争取把它戒了!”
“那么好戒?我从高中到现在抽了五六年了,没烟做事都没效率,我是戒不掉的。”我苦笑着回答。
“咳,咳……戒!什么不能戒?你知道我现在的肺是什么样子吗?”老先生似乎很生气,我侧耳倾听,他的肺里似乎有只小猪在打鼾。
“小伙子,戒吧!我吸了四十九年烟,什么瘾不知道?我为啥要让你戒?跟你说吧:去年我和几个老伙计在茶馆打牌,老杨烟吸得最多最久,我们都叫他杨老师……咳,咳,那间茶馆很简陋,厕所在马路对面。老杨那天输得很厉害,最后一炮三响,他说要去上厕所冲冲晦气,我们就砌好牌抽着烟等他。等他上了厕所出来后腰干都直了,还在烟枪上整了一撮,笑着朝这边走过来……咳,咳,有一辆大卡车刚好从那边冲过来,老杨这个时候却突然咳起来,咳得他都没有力气躲开。那辆车刚好从老杨肚子上压过去,嗨,我们几个老伙计赶快跑过去看……咳,咳,老杨的身子被压成了两截!只见他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心、肝、肺也全都给挤出来了。我们在越南打死过敌人,见过大世面,但都吓坏啦!
“你猜怎么着?哎,哎,从那以后,给我万宝路都不抽了!老杨的肺啊,就和蜂窝煤一样黑,到处都是洞,到处都是黏糊糊的黄色浓痰……咳,咳,我们想到自己的肺已经和老杨差不多了,就怕啊,想这老皮子下包着那么吓人的东西,怎么还敢抽?瘾再大也不敢抽了!这是命啊!这是罪啊!这是老天在罚我们啊!抽烟抽神仙,多一天神仙肺就多黑一层,黄痰就多积一口……咳,咳,我们三个老伙计都抽了几十年烟,但还是戒掉了。我们还劝其他的老伙计别抽,劝那些年轻人别抽,但他们没有看到老杨的肺,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我被吓得肺疼,听着老先生的故事,仿若自己的肺上也已经附着了几大口浓烈的黄黄的黏稠的痰,恶心极了。
老先生继续说:“哎,我吸了几十年,能不咳吗?虽然去年我就戒了,但我的肺已经和老杨的一样了,我能不得肺癌?这肺啊,坏了比什么都难受,吸气都吸不上来,整天整天地咳嗽,整晚整晚地失眠……咳,咳,我这肺早就坏了,迟早得死,我死后就叫医生把我的肺切下来做标本。我要让你们这些吸烟的年轻人都看看,看看我做了这几十年的瘾神仙,肺被耗成了什么样子!”
我被老先生的话吓得魂不附体。
后来,老人似乎又突然好了很多,他又饶有兴致地给我讲了老夏、老黄、老张的故事,我有点累了,一边应着他的话,一边缓缓地睡去。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老人的临终遗言。只听他的倾诉在我的沉睡中渐次低沉下去,他的神采奕奕渐渐黯淡无光,他的语重心长只剩下自言自语的腹语……
清晨,年轻的护士发现老人死了,于是推进来一辆手术车,将盖着白布的死者,推向了天堂。
据说每个人死的时候,身体的重量都会减少二十一克,这是灵魂的重量。我看着紧闭的窗户,不知道昨晚与我讲话的,是回光返照的老人,还是飘移在病房上方的,他那来不及飘出窗户的二十一克重的灵魂。
我就那么不礼貌、毫无准备地目睹了老人缓慢的死亡过程,至今想来,时时后怕。这个孤独者的死亡,带给我最大的启示是:戒烟。
入院的第三天,蔡小田带来了我的手机,暗示杨帆要和我通话。我拨了蔡小田的号码,杨帆先是关切地询问了我的病情,但见我声若洪钟的,她就春风得意地告诉我:“蔡大哥给我买了两套衣服,这下不用穿你的衣服啦;蔡大哥买了金帝巧克力耶,实在太好吃了,我只给你留了两颗,嘿嘿;你得给我拜师学艺了,我又赢了蔡大哥三盘象棋,怎么样,哈哈哈,我可是棋王……”我不得不假装开心地说出一些诸如“那可得多谢谢蔡大哥;是吗,喂,你得给我多留一颗;别臭美了,不过我甘拜下风……”之类的话来构塑电话的和谐氛围。
放下电话,我还得口是心非地谢谢“蔡大哥”。这时候蔡小田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我知道现在欠他的越来越多。体贴、耿直、大方、文雅让他闪烁着潇洒的光芒,但实际上他或许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丑陋狼!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恶心极了。
蔡小田匆匆地回去了,我感到莫大的痛苦。就像当初赵一平从我手中抢走杨帆一样,我深深地反省了自己的缺点,我开始自卑地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仍然一无是处。与此同时,我开始从心里去责怪杨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暧昧关系甚至以身相许,继而与这个“蔡大哥”过从甚密。是因为蔡小田能够给她提供安全的生命保障吗?是蔡小田能够给予她的物质空间吗?还是蔡小田能够付诸的浪漫、纵容、体贴、关怀?也许杨帆是对的,我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适合承担她的生命,享用她的青春。
我,是不是应该默默地走开?走到我自己想要的天涯海角,去寻找我那狗屁的文学梦想,然后成为像蔡小田一样的伟大人物,有车有房有钱有名气,能够斯斯文文地去勾引任何一个落难朋友的妻子。
我头痛欲裂。我开始想念我的夏雨,这个同样漂亮、体贴、温柔,最关键的是对我忠贞不渝的女子。但我们现在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她是一个小白领,而我则是一个狗屁文学青年,还因为拯救杨帆这一份爱情,触犯了不知多少分量的法律。
蔡小田今天没有来,也没有任何电话或短信。中午我惴惴不安地拨他的手机,接电话的却是杨帆。她兴致勃勃地问我:“小峰,猜猜我们在干什么?”我没心思猜,随口说道:“下象棋吧?”“错!我们在野炊呢!蔡大哥烤的羊肉好香哦,嘿嘿,他正在向我传授绝技呢,你流口水啦?哈哈,你回来后我烤给你吃好了……”很久没有听到她这么野性的笑了,虽然我的心扭结得更加痛苦,但还是温暖地倾听着。
蔡小田接过电话,说:“小李啊?哦,忘了给你说,今天我就不去了,吃的够吗?”
我说:“够。”
蔡小田向我解释道:“小帆在屋子里太闷,我带她出来烧点东西吃……”
我问:“安全吗?”
蔡小田说:“安全得很。还有什么事吗?”
我问:“能不能让我早点出院?”
蔡小田说:“不行的,医生说了至少还要两天……”
“那就这样吧。”我不礼貌地摁掉了电话,心中的酸楚更甚,仿若刚喝下五百毫升的生醋。
就在我难过得快要抓狂的下午,赵大爷住进了病房。
我惊讶得差点蹦起来,忙问:“大爷,您,您怎么会在这里?”浑身是伤的赵大爷认清是我,平淡的脸上立马老泪纵横,从他那苍老的喉咙里接二连三地发出“哎……哎……”的叹息。这时一个高挑时髦的年轻女郎走了进来,只见她将手中的病历装进皮包,又俯下身温柔地对赵大爷嘘寒问暖。然后她的脸随着老人的目光,转向另一张病床上的我。
“陈菁!?”
“李小峰,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菁先发制人。
我没有回答,激动不安地抢问道:“大爷,大爷他到底怎么了?”
“赵大爷前几天回了趟四川,昨天又赶了过来,火车晚点,到重庆时已经是凌晨,他老人家为了节约钱就睡在候车广场上。没想到半夜的时候被一个小偷抢走了包,赵大爷大喊抓强盗,另一个同伙就对他拳打脚踢。等到巡警闻声赶来,小偷已经逃走了,包也没有了。警察同志一边就近送他去了医院,一边着手联系大爷的家人。赵二叔动了阑尾手术来不了,就给李老师打了电话,于是我们‘救平’会的同学凑了钱把他老人家转到这边的医院来了……”
为了证实陈菁的话,赵大爷不断向我重复道:“谢谢陈同学!谢谢陈同学……”——仿佛我就是他的亲生孙子,理所当然地该去向外人表明谢意。我对缺德的小偷表示愤慨,对可怜的大爷表示同情,对热情的陈菁表示感激,而对可耻的自己,则是深深的自责、愧疚与不安。按照我与赵一平的约定,依照赵大爷对我的关怀,他以后就是我的亲爷爷啊,可是现在呢?我不仅没能尽孝保护照料他,反而还窝藏着杀死他孙儿的凶手杨帆!
赵大爷的额头上有两块青包,嘴唇上有一条新疤,我向陈菁询问了详细病情,惊恐万状地得知:“左边第三条肋骨被打断!”一时间,我仿佛又看到赵一平恶狠狠地从火葬场走出来,对我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他甚至用手摁住我肋骨的位置,似乎要将它捏得粉碎!一旁的赵大爷倔强地告诉我:“这点伤不算啥,别住院了,太贵。小峰你给学校,给陈同学说一下,不要让我住院,太浪费钱了……我还要早点出去,我要去找公安局,我要去找市长,小峰,一平都快过‘五七’忌日了啊,咳咳……小峰,你快给陈同学说啊,不抓到那个该死的杨帆,我死不瞑目!”
这时候,陈菁像孙女儿般安慰了他几句,赵大爷竟然乖乖地安静下来,只听他喃喃地叹道:“一平怎么会认识可恶的杨帆呢?一平怎么会认识那个死了的女人呢?一平为什么不认识这位陈同学啊?陈同学这么好……”他喃喃不休地说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菁凑过来问我:“你现在肯为赵大爷写东西了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后天早晨就要离开这儿了。
“到哪儿去?”
我怔了怔,信口答道:“广州。”
“那就这两天写吧,你说我记,回去后再找人整理。”
“真的要我写?”见陈菁含情脉脉地盯着我,我侧过头瞧了瞧苍老的赵大爷,终于答应说:“好吧!”
晚上我给蔡小田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千万不能让杨帆到病房,千万不能让杨帆给我打电话,蔡小田回复短信,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在腹中构思了这篇尴尬的文字,一会儿觉得对不起赵一平,一会儿又觉得对不起杨帆。旁边的赵大爷睡足了觉,又开始向我哭诉:“小峰,一平死得好冤枉啊!”我劝他:“您回去吧,有警察呢。”“警察没有用心找,当然找不到!难道等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小峰啊,一平都被烧成灰了呀,我也快要死了,我等不及了啊!”
我说:“警察已经四处在找了,他们悬赏了十万块钱,代表对这个案子还是很重视的。”赵大爷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然后仰望天花板,扯着嗓子大声骂道:“那个该死的婆娘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被雷公劈死了?是不是被人乱刀砍死了?”
稍显平静后,赵大爷又提到了刘义。他说:“刘崽儿在浙江找到好工作了,你也毕业找大钱了,你们三个一块儿上的小学,怎么我的一平就死了呢?”我巴不得支开赵大爷忧伤的话题,便问道:“刘义在哪儿工作?我倒是好几年没联系到他了。”
“今年春节就回来了一次,还给了他爸一万块钱,打麻将都是十块钱一盘,你说有没有钱?”等我感慨万分地点点头,赵大爷已经气息奄奄地沉睡过去。而我现在唯一能够对大爷尽孝的方式,就是悄声地蹑脚过去,替他掖了掖潮湿的被单。
第二天大早陈菁真的带来了纸笔、MP3,要我把文章念出来。陈菁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味,加之她的身体离我又近,我的叙述多少有些心猿意马。赵大爷对我们这种交流的方式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好意思地问我们:“小峰,你在给陈同学说什么?怎么老提到我和一平?”
好不容易将文章“写”完,我身体的邪念终于克制下去。末了,陈菁竟然趁大爷打呵欠之际凑到我耳边说:“你和他太像了,真想和你上上床!”
我愕然。
我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性开放的女生,就因为我像她死去的情人,就明目张胆地对我说:“来做爱吧!”我感到赵一平死前结识到的,是个疯狂沉沦的世界!我恼火地扭过头去,陈菁竟然捏了捏我的大腿,我只有恐惧地咳嗽起来。
第六天早上,蔡小田终于来了。他骑着那辆红色的摩托,将我带出了住了长达五天的白色世界。走的时候我苦涩地对赵大爷说:“我到广州找工作去了,大爷您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不过您还是回去吧,杨帆,杨帆不好找的!”赵大爷的手还打着吊针,不能向我挥手送别,他只能用混浊的双眼眨巴着向我示意。
一路上蔡小田没有多说话,我们之间好像突然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彼此都觉得尴尬无比。我预知到自己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果不其然,他并没有将我直接送回山间住处,而是顺着水泥路往上而行,直接骑进了歌乐山森林公园。我疑惑地问他:“杨帆在公园等我们吗?”
“没有,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天。”蔡小田语调沉重地对我说。
停车,爬山。我们顺着最偏僻的小道往上走,一声不吭地翻越了好几个景点,最后到达顶峰。蔡小田丑陋大脸上的癞子得到汗水的灌溉,变得乌青透亮。只见他翻择了两块石头,对我说:“坐下吧。”
这是一个沉闷的上午,凭高不能望远,目所能及的全部是阴霾的天空与黏滞的雾气。一切显得阴沉呆板、寂然无声,近旁的几株小草上,还附着莫名其妙的露珠。蔡小田掏出一张纸巾,在凹凸不平的脸上一抹,上面立即出现一片污迹。
“我从小就长得丑,没有女生正眼瞧过我,我就努力地学习,希望知识能够弥补我的丑陋;到了中学,我的成绩全班第一,有几个女生常来问我问题,手却总是下意识地捂着鼻子,好像我的脸上有脓水;后来读大学,我的文章发表了,有外地的女生给我写信、打电话、聊QQ,但一看我的照片就销声匿迹;再后来我成了网络作家,在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工作,慕名前来的女性很多,女同事也不少,她们称我蔡老师、蔡大哥,但除了稿子、除了工作,从不对我说半句多余的话……
“长得丑是我的错吗?啊?我哪里做得比别人差了?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也有精神与身体上的欲望,我也需要有异性的呵护啊!
“起初我以为爱情就是性,从高中起我就学会了自慰;有钱后我去过妓院,那里的女人皱着眉头与我做爱,完事后从不躺在我怀里温存。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像避瘟神般逃避我,我感到沮丧绝望极了。慢慢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冲动,我再也没真心爱过女孩,直到遇到小帆——这五天与她在一起,我特别快乐。是她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海枯石烂,什么叫此情不渝……小李,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小帆让给我?”
我真不敢想象,我最崇拜的偶像竟然用这样可怜又可耻的言语,向我索要杨帆。
按理我应该猛烈地扔给蔡小田一记左勾拳,然后再大骂两句:“去你妈的,混蛋!”但望着他眼眶中逐渐蓄满的泪水,看到他此起彼伏的癞子中的满脸真诚,我下不了手。但我又该怎么办?我又不是救世主,我不可能为了成全别人,而丢失掉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取到的幸福吧!不知是愤怒还是同情,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我沉默不语,蔡小田继续向我展示着他对生活这部作品的文学天赋,他问:“你打算和小帆逃到哪里?你还有父母,你还有梦想,你能够躲到哪儿去?我老家在苏州,我可以为了她搬回苏州;我有一笔不菲的存款,我还能写文章,赚许多稿费,我绝对有能力让小帆过上幸福而安全的生活!”说完这些话,见我依旧木然不动,蔡小田信誓旦旦的口吻,变成了一种苦口婆心的说服:“何况,你还有夏雨,她一直都很喜欢你,我这表妹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
在他滔滔不绝的叙述中,我试图理智地思考:我是尊重蔡小田的,他是我梦想中最贴近的明灯;我是热爱杨帆的,她是我生命激情的全部。至于梦想、父母、夏雨,都令我长时间地难以选择。
许多形形色色的“曾经与将来”,汹涌澎湃地撞进我的思绪,令我脆弱的大脑不堪重负。就那样痛苦地寻找了许久,我这才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问:“杨帆真的喜欢你吗?”
蔡小田怔了一怔,说:“她,她当然喜欢我。你也听到看到了,小帆和我在一起非常的快乐,也只有我才能够让她继续快乐地活下去。”
我的心痛痛不已,我的眼泪流不停,我知道蔡小田说的全部都是真话。我想到杨帆那脆弱而又戏剧的生命,她是该属于舞蹈、属于自由、属于野性的,而我的确不具备热爱她的资格。也许真的只有蔡小田,才能用财富与实力来改善她的流浪生活,而与我在一起,杨帆只会永远吃苦受累。当时我内心复杂,我不得不承认,蔡小田高超的语言让我人生的天平,倾向了自私的生活。我甚至觉得,杨帆已经找到了她所要的真正爱情。
我抬头看看蔡小田,在他的口沫横飞中,脸上的癞子仍然在止不住的颤动。我是不是该可怜我所尊重的人物,成全我所深爱的精灵?
就这样,我轻易地放弃了杨帆,放弃了曾试图用生命、友谊与梦想去换取的爱情。那时候我刚跨过二十二岁的门槛,第一次感受到成年世界里不得不面对的残忍与现实。我深知自己拥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我拥有着让深爱的人过上更为幸福生活的义务。我放弃的唯一砝码,就是要求蔡小田尽他最大的能力,保护好杨帆的生命安全。最主要的,是能够让她走向舞台,哪怕小舞台也好。蔡小田为难地想了一会儿,又认真地说没问题。
达成协议之后,他领我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途经一座木板吊桥时,我们不约而同地站在上面伫望。蔡小田递来一支烟,问:“你还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我说:“不了。记住答应过我的话,要好好地对杨帆。”
“嗳!”然后他又问:“你现在到哪儿去?”
“回家。”我把燃了半截的香烟扔进山谷,说:“我感到很累,我想给赵一平烧一炷香。”
[ 此贴被清风明月001在2007-06-13 20:14重新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