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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亡命鸳鸯:死了也要爱》作 者: 殷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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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7-06-13
  回到梅城,我没有把杨母得病的消息告诉杨帆——她现在还承受不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许多钱——在这个时候,我们能够给予的孝心方式,也只有金钱。 
  在萧金贵的帮助下,我在电缆厂兼了一份清洁工。每天早上六点至七点,中午一点至两点,下午五点半至六点半,三个时段打扫厂区走廊、院子及职工生活区的卫生,同时冲洗大厂房“24 24坑位”的大厕所,月薪七百元。 
  这的确是一件恶心的差事。那些苍蝇、蛆、烟头、卫生巾、塑料袋、钥匙、小刀以及芹菜、土豆、辣椒的混合呕吐物全部沤在尿液中、屎渍上,我得将它们冲进下水道。这些黄的、黑的、白的、红的污秽常常让我恶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可恶的是,被我冲洗得窗明几净的坑位,不久又会堆满偏道的屎,渗出的尿,落红的卫生巾,恶臭的呕吐物,它们的制造涌现永远没有尽头!我相信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如此年轻的大学生,像我这样清扫着以民工为主的厂区厕所。当然,在这儿唯一的好处,就是每天下班之前,能够在空荡荡的厂区厕所内免费冲凉。 
  刘义曾经强烈反对,萧金贵也是,杨帆更不例外。 
  刘义甚至骂过我:“想钱都想疯了!”当我表达的确很缺钱的时候,他成功地怂恿我去赌了一次,但还是输了四十块钱,他对此就表示爱莫能助了。毕竟他赢钱也不容易,花钱又太过奢侈,总不可能每月给我七百元吧。 
  萧金贵的意思是让我去做另一份工作。他认为这两份工对我来说都是大材小用,事倍功半。但放眼四顾,在梅村这个以小作坊工业为主的地方,新手根本找不到超过一千五百块的工作。梅镇倒是有,但萧金贵知道,我离不开女友“吴双”。 
  杨帆也反对过。她说我们两个人,加上以后生下的小孩子,一个月八百块也够用了,何况我们还能写点稿子挣钱。其实她也明白,钱永远没有够的时候,何况我们的确很需要钱,在任何一个方面。被杨帆逼得无可奈何的时候,我将杨母生病的消息,转接到自己母亲的身上。杨帆听后变得十分理解与支持,并提出她也得干些什么,但除了写她的稿子,恐怕没有办法做其他的事情。 
  八月,生活清贫、幸福而又安全。 
  梅镇没有任何关于杨帆的通缉,梅城也没有。陈菁的“救平会”因暑假的到来而偃旗息鼓,赵大爷也一直待在四川老家,虽然整日以泪洗面,身子骨倒还算硬朗。火车站的乘警已经不再一一对照杨帆的照片,报道的热闹期已经过了,通缉令上的悬赏稳定到了十二万元。大方位的海底捞针人民警察耗不起,这不过是一件普通杀人案,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干。 
  八月上旬的时候,萧金贵帮“吴双”找到了一份家教。那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碎碎地扎了八根小辫子,性格挺文静,学习也很认真。小学五年级的语文和英语,每天三个小时三十块钱,杨帆也轻松乐意得很。此外,作家小姐又在本地报纸上发了几篇文章,所以八月毒辣的阳光,于我们开始有了阳光灿烂的味道。 
  刘义和肖晓萍还没有整出儿子,关系似乎有些紧张。但肖晓萍仍然朝我家跑,她对杨帆肚中的孩子喜欢得很,弄得她好像不会生孩子似的。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几乎每隔一天,肖晓萍就会捎来奶粉、摇篮、背带、童装之类的玩意儿,估计等儿子出生的时候,我这当老爸的就可以不花一个子了。 
  八月中旬的时候,杨帆草拟了一套《夫妻积分条例》,并成功地强迫我在《女人日记》上签字、画押。在这套充斥着“女权主义”的制度下,杨帆采用的是“科学量化标准”,比如我煮一次饭可以得三分,洗一件衣服两分,上一天班五分,读一本小说三分,讲一个笑话一分,为她的舞蹈鼓掌两分。当然,这些积分是可以向杨帆提出消费请求的,比如点一首歌会扣去十分,牵一次手用掉二十分,接一次吻花销五十分,积分超过了五十,用杨帆的话就是:“让你睡回床上,我给你来个全方位高品质的按摩!”   
  杨帆倒是诡异地给我提过,说积分超过一千二会有特别大奖,但我这人没多大耐性,猴急猴急的,哪天不牵杨帆的手,哪天的生活就没有味道。直到有一天我被“全方位高质量”的字眼诱惑得不行,就一气儿把家里的干净衣服全部洗了,又接着给她讲了无数条笑话,辛辛苦苦地挣到了一百零三分。等我舒畅地躺在小床上,杨帆刚腆着肚子给我按摩了几分钟,突然间就笔直地倒在了我身上!当时可把我吓傻了,我赶快蹦起来去喊肖晓萍,说快快快,“吴双”早产啦!结果倒是虚惊一场,等我带着人奔回小屋的时候,杨帆已经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只听她向我们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刚才只是有点晕,现在没事了。”为此肖晓萍没少骂我狼心狗肺,我也觉得自个儿也太色迷心窍,于是《夫妻积分制度条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有了肖晓萍、萧大嫂、萧波以及那个小姑娘的造访,小屋变得越来越热闹,我常常能在下班回家时,听到她们的笑声。萧金贵夫妇的为人无可挑剔,有的时候,有的心事,我已经开始避开刘义而向萧金贵倾诉。 
  陈四偶尔也给我们送些鱼虾过来。他特别明事理,知道自己在我心中是一副“淫人嫖客”的形象,鱼都选我在家的时候送来。其实我觉得陈四人也不错,虽然他长得有些猥亵,又戒不了赌博与嫖娼,但与陈四待在一起时,我总感到一种很平易、真诚的感觉。 
  夜里,我与夏雨偶尔发发短信,聊聊每天发生的琐碎事。有好几次她都向我抱怨那个变态的副总经理,但随着我这边平淡消息的日积月累,她叙述他的口吻,慢慢地走向了一种妥协。 
  更多的时候,我躺在硌人的地面上,听着杨帆的呼吸声,疲惫的身体常常会变得心猿意马。隔壁夫妇咯吱咯吱的摇床声更是令我面红耳赤。这个时候,我就只能靠回忆夏雨来打发躁动的时光。 
  我与夏雨相识在学校操场。那段时间我对梦想、生命及爱情充满迷茫,从图书馆看完书出来,总要到操场跑上几圈。想是老天的确有成人之美,就在我冲刺第八圈的时候,横穿出一个姑娘,两人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搁平时我说声“对不起”也就走了,但那天奔跑之后的我特神清气爽,把她扶起来后就随便聊了几句。没想到这一聊,就聊出了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在打动芳心之前,我和夏雨的交流主要是在网上。等在QQ上熟络、热乎、暧昧后,我们才第二次见面。那晚上我请她吃的是串串,随着一串串肉片下肚,我们交流的氛围也变得越来越融洽。此后我就敢壮着胆子约她跑步了,夏雨跑步的姿势特优美,但速度就不敢恭维了——我八圈跑下来,她才跑了四圈,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另类的默契。再后来夏雨买了手机,我就整天和她发短信。真不知道平时一副懒洋洋的德性怎么能够冒出那么激情四射的火力,我们一个月要发一千多条短信,每条都还是满满的七十字。 
  再后来就是散步、牵手、礼物、拥抱、玫瑰、接吻。再再后来便是“无间甜心煲”了,两边都把扬声器开着,一边做事一边聊。甚至有的时候,我还能清晰地听到她室友们的悄悄话、水龙头声以及窗外汽车的轰鸣。总之“电话粥”让我们的爱情如漆似胶,那段时间我写作的灵感,全靠了夏雨那部粉红色的“波导女人心”支撑。 
  我们一起去过朝天门、解放碑、观音桥、缙云山、歌乐山;进过图书馆、游泳池、溜冰场、自习室、报告厅、电影院。我们坐在草坪上大聊特聊,躺在操场上仰望月色,或是我背着夏雨围着足球场跑两圈。如此下来,美人鱼夏雨变成了小企鹅,而我这只大猩猩,不久变成了一只瘦兮兮的小猴子。 
  我曾把女人比喻成一杯酒,而男人都是上帝派来的品酒者或调酒师。因为一开始我就眷恋上了杨帆这瓶X.O,所以喝夏雨这瓶茅台的时候总是感不到满足,以至于忘了细细品咂茅台夏雨的味道。但等我失去茅台夏雨得到X.O杨帆时,我才明白:洋酒不一定比家酒香醇。茅台夏雨的芬芳,在日积月累的发酵后,散发出独特甘醇的气息,令我魂牵梦萦。但我现在这水平至多也就喝瓶啤酒,况且我已经侥幸喝上了X.O杨帆,夏雨这瓶茅台,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品尝半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是用舌尖与心灵的触觉,在空洞的岁月里一一回味那飘过岁月的醇香。 
  我想念你,国酒茅台。 
  日子平静地朝前推移,一切相安无事。九月大致发生了如下事件。 
  一,我给杨帆买了一只杂种小狗,黑黄白三色相间,半顺半鬈的毛发。但它那双眼睛仿佛永远含了汪秋水,加之叫的声音也挺秀气,故而也博得了杨帆的芳心。“此小狗”让我们想起了“彼小猫”,不知道它在王大娘家中过得怎样。于是,狗随猫叫,也唤“活着”。 
  起初“活着”很不老实,总觉得“公狗志在四方”,常常趁我开门的时候一下蹿出去,非得等到肚皮扁完了才肯回来。后来有一天晚上它伤痕累累地敲开门,左后腿都跛了。杨帆小心包扎后,“活着”休养了几天终于康复,但打死它也不肯再出去。到现在这只小狗整天在十平方米的小屋中转悠,等撒尿拉屎的时候才出去两三分钟,搞掂之后又立马飞奔回来。杨帆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她的善行感动了它,小狗许是眷恋上了她。其实我估计它肯定在外面得罪了一只大狼狗,或者与萧金贵家的德国牧羊犬成了情敌亦未可知。 
  二,刘义与肖晓萍去了趟梅城妇科医院,本是想检查出点值得喜庆的消息,结果那医生肯定地告诉他们:没有,而且永远不会有。   
第56节:杭州 国酒茅台夏雨(6)   
  原因出在肖晓萍身上,不孕。刘义气得龇牙咧嘴,把肖晓萍揍得鼻青脸肿,肖晓萍最后借宿到我家。为此我不得不搬过去住了三四天,劝了刘义好几次,但他就是倔脾气:“不能生娃,拿来有屁用啊!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吗?” 
  我无话可说。不久,在刘义的干涉下,肖晓萍彻底下了岗。还是萧金贵好,他将肖晓萍介绍到他叔叔的针灸医院当保姆,包了吃住,一个月还有八百块钱的工资可拿。 
  刘义与肖晓萍彻底分了手。 
  三,萧大嫂出了车祸,乘鹤西去。 
  车祸就发生在离小屋三百米远的高速路入口。那天她牵着萧波横穿高速路来拜访我们家杨帆及小狗。一切发生得都那么戏剧,萧波莫名其妙地跌倒,一辆货车高速而来,萧大嫂条件反射地将儿子推向了路边,自己却被碾成了肉饼。 
  赔多少钱已经不再重要,萧金贵哭得呼天抢地,死去活来,真看不出平时总是憨厚大笑的他会流那么多的泪水。萧波还不太懂事,那天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包香烟,一个人躲在棺材背后模仿大人的样子抽。被人找到时他的嘴里滑稽地塞了三根烟,烟雾将他呛得够呛,萧波睁着一双黑眼睛自豪地看着他爸爸。萧金贵气得给了萧波三巴掌,抽得他把哭声都给咽回去了,帮忙治丧的肖晓萍连忙将萧波带了出去。 
  葬礼是按照基督教方式搞掂的。梅村的本地人大多信仰耶稣,萧金贵曾经也带着普世济人的表情要我入教,那虔诚的样子与高谈阔论时事军事的萧金贵简直判若两人。接连好几天,萧金贵沉溺于悲怆之中,同样悲伤的还有肖晓萍和杨帆。特别是杨帆,她竟哭得泪如泉涌,好像萧大嫂就是她的亲姐姐——当然,萧大嫂待她几乎如妹妹一般了。 
  萧大嫂的死让我对那条横穿高速路的人行道充满畏惧。每天下班回来途经公路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那儿等待良久,直到最近的一辆汽车离我少说也有五百米远的时候,才快速地奔跑过去。每当站在那儿,我似乎就能看到萧大嫂的灵魂,我与她不熟,但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她死去时的场景。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完成了生命最原始的交接仪式。杨帆有两三天都没有咽下饭,人高马大的萧金贵竟然住进了他表叔的医院,成了肖晓萍照顾的病人。 
  四,与肖晓萍分手后的刘义,开始了声色犬马的淫乱生涯。每个星期一及星期五晚上,陈四的农用机车都会将他带往邻镇文化宫。在那里有一支九流文艺团做“例行”的“文艺表演”。除了与这十多个文艺团的“演员们”过从甚密外,梅镇镇尾有一个红灯区也是刘义与陈四常去的地方。 
  甚至有一天,刘义将一个名叫露露的女人带回了梅村。这个妓女将自己涂抹得姹紫嫣红,天天陪着刘义在无须男子的茶馆打牌。刘义竟然把她支配给当天输得最多的人,故而露露被那些输得一干二净的赌徒,折磨得死去活来。当人们对露露厌烦以后,刘义又找到了芳芳,再后来又引进了火辣风骚的蕊蕊。刘义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一个皮条客。 
  五,夏雨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发来短信,问:“你还爱我吗?” 
  我脸红心跳,荡起一波又一波思念的涟漪,但打过去的消息只是:“往事不要再提。”也正是因为我这回复,夏雨正式成了那个公司副总的女朋友。据说那天中午那个家伙真的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对花草本就喜爱有加的夏雨,突然间就心动了。不过在他们成为恋人之后,夏雨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发短信告诉我:“我是处女,我还爱你。” 
  这些话,真让我抓狂。 
  六,杨帆一篇自认为举世无双的文字,遭到了报社无情的退稿。这打击让杨帆整整两顿没有吃饭,从而使她阳光犀利的文字变得越来越忧伤黏稠,看了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但报社却大喊欢迎。 
  为了与她忧伤的笔调抗衡,我编了一个《笑料九段》,投到同样的报社,也被采用。受此启发,我也开始静下心来写小说,但因为时间太紧,写出来的又都是长篇的提纲,暂时无法发表。 
  截至十月五日,我两份工作三个月的工资是四千二百五十元,杨帆暑假家教的收入为一千三百五十元,帮萧医生搬了五次药品,共二百五十元。此外,杨帆还有三笔报社寄来的稿费共三百五十元,我的《笑料九段》也有一百元。三个月的生活费共用去一千二百元,还刘义五百元,还夏雨四百元,通过夏雨还蔡小田五百元,一共结余三千七百元。存下七百元,杨帆让我赶快把三千块钱往家里寄,让“我母亲”买点实质性的好药,我想想也是。 
  由于长时间的风平浪静,我就近在梅城给杨帆舅舅打了电话。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杨母因身体虚弱,病情恶化,已经在上个月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最迟得在十一月动手术,迟了就会转化成晚期肝癌,到那时也就回天乏力了。至于大致费用,杨帆舅舅在电话那边理智地告诉我:十万。三千元对杨母的手术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杨帆舅舅是个老农民,杨氏家族人丁也不兴旺,东拼西凑撑死了也就五万块,听那架势,他们有些因无可奈何而决定放弃的味道。 
  杨帆舅舅断断续续地倾诉完后,才询问我们这边什么情况,我揪心地顿了顿,告诉他:“我们这儿还好,工作不错,挣钱很多,手术前寄五万块过去绝对没问题,只需让杨伯母安心养病就行了!”杨帆舅舅听了很高兴,他试探性地问我:“那现在能寄多少过来?”我呆若木鸡,忙敷衍着说:“我们这几个月的工资全借给朋友了,他说好一个月内还。现在,恐怕,暂时没钱寄去……”   
  放下电话,怀中那曾被杨帆深情抚摸,令我们趾高气扬的三千块钱,突然之间变得和我一样,渺小而弱不禁风。梅城的高楼鳞次栉比,我茫然地走过建筑工地,刺耳的轰鸣声震聋了我的双耳。 
  而梅城的阳光,刺瞎了我的双眼。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7-06-13
  第十章 茶馆 为爱铤而走险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刘义的小屋,我看到昨晚与我疯狂的大美女,那个善于抛媚眼,懂得主动迎合男人的蕊蕊,她的脸在晨光下惨不忍睹。那个在昏暗灯光下狐媚而娇嫩的极品,现在赤身裸体地躺在我旁边,丑陋污浊,憔悴病态。 
  赌博。   
  怀中揣着的那三千块血汗钱,成了我孤注一掷的赌资。 
  不料手气实在太坏,心情也不甚好,第一晚就输掉了一百二十块,心疼得我肝肠寸断。等凌晨一点回到小屋的时候,杨帆已经趴在书上睡着了。 “活着”摇着尾巴对我亲昵地吠了几声,她这才从睡眼惺忪中醒来,问:“小峰,钱寄了吗,伯母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舀起冷水擦身子,回答的时候都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已经寄了,十一月份要做一个小手术,一切进展顺利。”杨帆摩挲着肚子欣慰地笑了。 
  第二天工作时我有些心不在焉,扫厕所的时候更是粗枝大叶。我想啊,这么拼死拼活地扫三趟厕所、扛几百斤电缆也才五十块钱,等凑足了五万块估计杨母早就森森白骨了。萧金贵的病还没康复,身旁没人说话的时候,我就去琢磨牌局的事。想假如那几局没打错牌的话,昨晚我绝对不会输,赢个百儿八十亦未可知……毛毛躁躁地把活干完,我回家给杨帆说了声要陪刘义耍到很晚,就又心急火燎地去了茶馆。 
  今晚运气还不错,自摸了好几个杠上花,十点半把一个人“洗白”时,我已经赢了三百块。而刘义在另一桌也赢了不少,看其他两个人脸黑唇白的,估计至少有一千块钱到账。茶馆里也有不少梅村本地人,他们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发了大财,家底殷实,一般都“洗不白”。张胖子就是其中之一,今晚他与刘义打对家,只赢了两百块,有些意犹未尽。 
  当然,刘义也不会轻易满足,于是我们决定打通宵。我当时财迷心窍,竟鬼使神差地掺和了进去。陈四本来也想打,但刘义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也就只有忍气吞声旁观的份了。后来无须男子也来凑了个数,他当然是一个不露山水的高手。为了公平合理,我坐刘义对面,开局之前大家都发了誓:“谁作弊谁老妈是母猪!”坐刘义旁边的蕊蕊,嘻嘻地拍手笑。 
  自从大眼睛、红头发、圆乳房、翘屁股的蕊蕊来后,刘义已将原先“输了八百睡露露”的赌规改成“输了两千睡蕊蕊”!近一两个星期来,还没有谁在刘义面前输过两千,侥幸有,也都是欠款。怀揣着两千的人也不少,但他们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妓女去故意输两千。所以蕊蕊往那儿一站,其实就是一花瓶。 
  刘义没有作弊,茶馆老板与张胖子也没有。旗鼓相当的人在一起,靠的都是真实力与好运气,一般不会使出骗小屁孩的勾当。故而,坐在赌博高手面前,我多少有了些信心。 
  刚开始二十元为底,三圈下来,输赢也就两三百块钱。张胖子大喊不过瘾,但见他瞅着蕊蕊色迷迷地笑了笑,对我们说:“打五十嘛!早点输了两千块钱,我要下下火。”旁边的无须男子没有反对,但我的头上却开始冒冷汗——我出身农民家庭,就一个刚毕业的流浪青年,我辛辛苦苦地做一天体力、忍一天臭味也才五十块,而现在平放一炮,就会输掉我一天的血汗!假如自摸一个三番的杠上花,那就是一千二百块,几乎能搞掂我一个月的工资!举棋不定之际,我用求助的眼神望了望刘义,他肯定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决定铤而走险。 
  牌打得昏天黑地:蕊蕊眼波妩媚,刘义谈笑风生,无须男子不急不缓,张胖子唾沫横飞。“天意怜幽草”,我竟然没输,而骄兵必败,张胖子输掉了一千九百块。见刘义没有支配蕊蕊的意思,张胖子气得嗷嗷乱叫,直后悔最后一盘不该和他的牌。但见张胖子抬起血红的双眼,不知廉耻地对蕊蕊说道:“再多输一百老子就能睡你了,真他妈的可惜!”蕊蕊浮肿着双眼,给了他一个风骚的媚笑。刘义赢了一千八百元,我赢了六百五十元,这战果足以让我旷工一天,好好地睡它一觉。在这样心惊胆战的赌博里,我看到了一小丝凑足五万块钱的希望。虽然这样的寄托虚无缥缈,又不切实际得很,但当时的我根本不愿去想它。
  凌晨五点回到家中,杨帆十分同情我“陪兄弟熬夜”的遭遇,便主动腾出小床让我睡下。躺在久违的木床上,我做了一系列用麻将堆砌的梦,脑里高速运转的全部都是筒子条子万。醒来时已经黄昏,赢了钱的我心情挺好,便与杨帆一起训练“活着”。小狗在杨帆的熏陶下仿佛通了人性,坐、蹲、躺、举手、叼球等动作手到擒来,古灵精怪得我见犹怜。我就想杨帆怎么不当一老师呢,据说她暑假辅导的那小女孩,成绩在班里上升了整整二十名!   
  杨帆新近写了一组悲剧诗,她本要声形并茂地朗诵给我听,但打牌的时间到了,我就扯了谎又去茶馆,希望再遇到点赢钱的好事。无须男子对昨晚输掉的五百块钱既往不咎,笑脸相迎地问我需不需要开一局?我问:“义哥什么时候来?”无须男子说:“他老人家的规矩你不知道?” 
  我问:“什么?” 
  无须男子说:“赢了大钱得歇上两天,运气才能转好;输了大钱就乘胜追击,绝对能赢!”但我却不信邪,急功近利地加入了战局,打到凌晨一点,总共输了四百块。这时候我有些信刘义的话了,但我今天输了,是不是意味着明天就该乘胜追击呢?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厕所已经脏得一塌糊涂。五十元一注的牌局经历下来,我对工作就有了些三心二意,特别是晚上打扫厕所的时候,敞着水龙头冲了十分钟,还有许多烟头没清扫呢,我就急着回去了。我寻思着今天能不能赢回来,没想到却又输了三百块! 
  晚上回去的时候杨帆有些怀疑,竟以一种玩笑的口吻问我:“老公,该不是约会去了吧?”我输了钱心情不好,也就笑笑敷衍过去。谁知杨帆倒真有些害怕了,只听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小峰,你如果真看上了其他女孩,可得先给我说呀,我也得有个心理准备。”我听着这句话如此见外,心里不悦,随后擦了擦澡,躺下闷头睡觉。 
  次日又睡过了头,赶到工厂的时候一个老头正大敞着水龙头冲厕所——我这才知道自己被解雇了。想想也无所谓,加之被炒有些丢面子,我便顺带把另一份工作也给辞了。萧金贵还在医院,所以辞职时连半个挽留的人也没有,这不得不让我感到生活凄凉。一个人的战斗常常这样孤立无援。 
  拿着结余的三百块工资,想现在也算破釜沉舟了,我突然对赢钱野心勃勃。 
  因为萧大嫂死了,肖晓萍又在医院照顾萧金贵,故而现在的杨帆对外界一无所知。思忖再三,我还是暂时隐瞒了辞掉工作的事。现在我一心期待的就是赢钱,再赶快给杨母寄过去。我想杨帆以后能够理解的。 
  在成为牌局常客的日子里,我依然选择上班时间外出,在原野的阡陌上行走一会儿,这才去找无须男子;等中午回来吃过饭,丢给她一句“我上班去了”,又匆匆忙忙地朝茶馆赶。为了断绝杨帆怀疑我“约会”的顾虑,晚上我只是选择性地出去。我还发短信给夏雨,说自己最近是职业赌博,感到十分迷失,觉得十分放纵。她问我:“小峰,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我没有告诉她。 
  三四天下来,输输赢赢,赢赢输输,总体而言输了四百块,这本就是定律。眼看十一月的期限迫在眉睫,我也明白这样赌下去已不可能赢回五万块了,但却止不住自己一如既往地朝茶馆跑。有的东西我不愿意面对,也不敢去深想,只有在赢钱的时候,我才能感到一丝宽慰。在起初的宏图大志之下,我的赌博慢慢地走向了一种不自觉的迷糊状态。有时打了一整天的牌,我突然对生活产生了怀疑,我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离家两三千里的梅城梅镇梅村。此外,输钱之后的我感到十分虚弱,这种虚弱既不能向杨帆提起,也不能给夏雨诉说。这时候我迫切地想要睡一个陌生的女人,既可以满足身体上长久压抑的欲望,又能够在精神上得到一定的宽慰与释放。假如玩牌后刘义要带我到梅镇红灯区,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不会反对。 
  十月十三日,在我浑浑噩噩的职业赌博中,发生了一件令我左右为难的事情:刘义拳打萧金贵。 
  萧金贵在丧妻之后,身体与精神上都几近崩溃。憔悴不堪的他住进了萧伯伯的医院,在肖晓萍细心的照顾下,不仅身体日渐康复,精神上也渐渐有了起色。二人的“病护之恋”在悄无声息之中渐渐壮大,到萧金贵康复出院的那一天,他就直接地对萧伯伯说,他要续肖晓萍为妻。 
  于是,绯闻在梅村不胫而走。人们传播的事情无非有二:第一,萧金贵不够专一,他妻子刚死一个月就急着续房,也许萧大嫂就是被他害死的;第二,肖晓萍这只破鞋,刚从刘义住处搬进医院,就勾引上了鳏夫萧金贵。 
第59节:茶馆 为爱铤而走险(3)   
  谣言不久就传进了刘义的耳朵。那个说肖晓萍是破鞋的推测,在流传中渐渐变成:“肖晓萍是个骚货,与刘义在一起时就与萧金贵乱来,萧大嫂一死她就发了骚,跟刘义分了手。”——这当然是他最讳莫如深的。 
  就我与杨帆所知,刘义甩掉肖晓萍是不争的事实。但谣言就是谣言,有时谣言传多了,也便成了事实。刘义突然对前女友有了恨意,对“肖晓萍当初背着他与萧金贵乱来”也开始有些怀疑。为了树立他在梅村的霸王形象,刘义刨根问底,非得向人们证明:绝对是萧金贵穿他的破鞋,而不是萧金贵挖了他的墙角。 
  于是,刘义就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十月十三日中午,刘义大摇大摆地走进萧家。他视体壮如牛的萧金贵而不顾,对着肖晓萍大大咧咧地说:“走,我们回去日出个儿子!”肖晓萍的脸都绿了,她真没想到刘义会当着萧金贵的面勾引、侮辱并嘲笑她。于是她便颤抖着声调对刘义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嘴巴放尊重点!”而刘义则问:“那你跟老子说,和我分手前有没有被他操过?”肖晓萍气得直跺脚,萧金贵也看不下去了,他对刘义讲:“有话好好说。” 
  刘义却紧追不舍,但肖晓萍只是哭,伤心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然后刘义便气急败坏起来,他对肖晓萍骂道:“你这个骚货,活该你断子绝孙,活该你屙不出儿子!”萧金贵终于冒火了,他吼道:“请放尊重点!”但刘义从来就不是一唬得住的主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萧金贵一拳,接着两人便厮打在了一起。萧金贵大病初愈,人又老实本分,被刘义左三拳右三脚打得鼻青脸肿跌倒在地。刘义只挨了一拳,但这也够他受的了,这一拳让他的鼻血奔涌而出。 
  所以,当更多人赶到现场时,人们还以为刘义被萧金贵所伤。陈四就自作多情地对地上的萧金贵补了一脚。萧金贵的两个表哥马上就把他撂翻在地。 
  事后邻镇的人们说起这件殴打事件,总是说:“一个外地仔被本地佬打出了血,另一个外地仔出手将本地佬打翻在地,又有两个本地佬将这一个外地仔摊平。” 
  实际上,受伤严重的是萧金贵,他被萧伯伯包扎成了一粽子,肖晓萍含泪照顾他去了。刘义的鼻血不久就停了,但满脸的血迹令他无地自容,他只有当着众人对倒在地上的陈四宣布:“我少掉你两千的账!”以此来弥补他那可笑的威严。 
  我处在二者之间尴尬至极。按理我该向刘义这边倒,但实际上,我在杨帆的影响下,更多的则是对萧金贵抱以歉疚与怜悯。所以在肤浅地询问刘义伤势之后,我马上就到梅镇买了两大袋补品,直奔萧家。萧金贵躺在床上喃喃地叹道:“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素质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虽然对刘义的无赖行径不敢恭维,但晚上我们还是在一起打了牌。依旧是上次的那四个人,也是五十元一盘的赌局,但这次大家玩得却很不尽兴。才打了五六圈,独眼龙就鬼鬼祟祟地推门进来,只见他神神秘秘地凑在“义哥”耳边说了两句话,刘义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看到刘义愤怒而阴沉的脸,我知道肯定有人欺负了他的兄弟或者动摇了他的权威。果不其然,刘义把手中的牌一推,对我们说:“老子要去报仇,明晚再打!”这么一会儿我小赢了两百块,心情尚好,临走之前四人约好第二天一人携三千,没人“洗白”就永不下牌局。 
  我想,十一月即将来临,我也只有这样孤注一掷了。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放假”,白天陪杨帆看了一本《收获》,然后两人一起构思了篇都市艳情小说。到了晚上我明目张胆地告诉杨帆,陪刘义有事要熬通宵,不回来睡觉了。杨帆对刘义已没了好感,她一再叮嘱我:“小峰你可得小心点儿。”我当时把她的话全当耳边风了,临行之前还躺在床上小寐,以求养精蓄锐,想这次赌博真是“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了! 
  今天的蕊蕊穿着很性感,皮裙只遮住了半边屁股,常常露出粉红色的小内裤。上身穿得也很火辣,乳房的轮廓清晰可见,把张胖子看得眼睛直勾勾的,我也有些血脉贲张。刘义与无须男子则沉住气,只一心一意打牌。几圈下来,蕊蕊倒茶添水得特别勤,我怀疑她倒茶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想想我与刘义也算一帮人,就没有多去深究。倒是她来给我加水的时候,故意让我看见里面一条白皙丰硕的乳沟——这样的身材的确足以令人想入非非。 
  刘义带她来,绝对有搅乱人心的目的。 
  果不其然,蕊蕊三四盏茶倒下来,刘义就打了两个三番,无须男子也不赖,自摸了个清一色,和了我两局。而我今天的运气实在太背,蓄了好几把大牌,全都被无须男子一个小炮给废了,气得我捶胸顿足。
  我想啊,假如今晚上“洗白”的是我,那我以后怎么面对杨帆,我怎么去拯救我的岳母,我怎么去卷土重来?天啊地啊神啊佛啊耶稣真主,求求你们一定要让我赢,我赢也是为了杨帆的妈妈啊。我这次可真是背水一战了。 
  没想到这求神拜佛还真灵了一会儿。那会儿我运气真好,接连和了五盘,一路金戈铁马,把刚输的千多块钱全都捞了回来。但此后又势弱了,钱如洪水般向外倾泄,才凌晨两点,我手中的三千块就只剩下六百。当时我输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想到就此止步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心里总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想上天不至于灭我。但赌博不是迷信,在久经沙场的刘义与茶馆老板面前,运气永远敌不过实力。输着输着,我就输向了一种模糊的状态;输着输着,我就不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世界。 
  一炮、再一炮、遭人暗杠,遇人自摸,然后洗白。 
  最后一盘我放了无须男子一个两番,两百块钱,而我只有一百七十六元,剩下的二十四元,他慷慨地说:“抹了!”当时,白炽灯把我的眼睛刺得失去了错觉,圆筒五条三万七筒一齐向我砸来。昏天黑地的记忆里,刘义向大家郑重地宣布:“小峰今天输了三千块现金,蕊蕊陪他睡!”然后蕊蕊似乎就靠了过来,在张胖子的垂涎与抱怨中,她将我直接带向了刘义的小屋…… 
  在“豪输”之后,面对蕊蕊风情万种的撩拨,对于色情我没有丝毫的拒绝。现在的我迫切地期望从身体上去征服一个女人,让这样的占有重新建立我精神上的自信。那一刻,我放弃了坚贞的爱情,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心甘情愿地掉入了色欲的陷阱。 
  在刘义的小床上,蕊蕊风骚地脱掉罩衫,解开胸罩,扒下皮裙,褪下内裤。她用专业的姿势,不断地撩拨、迎合、骚叫……而我则兽性十足地在蕊蕊身上发泄了所有的委屈、孤独、失落、绝望、沦陷,然后也不顾这是哪张床,昏天黑地地睡去。 
  十月十五日是令我刻骨铭心的日子。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刘义的小屋,我看到昨晚与我疯狂的大美女,那个善于抛媚眼,懂得主动迎合男人的蕊蕊,她的脸在晨光下惨不忍睹。那个在昏暗灯光下狐媚而娇嫩的极品,现在赤身裸体地躺在我旁边,丑陋污浊,憔悴病态。虽然她身材还是那么的丰满,但醒来的我,突然对她没有丝毫兴趣。 
  我真后悔,我沉痛极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的杨帆,眼睁睁地看着杨母被肝癌折磨而死,更不知道在失去金钱与工作之后,我到底拿什么去抚养那个即将出生的儿子。我多想能够再赌一次,赢回一些筹码,再重新做人啊!想着想着,我的头又疼痛起来,我连起床的勇气也没有了,于是只有侧过身子,背对着蕊蕊再度睡去。 
  这时候,门开了。 
  歹毒的阳光照进小屋,那一大片刺眼的光亮中站着一个人,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的肚子有些大了,她的身材依然靓,她的头发有些乱了,她的双腿依旧长,她沙哑的声音在二○○四年十月十五日的清晨雷霆万钧: 
  “李——小——峰!你——不——是——人!” 
  百口莫辩。 
  蕊蕊被吵醒后,潜意识地朝我这边靠了靠,我厌恶地将她推开。紧接着陈四也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不久便直勾勾地看上了蕊蕊的身体,蕊蕊这才想起该穿点什么。——我对陈四的好感荡然无存,没想到在他势利的外表与阿谀的语言下,依然有一颗阴险恶毒的内心。我已经大抵明白,正是陈四大清早把“吴嫂”带来,让她目睹我的肮脏,让她见证我的沉沦。 
  刘义是五分钟后才到的,他二话没说,冲过来就给了蕊蕊两巴掌。蕊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确定双颊的火辣。面对杨帆无声的眼泪与剧烈的颤抖,我无地自容。我多么希望她能给我一记耳光,但我那可怜的杨帆,只是带着她肚子里的骨肉,向门外蹒跚而去……我躺在床上看了看陈四,又看了看刘义,再看了看身旁的蕊蕊,这才笨拙地穿起衣裤出去追她——但我几乎站都站不稳。 
  没有追到杨帆。我是中午十二点回到的小屋。一开门“活着”就摇着尾巴过来乞食,看样子是饿坏了。床上的被子凌乱不堪,像我的生活般一塌糊涂。掀开锅盖,见昨晚的糖醋鱼还剩下一些,我便倒了一大半进“活着”的狗槽,然后对着剩下的鱼肉嚼了几口,又全部倒给了小狗。 
  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真不知道如何向杨帆解释,哪怕我说出这一切的初衷都只是为了杨母,但这能够抵消我与妓女通奸的罪孽吗?烦恼啊烦恼,零乱啊零乱,我现在到底该用怎么样的砝码,去找回严重失衡的破碎生活? 
  过了半小时肖晓萍打来电话,说“吴双”正在她家,不过一直在哭,什么人都不想见,叫我等两天后再去接她。我心乱如麻,却只有答应,然后便独自枯坐了一个下午。“活着”是狗不是猫,对鱼自然不感兴趣,看着被它挑肥拣瘦的邋遢狗槽,我突然有些后悔——这个时候,在确定杨帆安好之后,我饥饿难耐。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7-06-13
  我想啊,假如今晚上“洗白”的是我,那我以后怎么面对杨帆,我怎么去拯救我的岳母,我怎么去卷土重来?天啊地啊神啊佛啊耶稣真主,求求你们一定要让我赢,我赢也是为了杨帆的妈妈啊。我这次可真是背水一战了。 
  没想到这求神拜佛还真灵了一会儿。那会儿我运气真好,接连和了五盘,一路金戈铁马,把刚输的千多块钱全都捞了回来。但此后又势弱了,钱如洪水般向外倾泄,才凌晨两点,我手中的三千块就只剩下六百。当时我输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想到就此止步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心里总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想上天不至于灭我。但赌博不是迷信,在久经沙场的刘义与茶馆老板面前,运气永远敌不过实力。输着输着,我就输向了一种模糊的状态;输着输着,我就不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世界。 
  一炮、再一炮、遭人暗杠,遇人自摸,然后洗白。 
  最后一盘我放了无须男子一个两番,两百块钱,而我只有一百七十六元,剩下的二十四元,他慷慨地说:“抹了!”当时,白炽灯把我的眼睛刺得失去了错觉,圆筒五条三万七筒一齐向我砸来。昏天黑地的记忆里,刘义向大家郑重地宣布:“小峰今天输了三千块现金,蕊蕊陪他睡!”然后蕊蕊似乎就靠了过来,在张胖子的垂涎与抱怨中,她将我直接带向了刘义的小屋…… 
  在“豪输”之后,面对蕊蕊风情万种的撩拨,对于色情我没有丝毫的拒绝。现在的我迫切地期望从身体上去征服一个女人,让这样的占有重新建立我精神上的自信。那一刻,我放弃了坚贞的爱情,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心甘情愿地掉入了色欲的陷阱。 
  在刘义的小床上,蕊蕊风骚地脱掉罩衫,解开胸罩,扒下皮裙,褪下内裤。她用专业的姿势,不断地撩拨、迎合、骚叫……而我则兽性十足地在蕊蕊身上发泄了所有的委屈、孤独、失落、绝望、沦陷,然后也不顾这是哪张床,昏天黑地地睡去。 
  十月十五日是令我刻骨铭心的日子。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刘义的小屋,我看到昨晚与我疯狂的大美女,那个善于抛媚眼,懂得主动迎合男人的蕊蕊,她的脸在晨光下惨不忍睹。那个在昏暗灯光下狐媚而娇嫩的极品,现在赤身裸体地躺在我旁边,丑陋污浊,憔悴病态。虽然她身材还是那么的丰满,但醒来的我,突然对她没有丝毫兴趣。 
  我真后悔,我沉痛极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的杨帆,眼睁睁地看着杨母被肝癌折磨而死,更不知道在失去金钱与工作之后,我到底拿什么去抚养那个即将出生的儿子。我多想能够再赌一次,赢回一些筹码,再重新做人啊!想着想着,我的头又疼痛起来,我连起床的勇气也没有了,于是只有侧过身子,背对着蕊蕊再度睡去。 
  这时候,门开了。 
  歹毒的阳光照进小屋,那一大片刺眼的光亮中站着一个人,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的肚子有些大了,她的身材依然靓,她的头发有些乱了,她的双腿依旧长,她沙哑的声音在二○○四年十月十五日的清晨雷霆万钧: 
  “李——小——峰!你——不——是——人!” 
  百口莫辩。 
  蕊蕊被吵醒后,潜意识地朝我这边靠了靠,我厌恶地将她推开。紧接着陈四也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不久便直勾勾地看上了蕊蕊的身体,蕊蕊这才想起该穿点什么。——我对陈四的好感荡然无存,没想到在他势利的外表与阿谀的语言下,依然有一颗阴险恶毒的内心。我已经大抵明白,正是陈四大清早把“吴嫂”带来,让她目睹我的肮脏,让她见证我的沉沦。 
  刘义是五分钟后才到的,他二话没说,冲过来就给了蕊蕊两巴掌。蕊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确定双颊的火辣。面对杨帆无声的眼泪与剧烈的颤抖,我无地自容。我多么希望她能给我一记耳光,但我那可怜的杨帆,只是带着她肚子里的骨肉,向门外蹒跚而去……我躺在床上看了看陈四,又看了看刘义,再看了看身旁的蕊蕊,这才笨拙地穿起衣裤出去追她——但我几乎站都站不稳。 
  没有追到杨帆。我是中午十二点回到的小屋。一开门“活着”就摇着尾巴过来乞食,看样子是饿坏了。床上的被子凌乱不堪,像我的生活般一塌糊涂。掀开锅盖,见昨晚的糖醋鱼还剩下一些,我便倒了一大半进“活着”的狗槽,然后对着剩下的鱼肉嚼了几口,又全部倒给了小狗。 
  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真不知道如何向杨帆解释,哪怕我说出这一切的初衷都只是为了杨母,但这能够抵消我与妓女通奸的罪孽吗?烦恼啊烦恼,零乱啊零乱,我现在到底该用怎么样的砝码,去找回严重失衡的破碎生活? 
  过了半小时肖晓萍打来电话,说“吴双”正在她家,不过一直在哭,什么人都不想见,叫我等两天后再去接她。我心乱如麻,却只有答应,然后便独自枯坐了一个下午。“活着”是狗不是猫,对鱼自然不感兴趣,看着被它挑肥拣瘦的邋遢狗槽,我突然有些后悔——这个时候,在确定杨帆安好之后,我饥饿难耐。
  见这样僵持着不是回事儿,刘义就走出来劝我,我突然对他的假仁假义感到分外恶心。想都没想,我便脱口而出:“你和蕊蕊在作弊!”刘义笑了笑,说:“兄弟,看来你今晚是输糊涂了,再不先叫蕊蕊满足一下你?”我没有品位地大骂道:“放屁,放屁,放屁!刘义,你这个满面仁义的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今晚蕊蕊少说帮你看了三十局牌,你说那盘为什么不出圆筒……” 
  蕊蕊风骚地扭了扭,夏五哥已经被欲火烧得失去了耐性,竟然搂着她就要朝外走。我慌不择路地扑了上去,对他说:“你别走,我要揭发他们,他们在作弊,蕊蕊倒水时偷看了我们的牌……你不要走,他们作弊……”刘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疯狂,慢慢的,他友谊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冷笑。 
  蕊蕊的身子有些抖了,无须男子却淡淡地笑。而这个夏五哥,他根本不在乎今晚赌局的公正,也不在乎自己到底输了多少钱,恍惚中只听他对我说:“是又怎么样?愿赌服输,你他妈的自己是个傻子……没钱就别赌!”然后,他拉了蕊蕊,快速地走了。 
  茶馆老板借机出去倒水,我颓然地呆在茶馆里,攥着张麻将不知所措得绝望无比。屋中只剩下我和刘义,他冷笑着对我说:“小峰,你疯了。”我吼道:“你他妈才疯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他妈兄弟,故意让蕊蕊看我的牌……”我本还想说出一大堆他对我不是的理由,但刘义一句话轻轻地抛了出来,势值千金。他吸了口烟对我说:“还钱,李小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反目成仇,最好的朋友,往往是最大的仇人。 
  刘义说:“三千块,后天还清!”我吼道:“老子没有!”刘义冷笑道:“好说,好说,那让我睡三晚上吴双,一晚上一千……”我气得把手中的麻将扔向他的头,但偏了。我大声咆哮道:“刘义,你他妈太不够义气了,老子算看白了你!” 
  刘义淡淡地笑了笑,轻蔑地说:“你够义气?吃里扒外的家伙!独眼龙跟老子汇报过了,那天你给萧金贵提了两大袋营养品,操,老子被打出了血,你屁都没放一个!所以老子就是要整你输钱,你个傻儿,杂子嘛?”   
  我直感到恶心,说:“那是你自己不讲道理乱打人……” 
  “滚,不用解释了!”刘义冷笑着宣布道,“三天,三天内还不清钱,老子就让吴双再怀上个娃儿!”然后拿起外套扔下一句“老子说到做到”,就摔了门出去。我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刻,我仿佛已经死了。 
  我是凌晨四点出的茶馆,我发誓,我将永远不再来到这里。无须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临走的时候他一句欢送的话没有,我侧过头,看到他阴恻的笑容。 
  这个世界太恶心了! 
  小屋中的棉被坚硬如铁,我在冰凉的床上睡得死气沉沉——在我的人生旅程上,我从来没像现在输得这么惨。儿时与刘义他们的赌局,常常是五分钱或一毛钱,甚至在大家都窘迫的时候,就打一分钱一盘。所以常常吵闹了一个下午,输赢也就在一两毛钱之间。但现在,短短两天之内,在刘义精心制造的阴谋下,我输掉了六千多块钱。此外,在输掉金钱、自信及理智的同时,我真实而清晰地看到:这个被我赋予“好兄弟”头衔的童年伙伴,原来有一副无耻且恶毒的心肠。他甚至图谋不轨地打起了杨帆的主意,利用临产孕妇的贞操来索取“兄弟”的账款。稍为理智地想想,就应该知道昨天的捉奸全部都是他指使与策划的,陈四不过是冤大头而已。 
  迫在眉睫的三千块钱。刘义这人的确说到做到,而且心狠手辣。小学那次我和赵一平游泳时移走了他的裤子,他袅在水里说:“你们记着,三天内我要揍你们两拳。”我和赵一平当时有点怕,但第二天大家又和好了,也就忘了。但第三天放学回家大伙儿正聊得开心呢,刘义突然转身,对着我和赵一平的肚子各是一记重拳,痛得我们都弯下了腰去……现在,他在梅城的狐朋走狗已经很多,就连本地人萧金贵他都敢往死里打,估计他的势力已经很大。但我在赌博的迷途中已经失去了工作,而且在三天之内,我怎么也挣不到三千块钱啊!难道真的要把杨帆以三千块钱的价值让他玷污?这都什么社会了,真他妈的荒诞不经。看来,只有借了。 
  我给夏雨打电话的时候很不凑巧,她在那边压着声音说了句“正在开会呢,”就挂掉了电话。我又给大哥挂了一个电话,还没问他能不能借点钱,那边的他就焦头烂额地说了:“小峰?你那儿能不能凑点钱?我这儿要给领导送礼,有可能转正成主治医师……”我失望地放下手机,坐在屋中等待夏雨给我信息——也许这才是唯一的希望。但等了半天都没有消息,我再拨电话,才发现我的手机已经欠费。看来倒霉事都喜欢扎堆!
  到小店去打夏雨的手机,接电话的竟是个中年男人,他问我:“你是谁?有什么事吗?”我只说了一句打错了,就放下了电话。 
  生活有时候真滑稽。 
  停机后的我,与外界的一切阻断。假如我不出去走动走动,或许死了都没有人知道。我开始真正意识到,什么是众叛亲离,什么是孤独之极,什么叫绝望透顶。我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小屋中,等待着与刘义有关的螃蟹一点一滴地在肚中消化变成屎,等待着饥饿一丝一缕地摧残着我的神经——也许只有在这种饥饿的疼痛里,才能减轻我无法面对外界的绝望。“活着”饿得汪汪大叫,但我也无可奈何,只有打开门让它出去觅食。但它饿得连肚子都发响了,仍然不肯离开这里半步。我说“活着”啊,你总得学会长大,你总得学会出去面对这个世界,去寻找自己的食物,你饿不死的。   
  在我饥饿绝望得几乎想要自戗之际,肖晓萍飞快地跑进小屋,气喘吁吁地向我喊道:“生了!生了!生了!”我拔腿飞奔,没想到饿得四肢无力的时候,我还能跑得那么快! 
  见萧伯伯、萧金贵候在客厅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直接冲进去坐在了“吴双”的床头。实际上还没有生,不过也快了。医生已经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接生工作,肖晓萍在一旁不断地换着水。我的杨帆在最难受的时候也不顾我曾经的放浪形骸了,她的小手求救般地拉着我,不断地用力、用力、用力。汗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流下来,杨帆的嘴唇咬成了绛紫色,我的手也被她的指甲抓出了血痕——在陪伴着她的疼痛中,我的内心稍稍得到了一丝救赎。看着杨帆痛苦的挣扎,我真想告诫天下所有的男人:在没有确定给一个女人爱情之前,千万不要伤害她;在没有确定热爱一个孩子之前,千万要戴避孕套。 
  终于还是生了,果然是男孩。只见小家伙的瞳孔漆黑得几乎占据了整只眼睛,全身血红红肉糊糊的一片,瘦小得如一只褪去毛发的兔子。我们给他正式取名为李鑫,三块金子,希望他将来富有。不过,杨帆的与年龄不相称的母性眼神,使她更像孩子的姐姐,而我呢,至多算得上一个小表叔。倒是萧金贵忙东忙西的憨厚与肖晓萍亲吻逗笑的碎雀斑更像这孩子的父母。特别是肖晓萍,她久久地抱着小李鑫,眼神里充满了母爱,不断对杨帆重复道:“是儿子,是儿子!” 
  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萧金贵借了五千块钱,他答应得相当豪爽。之后,在刘义的小屋里,三千块的现金掷地有声,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刘义,我不欠你的了。”临走的时候我发现,他仿佛有些失落和后悔。 
  剩下的两千块我没有再赌,倒是被肖晓萍拉着去给小李鑫买这买那。小狗“活着”终于还是耐不住饥饿,出来觅食的路上与我不期而遇。它用可怜巴巴的表情望着我,肖晓萍问:“这就是你家的‘活着’?”我说:“是的。”她说:“抱过来一起养吧!”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再加上条狗,彻底住进了萧金贵家。“活着”在新的屋子里生活得挺卑微,看来它对萧家的大狼狗的确心存恐惧。我对萧金贵的恩情感激不尽,但他的神情却谦和得很,仿佛是他在求我。 
  把小李鑫的衣食住行忙完之后,我就近在梅镇给杨帆舅舅打了一个电话,想哪怕杨母真的不治而死,拥有外孙的心情至少能够冲淡一些她对死亡的恐慌。但杨帆舅舅却带给我一个好消息,他说:“那广州的男人寄了五万块来,小帆她娘十一月就做手术。不过,不过……”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吞吐了半天才对我说:“你们以后的工资能不能寄点过来啊?我这边凑的五万块,全部都是借的……” 
  我还是潇洒地答应了。因为我相信:只要有一段时间来缓冲,就能够多出一些希望。 
  杨帆对我与蕊蕊的奸情耿耿于怀,但碍于萧金贵的面子,她偶尔才和我说两句话。但是,怨恨的波澜一经掀起,便不会那么轻易地夺路而逃。 
  那晚上我们都在看电视,肖晓萍抱着孩子正向杨帆赞不绝口,而我与萧金贵也就美伊局势展开了讨论。不料,萧波突然指着电视兴奋地喊:“快看阿姨!快看阿姨!”我这一看,立马就傻眼了:杨帆的通缉令竟然上了梅城电视台! 
  电视台是这样播报的:“杨帆,女,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六五,原籍湖南长沙,涉嫌于二○○四年三月十二日谋杀重庆某高校两名学生……据相关部门分析,该女已逃逸至本城梅镇。请知情人士与警方取得联系,对成功举报者,奖励十五万元人民币……‘312谋杀案’在全国高校引起了重大恶劣影响,公安机关已经对梅镇戒严,希望大家积极配合。”然后,在萧金贵家的大彩电上,再次呈现了杨帆光彩依旧的通缉照。
  肖晓萍抱着孩子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把小李鑫掉在地上。杨帆朝我这儿靠了靠,我假装镇静地拍了拍她,但内心却开始了举棋不定。我想,我与萧金贵的兄弟情谊,能胜过庄严的法律与正义感吗?我想,杨帆与肖晓萍的姐妹情,能抵挡住价值十五万元现金的诱惑吗?这时候,我们之间的缤纷内乱开始紧缩,杨帆从肖晓萍手中接回了孩子,我护着她,随时准备逃出去。然而,萧金贵已经关上了门。 
  我怒视着比我高一截的大块头,冷冷地说道:“你要干什么?”萧金贵愣了愣,问:“小峰,你难道不相信我?”我感到无地自容,然后开始向他乞求:“求求你阿贵,求求你不要告发我们。杨帆不是故意的,她也是受害者,只是没有证据……”萧金贵善意地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们。” 
  晚上,我终于又和杨帆睡上了同一张床。在这即将被捕,抑或生死两别的时刻,我向她诉说了职业赌博与杨母生病的原委。虽然我一直说得很平淡,尽量不掺进任何一份感情,但说着说着,我还是流泪了。我说:“那段时间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根本不知道怎样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钱,告诉你又怕你伤了肚中的孩子。但我的手气老是不好,老是输,而蕊蕊真是刘义发给我的……”杨帆已经泣不成声,她虚弱地拂下了我准备发誓的手,说:“小峰,我错怪了你……” 
  然后我们抱头痛哭。 
  从第二天的报纸上,我们再次验证了通缉令的真实。我用手机给陈菁打电话,她说:“警方已经确定了目标,这次全线戒严,绝对疏而不漏。等逮到杨帆之后,我们‘救平’会要做个专题节目,来庆贺这次胜利……”到了中午,杨帆正在给小李鑫喂奶,肖晓萍与萧金贵敲门进来,说是有事商量。 
  萧金贵开门见山地说:“我和晓萍商量了一下,你们带着李鑫肯定逃不出去,还是让我们养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杨帆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问:“你们要,要养宝宝?”肖晓萍真诚地点了点头,说:“我想好了,挣再多钱也没用,没有后代就会受人嘲讽。我不能生,但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儿子,特别是你的孩子,我会当做自己的骨肉来养的。”杨帆怔怔地望着肖晓萍,问:“你真愿意养我的儿子?”这时萧金贵接口道:“我看你们是好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逃出去要花不少钱,我们的意思是——给你们三万块钱,就算把孩子买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我和杨帆吓得心惊肉跳,慌忙之中只有草草地躲进厕所。不过进来的人好像闹闹嚷嚷的,没有半点警察办事的风度,我放下扫帚,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杨帆问:“小峰,我舅舅说欠多少钱?”我说:“五万!”呆了半晌,她又问:“那你相信他们吗?”我说:“萧金贵的为人不错,肖晓萍也是真心喜欢孩子……” 
  杨帆嗫嚅双唇,说:“那就给他们吧。” 
  突然,有人冲进了厕所! 
  看到我们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刘义哈哈大笑。他说李小峰啊李小峰,没想到你真的藏在这儿,你们想吃屎吗?我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刘义,钱已经还清了!”刘义冷笑道:“你欠老子的是还清了,但她欠我的还没有清,她欠老子十五万!”这时候,幸好萧金贵挤了进来,他对刘义警告道:“这是我家,你快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不料刘义笑得更加奸诈了,只听他胸有成竹地说到:“好好,赶快打啊!哎呀,这十五万块简直太好赚了。” 
  我被他打败了,便只有放下尊严,向刘义讨好道:“义哥,看在曾经兄弟的份上,放了我们吧!”刘义满面红光,但见他暧昧兮兮地看了看杨帆,说:“要是只为了那点小钱,老子早就举报了。我现在到这儿来,就是想要交换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准备忍辱负重地纵容他。没想到他无耻地对杨帆说道:“嫂子,等你过了月子帮我生个娃儿吧,或者陪我睡三次也行,随便你选……”人对生命格外渴望,但有时尊严不能丢失。我还是以卵击石地朝刘义发起了进攻,但陈四从后面飞快地伸出两只手,将我的拳力化为虚无。我瞪着他,陈四麻木的表情下滑过了一丝同情,但转瞬即逝。只听刘义继续振振有词道:“答应了这个条件,老子保证让你们安全地走出梅城!” 
  门外的肖晓萍愤然骂道:“刘义,你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嫂子都欺负!”刘义哈哈大笑,用手指着我对她说:“我当然不是东西,但李小峰连东西都不如。杨帆杀死了赵一平,李小峰没有为兄弟报仇,却给他戴了顶绿光闪闪的帽子。嘿嘿,他能给赵一平戴绿帽,我怎么就不能给他戴一顶呢?你看我刘义多讲义气啊,我这是在给赵一平复仇啊……”就在我气得全身发抖之际,一直沉默的杨帆说话了,只听她朝门外喊:“晓萍,快打电话,十五万的便宜别让这畜生占了!”肖晓萍茫然地看着萧金贵,刘义恼羞成怒地骂道:“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你他妈就是个贱货,赵一平日得,李小峰干得,为什么老子就操不得?你真不识相,十五万操三次,都他妈的天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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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7-06-13
  我越来越后悔恶心,自己怎么会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把这个混账当做好兄弟?但是陈四短小精悍,他架着我,我动不了手。于是我只好转而乞求陈四说:“你放开我,我待你不错,你放开我,我要和他拼命……”陈四拉住我的手松了松,但刘义射过一股凌厉的目光,他又紧紧地将我箍住。刘义满意地拍拍掌,对陈四说道:“很好,很好,把他抓紧点,我少你一千块的账!” 
  杨帆忧伤地看着我的无能为力,突然问刘义:“你说话算话?”刘义眼睛发亮,说:“老子一言九鼎!”我的心都碎了,向杨帆狂吼道:“不要,不要,不要……”但杨帆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我,继续问刘义:“但我怎么相信你,假如陈四把我告了怎么办?”刘义轻蔑地笑道:“他敢?”杨帆说:“怎么不敢?我可值十五万!”刘义的威严受到了侵犯,马上转头问:“陈四,你敢不敢?”陈四木然答道:“不敢,不敢!”但杨帆却说:“我不相信!”刘义也真TM的天真,竟问道:“你要怎么样才相信?” 
  杨帆看了看陈四,说:“把他捆起来,直到把我们送出去,才放他。”这时陈四突然说话了,他说:“义哥,不要啊,她是想刺激你,把我捆了李小峰要和你拼命!”没想到刘义却说:“你放开他,自己出去找根绳子……”陈四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放开了我。我如一只狂怒的狮子,直取刘义面门。但刘义学过拳击,他轻松地化解了我的勾拳,转而一脚踢向我的膝盖。只觉“咔嚓”一声闷响,我痛苦地跌倒下去。萧金贵也摩拳擦掌要上来,但肖晓萍拼命地拉住了他。杨帆咬了咬嘴唇,直跟我使眼色,说:“你不要这样!” 
  在万劫不复的绝望之中,一行人移向了客厅,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厕所里,我拒绝了萧金贵的好意搀扶。陈四找来粗壮的麻绳,看到被打倒在地的我,愣了愣,问:“义哥?”刘义吩咐道:“给老子自己捆!”这个时候陈四的表情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他说:“义哥我下午还有事要办,能不能不捆我?”刘义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大声骂道:“有锤子的事!你TM过来让老子绑!”陈四显出了复杂的表情,这令刘义恼火不堪。他那可笑的自尊心又上来了,他顺手又给了陈四两记狠狠的耳光。这耳光清脆响亮,将陈四猥亵的脸,打得红彤彤、亮堂堂。 
  刘义继续大骂道:“你他妈闷什么闷,欠老子好多钱你忘了?”陈四隐忍地站直了,但我听到他小声地说了句:“义哥,做事不要赶尽杀绝,给我留点面子嘛!”刘义不管,飞起腿又是一脚——杨帆见效果已经达到,立马奔向电话,视死如归地拨下了三个号码……刘义气得直吐血,被欺骗的滋味令他怒不可遏,但见他气急败坏地扯住了杨帆的头发,动手就要撕她的衣服! 
  我撕心裂肺地吼道:“住手!”但我的腿大概被刘义踢断了,我爬不动,这恐怕是人世间最无奈的事。终于,肖晓萍高喊着“畜生,我和你拼了”冲了过去——但结果可想而知,她被刘义踢倒在地。萧金贵带着伤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对斗了几个来回,肖晓萍又不甘示弱地爬过去咬刘义的腿,而杨帆也积蓄好了反击……刘义三面受敌,就向陈四求援道:“你他妈的怎么还不过来!”陈四愣了很久,然后,他以迅急的速度朝四人冲了过去。只有我看清楚了,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水果刀。 
  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对杨帆喊:“小心刀!刀!刀!”但是,陈四的刀,却刺在了刘义的脊背上。刘义不料此变,恶狠狠地骂道:“你欠老子的账,你欠老子的……” 
  又一刀,再一刀……刘义倒下去再也没能说话。陈四看着血淋淋的刀,喃喃地说道:“我欠你的,全部还清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7-06-13
第十一章 海滩 物是人非强奸案 
  瞬息之间,逃亡的世界里便响起了经久不息的警笛声。透过芦苇,只见一辆又一辆的警车来来回回地穿梭而过,不辞疲倦地翻找着我们任何的蛛丝马迹。 
  刘义,被他最得意的走狗陈四捅死了。 
  当时场面混乱极了,我看着我那变态而扭曲、慷慨而耿直的兄弟,肠子白花花地流了一地,心里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后悔莫及。肖晓萍抱着杨帆放声大哭,萧金贵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扶起瘫软在地的我。陈四扔下刀,这才意识到自己杀死了人。我本以为他会夺路而逃,没想到陈四转过身,对我说:“峰哥,我知道怎么出去,咱们一起逃吧。”我有些犹豫,虽然陈四所做的或许正是我本该做的事情,但我实在不愿意与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待在一起。 
  权衡片刻,我对他说:“你还是一个人走吧,现在没人知道你是凶手,蹲点的警察不会拦你!”但陈四空洞的双眼真诚地看着我,说:“峰哥,只有你一个人把我陈四当朋友,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就让我们一起走吧!”我有些感动,说实话,陈四这人虽然一身恶习,但对我却一直不赖,而且他对这儿的地形很熟悉,加之我们又如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会安全得多。于是,我看了看杨帆,点了点头。 
  我以为被刘义踢折的腿,随着他的死去渐渐又有了知觉。萧医生为我针灸了两下,不久便大见好转。杨帆没有把孩子标价成“五万”就“卖”给了萧金贵夫妇,在他们“支付”给我们的三万当中,杨帆慷慨地拿出一万给陈四,说:“对不起,我当时只想激激他,没想到……”陈四傻傻地笑了笑,说:“应该谢谢你才对,杀死了他,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们的儿子在叫了五天“李鑫”之后,又正式改名为“萧鑫”,除了钱以外,又多了个“小心”的谐音。离别的时候,杨帆把自己和孩子关在卧室里,良久地将孩子抱在怀中。“萧鑫”似乎也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小嘴一刻不停地含着杨帆的乳头,以最大的限度眷恋着母亲的乳汁。也许在懵懂之中他已经知道,我们此行,必将与他成为永别。我也深情地凝望着这个只当了我五天儿子的小宝贝,他的脸那么的嫩小那么的精致,以至于我的心忍不住剧烈地疼痛起来。 
  肖晓萍小心翼翼地从杨帆手中接过孩子,眼中竟然噙满了泪花,只听她不断地唤着:“小乖乖,小宝宝,小肉球,小甜甜……”我与萧金贵抱了抱,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刘义,突然觉得格外伤感。 
  就像赵一平的去世一样,刘义的死去也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悲怆。我想起了儿时天真赌博的日子,想起了游泳打水仗的日子,想起了他在初中操场滑冰,引得女孩们尖叫的日子……我还想到了那个爱子如命的刘伯伯,那个陶醉在儿子锦绣前程的中年人,那个攒着巨款准备为儿子操办一百桌婚宴的老父亲——他永远失去了草根。更为悲怆的是,我童年里所有的甜美回忆,将随着刘义的逝去而被全部抹杀。在他死于非命之后,我开始怀念这个好兄弟,这个敢作敢当的小伙子,这个幼稚而单纯的打工者,他其实帮过我不少忙……他究竟死于偶然,天意,还是妄为? 
  我们携带的行李不多,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只剩下几本破书与笔记本。与小狗“活着”分别时,它并不知道我们与它永远无法相见,正在垃圾筒里尽情地翻找着一堆烂食。听到我对它的招呼,“活着”只是象征性地摇了两下尾巴。 
  北京时间二○○四年十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三十二分,我们坐上陈四的农用机车,开始了新一轮的亡命生涯。一路途经农场、沙地、河流、芦苇,我们最终来到海塘旁的一间简陋小屋。从小屋中走出一位捕鱼老乡,陈四恭敬地递上五百块钱,然后又指出将以农用机车相送。那老乡也不多话,驱车把我们带到一处沙厂,又熟练地将我们领上了一艘破旧沙船。沙船主人大约五十来岁,脸上全是棱角分明的皱纹。那老乡向他耳语了一阵,陈四再送上一千块钱,他这才友好地向我们笑笑,用浓重的本地话吩咐道:“你们先到里面歇一歇,等装满了沙就走!” 
  伴着机器的轰鸣,我牵着杨帆来到船舱,终于感到了久违的如释重负。陈四还呆在船头,他那矮小粗壮的身体,在海风的吹拂下,有了一种高贵而伟大的气质。杨帆脸色苍白,却一直向我询问她妈妈的病情。虽然我再三强调杨母即将做手术彻底治愈,但杨帆却不乐观。只见她深情地看着我,问:“小峰,是真的吗?”我说:“真的。”而她却说:“你还是给我说实话吧,我能接受的。”我说:“这就是实话啊。”杨帆又问:“你真的没有骗我?”我说:“绝对没有!”她终于轻松地叹了口气,却又问道:“但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我伸手钩住她的小蛮腰,说:“等凌晨到了上海码头,我们就给你舅舅打电话,好不好?”杨帆可爱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我受过的无数委屈,深情地对我说:“小峰,对不起,我不该……” 
  这时一个胡子邋遢的工人走进来,愣愣地看了看我们,侧身从角落里拿出一张渔网。临走的时候,他又转过头狐疑地看了我们两眼。我有些怀疑,便走出去递给陈四一支烟,再一看那中年人,果然正在飞速朝沙场跑!我吓坏了,向陈四说了声“被发现了”,便拼命地朝船舱里蹿,大喊:“杨帆,快跑!杨帆,快跑!” 
  大约隔了两分钟,我们成功地跳下了船,沿着漫长的海岸线夺路而逃。等气喘吁吁地跑到第一个小路出口时,那边传来了男人们隐约的呐喊声,然后就是启动汽车、摩托的声音。杨帆的汗水涔涔而下,我的神呀,她五天前才分娩出一个小生命啊。老天,你为何对她如此残忍! 
  我们踏上的小路宽约一米,长达二千米,陈四本来遥遥领先,但不知为何他又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在弓着腰寻找什么东西。等我们艰难地赶上来,这才发现他在搬石头堵路。回头望去,一辆汽车飞速而来,五六辆摩托紧随其后。我赶快命令杨帆继续朝前跑,自己留下来帮陈四搬石头。大约四分钟以后,汽车泊在了路口,里面冲出了五名大汉。再等一分钟左右,摩托车也驶进了小路,而我们的路障也基本设置成功。
  眼看马上就要针锋相对,陈四对我大声喊道:“峰哥,你快跑!”我回喊:“一起跑!”陈四继续寻找一些拳头大的石子,再喊道:“你先走,他们要抓的是嫂子,你快去保护她!”我想想也是,便奋力朝杨帆冲去…… 
  追上杨帆的时候,后边已经传来了几声男人的惨叫。我回过头,看到陈四正向逼近的大汉们掷石子,空气中似乎还飞舞着几十张红色的纸片。但见那群工人停在二十米开外,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晓之以理,也有人觊觎着漂浮在海塘上的百元大钞,终究没有冲过来。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陈四终于追上了我们。后面闹闹嚷嚷的似乎又有人跟了上来,不过已经没有了摩托车迫近的声响。然后三人同行,我们越过一片荒地,跨过一座小桥,等跃上那条公路的时候,但见一辆三轮车正停在路口。陈四一马当先,奔过去将正在小便的车主踹翻在地,接着便见他熟练地掏出了钥匙,犹豫片刻之后,又扔下了几百块钱。我将杨帆抱上去,车子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冲去,不久便驶离了三轮车主怒发冲冠的哭诉。 
  咸咸的海风吹得我头昏脑涨,汗水风干了,凝结成晶莹的颗粒。杨帆倚在我的怀中,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上好的洛阳宣纸。见四周寂静空旷,我们对视着笑了笑,但前面的陈四却满脸严峻。 
  他说:“峰哥,这条路直通桃镇,但前面出口肯定会有警察。我待会儿停在一个岔路口上,你们下车后就往左边的小路走,那里有一座老沙厂——记得尽量只走石头路,千万不要留下脚印!然后越过那条小河沟,在对面的芦苇地待上两天,你们再朝上走……”我真佩服陈四的临危不惧,倒真有一个亡命之徒应有的智慧与风范,便问他:“那你怎么逃,我们在哪儿会合?”陈四黯然地顿了顿,说:“估计那拨工人不会追来了,但警察不久就要赶到。我再朝前开几里路,下车到右边踩些假脚印,让他们以为你们朝那边去了。然后任务就算完成了,我直接开车去桃镇,到时安全了我给你电话!”我说:“但我停机了。”陈四故作轻松地笑笑:“到了桃镇我帮你充话费!” 
  千言万语,送给曾被我忽视了的陈四,送给这么一位置友谊于生死之上的好兄弟。当时我也没怎么客气,想他对梅镇熟得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临下车之前,杨帆叫我拿五千元给他,但陈四连连摇头,指着自己的荷包说:“我还有,我还有!”然后刹车,我与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手,说了句“珍重”便分道扬镳了。 
  依照陈四所言,我们轻松地找到了那片废弃的老沙厂,然后蹑手蹑脚地“倒走”上那条石子铺就的小道,再抓了些细沙,涂抹在微不足道的脚印上。不一时我们便来到那条小河,大约也就两三米深、五六米宽,但遗憾的是杨帆说她不会游泳。幸好我的水性不赖,便三两下脱掉衣裤,把我们的钱、笔记本、衣服完好无损地送了过去。到了第二轮,我驮着赤身裸体的杨帆,游过冰凉刺骨的河水,费力地抵达了彼岸。等安全地躲进漫无边际的芦苇地,我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才回味着杨帆温软而丰满的胴体,想起曾经的风流韵事,不禁面红耳赤。 
  瞬息之间,逃亡的世界里便响起了经久不息的警笛声。透过芦苇,只见一辆又一辆的警车来来回回地穿梭而过,不辞疲倦地翻找着我们任何的蛛丝马迹。最可怕的那一次,三辆警车停在了我们途经的岔路,他们的电筒几乎照遍了附近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包括我们刚刚游过的那条河流!我和杨帆紧贴在潮湿的地面,企图屏气凝神,却又瑟瑟发抖。那正义的光柱在我们头顶扫来扫去,就像科幻世界里那让人万劫不复的激光枪,又像地狱世界中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鬼触角。这时候,我愿意加入任何形式的宗教,只要那个世界里的老天能给我们一件隐身衣,哪怕干脆把我们变成微不足道的芦苇也好! 
  这种揪心的恐惧持续了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年,警笛声才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远方海潮轻歌曼舞的呜咽,以及近处芦苇们亲密无间的浅吟低唱。就着淡淡的星光,我们采撷了几大把芦苇,然后找了片干燥的地皮,紧紧相拥着和衣躺下。这时候,我好像弄丢了所有的内脏,我真的期望能与杨帆合二为一,以此来抵御外界的寒冷萧瑟与内心的荒芜凄凉。但我的杨帆,她正安睡在我的怀里,就像一个初降人世的孩子。 
  天才刚刚亮,饥饿就将我团团包围,怀中杨帆的睫毛更是在晨光中剧烈颤抖。我咬了咬牙,把衣服脱了披在她身上,便独自到河边捕鱼去了。然而我实在高估了这条河流的营养,在水中哆哆嗦嗦地折腾了大半晌,竟连半条小鱼都没有碰到。精疲力竭的我再次潜入水底,视线模糊起来,胃中只觉一阵翻江倒海的失落绝望。我真的不知道,在这片茫茫的芦苇地里,除了河中的鱼虾,我还能用什么拯救我的杨帆。恍惚之中,我又想到了死去的刘义与赵一平——大约十年前的秋天,我们哥仨穿着红内裤跳进河中洗澡。
  那时候正好是我们十二岁的本命年,我水性最弱,性格却最要强。有一天我潜入两米深的石缝要摸龙虾,但那天的运气实在太坏,我左手刚捣鼓出两龙虾,右手就被滑下来的石头给卡住了。慌乱中我歇斯底里地挣扎,手舞足蹈地折腾,却仍然被死神牢牢地拽住不放。然后我窒息、呛水,源源不断的河水滚滚而来,卷席了我所有试图自救的努力。到后来,我的大脑里好像塞进了一大团棉花,我的思维开始涣散,我想我李小峰还欠我哥五毛钱,还没有割好今天的猪草,还没有上交明天的作业,难道就这么死了?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事后据他们讲来,正是赵一平与刘义双双潜入水中,两人在水里鼓着腮帮折腾了两分钟,才把我从死神的手里给抢了回来。 
  虽然这事一直瞒着大人没有声张,我们依旧不分时节、隔三差五地朝河边跑,但打那之后,我对生命肃然起敬,我对活着崇拜有加。我开始真正地理解:能够在地面上自由自在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幸福至极的享受。然而今天,我的两位救命恩人,或多或少地受到我的牵连而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我又开始迷惘了:难道苟且地活着,就一定要建立在别人的悲剧之上吗?   
  我开始流泪,我悼念他们的离开,我缅怀他们的死亡,我为生活中充满了那么多找不到原罪的矛盾而迷惘痛心。我很想弄清在这场逃亡的游戏里,到底是谁做错了,是我李小峰吗?是她杨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天肯定跟我们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他的做法让人胆战心惊,但他的寄托却令人意味深长。模糊迷乱之际,我仿佛看到了刘义的亡灵及赵一平的鬼魂,他们一人抱着我的一条腿潜在水里,试图将我拉下去…… 
  呛水!抽筋!我从凄凉的惆怅中回过神来,驮着麻木的双腿向岸边游去。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拨开水草,我竟然惊吓出一群拇指大小的游鱼!功夫不负有心人,翻找了一里多地,我一共捡到了二十一条小鱼及三只小螃蟹。虽然这些玩意儿加起来还不到三四两,但却足以将我的疲惫忧伤驱逐干净。 
  但等我光着屁股回到来处,杨帆却不见了。 
  李小峰啊李小峰,你怎么不带杨帆到河边,为何要把她一个留在无迹可寻的草地上?李小峰啊李小峰,你自作多情地以为体贴杨帆,实际上却间接地伤害了她呀!我后悔极了。举目四望,漫无边际的芦苇苍苍;低头四顾,错综复杂的脚印茫茫。就在我心乱如麻得快要抓狂之际,杨帆竟然抱了一捆芦苇向我走来! 
  我简直太高兴了,当时也顾不得自己多么的衣不蔽体,直接冲过去就是一个大拥抱。结果却抱到了一只死鸭子,杨帆显然是被我的裸露吓坏了,她问我:“小峰,你的背心呢,你的芦苇在哪里?”我嘿嘿地指了指地上的鱼蟹,也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又去了哪里?这只鸭子怎么来的?”杨帆不答反问,说:“你不是怕冷采芦苇去了吗?这么多小鱼都是你摸的?”我点了点头,说:“我摸的,我摸鱼去了。”杨帆这也才回答:“我捡的,我采芦苇去了。” 
  两人终于恍然大悟,杨帆命令我赶快把裤子穿好。我们度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上午。因为大难不死,任何一句对白,任何一张笑脸,我们都觉得多赚了。打闹之后,杨帆把活着的小鱼放回了河里,死掉的部分也精心处理了内脏;我将鸭子去毛洗净,又采来两三捆芦苇,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烹饪小鱼的时候那可真叫一个煞费苦心,不过主食重点还是“叫化鸭”。小心翼翼地烧烘下来,那味道,真叫一个赞不绝口。吃饱了鱼鸭,我们这才开始牵挂起杨母,想念起萧鑫,担忧起陈四——我的手机仍然欠费,不知他是否遭遇了麻烦。 
  这天下午,又有几辆警车呼啸着来回驶过,但多少已经没有了昨晚的那种胆战心惊。我们心安理得地藏在芦苇中,一边等待事态的渐次平息,一边小范围地转悠,希望能再碰到死野鸭的好事。到了黄昏,又下了一阵瓢泼大雨,把我们全身都淋湿了。见实在没办法躲避,我们索性苦中作乐,一边保护好重要物品的干燥,一边随遇而安地洗起澡来。 
  这天晚上,雨停之后,我与杨帆赤裸着相拥而立。虽然我常常被色情勾搭得心猿意马,但考虑到她那母亲的尊严及产妇的身体,我尽量扼制住了性欲的冲动。无情的海风吹得我们瑟瑟发抖,这时我唯一能够为爱情承担的——恐怕只有把身体挡在风吹来的方向,双手不断地摩挲着杨帆的后背,给予她一些微不足道的遮风挡雨。 
  然而,杨帆却感动了。但见她双颊绯红,泪水涟涟,小手再一勾,对我说道:“小峰,我要奖励你!”我多少有些按捺不住,便问她:“那能不能亲我一下?”结果温润的小嘴果真凑了过来,舌尖相触,但觉久违的甘甜与芬芳。稍一走神,我又目睹了她那洁白而光滑的乳房,身体的欲望便在不觉中席卷而来。意乱情迷之际,杨帆的右手滑过了我的胸膛,然后停留在小腹上轻柔地划来荡去——我深吸了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坦油然而生。紧随其后,另一种销魂蚀骨的快感横空出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7-06-13
  等我从河边走回去,地上已经铺好了一张质地优良的“芦苇床”。杨帆正借着月光翻看日记,见我回来,她下意识地朝里面靠了靠。身下的芦苇多少还有些湿润,躺在上面,冷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候,杨帆小声说了句:“小峰,我冷!”我的心马上就柔软下来,赶快转过身,从她眼中看到了一汪秋水。 
  熬至天亮,杨帆已经变得头昏脑涨、咳嗽、流鼻涕、视线模糊。我服侍着帮她穿好衣服,又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但杨帆还是咬着牙喊冷。我心乱如麻,恍惚中生了一堆火,再去翻出昨天留下的半只鸭子,准备热一热再吃。杨帆本来正在伸手取暖,见了我手中的鸭子,她突然失声尖叫!我惊诧莫名,赶忙扔下烤鸭过去保护她,没想到杨帆却向我大声吼道:“别过来!别过来!小峰,我得了禽流感!” 
  我大脑嗡然,想必正是如此,但仍然自欺欺人地向她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这就是一般的重感冒,你以前不是得过吗?”杨帆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只听她恐惧至深地喃喃自语:“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呜呜呜,不一样的……”我心如刀割,想再大的狂风暴雨我俩都挺过来了,谁想到昨天大快朵颐的鸭肉,就这样轻松地收捡了她的性命! 
  刚开始的时候,我向杨帆诉说了一些甜言蜜语,并试图利用自己忘情的拥抱,去呼唤她生命的奇迹。但我被杨帆奋力地推开了,只听她歇斯底里地哭道:“这病会死人的,会传染,传染,传染……”然后我便怔住了,我不知道这种呆若木鸡是缘于对杨帆自我牺牲的感动,还是面对禽流感肆虐时,自己胆小如鼠的苟且偷生。曾经的我常常自诩是“一个把文学与爱情当做生命的虔诚青年”,但当生命的威胁真正来临之际,我退缩了,我望而生畏,我开始为自己的山盟海誓感到无地自容。 
  为爱情失去友谊、梦想、事业甚至亲情都还可以,但生命呢?我承认我畏惧死亡,我害怕窒息,我害怕肉体腐烂之后,灵魂不久便会分散。虽然这世界上有阴暗、有潮湿、有肮脏、有腐烂,但我仍然眷恋于呼吸与阳光,依旧着迷于未知岁月中那些浪漫而刺激的风风雨雨。我开始怀疑爱情真正的分量,假如用我的生命去阻止杨帆的死亡,我是否真的能够处之泰然? 
  但我又能怎么样?难道无动于衷地就这样呆在旁边,看着最心爱的恋人被折磨着缓缓地走向死亡,而自己连给她最后一次亲吻与拥抱的勇气也没有?突然间天旋地转,只觉生活就像一部荒诞不经的电影,我和杨帆好不容易越过艰难险阻在一起,却被“禽流感病毒”的传染一拍两散!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杨帆伏在火堆旁,以一种肝肠寸断的语气说:“小峰,你还是一个人走吧,我活不了了。”我坚定地说:“不,要走一起走!”接着她便是一阵死去活来的咳嗽,杨帆呻吟道:“但小峰,我真的好难受,我没有力气了……”终于,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左右了思维,我迅速而稳健地背起了杨帆,大口呼吸着她身上散出的禽流感病毒,朝北方走去! 
  起初杨帆在我背上拳打脚踢,努力挣扎着想要下来,但我依然坚如磐石地向前迈步。到后面她终于乖乖地安静下来,只是喉咙里还不断哽咽着:“小峰,小峰,小峰……”我在齐腰的芦苇中艰难地跋涉,海风吹在杨帆身上,阳光照进我心里,我的内心开始像一团烈火般燃烧起来。我终于明白:与其怨天尤人地坐在那儿等死,还不如铤而走险地一路向北。 
  在这场人生的赌博里,我将自己生命的安危当做一个筹码,向命运博取杨帆微弱的存活几率。虽然赢回她的几率实在太小,而我押上的砝码也未免太小,但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爱情,我拼了!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不久我就咳嗽起来。为了不让背后的杨帆发现,我只得装作兴致勃勃地为她唱歌,趁机在情绪高昂的部分,轻微地哼哧一下。到后面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的大脑也开始眩晕,我就动用残存的意识命令自己——这五步,为了娇小可爱的杨帆;这四步,为了漂亮温柔的夏雨;这三步,为了生我养我的妈妈,这两步,为了慈祥威严的爸爸;而这一步,权当为了让梦想照进现实! 
  就这样坚持着来到一间破草棚,我终于精疲力竭了。或者可以说,我染上禽流感的征兆终于来临。将杨帆放在木床上,再胡乱地扯回一些芦苇,我终于肆无忌惮地咳嗽起来。杨帆抱着我放声痛哭,一会儿埋怨我太傻,一会儿又怪她太笨。我已经决定听天由命,便干脆爬上了小床,与杨帆一起等待着死神的光临。不过就连死亡都不轻松,一觉醒来,绝望仍旧,疼痛依然。而周围则万籁俱静,只剩下我俩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哭得声嘶力竭了,杨帆说在死之前想看一看月亮,希望通过它传递一下临终前的问候与思念。我触景生情,咬了咬牙站起来,三两下就把“屋顶”拆得一干二净,然后便见一轮皎洁的圆盘,携带着它那温柔的清辉,给我们带来了弥留之际的安详。
  这天晚上,透过月亮这张荧屏,逝去的时光历历在目。在与所有亲朋好友道别之后,在深信明天必死无疑之际,我们彼此交换了那些令年少的我们愧疚、羞耻、尴尬、不安的所有秘密。我讲了儿时的我与刘义偷了赵家的菜刀当废铁卖,为此赵一平被他爷爷打肿了屁股,之后扬言说要知道是谁干的就和他永远绝交,以至于我们惶惶不可终日,在童年的阴影中耿耿于怀;高中一年级,我和赵一平在宿舍楼顶偷窥女生寝室的内衣时,无意中瞅见了校花裸着乳房试穿内裤的场景,由此导致我们整日惴惴不安,长达两个月没敢与大块头校花说过话。杨帆也说了:她第一次来月经时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她就独自提了一大袋硬币去诊所,并且当着众人之面脱下裤子,令在场的两名男医生好不面红耳赤;初中二年级,杨帆交完作业途经体育办公室的时候,不小心从门缝里看到一个男人把她的好友压在身下,懵懂的她便去叫来几个男生解救帮忙,结果导致男人辞职女生辍学…… 
  总而言之,我们把那些本准备保存到死亡的故事,向对方和盘托出。在倾听的过程里,我们虽然惊讶,却绝不恼怒;虽然莞尔,却绝不嘲笑。哪怕我说到那次在杭州摸过夏雨的乳房,杨帆也就怅然若失地努努嘴,说:“往事不用再提。”哪怕她讲起在歌乐山曾目睹过蔡小田猥亵的自慰,我也就自欺欺人地叹叹气,说:“让明天好好继续。”然而,当我得知两年前杨帆突然变卦的原因后,我还是感到十分愤怒,格外震惊,又一股求生的欲望熊熊地燃烧起来。 
  以下往事摘自杨帆的《女生日记》,第七十三页: 
  刚认识你们的时候,我常常梦到自己是一个白雪公主,而你和赵一平就是我的贴身侍卫——我在前面开着轿车奔跑,你们在后面骑着快马追赶。我渴了,他给我矿泉水;我饿了,你给我干面包。然后我们三个人牵着小手在草地上跑啊跑,跑啊跑,跑得我幸福极了。但是小峰,我从一开始爱上的就是你。虽然赵一平很帅,很滑头,很了不起,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的睿智,你的体贴,以及你那坚韧不拔的意志力。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吗?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件礼物吗?还记得和你牵手后我当时的心跳吗——从那一分钟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为你跳一生一世的舞蹈,听你讲一生一世的笑话。 
  没想到第二天赵一平打电话叫我到荷花小区做饭吃,还说你要向我学煲猪蹄汤,我想你去我也去,就答应了他。但等我到了那里,他却说你不舒服先回去了,我就开始担心你胃病的事,想早点回来。结果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拿出一束玫瑰说喜欢我,我立马就拒绝了他,但是为了顾及你们两兄弟的关系,我只说自己现在还不想谈恋爱。后来他一直很沮丧,过了一会儿又拿出瓶红酒喝,我觉得这样挺尴尬,就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但赵一平突然抱住了我的脚,我反抗,他拉住了我的手;我呼喊,他咬到了我的嘴;我哭泣,他把我压在了身下……最后小峰,我,我被他强奸了! 
  当时我很想去告他,但赵一平跪在地上求我原谅,还说只要我愿当他女朋友,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对我。小峰,你知道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我觉得自己的身子一旦被他玷污了,就没有脸再来爱你了。当时我绝望极了,脑子里又是一团糟,最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他可怜答应了他。 
  但后来我才知道,爱情真的不能将就,感觉也不能够勉强。后来他升了官、赚了钱,甚至还有女生反过来追他,他也的确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我就是快乐不起来——只要一想起他那么粗暴地对待我的初夜,我全身就会直起鸡皮疙瘩,心里就十分抗拒他。到后来越是与他在一起,我就越发想念你,想你牵我手时脸红的样子,想你调皮的动作与无邪的眼神,想你买的果冻你折的飞机甚至还想那难吃的回锅肉。那时我每天与他睡在一起,梦里却全是你的影子。我真的好希望你能把我从泥泞中解救出来,但醒来时听到的却是赵一平的鼾声,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肮脏透了,我没有资格再让你爱我。特别是每与他欢爱一次,我就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到最后都恨不得让自己死掉算了。 
  小峰,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矛盾多难受吗?我与他生活在一起,脑子里却全是你的影子;我能够经常见到你,却不敢和你多说两句话;而赵一平在尽力弥补犯下的错误,但我却打心里无法原谅他……直到有天晚上我忍无可忍,便把一直喜欢你的事告诉了他。从那以后,赵一平才开始与陈菁她们乱搞,还威胁我说随时可以分手。 
  而小峰你,已经和夏雨在一起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7-06-13
 第十二章 梅山 大打出手至头破血流 
  我开始感悟到音乐的另一种魅力,这种抛却音律音色音质的歌唱,唱出了一种质朴的心声,唱出了一种真诚的呐喊。孩子们的嘴唇在无声地嗡合着,他们的眼睛在萧瑟的雾气下闪闪发光,到最后,他们索性把这种陶醉的期待移向了我。 
  如果说之前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坐以待毙、束手就擒,那么当我得知杨帆被赵一平强奸的事实、理清并非她始乱终弃之后,我那业已崩溃的身体马上又青春焕发、朝气蓬勃。我开始明白:在这场被我赋予悲剧色彩的爱情游戏中,最委屈的角色并非我自己,相反,我的杨帆受伤最深。现在,这件往事让我对赵一平的愧疚降至最低,我无法去恨他,但也不会再同情。这种道义上的负疚感一旦减轻,我对生活的暖意又渐次向往起来。 
  我对法律知之甚少,我并不确定“被强奸”的遭遇能抵消她多少罪孽,但我开始理所当然地认为:杨帆罪不至死。这么想来,我开始把求生的希望施放给那些海边渔民甚至人民警察——哪怕最后她依旧会被枪决,但我至少还有时间与机会,让尽可能多的朋友相信她的无辜,至少能让她与母亲再见一面。不过我实在背不动她了,现在我腹中空空,我病态连连,我甚至连正常的行走能力都没有了。思来想去,我最终决定让自己先出去,然后争取在杨帆死亡之前,用那两万块钱去购买一份未知的希望。 
  杨帆的呼吸已经微不足道,在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她终于晕厥过去。我挣扎着翻身下床,然后虚弱地弯着腰,向理论上的北方蹒跚而去。但不久我就感到四肢乏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里路,但觉头昏眼花;再咬牙坚持了几百米,我竟然跌倒在地!但这时候我并没有放弃,那股滚烫的力量让我伸手抓住了芦苇,竭力攀爬着一路向北。之后便剩下了我一个人的战争——意志向身体宣战,清醒与疲惫较量;坚守同放弃单挑,梦想与现实对抗。在这场血肉横飞的战役中,我缓缓爬到了一处泥浆满地的水洼,然后晕死过去…… 
  接下来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出来,我看到那个满脸是泥的李小峰,他的身体在水草中慢慢腐烂,最终结成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与此同时,我看到一支送葬队伍抬着模糊不清的杨帆朝大海驶去。渐渐的,雾气把她的尸体漂白成一只蚕茧,然后眨眼之间,她又蜕化成一只光艳照人的蝴蝶。我看到许多熟悉或陌生的人物,他们盘旋在清淡的月色之下,通过唱歌、跳舞、吟诗、作画来庆祝我们的死亡。后来不知为何,我和杨帆竟同时跳上了一匹奔驰而过的快马。刚开始这马就像飞机一般高速而平稳,到后面它累了,我们似乎又坐进了呼啸向前的火车,然后它越跑越慢,慢慢变成了汽车、轮船、摩托、马车,到最后竟变成了一辆破旧不堪的人力三轮,慢腾腾地颠簸在乡间小路上……这时候,我终于醒了。 
  我竟然真的躺在一辆三轮车上,身下有一堆柴火,身后是鱼鸭,却没有杨帆!我惊愕莫名,转头看到前面驶车的是位消瘦老头,便声音嘶哑地叫了句:“大爷,请停车!”不料这人继续骑着车,睬都没睬我一下。我只得伸手摸了摸泥浆下的两万块钱——湿了却没有烂,便底气十足地大声喊道:“停车、停车,我给您钱!”但老头依然我行我素,仿佛在他的世界中我李小峰根本就不是人。这下我有些怕了,难不成我真的已经死了,那人听不到鬼魂说的话? 
  但这种死亡的感觉未免太过蹊跷,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沉溺在梦里。于是我自咬了一口,竟然很痛——哈哈,不是梦,我真的还活着!这下我没兴趣去顾及老人的神秘诡谲了,我开始担心杨帆,我要马上回去找她!就在我努力站起来、刚准备跳下三轮车的时候,前面的老人突然转过了身!我被吓得差点栽了下去,不过还好,他有一张慈祥的脸。我舒了口气,拿出一叠钱向老人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在芦苇地里,这是一万块钱,麻烦您帮我救救她!”老人迷惑地看着我,哇哇两声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我这才明白,他是位聋哑大爷。 
  指手画脚了良久,老人总算明白了我的大致意思。只见他微笑着推回了我的钱,然后熟练地调转了车头,朝芦苇方向急驶而去。接下来他拒绝了我的同往,临走之前,老人又递了半个馒头给我。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那一点馊馒头驱走了饥饿,却将我的担忧彰显得淋漓尽致。面对偌大一份未知,面对我现在的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国人谈之色变的禽流感,我真不知道在下一次劫难中,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我生怕,在不久之后的片刻,我们就会在主干道束手就擒;我更怕,杨帆已经舍我而去,早早地走向了她的死亡。总之,我胆小如鼠,我忧心忡忡,我虔诚祈祷,我一次又一次拄着木柴,向老人消失的位置张望。
  约莫过了很久,聋哑老人终于平安归来。他带回的杨帆依旧昏迷不醒,不过还好,呼吸犹存。我又试图向老人比比划划,希望他能送我们去医院,而且又告诉他,小心这病会传染。但是老人却急躁得很,只见他向我呜呜哇哇地叫嚷了一阵,然后脱了大衣给我们盖上,便跑到前面骑起车来。 
  我将杨帆抱在怀里,一手掌握着她的鼻息,一手紧攥着木柴,准备给予她一些最基本的保护。车在平缓的小路上行驶了约莫半小时,好像折向了一条宽敞的马路,时不时能听到汽车们嘲笑似的鸣笛而过。之后在大路上走了四十多分钟,车仿佛又驶向了一条土岔路,因为偶尔才能听到摩托车的声响。如此这般又过一个多钟头,车身开始摇晃起来,竟然就如爬向了一片小山坡。 
  下车,我们果真来到了人烟罕见的山脚,而一间木房子,就搭建在前方。 
  我们被依次抱进了小木屋,或许是樟木腐烂的味道太过浓烈,床上的杨帆竟然苏醒过来!我高兴得手舞足蹈,聋哑老人也从灶台端来咸菜与馒头,笑眯眯地示意我们赶快吃。但杨帆吃了就吐,我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她又昏迷了过去。聋哑老人吓得手忙脚乱,我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样比画,便从杨帆怀中掏出纸笔,写下“我们得了禽流感,我有钱,请带我们去医院”递给他。只见他迷茫地辨认着这张纸,过了良久仿佛才豁然开朗,然后掩了门出去。我帮杨帆摆了个合适的睡眠姿势,再将剩下的馒头狼吞虎咽了一番,便追随她去了。 
  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反复煎熬,等黄昏时醒来的时候,我没看到白衣大褂的医生,也没有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位满脸笑意与雀斑的中年妇女。我大惑不解地问:“你是医生吗?我们得了禽流感……”结果,“禽流感”三字就像一纸密符,将昏睡的杨帆突然唤醒。但听我的小天使失声喊道:“禽流感,别过来,别过来!”中年妇女温和地笑了笑,向我们安慰道:“没事的,孩子,你们得的只是普通的重感冒!”杨帆狐疑地看着她,说:“可是,可是我们吃了死鸭子,我,我……”中年妇女自信地打断道:“但你们的临床表现与禽流感完全不一样,请相信我的专业!”我与杨帆惊喜万分,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向中年妇女表示了深深的感激。 
  从交谈中我们得知,这位阿姨姓周,年轻的时候是梅城医院的一名中级护士。后来她远嫁到温州,生了个女儿漂亮可爱,却在三岁时因高烧烧成了聋哑儿童。夫妇俩为了女儿四处奔波,进口药物、高级手术甚至连茅山术士都试过了,最终却依然无功而返。后来某一天,周阿姨带女儿到诊所做例行的检查,恰逢医院里有人知道一副秘方,便全神贯注地倾听去了。而她的女儿追着蝴蝶上了马路,被一辆疾驶而过的摩托带倒,之后又被一辆大意的轿车碾死。丈夫为此与她分道扬镳,而周阿姨也觉心灰意冷,便回到“梅山聋哑学校”当了老师,几度春秋,现在成了校长。 
  叙述到这里,周阿姨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转而笑容可掬地问杨帆:“姑娘你今年有多大了?”杨帆回答道:“再等三个月二十二岁。”周阿姨扳着指头算了算,说:“我女儿属狗,还比你大一岁。唉,假如当初不是我糊涂,现在说不定就当外婆了。”我和杨帆不无惋惜,觉得生活中怎么会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悲剧。这么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故事,竟然轻而易举地了却了周阿姨的残生。与这位可怜的女性聊天令我们如沐春风,到后来周阿姨母性大发,对我们建议道:“我当你们的干妈怎么样?”杨帆第一个反对,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自己的身世经历给周阿姨说了。我一边紧张万分地盯着周阿姨,一边替杨帆解释她“罪不至死,却又不得不死”的尴尬。实际上,我的恐惧完全是多余的,只见周阿姨若无其事地表示:“这我早就想到了,你们不用怕——其实我也是一个罪人,我对阿丹犯了错,不也活得好好的?人啊,只要愿意用行动去挽救曾经的错误,不论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坚决反对,这令初为母女的她们始料未及。我嘿嘿地看了看杨帆,向周阿姨说道:“我就不叫你干妈了,我直接叫你丈母娘!”一句话让紧张的气氛舒展开来,三人都是忍俊不禁。这时候聋哑老人的姜汤煮好了,我与杨帆各自喝了一碗,辛辣四溢,从大嘴一直辣到了小肠。 
  周阿姨继续说,这位老人参加过越南自卫反击战。在此役之中,担任炊事班的他被对方特工的人肉炸弹给炸聋了双耳。本来老人也立了三等功,回家后又被定了四等残疾,政府许诺给予特别照顾的。不料回家才几天,聋哑老人便强奸了他曾经的女友、别人现在的妻子——当然,未遂。不过在那年代这也够重判了,虽然后来他只坐了两年牢,但政府提供的津贴却被取消了。出狱后的老人悔不当初,自觉颜面无存,便独自到梅山山脚搭了间小木屋,平时在海边捡些小蟹小虾度日,生活也算凑合。刚开始他性格孤僻,不愿与任何人见面。到后来或许想开了一点,便常去陪聋哑孩子们嬉戏游玩。我在三轮车上看到的野鸭与死鱼,都是他隔三差五地送往山间,给那些孩子们解馋……
  唠嗑完毕,聋哑老人已经炖好了一只野鸭,味道不赖,却吃得我们心有余悸。然后周阿姨又建议我们等病好后到山上学校躲躲,之后又留下几包感冒药吩咐再三,便连夜上山去了。此刻,只剩下聋哑老人与我们,我反倒害怕起来。“强奸未遂”的虚拟场景开始在我心中作怪,要知道,那位类似的“蔡大哥”可把我们害得够惨!虽然我会同情老人家的悲惨遭遇,我能理解一个老光棍火烧火燎的性欲,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强奸未遂”的字眼,再度发生在我的杨帆身上。整个晚上我都在监督老人的一言一行,睡得胆战心惊的,连眼都没敢正式合上。然而,一夜无战事。 
  无耻了,我。 
  第二天早上,杨帆的病恢复得不错,我却开始呵欠连天。老人神秘地端出一个铁盒子,向我们虔诚地展示锈迹斑斑的弹壳、黯淡无光的徽章,以及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当我与杨帆对照片流露出情有独钟的意思时,老人的脸上马上荡起了一圈又一圈幸福的褶皱。但见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门缝晒进来,老人微闭双眼,长满老茧的双手在二寸见方的照片上一缕一缕地游移,就像抚摸着一块遗忘不掉的幸福时光。这时候,我感受到了时光的牵强,我窥视到了岁月的匆忙,我看到藏在老人心目中为数不多的光辉岁月,在他坎坷不平的人生旅程中无声地回放,回放…… 
  就在这时,周阿姨敲门进来,聋哑老人迅捷地收拾起铁盒子,表情慌张地走了出去。我与杨帆大为好奇,便向周阿姨询问了铁盒子的故事,特别是那张神奇的黑白照片。周阿姨有些不相信,连说不可能不可能,他老人家只谈过一次恋爱,就是那个被他“强奸未遂”的姑娘。但当我们回忆出那女人的额上有颗大黑痣时,周阿姨“啊”的一声尖叫:“黄三姨!”杨帆问:“是谁?”“就是他唯一的女朋友!”…… 
  我开始对老人的经历饶有兴趣——那个女人对他始乱终弃,到后来还告发他强奸,并最终导致他丧失了所有的荣誉及生活保证。但他不仅不恨她,反而对已经结婚生子、现在估计已经是奶奶的她念念不忘。我无法理解这种古董式的爱情,也无法猜测聋哑老人的崎岖经历,但我能够感知煎熬了老人三十多年的感情,每时每刻都在老人的心中燃烧。于是,等下午老人驱车回家,我不自量力地试图用那套生涩的手语,去了解一段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人生经历。 
  老人先是警戒不安地看了看周阿姨,见她和杨帆正坐在床头聊天,这才把我小心翼翼地带到屋外,开始了一阵呜呜哇哇的倾诉。不过我基本上没看明白,只有从他激动的“声形并茂”中,了解到炸弹、手枪、汽车、医院、监狱等基本单词——但内心的疑惑怎么也串联不起来。老人被我“倾看”的表情刺激得手舞足蹈,看样子是准备向我和盘托出。但见他表情肃然,比画的动作开始轻灵忧伤,我脸上的迷惑全被勾引出来了,他却越“说”越有劲。仿佛老人早就知道我不可能理解他的故事,只是把我当做一个保密的瓶子,倾诉一下埋藏内心的委屈罢了。故事正在高昂处,路旁走过一位担水者,老人的叙述戛然而止,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吃饭的时候,老人的表情有些异样,周阿姨给他手语了一阵,他就盛了一碗饭出去了。我问刚才给老人说了什么,周阿姨神秘地嘘了嘘,后来又意识到没必要,便大声说道:“我说要给小帆试几件衣服,叫他在外面等一会儿。”但杨帆还是原地不动地坐着,我就有些恼怒,说:“你干吗骗他老人家?根本就没有衣服试啊!”周阿姨凑过头来,后来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你知道刚才他给你说的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周阿姨告诉我,她刚才从门缝偷看了,老人说的是:他和黄三姨恋爱了好几年,但对方的父母嫌他没钱没本事,他就主动要去当兵,准备立了功、挣了钱之后回来娶她。本来黄家也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后来老人的耳朵聋了,他们便自作主张地把闺女嫁到了吴家村。等聋哑老人回家之后,黄三姨对他余情未了,就壮着胆子主动去找他。不料两人刚折腾到了床上,吴家的人就来了,黄三姨为了明哲保身,这才反戈一击地告发了他…… 
  勃然大怒!我对这件三十年前本末倒置之事义愤填膺。聋哑老人在战斗中已经失去了耳朵,凭什么还要让他在感情的世界里蒙冤受屈?“他为什么不去辩解?”我问周阿姨。周阿姨摊摊手,说老人只讲到了这儿,如果有勇气我可以再去问问。 
  我走出去的时候,聋哑老人正蹲在木桩上抽着一袋旱烟。我对他比比画画,他或许明白了我的疑惑,便将裤子脱了下来。在寒冷的月光下,聋哑老人的裤裆里,什么玩意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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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3楼 发表于: 2007-06-13
 在小木屋一共待了三天,我与杨帆感染的“禽流感”得到全面遏制。为了让聋哑老人不再打地铺,我们已经决定:到梅山聋哑学校暂避风头。 
  从我们所在的山脚出发,向左走两三公里,有一条上山的小马路。顺着这条山路爬上半小时,有一栋突兀的精神病医院;再上行一段路,是一座古老的寺庙;再往上,这才是周阿姨所在的聋哑学校。如果说聋哑老人给我们带来了潸然泪下的感动,那么聋哑孩子带给我们的,则是一种惊天动地的震撼。在周阿姨临时组织的欢迎仪式里,三十几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在无声的好奇与欣喜中,向我们争先恐后地赠送他们的最爱:粉笔头、红纸片、橡皮擦甚至一支不足两厘米的铅笔!杨帆泪眼汪汪地接过这些贵重的礼物,再与孩子们逐一拥抱,最后干脆即兴表演起舞蹈来。 
  正当我陶醉在那优雅的舞姿之际,两个脏脏的小女孩缠住我的大腿,将我莫名其妙地拉向了寒碜的教室。那个脸上有疤的小女孩,应该不超过六岁——她从课桌间找到了自己的小本子,向我扬扬自得地展示她的图画;另一个头发零乱的小姑娘,个头还不到我的屁股——她从荷包中掏出一小截粉笔,踮起脚尖在黑板上歪歪斜斜地写下:“爸爸。”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小姑娘已经拉住了我的裤子,然后指了指黑板上的两个字,又以一种令人心疼的眼神望着我。 
  等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了解她的意思后,便肆无忌惮地抱紧我的大腿,成了我今生今世的女儿。而那个画画的小女孩,则表情落寞地看着我们,流着眼泪,恨恨地离开了。 
  说实话,这地方与我想象中的学校相距甚远。我记忆中的校园,是孩子们咿咿呀呀地背着课文、嘻嘻哈哈地跳着皮筋、哼哼哧哧地唱着儿歌、一派生机勃勃而又其乐融融的热闹场面。但我现在所能见闻的,只有一些不着基调的简单音节,老师们曲高和寡的苦口呵斥,以及吃饭时的丁当作响的狼吞虎咽。与其说这是一所学校,不如说这只是一个特教班,或者至多算一个稍为窘迫与热闹的大家庭。故而,这里的教职员工,加上校长周阿姨,一共只有四个人。 
  其中一位是年仅三十二岁,右半边脸全是紫痂的“年轻姑娘”张嫂,她是聋哑大班的班主任。另外两位是一对五十开外的老夫妇,男的人称孙二叔,身高只有一米三四,主要由他负责大伙儿的一日三餐;女的叫孙三婶,左腿好像有些跛,是聋哑小班的班主任。相比而言,周阿姨的工作要繁杂得多——她是学校的法人代表,既要负责外联赞助,又要照料孩子的住宿及沟通。当然,这些分工只算是一个大致的框架,具体到每个环节的时候,每个人都愿意越俎代庖。刚开始我们有些担忧被他们告发,但随着孙氏夫妇请假两周下山,整个学校就只剩下我们与周阿姨,以及那个发誓永远不会下山的张嫂。故而,我与杨帆心安理得地住进了他们的宿舍,并认真地接过孙二叔手中的钥匙,摇身一变,成了聋哑学校的老师。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我们拿出五千块钱,周阿姨与聋哑老人到镇上买了三十四套衣裤三十四双鞋、十六叠画片十八个蝴蝶结,以及毽子、皮筋、乒乓球、羽毛球、圆珠笔、笔记本若干。晚上的时候,杨帆与周阿姨给十八个女生洗了澡,并因人而异地梳出十八种发型;我和聋哑老人也给十六个男生刮了层皮,并且配合手持剪刀的张嫂,给孩子们理了发。换上新衣服穿上新鞋子,分到新玩具认识新老师,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那种围住我们比比画画却又静默无声的兴高采烈,令后来的我记忆深刻,永世难忘。 
  在这皆大欢喜的夜晚,唯有一个小女孩站在黑板前,坠入了悄无声息的感伤。如您所知,她正是我的“女儿”,一个六年前梅山山脚的弃婴,一个从未走出聋哑学校的孤儿,一个拥有如周阿姨这样的大众妈妈,却从不曾体味父慈母爱的聋哑孩子。昨天,她认定我是她走失多年的亲生父亲,并因此兴高采烈。这一夜,她看到我因其他的男生而疏忽了自己,并由此惴惴不安。看到这么一个忧伤的小天使,她的委屈她的孤单,她的脸颊她的刘海,令我的心再度疼痛起来。于是我拉上杨帆走出人群,从小女孩手中接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爸爸”,指了指我;再写下“妈妈”,又指了指杨帆,然后便将我这个女儿一把抱起,再旋转过去,让她骑在了我的背上。小天使立马咯咯地笑了,不过只乐了半晌,她大约就意识到“母慈”强于“父爱”,便挣扎着从我肩上下来,把她正热泪盈眶的“妈妈”的大腿紧紧抱住…… 
  这一天深夜,我们躺在孙氏夫妇的床上,讨论着是将剩下的一万五千块交给周阿姨改善孩子们的伙食,还是想办法把钱寄给杨帆舅舅,偿还杨母手术的花销。已经十一月二日了,不知道她动了手术没有,成功了吗?思忖再三,我与杨帆还是决定先把钱寄回去,算是给予杨母术后的身体保养。至于改善聋哑孩子们的生活问题,新闻社前任副社长李小峰,以及杨帆这个外联部部长,合计出了一个更好的方法。
 听周阿姨说,她有一个朋友在梅城电视台工作,而该电台每年中秋都会联合慈善机构举行“贫困中小学文艺晚会”,而且还听说这汇演的舆论反响不错,只要表演节目足够精彩,与会的不少慈善家都会慷慨解囊。那朋友早就怂恿聋哑学校前去参演了,但周阿姨没有艺术细胞,张嫂也不愿意带队外出,故而错过了大好良机。掐指算来,现在离中秋节还有二十四天,据说虽然参赛学校甚多,但最终节目还没有敲定。 
  于是在征得周阿姨的同意之后,我与杨帆决定:仓促应战。 
  为了安全起见,给杨帆舅舅寄钱时我准备找夏雨中转。但当我试图寻找她的电话号码时,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更令人郁闷的是,我已经五六天没动过手机,现在连它在屋内、山脚还是海边都不知道!所以,除了简单的抱怨与后悔,我便听天由命地宣布了放弃。我从来没有记号码的习惯,对于夏雨的手机,我只记得开头是“132”。至于后面的数字,好像有5,有9,有0,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根本想不起来。不过幸好我还记得她公司的名称,夏雨说过她在广告部上班,每天都会收到许多信件,于是只有向她写封求救信。 
  但刚一提起笔,心中就涌过一股排山倒海的思念。在我们恋爱的季节里,应夏雨小姐的要求,我给她写过许多情书与便条。每个周末约会之后,在我准备与她“吻别”之时,夏雨便会严肃地伸出小手,说:“先拿来!”我只得从包里拿出写给她的文字,然后接过她小书包里五彩缤纷的信纸,再亲亲她的小嘴,乐滋滋地往回走。夏雨对信纸的选择别具心裁,当我收到天蓝色的倾诉时,我就知道,她正在为我们今后的前途表示忧虑;而当我收到粉红的信纸时,我就明白,她愿意抛开前途的烦恼,赠予我甜蜜的柔情。而最令夏雨情有独钟的,则是优雅的米黄,她会用这样的底色,向我展示生活中琐碎却又精致的烦恼。但现在动笔的我呢,我用一张素白的草纸描述,她在彼端收到之后,是否能感知到我生活的苍白无助? 
  周阿姨家里有一台十九英寸的旧彩电,由于没通闭路,只能观看几个模糊不清的频道,但孩子们却对之乐此不疲。他们听不见,却也看得懂,就是说不出。现在,为了准备对晚会入场券的角逐,杨帆花钱请周阿姨买回一个VCD,并且成功从周阿姨那朋友手中借到几张手语表演的光碟。几番筛选下来,我们将表演曲目定格为《感恩的心》。原因是在歌曲开始之前,有这么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旁白: 
  “有一个天生失语的小女孩,爸爸早早地抛弃了妈妈,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妈妈每天早出晚归,每到日落时分,小女孩就会站在家门口,满怀期冀地望着门前的那条路,等妈妈回家。直到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过了晚饭时间,妈妈却还没有回来。眼看着天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小女孩决定顺着那条路去找妈妈。她走啊走啊,走了很远很远,终于在路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妈妈。她使劲地摇着妈妈的身体,妈妈却没有理她。她以为妈妈睡着了,就把妈妈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却发现妈妈的眼睛没有闭上!小女孩突然明白:妈妈可能已经死了!她拼命地哭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雨一直在下,也不知哭了多久,小女孩开始想妈妈的眼睛为什么不闭上呢?她是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吗?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怎样做。于是她擦干眼泪,决定用自己的语言来告诉妈妈她一定会好好地活着,让妈妈放心地走……小女孩在雨中一遍又一遍地用手语做着《感恩的心》,泪水和雨滴混在一起,从她小小却又坚强的脸上滑过——‘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她就这样站在雨中不停歇地做着,一直到妈妈的眼睛终于闭上……” 
  在这么长时间的流亡过程里,我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但不知为何,那么一个简单的旁白还是激起了我内心的共鸣,泪水竟然忍不住磅礴而出。那一个晚上,我和杨帆待在周阿姨的客厅里,将那个朴实的MTV看了一遍又一遍。等把大致的手语了然于心之后,我又将故事旁白修改得更加煽情感人;而杨帆则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揣摩着一些舞蹈动作,试图把故事变成手语表演前的舞蹈。 
  从第二天起,大伙儿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排练。因为孩子们根本听不到歌曲的节拍,而舞蹈必须整齐划一,我们只得选出一个右耳能听声音的八岁小男生——聋哑小班班长小石头。此外,杨帆说她到时可以化妆戴面具,一再坚持要表演那个“母亲”,而那个“失语女孩”,则由我们刚认领的女儿小公主饰演——杨帆再三鼓吹,说她有舞蹈天赋。任务分配之后,张嫂负责传授剩下的三十二个孩子们基本手势;我负责带小石头到客厅,大声地指导动作与节拍;而杨帆与她的翻译周阿姨,则与小公主到桑树下单独训练。
 这个小石头倒真是聪明伶俐,我还没怎么“指导”呢,他就能够模仿MTV比画起来了,而且稳度与速度跟电视上分毫不差!不过他的听力实在太脆弱了些,不仅电视的音量要放到最大,就连我与他的交谈也颇费周章。每次我说话都要吵架般的大吼,他这才会意地笑笑,比画着说:“我已经听到啦。”据周阿姨说,小石头是二○○三年春节到聋哑学校的,那时候他的左耳已经完全失聪,但右耳功能还算正常。然而两年来小石头的听力每况愈下,原先他还能清晰地吐字说话,但现在能从他嘴里听到的,恐怕只有杂乱无章的噪音了。周阿姨叹息过,说他这病是耳膜上的肿瘤导致,到北京的医院是可以治愈的。不过花销要在十五到二十万元之间,他老实巴交的父母,便只有放弃了。 
  经过几天的磨合,我发现聋哑孩子们的毅力与耐心非比寻常。在每天乏味枯燥的训练中,他们一直饶有兴致地重复着比画,一点浮躁的迹象也没有。当然,为了肯定他们的专心致志,我们偶尔也会颁发一些小礼品。比如一人一颗薄荷糖,两人一只小鸡蛋,四人一个大苹果,以及放映最令他们喜爱的动画片。 
  我与杨帆把电视机放在讲台上,播一集动画片或者儿童电影,聋哑孩子们就会双手正放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而张嫂与周阿姨,则站在教室两侧做一些简单的翻译。孩子们大多时候虔诚地凝望着电视机,实在不懂的时候,才偏过头看一看老师的比画,但马上又后悔错过了刚才的画面,懊悔地睁大了眼。特别是画面进行到高潮的时刻,所有人都竖着双耳,大张着嘴与眼睛,恨不得把那些关键而诱人的声调吸进他们的大脑! 
  在这群孩子中间,小石头显得尤为幸福,他是唯一一个鱼与熊掌兼得者。不过看样子他听的过程也越来越艰涩,我生怕预见再等上一两年,当他彻底失去右耳这一“优势”后,他能否还能坦然地微笑,能否还能继续欣然接受其他同学对一个班长的崇拜?我真想攒足一笔钱,在小石头彻底失去听力之前,治好他的耳朵。 
  但这样的想法倏然而过,我知道“十五万”对一个亡命之徒的应有含义。于是,半声叹息,追随“西游记”中摇身一变的孙悟空天马行空去了。 
  我们开始渐渐习惯这种有价值的充实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到厨房蒸馒头、切咸菜、熬稀饭;七点半一起洗漱,然后兵分两路,我帮小男孩们穿衣洗脸,杨帆给小女孩们梳头扎辫;八点照料孩子们吃早饭,并收拾厨具;八点半至十点半是孩子们的上课时间,我与杨帆就轻松多了,只需按照标准的四十五分钟提醒大班、小班下课,并在课间陪同他们跳跳绳、打打球——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维持秩序、公正与安全。之后用聋哑老人的野鸭死鱼与周阿姨的蔬菜作料,开始准备午餐。十二点陪孩子们吃完午饭,一点钟是他们统一午休的时间,我们也得监督。下午两点半至四点半本来是上课时间,被我们临时租用,实施分门别类的舞蹈训练。五点钟至六点钟是晚餐准备时间,这时候周阿姨一般有空,我们至多打打下手,有时候她干脆把我们轰出来,吩咐我们陪孩子玩。 
  傍晚六点钟吃晚饭,七点至九点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晚作坊”。其实也就是教小班的孩子缝布娃娃,教大班的孩子用矿粉填水彩画。前者是我们学校唯一一项赞助来源:梅城一家玩具厂给我们提供原材料,由孩子们加工成布娃娃后,他们许诺以每个一元的加工价格回收。而后者则是我们学校唯一一条就业渠道:桃镇一家工作室向周阿姨提供技术培训,由周阿姨转授给孩子们后,他们许诺向精通此道的孩子们抛出就业的橄榄枝。九点半是孩子们的洗漱时间,允许他们在卧室打闹一会儿,等十点钟准时关灯时,我们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在此之前,周末对于大多聋哑孩子来说,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日子。只有极少数的孩子,在极少数的时间里,有机会被亲戚接回家玩两天。而剩下的孩子只能趴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男孩子可怜巴巴地仰望参天大树,女孩子则忧心忡忡地俯视野花小草。每当这个时候,杨帆就会忍不住潸然泪下——在聋哑孩子们乏味的童年生活中,他们既无法见识车驶田园的浪漫,又无法目睹川流不息的繁华;既无法感知攀山爬树的喜悦,更无法拥有游泳摸鱼的快感。他们被残疾的大网紧紧包裹着,永远无法真实地走出周遭狭小的世界,哪怕走出这个院门也不行。直到有一天,杨帆终于向周阿姨提出要带孩子去野餐。 
  周阿姨刚开始坚持反对,而且口吻里全是铜墙铁壁式的不容置疑。不过在杨帆苦口婆心的说服与退步下,她终于勉强答应,但一次必须要有三个老师,并且至多只能带五个孩子。然后,为了以后的出游更加有的放矢,杨帆化好妆,我们俩在孩子上课的空隙出去踩了踩点——或者说,我们俩偷偷地约了一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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