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安静地看着对方,他从来也没相信过他看到的东西,尽管在受它感染。?
“如果他真的将贵方、中统和共产党联合一体,上海就显得太小了,我们的组织再无容身之地。”?
湖蓝仍然安静地看着、看着,一丝冷笑慢慢浮上嘴角,那丝笑容包含了他先前一直掩饰的全部东西:愤怒、悲伤、同情,卅四至今为止影响到他的一切。湖蓝开始大笑,这种大笑才是掩饰:“你要为不存在的东西付出价钱吗?如果在地下王国这三方能联合一体,你可以让咱们脚底下这个地球换个方向转!?
“是的。我付钱。”?
湖蓝不再笑了,他看着冰室。对,如果是买卖,冰室属于那种一定会付钱的人,因为他事先已经算计过一万遍。问题是这是否算一桩买卖,湖蓝说不太清,说不太清的湖蓝索性不说,他推开身后的椅子,起身,离开。?
冰室看着湖蓝上车离开,他就像他的姓氏一样,一间冰冷的、空荡荡的、全无特点的房间,整个的谈话中他没有一丝属于他自己的表情。?
湖蓝带着沾染了一身的雨丝回到饭店,也带着全部的烦忧。大堂经理向他鞠躬。湖蓝视若无睹地走过,用他的瘸腿把跟在身后的一帮手下都扔得很远。湖蓝径直走向卅四的房间,他终于懂了点起码的礼貌,就是说推一个病人的房门时他尽量轻手轻脚,这种轻巧又似乎是犹豫和谨慎,因为在触到卅四房门时,他又放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报务员悄没声地站在身后,以致湖蓝有些愠怒地瞪他。?
“先生来电,湖蓝。”?
湖蓝立刻从报务员的表情上领会到那是一封将改变目前走势的电文,他走向走廊的一块僻静处,报务员跟上。?
报务员低声地念:“先生电文。杀了卅四,我们全力对付修远。”?
湖蓝怔了一下,并不是诧异,他对这样一个指令可以说是早有预感。劫谋终于对卅四的顽强失去了耐心。湖蓝突然闪过一丝回忆:就在这走廊上,就在今天早上,卅四给他一个难吃的饭团。卅四还说:“很多人很快会对我还活着失去耐心,连你的先生都会失去耐心。”?
湖蓝低着头。在这个世界里决定总在低头和抬头间做出,懊悔和情感是勒死一切后再说的东西。?
“派个人去见冰室。”湖蓝终于做出决定,“告诉他,可以交易。”?
报务员无声地去了。?
湖蓝看着身上的雨静静滴在地板上。耳边仿佛响起卅四的哭喊:我们本来可以让日寇的血染红大地,我们倒在用中国人的血涂抹天空!?
卅四神志模糊地靠在椅子上,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也许更像是流干了。 ?
门轻轻地推开,湖蓝轻轻地进来,关上门,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又看了看那块英文铭牌。他走向卅四,静静地看着。平静的鼻息,卅四确是睡着了。湖蓝拿出一瓶通常是为他预备的止痛药,放在旁边的几上。他转身去倒水,这也许是军统在除了公开场合时为卅四倒的第一杯水。?
“谢谢,孩子。”?
湖蓝惊了一下,把水倒在了自己手上,他不在乎这点痛苦,只是甩了甩手:“没睡着就不要装死!”?
“谢谢你的药,可是已经不痛了。”?
湖蓝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背着身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将茶杯蹾在几上,似乎重重的一蹾,但并没让杯里的水洒出。?
“明天,我又要一个人出去。希望不要又是偷偷地跑掉,我实在跑不动了。”?
湖蓝烦乱地说:“去吧去吧。”?
卅四欣慰地笑了:“就是说我还可以活到明天?”?
湖蓝并非真正恼怒地瞪了卅四一眼,又被套走一个小秘密,但到了明天这个秘密又算得了什么。他拉开紧闭的窗帘,看着窗外的雨丝。?
“谢谢。一直想打开,可就是没有力气。”?
“我最烦他妈下雨,什么都阴森森的,什么都在发霉。”湖蓝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抱怨了,和手下、和一切人,可他是第一次得到一个像样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