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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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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4楼 发表于: 2007-08-31
 现在他站在土岗上,同刚刚接到作战命令时相比,除了由战斗任务带来的沉重和危机感无法消除之外,内心已经镇静了许多。他和他的部队正在走进深水,或者说已经走进战争的深水,不过他已不可能再去想它了,他要注意的只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涧坡西侧的林子里,副营长曹茂然和七连连长胡志高正带着七连成一路纵队跑出林子,向他站立的土岗下那条蜿蜒伸向骑盘岭大山梁的小路奔来;在其他的地方,他看到八连、九连以及副教导员负责的民工担架队也在各自宿营地的林子边缘列队完毕,等候顺序跟进;而他的身后,肖斌、陈国庆也带营部一伙人上来了,准备随他一起出发。又有一发炮弹落到涧底,他没有听到爆炸音,只于一瞥之际留意到一条银白的鱼在高高扬起的粗大的水柱中活泼地闪烁着鳞光。所有这些景象多少还使他的心再次感受到了一些临战的激昂。右后侧林子里“轰”的一声响,腾起一团黑红的烟火,立在他身后的肖斌和警卫员魏喜本能地卧倒下去,他吃了一惊,却仍旧挺直身子,脸上保持着刚毅、严厉、镇定的表情,一时间对自己此时和以后该做些什么突然清楚了。“我没有被它吓住,这很好。”他对自己说。“你现在的任务是把部队带上战场。一个指挥员,在这种情势下,除了自己以身作则,是没有力量将部队带上战场的,即使最严厉的战场纪律也没有你自己的勇敢有效。我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卧倒,我要让战士们在出发之际,看到一个充满信心、无所畏惧、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指挥员。”

  又有两三发炮弹在前后左右的林子里炸开来。炸烟还没有散去,曹茂然就已带着七连尖刀排从他脚下的土岗前踏上了去骑盘岭大山梁的小路。刘宗魁从行列中向他投射过来的兴奋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他的形象对战士们的心理产生了良好的影响。那些爱说话的士兵已同他打起招呼来:

  “副团长。走吧,甭在这里挨炮了!”

  “副团长,别太沉着了,小心让人家给你镶上一块炮弹皮!”

  “……”

  “不,我要站在这里看看,你们哪一个尿裤子了!”刘宗魁不失威严地笑着,回答战士们的话。忽然他的手朝队列里一指:“瞧那是谁,裤腿都湿了!”

  一时间战士们前后左右地看,猛然明白副团长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哄”的一声笑了。又有一发炮弹在附近林子里炸开,竟没有谁再注意它。

  等七连成一路纵队全部通过,刘宗魁才走下土岗子,带营部十几个插进七连和八连的队伍之间。踏上那条隐现于草丛中的上山的小路,刘宗魁立即注意到一幅方才没有注意到的景象!

  ——整个骑盘岭北大坡上,到处有一团团烟火在升腾;烟火之上,那道横亘在稀薄的青灰色雾岚中的大山梁,也似乎比原来高峻了许多!

  ——他今天为全营选定的路并不好走!

  他的心里又紧张了,不仅因为满山坡的炮火和山梁线的高远,还因为刚刚走上一步,那条陡峭的小路就迫使他注意到另外一些情况:小路上出现了许多不规则的土坑,土坑的边缘,每隔几步就相向插着一面红的和白的三角小旗帜。旗与旗宽处有两米,窄处只有一米。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刘宗魁心里还是微微一震:那些已经不新鲜的土坑是工兵排雷为A团二营开辟通路时留下的,红白小旗帜则是他们为步兵标定的安全标记——内侧的红旗标志着安全边界,外侧的白旗标志着死亡边界!上次战争留给刘宗魁的最深刻印象之一便是漫山遍野密布的雷群,此次战前情报部门又多次提醒部队,公母山地区敌人雷区的布雷密度已高达十厘米一枚。他刚才想到的只是敌人的炮火,恰恰没有想到这些会在战士们心理上造成巨大震慑的地雷!

  “向前向后传!人与人之间拉大距离,注意防炮和踏雷!”他停下来,让前面和后面的人们将他的命令顺序传达给全营每一个人。

  继续朝前走时他已拉大了同前面战士的距离,意识也具体地转向路两旁的红白小旗帜。这时,他听到了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猛地他明白它是什么了,心里一下被恐惧充满,一个前扑倒在地下!“轰”的一声巨响过后,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脸前五厘米处,就插着一面标着死亡的白色小旗!

  “副团长,你伤着没有?”浓烟还没散去,魏喜就慌忙从后面爬起,飞快地扑倒在他身边,惊慌地喊道。

  刘宗魁清醒了,抬头看见那发炮弹的落点距自己还很远,随着自己的卧倒,前面后面也卧倒了长长一串人,不由得对自己大为恼怒!

  “刘宗魁,你是怎么回事儿!你的匍匐动作做得蛮利索嘛!全营几百口子眼睁睁地望着你,指望你做出好样子,把大家带上骑盘岭大山梁,你倒还没开始就给他们表演了一个迅速卧倒!……今天是你把全营带上了这条死亡之路,你的责任是让他们尽快通过它,而不是因你的怯懦延误时间!……如果因为你造成了部队行进速度的缓慢,加大了伤亡,你就犯了罪!……”

  他就这样严厉地谴责自己一番,胸腔里的怒气虽没有完全消除,引起自己方才惊慌失措的一点恐惧却被驱逐掉了。他没理睬魏喜,不高兴地从地下爬起,重新迈开大而有力的步子,从一个个卧倒的战士身边走过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5楼 发表于: 2007-08-31
 趴在小路上的人们跟着他,面带愧色地站起来。被炮弹打断的一字长蛇形的队伍又冒着敌人的炮火,向骑盘岭大山梁蠕动了。

  以后刘宗魁就不让自己注意敌人的炮弹了,他也不再格外留神小路两侧的红白小旗帜。一发发炮弹仍在他和这支队伍头上飞翔,在山坡上、有时就在队列中落下炸开,造成行进的中断和人员的伤亡,他都坚持要求自己充耳不闻,不躲不闪,不瞧不看。即使一发炮弹落在附近,将泥土和草木的残枝残叶砸到头上脸上来,他也只是简单地抖一抖肩膀和脑袋了事。他今天肩负的责任,他对自己方才的怯懦举动的愤怒,他作为一个第二次走上战场的老兵的骄傲,都不允许它们给予自己太多的恐惧。然而从另一个方面讲,他完全不理睬它们也是不可能的,无论炮弹的飞行和爆炸,还是红白小旗帜,都是具体的,现实的。一发炮弹从头顶上飞过去,他尚未命令自己不去关心它,由它带来的恐惧已经让他飞快地想到了:“它会落到哪儿去呢?它的落点会离我很近吗?”炮弹爆炸了。“它离我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根本无法对我造成伤害。”随即他心里又会浮起这样的念头,直到生命中那个严厉的副团长出面制止这种胡思乱想。“……难道你是第一次走上战场吗?”那个副团长愤怒地训斥着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他之所以愤怒不仅因为这些胡思乱想在他看来无异于胆怯,还因为他觉得它们压根儿就不应当从他内心里冒出来。“刘宗魁,你还是个新兵吗?……你无非怕死就是了。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处呢?谁真的需要你呢?……真正需要你的人只有一个,你却将她扔到医院里逃走了。”一闪念间他又痛苦地想到自己的妻子“……不,你是不会承认这件事的。……可你总不能不承认你做人的失败。一个女子将自己终生的幸福托付给你,你却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他摇了摇头,将这一闪念的痛苦思想赶走。“自从徐春兰病逝之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需要你了!”忽然他又激烈地想道,“何况有过上次的战争,你已经明白,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你既已置身死地,害怕不害怕就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类似这样的一番措辞激烈的自谴总能让他的心坚强好一阵子,直到另一发炮弹再次将那种由恐惧引发的胡思乱想重复一遍。到了后来,这些胡思乱想还化作一种貌似严肃的思考,从他心底冒出来。“……难道我会怕死吗?笑话!我担心的是这支队伍。一旦我被炸死,部队和任务怎么办?肖斌和陈国庆能行吗?……”但这种伪装成关心集体的恐惧还是被那个严厉的副团长识破了。“瞧瞧你有多重要,”他用讥讽的口吻对自己说,“你以为没有你别人就不打仗了吗?……你是在为你的胆怯找理由!像你这样在生活中极端失败的人都能学会打仗,肖斌他们就不行吗?!”他突然明白自己只不过仍旧在眷恋着生命罢了,心中的怒意越发强烈了。“……难道你还真的留恋生命吗?以前你要求转业,多半是为了徐春兰,现在她不需要你了。……因为她的死,你其实也厌倦了自己的生,是这场战争又给了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现在需要你的是身前身后这些原来与你无关、眼下却成了你的部下的战士。你今天把他们带上了战场,你就成了他们的亲人。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英勇表现为他们减少了牺牲,你对他们就成了有用的人。你不能恐惧,不能犹豫!……”

  他并没有意识到即使当他这样激烈地同恐惧斗争的时候,他的形象也已在战士们心目中变得高大无比。越是往前走,无论是魏喜还是前前后后的战士,都渐渐觉得副团长成了一个奇迹:每当一发炮弹飞过来落下,他们应着炮弹落地的啸音卧倒,再抬起头来,都会发觉只有副团长一个人仍在迎风飘扬的灰褐色炸烟中镇静地穿行着。副团长仿佛是一个炮弹和地雷都奈何不了的人,一个不死的人,一面遥遥地指向骑盘岭大山梁的旗帜!

  ……山越来越陡了;路面上裸露的嶙峋的岩石和长在石缝间的灌木枝条不时会戳到脸上;前些日子下过雨,路面较平坦的地方还汪着一摊摊水,十分难走,只是由于敌人的炮弹和雷区吸引着他内心的注意力,他才没有觉察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军衣凡同皮肤接触的部位全湿透了。在山下他觉得自己体力还行,老兵,又是在家爬惯山的腿,一个半小时后却感到了吃力。刘宗魁断断续续地想到自己可能是饿了:昨晚部队从芭蕉坪出发时他啃过一块压缩干粮,再就是今天早上,敌人向黑风涧炮击前咽下过一口米饭。仿佛是因为汗出得多了,肚子里的水分少了,肠胃才砂纸一样摩擦起来,一阵阵地绞痛。腿肚子也开始抖嗦,膝盖发软,每走一步都想朝地面上弯曲。咬着牙再走一段路,眼前竟然有一点点金色的和黑色的蝴蝶胡乱飞舞。刘宗魁站住了,“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他暗暗骂道,一边解开军上衣全部纽扣,露出枯瘦的汗水淋淋的胸脯,让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还好,金色和黑色的蝴蝶消失了,两条腿也不抖了。

  再往上攀登,小路就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带子,在眼前摇晃起来。他没有再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炮弹和雷区,却真的不再注意它们了。顾不上了。汗出得更多了,肠胃也摩擦得更难受了。两条腿由疲软而麻木,膝盖那儿僵硬得犹如一根棍子。心跳得那么重那么急促,仿佛它自己要从胸腔里挣扎出来,因抽烟而被严重损害的肺叶像破风箱的风叶一样费力地呼扇着,一口一口地上不来气。能够意识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后来只剩下一个依然清醒而坚定的意念——往上爬!一定要爬上骑盘岭大山梁!爬上去就是胜利!朝上面望一眼,骑盘岭大山梁照旧高高地耸在天穹之下,一点儿也没有向自己靠近!他停下了,虚弱地喘气,意识能力部分恢复了。刘宗魁断断续续地想:上次边境战争中,C团三连就有一名班长因为饥饿、脱水牺牲在爬山的路途中!今天他是不是要步那个人的后尘?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6楼 发表于: 2007-08-31
“副团长,我来背你走吧!”同样喘着粗气、浑身汗淋淋的魏喜走过来,关切地说。

  “不用!”他瞪了魏喜一眼,不高兴地说,举步继续朝前走。

  他还只有三十三岁,尚没老到让警卫员背着行军的程度!

  最难走的是山顶那段路。好几次往上看,都以为只剩下几十米。他鼓起残存的气力朝上走,到了自己认定的目标物后才发觉上面还有几十米,刚才自己的视线被山体突出部挡住了。好不容易走完第二个几十米,原来上面还有一道长达几十米的斜坡,只有走过这第三个几十米,才能最后到达山梁线。他觉得自己已疲惫到了极点,望着这段凹凸不平的路,他完全绝望了!他是爬不到山梁上去了!哪怕再往前走一米,也会立即死于心力衰竭!

  这次他歇了大约十分钟,才重新抬起沉重麻木的腿朝前挪。他又清醒过来了:他不能不朝前走,他一停下,后面的部队也会停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往上走!

  距离山梁线只剩几米了。路很平坦,刘宗魁站住,用竹棍子支撑着身体,回头朝山下望去。这时他才有力气看一看自己的部队!

  除了同他在一起的七连一排,全营还都在下面大山坡上艰难地运动。站在山梁上,他听不到山坡上炮弹爆炸的声音,却能看到不时有一团团烟火在队伍前后升起,随即迅速变白向上升去,队伍却因而被斩断成几截。每当一发炮弹落到小路上,尘烟散去之后,就会有几个黑点般的小人儿朝黑风涧转回去。那是运送烈士或伤员的担架,他明白,被炸得零零散散的队伍却仍旧不屈不挠地向上攀登着,好像没有谁真把炮火、地雷、伤残和死亡看成一回事。刘宗魁心里猛然一热: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正为战争受难,为胜利受难!祖国,您的儿子正在为您受难!

  走完去山梁线最高处的几米他又用去了将近二十分钟,正前方群峰并峙的天子山立即逼上眼帘。天子山和骑盘岭之间是一条一半阳光照亮的、雾蒙蒙的、比地图上显得更宽阔的峡谷,它从西偏南的远方伸来,横躺在他的脚下,又在东方遥遥可望之处转向东南。从那个方向,刘宗魁用望远镜第一次影影绰绰地找见了他们要占领的三座小高地!

  632、633、634高地被天子山主峰鹰嘴峰巨大的阴影遮掩着,雾气缭绕,看不清真面目,但从那个方向确实听不到一声枪响!

  在他的正面,天子山三号峰上,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刚才还向342高地射击着,目前也沉默下来!

  山梁线最高处的风很大,刘宗魁觉得意识和思维能力完全恢复了。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从黑风涧出发,这一面山坡他们竟然爬了三个小时。不过他的内心还是很振奋:虽比原来的设想多用去一小时,他和七连一排毕竟爬上了骑盘岭大山梁!只要他身先士卒地爬上来,他的部队也会战胜敌人的炮火和雷区爬上来的!

  “曹副营长,让前面停下,暂时分散隐蔽休息,等一等后面的部队!”他向副营长曹茂然说;同时命令身后跟上来的一部步谈机向各连传达自己的命令:加速前进!

  眼下全营拉得太散了!再往前就要直接暴露在天子山敌人的视线和火力之下!只有收缩部队,缩短全营从骑盘岭至目的地的时间,使敌人来不及在他们到达632高地地区之前有所行动,才能减少前面一段更艰苦的暴露运动中的伤亡!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7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十六
其后一刻钟里,刘宗魁坐在山梁线上一块岩石背后,就着身上水壶里的水,一点点地咽下了魏喜递给他的一包压缩干粮,体力渐渐恢复了一些。

  肖斌和陈国庆才带着七连的另外两个排赶上来了。看到副团长让先头部队停下了,肖斌有些着急。江涛为他们这支小部队规定的抵达632高地地区发起攻击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现在距这个时间已不足十分钟了!

  “副团长,是不是应该让七连先走?”他一瘸一拐地来到刘宗魁面前,用手指了一下腕上的表说。

  “不,再等一会儿!”刘宗魁回答,没有多做解释。再打几仗肖斌就会明白,对一个独立率部执行任务的战地指挥员来说,只有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每一场战斗的过程都是敌我双方各种意料到的和没有预料到的复杂情况的集合,指挥员必须懂得及时灵活地而不是呆板地执行上级指示。

  但半小时后他还是做了妥协,没有等到担任后卫的九连和更后面由副教导员带领的民工担架队也爬上山梁,就把陆续到达的七连和八连的主官叫到跟前,命令道:

  “立即以奔袭速度向目的地前进!不管途中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停下!到达632高地地区后,无论哪个连在前,都要马上向那儿的三座高地展开攻击,不要等待!”

  “是!”大家回答。

  ——不能再等待九连了。骑盘岭山梁线上一下涌上来两个连的兵力,很快就会让天子山的敌人注意到的。兵贵神速!

  副营长曹茂然带领七连一排——也是全营的尖刀排——率先跃过山梁线,鱼贯冲下长满半人高马尾松幼林的南大坡,顺着一条蜿蜒伸向东南的林间小路快速奔去。刘宗魁没有让自己再停留,待七连全部通过,也迅速和肖斌、陈国庆一起跟上去。

  他的估计是对的:我军刚刚出现在骑盘岭南大坡,就被天子山方向的敌人发现了。好在林中小路盘旋曲折,敌人一时显然闹不清这支部队南下骑盘岭的意图,这一迟疑让他们在毫无敌情威胁的情况下快速运动了十五分钟。但十五分钟过后,敌人虽然仍没有弄清他们的意图,天子山三号峰上的一挺高平两用机枪还是做出了强烈反应——它隔着上千米的空间距离,居高临下地向他们射击起来!

  “咚咚咚咚咚——”随着一种刹那间就在大山峡间引起惊天动地回响的射击声骤然而起,一串串可怕的锋利的弹丸拖着金属的颤音,“哗啦啦”地划破空气,向这支自山梁线上南下的小部队飞过来,打得石屑冲天飞扬,将一棵棵幼树的树冠完整地切削下来,在林间草地和灌木丛中撩起一道道死亡的青烟。经过近四小时奔袭后对敌人的炮击已麻木的战士们突遭如此猛烈的打击,一下惊慌起来,有的吓得趴倒在地下,有的则无目的地四散奔逃,前进队伍即刻大乱!

  那种骇人的声响刚刚响起,刘宗魁就明白它是什么武器了,脑瓜“嗡”地一响,浑身的血全涌上来!高平两用机枪!除开高密度的雷群,高平两用机枪是上次边境战争中敌人使用的所有武器中给他印象最深的又一种武器。当时他看到过被敌人高平两用机枪子弹击中的战士,每人身上都有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顷刻便死,绝无生还的希望。不仅如此,这种听起来格外沉重格外瘆人的射击声连同它在山谷间引起的回响,还会对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产生摧毁性的瓦解作用。看到战士们纷纷卧倒,刘宗魁真的急了:绝不能停下!山坡上除了些矮树丛之外并无多少可利用的地形地物,停下来更易遭敌人的火力杀伤。隔着上千米的距离,敌人只能进行模糊射击,与其趴在这里挨打,不如迅速从敌火力拦阻区中冲过去!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给敌指挥官更多时间思考这支小部队的意图!

  “不要乱跑!也不要停下!……你们他妈的都给我爬起来跑!”他大声地骂起来,脸色变得格外怕人,一边快步朝前走,一边飞起一脚,将卧倒在草丛中的一个人踢起来!“你想在这里等死吗?!”他瞪圆血红的眼睛,冲着那人大吼,急切中没有认出他是谁。那个人爬起来向前跑,他便不关心他了,又用那种可怕的目光去搜寻别的人。同时并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作为一个重要的运动目标已经暴露了。直到身前身后急促地升起串串青烟,刘宗魁才明白自己被敌射手盯上了。他一个就地卧倒,顺坡势连翻了几个滚,又弯腰屈身在树丛间进行了几次不规则运动,敌人跟踪过来的弹雨才被他甩掉。重新爬起来朝部队望,他发觉依然很乱,可整体行进速度却加快了!

  再朝前运动一段路,天子山三号峰那挺高平两用机枪就不同他们纠缠了。从枪声刘宗魁判断出它已转向后面的九连和民工担架队。他只喘了一口气,就听到东南方天子山主峰鹰嘴峰上,也“咚咚咚——”地响起一挺高平两用机枪的射击声。刘宗魁心中遽然一惊,暗暗叫一声:不好!敌人的指挥官差不多已猜测到他们的意图了!

  ——不能让敌人现在就准确做出反应!必须给他们制造一点迷惑!

  前面的部队因为新的一挺高平两用机枪的拦截自动停下了。刘宗魁匆匆赶到,命令曹茂然:

  “全营改变行进路线,转向西南方前进!”

  不但曹茂然,连尾随上来的肖斌也没有马上明白他的意图。曹茂然的反应比肖斌快些,他朝东南方鹰嘴峰望了望,眼里有火花迸出一样亮一下,从右肩取下冲锋枪拿在手中,英勇地喊一声:“七连一排,跟我来——”领先顺一条岔路向西南方山下冲过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8楼 发表于: 2007-08-31
全营跟着他们向西南方向折转过去!

  果然,敌人被他们的行动弄糊涂了。不到五分钟,天子山三号峰上那挺高平两用机枪又转过来,迎头向七连一排射击,显然怀疑他们是要向西方增援001号高地下腹背受敌的B团。东南方鹰嘴峰的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却停止了射击!

  “部队下到谷底,然后迅速向东!”刘宗魁抓住时机朝曹茂然喊。谷底林木郁郁葱葱,队伍隐没其中,敌人就看不清他们的运动方向了!

  这次曹茂然没有果断地执行命令。曹茂然望着刘宗魁,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刘宗魁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据战前敌情通报讲,谷底林子里有敌人设置的大片雷区,对方称它为“死亡地带”!刘宗魁脑瓜一热,没有做任何解释,转身从警卫员魏喜手中抢过冲锋枪,率先向谷底冲去!

  ——来不及解释了!上次战争中也有过这种情况:一旦部下执行命令有困难,他就自己去执行这项命令。不是要起什么表率作用,此刻时间就是生存的机会,时间就是胜利!

  但他还是被迅速追来的曹茂然和肖斌挡住了。曹茂然方才只是一刹那间的犹豫,副团长的行动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难堪!他是带尖刀连的副营长,此时此地,不能让副团长代替他走到前头去,哪怕这就是死亡!曹茂然二话没说就冲到前面去了,肖斌和魏喜则一左一右架住了刘宗魁的胳膊。肖斌今天第一次大声批评他:

  “副团长,你不能这样!你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你的责任不是代替尖刀排去蹚雷!”

  刘宗魁冷静了一些。肖斌是对的。但肖斌并不懂得,有时部队是否能迅速行动起来,就看最高指挥员能否冲动一下,甚至于冒死亡风险到前面去蹚雷!

  后来肖斌也赶到前面去了。刘宗魁留下来和营部其他人在一起。他一边奔跑,一边心情紧张地等待从尖刀排那儿响起地雷爆炸声。他没有听到这种声音。曹茂然是个有勇有谋的军官,他没有完全遵照副团长的命令下到谷底,而是下到林木遮没了部队行踪的高度就调头向东前进了。等七连到达全营预定的集结地和攻击出发位置——631高地南方大山腿西侧一条狭窄的长满小树林的冲沟——全连没有一个人触雷!

  刘宗魁没有在这条冲沟里停留,便顺着一道半人深的雨裂沟登上了631高地南方大山腿的顶部。

  632高地清楚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依次向东南方排列开去的是633和634高地!猛地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正紧张起来,好像一生中从没有这么紧张过!

  ——由于最后一段行军途中他们成功地隐蔽了自己,鹰嘴峰上的敌人尚没发觉他们已经出现在这里!

  他用望远镜飞快地认真地将632、633、634高地观察了一遍——634高地山体的大部分被633高地遮挡着,看不清楚——在骑盘岭上他觉得它们低矮渺小,此刻才突然感到它们也很高峻巍峨。不过除了岩石、蒿草、灌木丛和一片片小树林,他没有在任何一座高地的表面发现一个敌人。放下望远镜,他尽力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命令曹茂然立即带七连向632高地上发起攻击!

  “把重机枪架起来,动作要快!”他说。

  七连迅速从山腿南端绕到632高地西侧山脚下展开。刘宗魁的心揪紧了:在他们负责攻击的三个小高地中,632高地最靠近骑盘岭和骑盘岭与翡翠岭间的山垭口,最应被敌人部署上兵力!

  肖斌匆匆跑上山腿。

  “什么事?”

  “副团长,八连到了两个排!”

  “九连呢?”

  “九连和八连三排没有跟上来!”

  望远镜里,七连的散兵线已向633高地上推进了,山头上并没有响起枪声!

  “命令八连,立即向633高地发起攻击!”他头也不回地对肖斌说。

  肖斌跑下山腿。很快,八连的队伍也从山腿南端通过,向东偏南的633高地发起了攻击!

  一个身背电台的报务员匆匆上了山腿,大声对刘宗魁说:

  “副团长,A团指挥所多次询问我们是否到达了指定位置并开始了攻击!”

  刘宗魁低头看看腕上的表:表针已指向午后一时半。他皱皱眉头,冷淡地说:

  “你现在报告A团指挥所,就说我营已按时到达攻击出发位置,对632、633、634高地的进攻战斗正在进行!”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把视线转向632、633高地!

  十五分钟过去了。七连三个排的三股人流出现在632高地半山腰里了,山头上还没有响起枪声!

  二十分钟。这三股人流中的一股——七连尖刀排——已接近主峰,枪声还是没有响!

  现在尖刀排消失在顶峰的雾气里,他用望远镜也看不清楚了。枪声还是没有响!

  两分钟后,从步谈机里,响亮地传来了副营长曹茂然的音:

  “304!304!我是301!我是曹茂然!”

  刘宗魁一下夺过步谈机员手中的送受话器:

  “曹副营长,快报告情况!”

  “副团长,七连已占领632高地!高地上没有敌人一兵一卒!”

  “很好!”刘宗魁说,没有过多泄露出心中的欢乐,“我命令你们马上向翡翠岭方向占领阵地,组织防御!”

  “明白!”曹茂然回答。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9楼 发表于: 2007-08-31
 他又把望远镜转向东南方的633高地,心里不那么紧张了!又过了十五分钟,八连连长李骜也从该高地峰顶向他报告:

  “副团长,我连已占领633高地。上面没有敌人!”

  “马上构筑阵地,转入防御!”他向李骜下达了刚才向七连下达过的命令,没有忘记补上一句:

  “八连连长,634高地上有什么情况?”

  “没有什么,”李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那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教导员陈国庆匆匆跑上山腿,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串带着颤音的高平两用机枪子弹就从鹰嘴峰上打到刘宗魁身后的矮树丛中。刘宗魁吃了一惊,陈国庆没等第二串子弹打来,猛地将他摁倒在雨裂沟里!

  二十分钟前,七连开始向632高地攻击,他就听到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响了,不过枪声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便没有放到心上。再后来,由于一心关注着七连和八连,他竟然把它忘了!

  第二串子弹也落下来了,打得雨裂沟上下沙石乱飞。刘宗魁抬起头,满面通红的陈国庆对他说出的却是另一件事:

  “副团长,九连上来了!”

  刘宗魁跪着从雨裂沟里直起身子,朝南偏西的鹰嘴峰上望。他明白了:九连和八连三排刚才走的不是七连和八连的路线,是他们将鹰嘴峰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引到这儿来的!

  “快去命令九连占领634高地!动作要快!”他大声对陈国庆说,脸突然涨红了。敌人没有在最靠近骑盘岭的632高地设防,当然没有理由在自己防御纵深的634高地上部署兵力。但现在对方已经发现他们,634高地很快就会变成敌我首先要争夺的目标!他必须赶在敌人之前将它控制在自己手中!

  陈国庆从山腿上跑下去。不大一会儿,一支稍显混乱的队伍就出了沟底的树林子,同其他两个连一样绕过山腿南端,顺着632、633高地西侧山脚下的洼地向634高地奔去。刘宗魁心里一阵搐动!

  ——这个连是不能打仗的!

  ——但现在却又不能让他们停下来!他没有别的部队可用了!只有占领了634高地,全营在今天的战斗中才能取得主动!

  ——“我是不会让九连在634高地上坚持多久的,”一个新的决心已在他心中形成了。“只要九连及时控制了634高地,而敌人又给我时间,我就派七连去替换他们!”

  他又把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忘了,从裂沟里站起,睁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支奔向634高地的小队伍。这一刻里,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又像拂晓我军炮击前那样,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很疼地束紧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0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十七
 由于早晨没吃到饭,九连由黑风涧向632高地地区的奔袭行动就进行得更加艰难。

  在营部开完会回到连里,程明和梁鹏飞很快把队伍在林边集合起来;他们还抓紧时间开了班以上干部会,传达营部会议精神,然后命令各班回去动员,做好奔袭和加入战斗的准备。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回到队列前头站着,担任前卫的七连刚刚从涧溪西侧的林子里奔出来,向骑盘岭大山梁攀登。

  九连是后卫连,必须等到八连上路后才能启程。如果程明和梁鹏飞两人中有一个稍微多一些经验,便会想到当全营成一路纵队行进——况且是在敌人的炮火和雷区威胁下攀登陡峭的骑盘岭时,前卫连和后卫连出发的时间往往要相差半小时之久,而这段时间是可以用来让全连吃饭的。涧底炊事班那儿虽然有一口菜锅和一锅饭被敌人的炮弹炸飞了,可另外两口饭锅还完好无损,敌人炮击前它们没有熟,炮击过程中却自顾自地熟了。但由于他们既没有经验,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全连仍没能吃上那两锅已煮熟的饭。

  这半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是:

  全营接到作战任务后,程明、梁鹏飞的心境就变了。敌人炮击黑风涧时程明曾有过英勇的表现,此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过“关”,早上因恐惧以及同司务长干架在全连失去的体面恢复了。当然不愿承认此时心境的改变仍是由于恐惧,相反却认为它是由另一种与恐惧无关的焦灼的思考引起的:连队这下真要上战场了,可它真能打仗吗?从昨夜开始,他先后同指导员、一排长、二排长、司务长连续发生了冲突,上了战场他们真会很好地同自己配合吗?最重要的是——这种埋藏在心底的担忧他一直没跟别人讲过——除了三排长上官峰,这些跟他一样有老婆孩子的人不会像今天早上以前的自己那样一心只想着活命吗?如果他们到战场上给你连长拉稀屎,你不抓瞎吗?!还有那些兵——从早上涧底发生的事程明知道连队的兵对他是什么态度——你能指望他们为你冲锋陷阵?他越是朝这个方向想,越觉得今天的事情要麻烦,觉得出发前他还应当做点什么事!

  梁鹏飞心境的变化与刚刚被他送下山的六班副有关。将烈士遗体送走之前,他对之还只有一种恐怖、怜悯、恶心相混杂的感情,并不理解它在自己心底产生的震撼;送走之后回到连部掩蔽部,重又栩栩如生地忆起林间草地上那条人腿,忆起担架送下去的六班副的被活生生切割的肢体,已经隐藏在心里的思想突然活跃起来。这些思想是:过去想到阵亡,仅仅是想象的,今天却发觉死竟是方才六班副那种样子!过去想到死,总是同妻子、房子联系在一起,此刻他却恍然悟道:死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本人的死!后一个念头太新颖,太令他的灵魂惊骇,使他那自昨晚以来饱受惊恐的心再也无法平静。等全营接到了向632高地地区运动的命令,这种仿佛浸透了灵魂的恐惧又突然被强化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在这里你还可以躲进掩蔽部,上了战场就要面对敌人的子弹。何况连长程明又不懂军事指挥!

  其次,等他们从营部开会归来,发现六班副被炸死的消息还是在全连传开了。事情的经过是:六班副的遗体运走时六班长并不知道,连队集合时他爬出猫耳洞,才发觉少了副班长,就到处嚷嚷,又咋咋呼呼地去报告二排长岑浩。岑浩为了不让他喊,就把他叫到一边,将真情告诉了他,并嘱咐他根据这一情况重新调整一下班里的战斗小组。六班长听后瞪大了眼睛,回到班里没向别人讲,但既然要调整战斗小组,就不能不把事情向战前预选的副班长候补人交代清楚。这么一交代,全连都知道了。

  六班副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不少人甚至还认不清他;但也正是这样一个人的死,让大家陡然间感受到了死亡具有的偶然性和深藏在偶然性中的神秘。六班副活着没人注意,死后了解他的人一下想起他的许多好处:和善、不爱出风头、枪打得准、同谁也没有红过脸,等等,盖棺定论两个字:好人。可这个好人成了全连的第一个牺牲者!队列里没有谁议论此事,但用不了多久,不少人都悄悄意识到自己内心里发生了意义重大的变化。等连队在林子外面集合起来,三排九班新战士赵光亮竟抽抽搭搭地哭了!

  三排位于连队的后尾,赵光亮的哭声好一阵子才传到队列前程明的耳朵里。他的神经本来就绷得很紧,哭声即刻让他毛孔一奓:这是谁?没去打仗,先号上了!对全连的战斗情绪会是个什么影响?!

  “那是谁在号丧?!”他怒冲冲地喝一声!快步赶到三排去,从队列中发现了正在抹眼泪的赵光亮。赵光亮听到他的怒叱已经不哭了,他的双胞胎哥哥也赶过来卫兵似的挡在程明和弟弟之间。

  “你哭什么?!”程明没有放过那个新兵,脸因怒斥赵光亮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表现?!啊?……你们排长呢?”

  他又想到上官峰了。排里出了这种事,三排长怎么不管?!他很快在队列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心里猛然一惊。同早上相比,上官峰的变化太大了!原先总是显现于这个学生官眼睛里的生气不见了,此刻那里充满着一种让程明格外不高兴的恍然若梦的神情,脸白得如同一张薄纸,一点血色也没有,连皮下的血管也一根根看得清楚。程明心里的无名火又升起来:怪不得三排有人哭,瞧这个排长,刚听说打仗,自己先就吓得面无人色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1楼 发表于: 2007-08-31
“三排长,这个兵怎么回事?!你自己怎么回事?!”他瞪圆了眼睛,朝上官峰喊叫,“你怎么管也不管?!”

  上官峰像是被他从一场梦中惊醒了。他望了望自己的连长,好像什么也没闹清楚;忽然,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血色,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连长,他饿了!”他大声说。

  他话中含有的讥讽意味周围的战士立即感觉到了。兵们悄悄笑起来。程明被更深地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冲上官峰喊了一嗓子,转身向队列前走,不愿再同后者理论。这一刻他想的是:出发前必须再开个干部会,统一一下思想,部队这个样子,是不能打仗的!

  “指导员,我建议再开一个干部碰头会!”他气呼呼地对梁鹏飞说,“你都看到了!真要去打仗了,干部们还这样,那怎么行?!”

  梁鹏飞深深地瞅了他一眼,程明觉得自己又被这个人的脸色吓了一跳。梁鹏飞的脸同上官峰一样苍白没有血色,这使指导员腮部几块暗紫的疤痕格外显眼。刚才在连长和三排长之间发生的一幕梁鹏飞看到了,心里无论对程明还是对全连都更加失望,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这段时间里,想象着战争和自己的死(他不敢真的相信632高地地区对他们没有危险),梁鹏飞的精神中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这场战争却可能让他死去,于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论与连队和战争都没了关系。程明的话只在他心中引起了下面一种意念:今天不管程明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好了,反正连队和战争都与我无关了!

  “我同意。”他无力地说。

  但这个会却没有开成。通信员吴彬把干部们找到附近林子里,程明刚刚说要大家再表一次态,一排长林洪生就脸红脖子粗地嚷起来:

  “连长,还开个鸡巴会!昨天夜里不是表过一回态吗?……你们到底是信不过我们,还是信不过自己!”

  接下来就炸了锅:不是林洪生,而是梁鹏飞和程明都没想到的一个人——副连长姜伯玉——蒙受了奇耻大辱一样调头就朝林子外面走,一边回过头,大声喊:

  “我没有什么态可表!……要说的话昨天夜里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简直可耻!……”

  随后走掉的是二排长岑浩、一排长林洪生和副指导员;司务长和三排长上官峰迟疑一下,也走了。恼羞交加的程明想冲走掉的人吼几句,没有吼出来,队列里又出了乱子!

  几个战士没有请示,就出了林子,飞快地向涧底跑去!

  程明冲动地蹿出林子,满腔怒火恰好发泄到这几个兵头上。

  “他妈的个?菖的那都是谁!……还不给我站住!”他冲他们大喊。一发炮弹刚刚落到涧溪里,炸起一道白亮的水柱,让程明哆嗦了一下。“你们他妈的想死吗?啊?!……”

  领头往涧底跑的炊事班长在半坡上停住了,回头望一眼程明,折转身回到队列里去,脸上的神情表明他不屑于同这样的连长再啰唆什么。见班长这样,他身后的两三个炊事兵也转身跑回到队列里。唯独一个矮胖敦实的兵晃了晃,没有跑回去,却一溜小跑到了程明跟前,两腮红得发紫,喘着粗气,说:

  “连连……连长!下面还有两锅饭!大伙都饿了!我们班长想弄上来给同志们……们吃!”

  程明没立即认出他是谁,只觉得有点面熟。但这个兵的一席话,却把他的火气引逗起来。他劈头盖脑冲这个兵骂道:

  “你们他妈的这个时候还想着吃饭?!……谁想吃饭?是你们这些炊事兵老大爷自己想吃吧!叫你们妈个?菖做饭时你们做不熟,现在还吃你妈个?菖!……你们长个脑袋光知道吃饭吗?!……”

  他足足骂了于得水五分钟,才命令这个兵“回去”!终于没有记起后者是谁;于得水却被连长骂糊涂了:他和班长去涧底弄饭上来确实不单是为了自己吃,而是让全连吃,连长不让他们去弄,那就不弄算了,连长犯不着发那么大的脾气。迷迷糊糊地,他又觉得连长不是骂他,而是骂另外什么人;眼下连长虽然骂完了,他还是不能听连长的命令“回去”:他是农家子弟,到底觉得两锅饭丢在涧底可惜,再说它们还占着两口行军锅。班长战前说过,行军锅也是作战物资,如同步兵手中的枪,绝对不能随便丢的。他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问:

  “那……连长,锅还……还要不要?”

  程明被提醒了:司务长出身的他当然不会不懂于得水知道的事情;可是他此刻想起这个兵是谁了,心中又有一股无名火呼啦啦地往上蹿:早上在涧底如果不是这个傻里傻气的炊事兵,司务长的拳头一准要砸到自己鼻梁上来,可他还是讨厌这个兵!炊事班没一个好东西!他借题发挥,又冲于得水骂起来:

  “妈个?菖的你说还要不要?!养你们有什么用?!……把那些粮食喂牲口多好!……”

  他又骂了整整两分钟,才发布大赦令一样冲于得水喊一声:“还不赶快把锅弄回来!”于得水两只脚动了动,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问:

  “那……那饭呢?”

  一句话又把程明的怒火扇旺了:

  “什么饭?……倒掉!”

  于得水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当兵时父母就说过,到了部队首长就像爹妈,今天他让连长骂几句当然不算啥。既然连长叫他下去把饭倒掉,把锅弄上来,他就应该这样做!他飞快地下到涧底,把两锅米饭反扣到沙滩上,将锅背了上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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