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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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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7-08-31
 至于昨天他将张莉从配属给他的师医院第三包扎所调出来留到猫儿岭上,动机并不像一些人猜测的那样污浊。猫儿岭也需要一名军医;更重要的是,在一场他从未承担过如此沉重的责任的战争即将来临之际,他内心里一直有一种声音,要他将张莉召唤到自己身边来。一种潜藏得很深的感觉是:当你到了最困难、最软弱的时候,最能给予你安宁、镇定、力量和勇气的人就是她。今天是你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你。

  他并不在乎这件事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印象。过去对于由他与张莉的交往引起的传言,他向来持一种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态度。像他朋友圈子里的许多人一样,他也认为一个单身男人和一个待嫁的女子做什么是他们自己的权利和自由,别人评头品足不仅是一种无聊的行为,还是一种应引以为耻的、缺乏文明修养的表现。何况他还是一个有自制力的男人,只要他还不打算与张莉结婚,他就不会让她的热情和自己的热情将他诱到一道他难以回头的深渊里去。但是,今天早上他得到的教训是:你怎样看待和处理与张莉的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上级怎样看待它。江涛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对半年来和张莉的关系生出了疑虑:无论如何,将这种关系和自己在部队的事业与成功相比,后者无疑是更重要的。既然前者已对它构成了威胁,他和张莉分手的时刻或许已经到了。这种思想并不十分清晰,也没有完全占据他的意识中心,但它毕竟出现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一部六
江涛眺望着东南方蓝天下的001号高地,他的思维已全部进入了明天的战争。他并没有去回忆自己的出身。他那几乎与生俱来的事业心和使命感,他那不容别人伤害的自尊,仍然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他的情绪,强化了愤怒和耻辱的感觉。事情很清楚:尽管部队进入战区之后他曾数次争取由A团打主攻乃至于单独完成公母山地区的全部收复任务,军师首长最后还是把主攻任务交给了柳道明的B团;今天早上军长虽然没有答应师党委的要求,将他从A团前沿指挥所里换下去,但事情本身却再次说明了他在他们心目中的真实位置!后者还让他明白了另一件事:仅从明天就要打仗今天还要换团长这一点看,就可以猜测到骑盘岭地区的战斗在整个公母山地区收复战斗的全局中是多么不重要,多么不受重视!他们大概以为换上任何一个稍懂军事常识的家伙来指挥A团,明天都能把骑盘岭拿下来!军长和师长关注的当然是柳道明的001号高地之役喽!他和他的A团充当的只是这场战争中的配角!也就是说仗还没有打,A团和B团之间的胜负就已被人为地确定了!

  他的思绪就长久地激烈地纠缠在这样一个点上了。与此同时,积聚在心灵中的愤怒和耻辱感也越来越强烈。他仿佛突然看到了一个过去一直存在着的、仅仅是被自己的盲目的乐观和自信掩盖着的更深刻的真实:哪怕他把A团带得丝毫不比柳道明的B团差,到了关键时刻,上面真正看重的仍是柳道明之类貌似沉稳的农民!和平时期的战争并不很多,每一场战争都将给直接参战的指挥员提供其他同龄的军人难以得到的、极珍贵的成功与晋升的机会。能不能抓住这种机会建树功勋,往往决定一名军人终身的前程。江涛熟悉历史上每一位著名统帅的故事:拿破仑不是通过土伦一役声名大振,从而在法国历史上崭露头角的吗?直到今天早上以前,他还把明天拂晓就要打响的骑盘岭地区收复战斗看做是自己的“土伦之役”,但他现在清楚了:根本没那么回事!不管他明天带A团在骑盘岭上打得如何,这场战争的主角都是柳道明,战后在部队冉冉升起的新星也会是柳道明!不远的将来,自己和柳道明就不再是同级而是上下级,到时候他甚至会直接左右你江涛的前途和命运!

  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也许更重要的事情与柳道明无关,是他自己不能容忍失败,不能容忍在竞争中让别人比自己优秀的想法出现并且成为现实。一刹那间,他的全部生命意识都转移到这个既定的决心上来了。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只要他下了决心,就总能全力以赴地找出办法来的!

  他已经冷静了一些,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了作战沙盘中公母山地区的全部地形地貌。以前为了推敲自己的作战方案,他曾对沙盘进行过长时间的精心研究,明白明天B团的战斗并不好打。001号高地海拔1101.7米,坡度达70°~80°,许多地方是立壁似的断崖、深深的涧溪和沟壑。该高地即是整个公母山地区的第一制高点,敌人肯定会重点防御,加上高密度的雷区、陷阱、竹签桩,几乎可以肯定,明天那儿发生的战斗将是极其残酷的。不仅如此,从刚才军长让何晏通报给他的柳道明的作战方案里,凭借一个职业军官的良好素养和直觉,他还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相当大的漏洞:B团把攻占001号高地的希望主要寄托在远途迂回奔袭至高地南麓然后发起攻击的部队上,但这支部队越过435号界碑后是否能按计划准时到达攻击出发位置,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他们首先要在国境线两侧的山林中秘密穿行十余公里,又是夜间,极难避免遭遇雷区或被敌人发现,真如此它在奔袭途中就将陷入进退维谷的困难境地。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危险,柳道明和后来审批B团战斗方案的师长与军长不会看不到,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方案,其原因也是相当清楚的:如果不从001号高地南麓进攻而由北方实施正面攻击,因为那条巨涧的阻隔,B团的部队在敌人的火力封锁下甚至难以接近高地!不过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几乎是可以断定的:明天B团的001号高地进攻战斗绝对不会顺利,它极可能出现许多难以预料的困难局面和一个富有戏剧性的、艰苦曲折的过程,这本身就构成了对于柳道明的严峻考验!

  至于明天他和A团要进行的骑盘岭地区的进攻战斗,那是与B团的001号高地之役不可同日而语的。骑盘岭梁长点散,易攻难守。早在昨天夜里部队潜入一线地区集结之后,他便命令各营派出小分队,悄悄查明了通向164、342、631等三个设防高地的攻击路线,并秘密地将通路从山脚下的雷区一直开辟到距离上述三高地只有一二百米的地方。从内心深处讲,他甚至觉得明天骑盘岭上根本不会出现值得一提的战斗。他的部队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胜利,连他今天早上向军长保证过的三个小时也用不到,而那时柳道明的部队肯定还在001号高地上下鏖战。他自信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军事专家,一听就明白柳道明向军长保证在明天上午十时前结束001号高地进攻战斗是办不到的。于是就会出现下面的一种局面:明天早上他和他的A团在骑盘岭地区早早地结束了战斗,柳道明那边却还在拼命苦斗。为了等自己的对手结束战斗,他将要白白耗去许多时间!

  正是“时间”两个字突然给了他灵感!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7-08-31
 在等待B团结束战斗的时间内,他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

  ……

  一件小事忽然从江涛脑海中跳了出来!

  “国才,你出来一下!”他回过头去,朝指挥帐篷里喊,眼睛重新变得异常明亮了!

  尹国才马上跑了出来。团长脸上的表情变化又让他吃了一惊。

  “早上你是不是说,有两个北京来的记者现在还待在师政治部,没找到地方安置?”江涛用一种尽量沉稳的声调问道,却还是让他的参谋长听出了他心中刚刚升腾起的那种绝处逢生式的激动。

  “不错。”尹国才说,“他们本想跟随B团前沿指挥所行动,被柳道明团长以他的指挥所要随部队迂回运动,不能保障记者们生命安全为理由拒绝了。”电话是早上坐镇师基本指挥所的政委打来的,询问团长愿不愿意接待两个想靠近观察公母山之战的记者。江涛当时未置可否,现在又问起来,他虽然还不甚明白团长的心思,却能猜到它肯定与早上发生的事有关系。

  江涛从餐桌旁站起来,用斩钉截铁的口气大声说:

  “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政委,让他告诉师政治部,说我江涛无条件地欢迎两位记者到A团前沿指挥所来!我绝对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满足他们的一切愿望,并为他们的工作创造一切必要的条件!……不,”他停了一下,又迅速改变了主意,“打完电话你立即带车去师基本指挥所,一定要把那两名记者给我抢回来!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尹国才习惯地、戏剧性地把脚后跟碰响一下,大声回答,脸上现出了严肃和果敢的神情。

  尹国才带车离开猫儿岭时江涛依然站在自己待了一早上的地方。再将目光投向东南方的001号高地,他看到了几朵飘拂在天空中、被阳光照得白亮耀眼的云团。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胸畅快了许多,僵硬的嘴角边不自觉地溢出一丝有力的冷笑。他已在愉快地想:我和柳道明的差别就在于此!柳道明也许真的具有和我同样的军事天才,却不懂得要跳出别人限定的游戏规则的道理,尤其不懂得新闻媒介在当今社会中具有的魔术师般的作用。记者们所以被称为“无冕之王”,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一支足以影响全国人民视听的笔。他在北京的朋友中有几位就是记者,了解这些“无冕之王”的“王位”其实是不确定的,接待单位对他们的态度如何,直接决定着他们此时此地的处境和情绪,而处境和情绪则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所谓的“记者的良知”。柳道明拒绝了要亲临前沿的记者,却给了他跳出既定游戏场地的机会。现在他主动邀请记者来自己的团指挥所,首先就会在记者们心理上赢得自己对于柳道明的第一个胜利。接下来他将要让记者们认识自己,为明天的骑盘岭战斗的胜利做好铺垫。他的部队绝对会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拿下骑盘岭,那时负有迅速反映前线战况责任的记者们就会赶在001号高地战斗结束之前把他的胜利和名字报告给北京。江涛熟悉这样一条特殊“渠道”的作用:它可能在战区首长尚未来得及正式汇报之前,就让迫切希望了解前线战况的北京方面的大人物知道他和A团骑盘岭之战的胜利,连同他江涛的姓名。江涛懂得一点心理学,知道“先入为主”这个词的含意。他想即便柳道明在他之后顺利拿下了001号高地,他也已赢得了先声夺人的胜利;而假若——他内心里一直有这样一种预感——B团明天的战斗不仅是艰难曲折、代价高昂的,还是胜负未卜的,那么战后就连师长和军长也不得不在比较之后承认骑盘岭之役是一个漂亮的成功的战例。他还有另一着棋呢:由于他今天将两位B团拒绝接受的记者请到了A团指挥所,战后他们首先将会宣传A团的骑盘岭之战而不是B团的001号高地之战,那时骑盘岭之战就会在全国人民心目中成为公母山地区收复战斗的主要部分,B团的001号高地之战则将黯然失色,而他江涛的名字也将在柳道明的名字之前熠熠生辉!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一部七
 “……我们团长接到电话之后,马上命令我带车来接二位记者。……不,不是接,团长的原话是‘赶快去请!’‘一定要请到!’团长再三让我带话给你们,说他代表A团全体官兵向二位表示热烈欢迎!到了A团指挥所,两位将同我们一起参加战斗,亲眼看到战斗的全过程。……记者同志,你们不远万里从首都来到前线,对将要于明天的战斗中为国捐躯的我团全体指战员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和鞭策!团长说,二位记者受命来前线报道公母山之战,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北京在关心和注视着我们,全国人民在关心和注视着我们!我们这些人宁死也不能让全国人民失望!我来时团长已把消息通报给了进入潜伏地域待命的各作战分队,战士们听了都说:如果我在明天的战斗中当了英雄,马上就可以上报纸,中央首长和全国人民都会知道我的名字!记者同志,这就是最好的战场鼓动,这就是战斗力!……你们是否觉得我今天过于激动?实在不好意思,可到了前线你们就会明白,我们这些走进战争的人心情都是激动的!来前团长还专门交代,让我告诉你们,他绝对保证二位的生命安全!可我觉得还是不讲这个话为好。为什么呢?记者同志,恕我直言,战争本身是残酷的,我们的指挥所是最靠前的一级指挥所,战斗一打响,同火线的水平距离不足两千米,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对于牺牲,我们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你们二位是我们的客人,当然要受到最好的保护,但我还是想你们既然来到了前线,就不会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战争毕竟是战争!……”

  吉普车在山间急造公路上颠簸着,尹国才坐在前排驾驶员右侧的座位上,半转过上体,滔滔不绝地向后排座位上一男一女两位记者说话,脸颊上真实地泛着激动的潮红,明亮的眼睛里急切地闪烁出热烈、感动和悲壮的光芒,仿佛他真被那种叫做“战场亢奋”的情绪完全控制住了,并且是一个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土包子,正为记者们的来临欣喜得难以自已。在这副面孔后他还有另一副面孔,另一双眼睛,正冷静而略带嘲讽地观察着自己的话在客人心中引起的反应。虽说到现在为止他对江涛让他来“抢”两位记者的意图还没有全部搞清,但团长想达到什么目的,他还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的。江涛肯定是想“用”两位记者。那么作为团长的配角,他首先应该做的就是让客人们感觉到江涛的热情和好客,并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明天A团的骑盘岭之战。半小时前他带车赶到师基本指挥所,一眼就发觉两位记者还处在无人理会的尴尬境地中,当即他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江涛当然是今天这场戏的主角,但身为配角他还是有很多戏可演,况且他历来对扮演此类角色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他知道此刻他对记者们越是热情和谦恭,记者们就越会感动,对A团和江涛的第一印象就越好,到了猫儿岭就越容易进入“伏击圈”。从两位记者越来越专注的神情和渐渐变得不平静的呼吸中,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演已获得了出色的成功,于是话题一转,忍不住用一席关于牺牲的悲壮的预感,小小地吓唬了客人一下。他立即满意地觉察到了:一刹那间客人的脸颊上同时现出一些不自然的苍白——男记者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女记者却让它在自己美丽的脸上滞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作为北京某大报向战区派遣的仅有的两名记者,肖群和白帆除了性别相异之外有许多相同之处:都是三十二岁;十年前从同一所大学的新闻系毕业,分配到同一家报社做记者;都是五年前结的婚——肖群目前与妻子的关系虽然不好,到底维持着,白帆却于一年前同丈夫分了手;在职业范围内,二人同样都没有值得一提的建树,随着岁月更替,心理的压力越来越大,同样盼望短时间内事业上能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等等。公母山地区收复战斗即将打响的消息一传到报社,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它对自己是个难得的机会,和平生活中,任何地方的一声枪响都会成为新闻热点,何况一场边陲战争!他们在同一个早上一前一后闯进了总编办公室,要求出发到前线去,总编则在同一刻看出将报道这场战争的任务交给他们两人是自己的最佳选择:肖群文字功夫扎实,思考问题有一定深度,却不善于与人交际;白帆笔头子轻飘,却长于利用自己的绰约风姿在男性占绝对统治地位的作战部队里打开局面,获取任何想要的新闻素材。报社要搞好对这场边境战争的宣传,总编不能不考虑自己派出的记者的质量。他丝毫也不担心把这样一男一女放出去会给自己带来乱子:肖群和白帆都过了而立之年,又是老同学和老同事,如果年轻时没有恋爱,这时肯定不会恋爱了,而一对男女合作时常会产生的愉快的和融洽的心理气氛,还有利于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

  德高望重的总编和肖群、白帆都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对于他们执行任务是有影响的:肖群和白帆都没有走进过战争,直到启程之时,两人对于战争的了解除了一些书本上的知识外,便只剩下了许多基本是从小说与电影中得到的、激昂慷慨而又罗曼蒂克的想象;做记者对于肖群来说不仅是一种职业,还是人生的唯一选择,通过报道这场战争获得事业的成功,在他就成了整个人生的成功,足以使他那颗时时处在“平庸的烦恼”中的内心得到慰藉。白帆当了十多年记者,仍有一种感觉,认为自己干新闻这一行并非出于内心的渴望,而是外界影响所致:她的父母都是记者,于是考大学时,自己也选择了新闻系,毕业后很自然地进了报社。十年的记者生涯不仅没有给她带来成功和荣誉,甚至也没能给她带来真正的爱情和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由此她便不时会想,假若自己去做别的事情,或许就会更成功和更幸福。如果说肖群是一心为报道公母山之战而来,白帆来前线的动机就要复杂一些,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白帆也渴望取得事业上的巨大成功,但这种获取成功的愿望却同离婚后心底生出的巨大空虚有关。有一件事白帆是清楚的:她从十六岁开始寻觅十全十美不同凡响的爱情,直到今天,这种爱情仍没有来到自己的生活里。她渴望事业的成功,但在内心深处,更渴望的却依然是自己企盼了大半生的浪漫而迷人的爱情故事,以及由它所带来的美满的婚姻与幸福的家庭。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7-08-31
 从北京到战区的三天四夜的火车旅行途中,他们的心境是高度亢奋的。两个人甚至还在卧铺车厢里详细拟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采访计划,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现,他们关于公母山地区收复战斗的系列报道就将成为本年度国内新闻界的重大事件。但他们如期抵达L师后却受到了冷遇。部队正向作战地区运动,师首长无暇接见他们,只有一位政治部的副主任登车前匆匆露了一面。到达作战地区后,他们先是要求跟随师前沿指挥所行动,没有得到答复,又请求随攻打001号高地的B团主力一起行动,则遭到B团团长的果断拒绝。挨到今天早上,师政治部的一位干事打电话询问A团愿不愿接待他们时,两人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的计划连同实施这个计划获取巨大成功的愿望,都面临着泡汤的危险。在师基本指挥所里待下去就无法准确及时地了解明天的战斗进展情况,也就无法迅速向北京做出反应,他们赶在战前来到前线也便失去了意义。一时间,肖群和白帆心里都生出了一种走投无路的悲怆。

  不料早饭后却从A团来了电话,A团团长江涛欢迎两位记者莅临他在猫儿岭的前沿指挥所。没过多久,不是一般的参谋干事,而是团参谋长本人,受团长的委托,亲自带车接他们来了。两位记者的欣喜可想而知,没有丝毫犹豫,就收拾行装上了尹国才带去的吉普车,此时他们已在悄悄地感激这位A团团长了。车子开动后。尹国才口若悬河的欢迎词更使他们连日来饱受冷遇的心感到温暖和亲切,而他一口一个“我们团长”表露出来的对江涛的崇敬之情,也很自然地唤起了记者们职业性的好奇心。

  “尹参谋长,你能简要地向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团长吗?”尹国才的话刚刚告一段落,脸颊上终于恢复了平静的女记者首先开口道。

  白帆的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芒,男记者也用异常感兴趣的目光望着他,尹国才意识到现在是自己为团长的出场充当“前言”的时候了。

  “我们团长嘛——”他毕竟有经验的,为避免给客人留下过于主动的印象,开口前他先仿佛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做出一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女记者的问题让他有些为难,似乎他还拿不准应不应当相信他们;突然,他的眉毛轻巧地一扬,目光变得坚定、热情、明亮了,好像他到底下了决心,不再把记者们当外人。“我们团长——不瞒二位——在本部队里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他开口道,“以后你们在前线待久了,就会听到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其中不少是真的,也有不少属于演义性质,不过它们无损于我们团长的形象!”

  他大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两位记者,好像他被这个话题激动了,一旦记者们提出不同意见,他就会挺身而出为江涛辩护。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个对团长忠心耿耿的角色了,还知道每次演出的效果总是很好的:即使对方不完全信服他对江涛的赞誉之词,仍会对他的忠诚留下深刻印象,而一个能赢得部下如此崇敬的人自然就会让他们从心底暗暗钦佩,这样他还是获得了成功。此一次也不出他的所料:他还刚刚说出“有争议”三个字,两位记者就为他对团长的忠诚微微有些动容。一闪念间尹国才还准确地猜出了记者们的心理活动:改革的年代,有争议往往就意味着大有文章可做!

  “尹参谋长,你是否能给我们讲讲这些争议呢?”现在开口的是那位身材细瘦、比女记者拘谨、看上去却更有城府的男记者。

  尹国才心中暗暗袭过一阵喜悦。眼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定北京来的这两位记者智商在他之上了。今天他就像一位有道的巫师,不仅没费很大法力便将他们乖乖地引向了他要他们去的方向,还让他们主动地与自己配合起来!

  “记者同志,你们是知识分子,知道古人有一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有一句俗语,叫‘出头的椽子先烂’。简单地讲,我们团长在这支部队,就是一棵出头的椽子,一株林中秀木。……在我看来,像他这样的人出现在今天的部队里并引起争议,并不是没有原因和不正常的。恰恰相反,今天的中国正在进行改革,今天的军队也需要有一种新变化,她应当更有战斗力,更有生气,更富于创造精神。能够负担起这一历史使命的人,正是那些将生命之根深深扎在军营的土壤中,对部队和战争的事业满腔热情、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全新的知识结构、强烈的创造意识的人。江涛同志正是这样一个人,而他的作为所以会引起那些脑袋瓜比较陈旧的人的所谓‘争议’,也就毫不奇怪了。”他一口气说出了长长一篇盖棺定论式的言辞,停顿了一瞬,观察到已给记者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才接着详细地讲述了江涛的出身、履历、文化程度、性格特征,重点却放在江涛近两年来在A团的“创新”和由此引起的“争议”上。他也没有回避江涛的离婚和部队眼下关于他和张莉的那些传言,不过后面这件事却被他用来证明一些人对江涛是多么“别有用心”。这段时间他没有忘记观察自己的叙述在记者方面引起的反映:他们分明完全被吸引了,进入了他用语言为他们设定的氛围;即使讲到江涛和张莉的事,两个人也没有明显表现出很多的反感。尹国才又高兴了一回:看来他的估计不错,北京来的记者对于男女之间的“交往”会持一种比较开明的态度。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江涛和张莉的事不但没有损害他们对团长的兴趣,看上去似乎还相反大大加深了他们的兴趣!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7-08-31
“记者同志,关于江涛同志,我能够告诉给你们就是这些。如果你们对他有兴趣,到了猫儿岭可以直接找他谈,相信二位一定能听到更有意义的话。……但我还是想说,不是今天这种改革的时代,部队里便不会出现江涛;有了改革的大气候,江涛这样的新人就一定会从我军新一代基层指挥员中脱颖而出。不夸张地说,江涛这类人恰恰代表了我军的未来,而今天的A团团长不久也极有可能成为中国军队里高高升起的一颗亮星!”最后,他没有忘记再用一番发自肺腑的、激动的、赞美诗一般的语言,为江涛做了总结,也结束了自己的长长一段介绍。

  吉普车里静了下来。就像舞台导演知道一幕剧情紧张的戏演过之后要让观众稍事休息一样,尹国才此时完全闭上了嘴,久久沉默下去,仿佛在动情地介绍过江涛之后,自己也需要时间让心潮渐渐趋于平静。但他决不限于让自己只做一个演员,他还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演员,不愿意放弃在幕间休息时观察剧场观众对自己演出的反映。记者们的表情变化说明他们已由上车时对江涛的单纯的好感好奇进入到了情绪和思想的深层激动,然而也正是这一刻,他发觉对于他们心里翻滚的是些什么念头有些把握不住。女记者一直是上体前倾,专注地听他介绍的,现在却背靠着车座,半转过面孔去望着车窗外的景物,白皙的、端庄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的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漂亮的大眼睛里凝固不动的也不是喜悦,而是两个沉思的和忧郁的亮点;男记者仍保持着那种僵硬的、倾听式的坐姿,清癯的面孔上浮现出的却是另一种专注的、似乎突然痛苦起来的神情。

  A团参谋长想不到他刚才的表演已获得最动人的成功。尽管两位记者还没见过江涛,但仅仅是尹国才的介绍和他们心中原有的对A团团长的一点先入为主的好感,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精神和革新意识、思想和性格都颇具魅力的新人的形象,就已在肖群和白帆脑海里高大丰满、栩栩如生起来,虽然它在他们脑海里引起的意识流和情感流是不同的:白帆对江涛形象的领悟不只是记者型的,还是单身女人型的。江涛的形象在她心中越是伟岸不俗,自己生活中有过的那个丈夫就越显得卑俗渺小。她知道自己不该做这样的联想,可越是抑制自己,她就越要想到自己是多么不幸啊,世间其实有那么多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男子汉,自己为什么偏偏就碰不到呢!这样想着,她的面部和眼睛里便不自觉地现出一种怅然若失,郁郁寡欢的神情;肖群对江涛形象的领悟受下面一种因素的影响——和报社内许多年轻记者一样,他也是一个天生的“改革派”,江涛即是一个充满改革意识的团长,他本能地就对之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和认同感。肖群心中还迸发出了一个职业性的灵感:如果江涛真是一位做了许多“创新试验”并有了显著成就的人,明天拂晓就要打响的战争正好为检验他的创新实绩和军事才能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几乎本能地相信江涛会成功(他是个“改革者”啊!),而一旦江涛指挥A团取得了骑盘岭地区收复战斗的胜利,这个人本身就是一篇有深度和说服力、足以为部队的“改革之风”叫好的文章。“由于它来自战场,真实性无可怀疑,很可能成为一篇在全国引起巨大震动的文章!……”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便不觉浮现出了沉思时经常会悄然浮出的专注、忧郁和似乎痛苦的神情。

  以后的路途中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尹国才是因为闹不清记者们心中想些什么而不便开口;记者们则因为吉普车已经进入作战部队逐次展开的地区,注意力被车窗外一幕幕如重锤般敲击着心扉的战争景象吸引住了。急造公路越向前方伸延,公路两侧就越是频繁和密集地出现一片片蒙着黄绿两色伪装网的军用帐篷,一门门炮管粗细长短不一的火炮组成的威力强大的炮群也不时从近侧山凹里显露出自己的姿影。从公路上停放和行驶的军车牌照上他们读出了路旁帐篷群分属的炮兵、工兵、野战通信兵、前沿医院、后勤保障点、民工担架队,以及在二线待命的整团整营的步兵。所有这一切连同与之共为一体的、笼罩着整个战区的紧张、压抑、沉重和充满危机感的气氛,都是他们过去从书本和电影里没有看到过的。这一刻,肖群和白帆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走入一场真实的战争,他们对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还一点也不清楚。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一部八

 江涛高高地站在营地下方的路口上迎候两位记者。他的背后依次是一棵开满不知名的红艳艳花朵的野树,几顶同草木浑然一色的军用帐篷,一座从千山万壑中隆起,为密密丛丛的马尾松的箭镞似的梢层覆盖的黛青色峰巅,上面是一汪水一样、阳光明媚、疏淡地飘着条条白云的蓝天。两位自下而上向营地驶来的客人特别是女记者的第一印象是:江涛不仅是魁伟英武的,还是同天空、山峰、森林、野花、营帐以及无处不在的沉重的战争气氛联系在一起的;他不仅是后面这一切的组成部分,还是天地山川精华秀气钟聚的一个果实。

  吉普车在江涛面前停住了。尹国才率先跳下车。接着,两位记者也一前一后下了车。

  江涛爽朗地笑着,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脸上现出一种富于认同感的亲切和满足,伸出手来,同记者们握手。他的眼睛分别盯紧肖群和白帆的眼睛,仿佛要在下车伊始就从他们心中赶走陌生,逼出稔熟的朋友才有的亲昵来—— 一边就以好客的主人的姿态大声地愉快地说道:

  “欢迎!欢迎二位到A团指挥所来!我和我的同事——”目光一扫尹国才“——能在战场上接待你们,感到非常荣幸!……我希望你们能在我这里过得愉快!”

  “谢谢!”两位记者几乎同声回答。

  他们的心已经热乎乎的了。你简直无法不让自己马上喜欢上这位团长:首先他就是个漂亮的男人,一个男人中的精品,看到他就像看到一幅画(当然要同这南国的山野一起);其次他还是个热情大方、既不拿架子、也不会让你拿架子的人,一个一见面就让你觉得像是见到了好朋友一样的人;再其次你还知道他是一位高干子弟,不是高干子弟中的纨绔之辈,而是他们中的佼佼者,有自己的理想、事业,在生活中卓有建树。尽管目前他还只是个团长,日后的前程却不可限量;最后——也是最打动他们的心的——他还不是一位普通的步兵团长,而是一位肩负重任、明天拂晓就要率部投入血肉横飞、生死未卜的战争中去的人,然而此时他的神情是那样明朗、轻松,一点大战在即的沉重感也看不到。一路上见到的战争景象和尹国才那番关于牺牲的话已在他们灵魂深处赋予了过分的惊骇,眼下这位在想象中明天就可能壮烈殉国的人居然还能如此镇定、从容,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两位记者还各有不同的理由喜欢江涛:在师里受到几天的冷遇之后,肖群的职业自豪感已丧失殆尽,此刻却在江涛那富于认同感的亲切中找了回来。江涛那种如见故人的态度还从一开始就消除了肖群在陌生人面前总也去除不掉的一点羞怯,让他觉得这位在本部队“名气很大”的团长不难接触,而后一点对他打算写一篇从战争的角度论述部队改革的文章十分有利。白帆喜欢江涛的原因是:尽管路途中尹国才对这位团长做过一番赞美诗般的描述,但下车后她第一眼看到活生生的江涛,还是立即为他的形象和气质震惊了。江涛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外部形象无疑是极富于魅力的,但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的神情、目光及每一个动作都明白无误地表现出的自尊与自信,他对自己是一个优秀人物的清醒意识,使她震惊的恰恰是这些内在的精神特征。江涛同她握手的一刹那,她心里还飞快地冒出了下面一种感觉: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当江涛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笑着盯上她的眼睛时,白帆白皙的脸颊上便迅速地泛滥起两团鲜亮明丽的红晕,一个女性特有的念头随即闪过脑际:不知道他会怎样看我!江涛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握住她的手摇一下,松开了,目光却火花般亮了一下,脸上随之现出一个不自觉的惊讶和赞美的表情,眼睛变得明亮和富有生气。女性的感觉是敏锐和纤细的,白帆一刹那间想道:他是欣赏我的!

  她的感觉是对的。女记者是美丽的,江涛第一眼就意识到了;但是她居然美到令他吃了一惊的程度,却是这一瞬间才发现的,于是他的面部就出现了一个诧异和赞美的表情,明亮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十分之一秒。女记者身高一米七四左右,中等身材的男人或许觉得她过高了,一米八四的江涛却觉得它恰到好处;白帆的身材苗条匀称,上下肢比例适中,女性曲线丰富而流畅,给人一种健康、轻盈、美满的印象;她的脸盘是苹果形的,圆圆的,高高的发际线下额头宽阔明净,一双幽邃明亮的眼睛大得出奇,如盈盈秋水,鼻梁线端正优美,唇吻线平直而富于变化,唇型饱满,艳若桃花的两腮上各自隐藏着一只美丽的酒窝。说这张面孔美丽是不够的,它还似乎在美丽之上被造物主赋予了一种古典美学意义上的雍容和华贵,一种自然天成的大家风范。江涛一瞬间内已将她和自己有过密切关系的另外两个女人做了对比,他的结论是联想式的和奇怪的:他觉得尤莉娅拥有的是一幢宽大舒适、装饰雅致的私人宅第式的美;张莉有的是清晨林间凝聚在草叶上的晶莹的露珠那样的美;女记者有的却是一种富丽堂皇、博物馆陈列品一样因天生丽质不得不在世界上璀璨夺目的美。

  然而江涛还从女记者的表情变化中看到了另外的东西:女记者是美丽的,却又是容易被迷惑的。他的热情,他的笑容,连同他身上先天和后天禀赋的那些优秀的东西,都已经在女记者的内心中引起了积极的反应。江涛脑海里迅速亮起一个火花: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去努力强化它,以使自己和记者们的关系迅速进入更融洽、对自己更为有利的境地里去呢?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3楼 发表于: 2007-08-31
 “在我向两位记者表达过欢迎之意以后,我还想单独向记者女士表达我的欢迎与敬意。战争是男人的事业,您却是一位女性,您的到来会使我们更加英勇,还改变了我们这儿的色彩和气氛。对于您这样漂亮的女同胞,我无法不代表本团官兵公开表示赞美。……我还要加上一句:如果你发现我们中的哪一位明天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请不要惊奇,那说不定就和您今天的到来大有关系!”

  在场的人都愉快地大笑起来。女记者在他那热情有力的目光的注视下,脸上的红晕更生动更活跃了。在江涛这一番玩笑话里,她不会听不出真正的赞美之意。这使她勇敢起来,迎着江涛的目光,也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

  “江团长,你可不要这样夸奖我。我可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倒是你自己,这样伟岸英武,是很容易让我们女同胞迷上的,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儿!”

  周围的人又轰然大笑,现场的气氛更加轻松和活跃了。江涛听了她的话,也愉快地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朝营地指去,一边对两位记者说了一个“请”字,引领他们向前走。“到目前为止,事情一直进行得很顺利,”他突然想,“它还会继续顺利下去的。”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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