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是看他们在这条裂沟里待了一段时间,不信任他们了!上官峰想。一团怒气在他心中腾腾地蹿上来。
“你回去告诉连长,我们现在就发起攻击!”他用一种隐忍的、僵硬的声调对吴彬说,没有掩饰自己对山下那个发号施令者的厌恶。他本想解释一下全排在这条裂沟里耽搁的原因,忽然想到就要开始的攻击,又不愿意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葛文义带着八班摸进了第二道堑壕,他撇下吴彬,匆匆赶到八班前面去。
高地上方,显然由于夜幕降临,敌人的火力重新猛烈起来。乱纷纷的子弹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弹迹,织成了一面覆盖了整个高地北坡和东北坡的火力网。
“排长,我们上了!”葛文义在他身旁低低地喊了一声,便朝后面猛一挥手,弓下脊背,率先跃过山脊线,顺堑壕向东快步摸过去。
他有些性急了。刚离开排长,葛文义心中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是刚才吴彬传达的连长的话让他陡然急躁起来的。程明的话里有一种让人一听就清楚的、对于排长和他们这支队伍的猜疑,其中也包括了对他的猜疑;此刻他对排长生出了那么深厚的亲情,连长对上官峰的不信任就比对他的不信任更让他难受。何况造成连长派吴彬上山来的原因就是天黑前他给排长提的那个建议,是他提议把攻击时间推迟到天黑之后的,因此他就觉得,是自己给排长和全排带来了一场不愉快。他必须马上带八班行动起来,让吴彬亲眼看看,再回去告诉连长,他们这个排所有还活着的人——从排长到士兵——有没有临阵怯逃的懦夫。
但开始行动前还是应当把自己想到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向排长交代一下的。现在他一边猫腰在堑壕里奔跑,一边想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让排长知道,他和八班的行动是佯攻,执行主攻任务的是排长自己带的七班和九班,因此八班没打响之前,他们那一路千万不能贸然行动,将自己过早地暴露给敌人!
转回去将这番话讲给排长已来不及了。他不能也不想将正在进行中的攻击再停下来。“排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想到这件事情的。”他这样安慰自己,便不去想它了。
他的注意力已被高地上方的敌火力点吸引过去了。他自己带着全班剩下的七个人接近了第三道堑壕西端那挺轻机枪的扇面形火力区之下。敌人的弹道很低,一串串子弹拖着红红的弹尾落在第二道堑壕两侧的沟崖上,“吱吱”叫着钻进泥土。葛文义猛地扑倒在沟底,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堵到嗓子眼上。
“向后传,匍匐前进!”他朝身后发出命令,稳了稳神儿,带全班继续在敌人火力网覆盖下的堑壕底部向前运动起来。
二十分钟后他已将八班带进敌人火力网覆盖区的中心地段。为此他在精神上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令他惊讶的是:直到他们最终接近高地北坡东侧那道上通第三道堑壕的交通壕,敌人居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他将脑袋在沟沿下微微抬起来,朝上方五十米处的敌阵地张望。他望见了那挺枪口不停喷出一团耀眼火球的重机枪,它就位于交通壕顶端左边两米处的机枪阵地上,明明灭灭;右侧是那挺出发前曾经望见过的轻机枪;轻机枪和重机枪两侧,散布着十几个冲锋枪和自动步枪火力点,它们同轻重机枪一起,构成了第三道堑壕火力最密集的地段。他心里一喜:是敌人的稠密的射击声在山间造成的震耳欲聋的回响淹没了他们在第二道堑壕内运动时发出的响声,而敌人枪口闪烁不定的火光又晃花了射手们自己的眼睛,掩饰了他们在对方眼皮底下的行踪!
这儿有个机会可以利用!望着眼前这道一直通向敌阵地的交通壕——它的一半被夜色笼罩着,又不时为串串曳光弹映亮;一半却被敌人枪口喷出的火光一闪一闪地照耀着——葛文义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应该趁敌人毫无察觉,一鼓作气摸上去,突然出现在敌阵地上,打他个中心开花,措手不及!他想。马上心里又感到惋惜了:他身后只有不足一个班的兵力,即便能冲上敌阵地,也不足以在一场混战中彻底制伏敌人!
他的头脑略略冷静下来了。现在他想道,方才那个大半是由他出谋划策的“声东击西”的作战方案并不是无懈可击的。早知会出现目前这种机会,他该让排长把七班和九班也带过来,集中兵力从中央对敌阵地实施猛烈突击,确保一举登上敌阵地,将敌人拦腰截成两段,然后兵分两路向左右展开火力,肃清首尾不能相顾的残敌,或者至少把他们全部从第三道堑壕内赶出去——哪怕出现了后一种情况,高地上的局面也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应当派一个人回去,让排长把七班和九班全带过来!这个决心刚刚在脑海中形成,他刚才担心过的事情就发生了!
从西边那道交通壕下端,猝然嘹亮地响起了一串枪声!“哒哒哒哒哒——”山上的敌人最初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伴随着一声声惊恐的喊叫,几乎所有的枪口都朝响枪的地方转过去。刹那间,七班和九班所在的那段交通壕和堑壕就被毁灭一切的火网罩住了!
葛文义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假如让敌人集中火力打下去,用不了多久,七班和九班就会丧失战斗力,而他们却是实施这次进攻的主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