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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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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十二章 两阀相争
  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层的上舱,对面另三间舱房则是萧大姐、香玉山的寝室。尚有一个舱房,香玉山则没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圣。

  素素经过这些日来的折腾,早挨不住劳累,宴后饭气上涌,立即回房睡觉。

  寇仲则到了徐子陵房中说话,道:“今次糟了,看来素姐对香小子颇有意思,真不明白她连刘黑闼都看不上眼,却会对这个终年脸青唇白像没有一餐吃得饱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无疑。只不知他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素姐对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我们绝不可让素姐爱上这个身世不干净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们立即离开,否则这种事我们很难插手,不过这么一走了之,先不说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报仇的机会。难道我们自己可拿帐簿去拦舆喊冤吗?一刀就给宇文化骨宰了我们了。”

  徐子陵道:“你信得过香小子吗?若肯信他的话,干脆就把账簿交他,由他去处理好了。那我们就可抽身去洛阳找李大哥,总好过终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晒道:“什么愁眉不展,你不见香小子刚才哄得她多么开心。不过你的提议倒可考虑,若在江都撞着宇文化骨,我们就小命难保哩!”徐子陵摇头道:“还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该由我们亲手去报,若因一点困难就假手于人,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气道:“横是你说的,直也是你说的。我顺着你的话语和议,反过来却似在怪我。”

  徐子陵赔笑道:“算是我理亏哩!嗨!那风骚大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定今晚会摸上你的床呢!”寇仲吓了一跳道:“不要乱说,若给她发现我是青头小子,事后给我一封开光的红封包,我还有脸做人吗?哈!我们衣锦回乡后,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间天仙楼,找那里最红的玉玲小姐陪酒,凭我们的人品,说不定可一亲芳泽。”

  徐子陵丝毫不感兴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讶道:“你何时转了性,以前不是比我还想到青楼胡混吗?”

  徐子陵犹有余悸般道:“我们到青楼有哪趟是好收场的,你没胆要找人陪就请找香小子,天仙楼说不定又是他家开的。”

  寇仲睁眉弄眼道:“哈!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卖包子贞嫂的主意,小子你坏透哩!”徐子陵气得差点要动手教训寇仲,怒道:“我是那种人吗?贞嫂是老冯的妾侍,你再胡说我就不再和你说话。”

  寇仲笑道:“大爷息怒,我只不过见你太不够朋友,才故意气气你。明知到青楼是那么危险,仍任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冒险,你算是我的兄弟吗?”

  徐子陵扭他不过,无奈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但千万莫要让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道:“我们横竖学了点易容术,到时扮得样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没有见过我们,就算当面遇上,包保他不会为意。”

  此时敲门声响,香玉山的声音道:“两位大哥仍末睡觉吗?小弟可否进来聊两句。”

  两人眉头大皱,却又找不到拒绝的说话,只好让他进来。

  香玉山舒适地坐在他们对面,笑道:“我习惯了夜睡,不到三更绝睡不着,真羡慕像素素姑娘那么有睡福的人。”

  寇仲离开卧榻,在靠窗两张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着香玉山道:“难怪你整天脸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脸色不好看,却非因睡眠不足,而是两年前练功岔了气,寇兄误会了!”徐子陵讶道:“原来如此,究竟是练什么功夫出了问题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们听过人称”阴后”祝玉妍这个人没有?”

  两人茫然摇头。

  香玉山道:“难怪你们没听过,”阴后”祝玉妍乃阴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非常邪门,与同是秘不可测的慈航静斋乃是死敌。每隔一段时间,两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那一方败了,以后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人江湖半步。幸好连续百年慈航静斋均为胜方,否则若让阴癸派出世作恶,真不知江湖会发生什么惨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确无奇不有。

  徐子陵道:“这祝玉妍定是很厉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凉气道:“这还用说吗?老一辈的人更推她为邪门第一高手。根据我们的情报,阴癸派出了个近百年的最杰出高手,极有把握在下一仗击败慈航静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风风雨雨的江湖将多了很多难以预估的变量。”

  寇仲好奇问道:“这人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

  香玉山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阴癸派其中一个长老有点渊源,消息便是由那长老处听来的,但只限于这么多。凡是阴癸派的人,入派时均须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内之事。那长老酒后一时失言,事后非常后悔,嘱家父绝不可告诉别人他说过的话。”

  寇仲奇道:“既是了此,为何你现在却毫无顾忌他说出来?”

  香玉山愤然道:“因为就是他害到我练坏了身体,他临走前写了一篇练功秘诀给家父,着他练习,家父自问不是练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将功诀交我练习,怎知那竟是害人的东西,若练功者不禁色欲,必会经脉气岔而亡。而且一旦开了头,便会上了瘾般勤练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这人一向懒惰,又不爱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后经先帮主耗元施救,才不致成为废人,你说我该否为这种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来,才知世上竟有这么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对香玉山同情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原来你不爱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尴尬道:“不是不爱女色,而是不爱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练岔了气后,我的功力大幅减退,否则成就怎止于此?”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否完全复原了呢?”

  香玉山颓然道:“若复元了,我的脸色就不用这么难看了。每逢刮风落雨,大寒大热,我便浑身疼痛,难受得想自尽,那老贼真个害人不浅。”

  寇仲道:“治不好的吗?”

  香玉山叹道:“我也不知给多少人看过,最后的结论是除非有人同时具有至寒至热的先天真气,为我打通奇经八脉,否则就难以复原。”

  寇仲心中一动道:“两个人不可以吗?”

  香玉山道:“并非不可以,但寒热必须同源才成,唉!凡人练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热。而最要命是这两者又必须是先天真气。这佯的高手,要找一个都困难,何况是一个人要同时拥有寒热二气呢?我早就绝望!”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齐声笑道:“小子!你有救哩!”翌晨大船驶过陈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舱厅共膳时,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来精神了许多哩!”香玉山神情兴奋道:“不关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纠缠了我两年的宿疾,给两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若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没气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一晚我已累得差点没命,今晚还要再来吗?”

  徐子陵亦犹有余悸地道:“原来香兄的内伤这么严重,我最少都要休息两天才行。”

  素素问清楚了是什么一回事后,道:“救人须救到底嘛!你们今天好好打坐练功,若回复了精神,自应一鼓作气的为香公子治好伤势。”

  香玉山又感激又过意不去地道:“休息两天是应该的。”

  寇仲没好气的道:“到时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问你独孤阀为何和宇文阀斗得这么厉害,照理独孤阀乃杨广生母独孤氏的系统,跟帝室关系比宇文阀亲近多了,为何却让宇文阀占尽上风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这事说来会像一匹布那么长。杨坚的五个儿子,都是皇后独孤氏一人所生。当时杨坚还沾沾自喜,以为五子同母,嫡亲兄弟,不会有争权夺位之虞。岂知老二杨广杀兄?s父,又奸污了杨坚的宠妃陈夫人,淫乱宫帏,此事独孤阀的人知之最详,故深为杨广所忌。遂转而培育宇文阀以制独孤阀一族,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徐子陵道:“现在独孤阀有什么人在朝里当官?”

  香玉山道:“最受杨广信任的就是独孤阀的第二号人物独孤盛,他是杨广的护驾高手,有杨广在的地方,就可见到他。”

  寇仲乘机问道:“这人的武功比之独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论,当然以尤楚红称第一,较之她的阀主儿子独孤峰还要高明,接着就轮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人。照我看怎都该是独孤盛比独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现在杨广身旁究竟还有些什么人呢?”

  香玉山道:“现时杨广身边最红的两个人,就是内史待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蕴奸佞两个小人,他们最令杨广欢喜的地方就是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告急文书全部卡着。”

  叹了一口气续道:“今趟杨广避往江都,手下随行兵将达十五万之众,若能下诏罪己,激励士气,也非是没有作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缩头乌龟,真令人难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蕴该是文官,不知武功厉害的又有什么人?”

  香玉山答道:“独孤阀有我刚才说的独孤盛,宇文阀则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然后就轮到与刻下在洛阳的王世允齐名的高手禁军统领司马德勘,若非有这四个人护着那昏君,杨广早给人刺杀了。”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表面看来,他们和巴陵帮仍保持良好关系,为何身为皇族”影子刺客”的杨虚彦竟会听宇文阀的话来刺杀贵帮主呢?”香玉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独孤和宇文两阀的斗争中,先帮主是偏帮独孤阀的,故为宇文阀所痛恨,井要去之而后快。”

  寇仲更是胡涂,皱眉道:“但杨虚彦怎会介人这斗争里?”

  香玉山道:“杨虚彦为何会与宇文阀勾结,至今仍是一个谜。而据我们的秘密情报,杨广对杨虚彦行刺先帮主一事是并不知情,确是耐人寻味。”

  素素道:“到了杨州后,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样帮你们对付宇文阀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问得好-,我准备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见那个昏君。”

  三人大吃一惊,失声齐道:“什么?”

  萧大姐的笑声在舱门处响起道:“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这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美女带着一股香风,婀娜多姿的举步走入舱厅,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探手亲热地按着两人肩头,俯身在两人耳旁笑道:“现在宇文化及把《长生诀》一事全推在两位身上,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由两位亲自向那昏君奏称,《长生诀》实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来,再加上账簿一事,那昏君不对宇文阀起疑才怪哩!”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杨广出名杀人不眨眼,一个不好,干掉我们两人怎办哩!”徐子陵则道:“千万不要让昏君见到素姐,否则后果难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两位放心,我们已有周详计划,杨广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中,朱妃是我们的人,早向杨广大灌迷汤,指出《长生诀》一事另有内情,所以现在是昏君下旨要见你们,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萧大姐放开两人,坐到寇仲左侧,欣然道:“有独孤盛在旁说话,怎到杨广不信,我可包保两位公子无惊无险。”

  寇仲嗫嚅道:“但我们和独孤阀的关系不太好呢,前几天小陵才因遇袭伤了独孤霸。”

  香玉山和萧大姐难以相信的瞪着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说了出来,萧大姐道:“这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独孤霸刻下并不在扬州,就算在那里,大敌当前,谁会笨得去计较私人恩怨﹒”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我们进了宫后,岂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两位亦不宜到处走动吧?”

  萧大姐道:“这要看形势的发展,我们曾与独孤盛商量过,到时他会诈作爱才,在杨广面前收你们两人作徒弟,两位公子有了身分后,局面便迥然不同哩!”寇仲点头道:“看来此举都颇为有趣,今趟定要教宇文化及吃不完兜着走。”。

  素素担心道:“但那昏君喜怒无常,不会有事吧?”

  香玉山道:“没有人比朱贵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准备了一堆说辞,通过寇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说出来,只要哄得他高高兴兴,说不定还可得一官半职,素素姑娘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难怪你这小子这么诚心和我们合作,原来是有此一着。”

  香玉山叫屈道:“两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会害你们呢?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香玉山就自尽谢罪。此事有天为证,若有违诺教我不得善终。”

  萧大姐此时亦看出香玉山的脸色好看多了,追问下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讶道:“《长生诀》竟是武功秘籍,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提防的道:“大姐不是对《长生诀》意动吧!”萧大姐没好气道:“除非我肯散去以前练下的武功,否则得到《长生诀》又如何,胡乱去练只会走火入魔,你这样看人家,快些赔罪。”

  寇仲笑嘻嘻道:“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大姐何必认真,赔罪就赔罪吧。”

  萧大姐横了他风情万种的一眼,低骂道:“没有半丝真心,将来都不知会有多少可怜女子给你骗苦了。”

  徐子陵饮饱食醉,站起来告罪道:“你们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觉了。”

  寇仲亦乘机离席,告罪后与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变作了巴陵帮和独孤阀陷害宇文阀的棋子,纵使我们甘被利用,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们怎都要把素姐带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给昏君看到她,否则有起事来时,连溜走都不成。这事必须巴陵帮的人先予答应。”

  寇仲道:“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怎到他们不答应。香小子脸色好转了后,看来正气多了。阴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来邪气十足似的。”

  这时两人步入卧舱所在的长廊,只闻“咿呀”一声,那不知是谁住在里面的舱房门一开一合,似有人闪进房内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感有异。

  寇仲低声道:“看看是谁?”

  徐子陵加快脚步,来到那扇门前,举手敲门道:“我们看到你了!可快开门!”事实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谁,但对方这么躲起来,自是怕被他们见到的熟人,故出诈语诓骗对方。

  室内一片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咿呀”一声,舱门打了开来。

  两人与对方打个照脸,齐声惊呼。

  房内赫然是传他们鸟渡术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这美女消瘦了点,但巧笑倩兮,风倩则更胜往昔。

  这时她笑脸如花的上下打量着两人,秀眸闪亮的道:“我的两位好徒弟终于长大成人了,看到你们轩昂威武的样子,为师就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两人都不知所揩。

  寇仲最快回复过来,笑嘻嘻道:“天下间那有怕见徒弟的师傅?更没有害徒弟的师傅。”

  接着探头望进房内,故作惊奇道:“为何不见美人儿师傅的情郎独孤策呢?”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道:“算师傅错了哩!事后人家曾后悔得想自尽,还因以为你们葬身崖底哭了几场,不要再算旧帐好吗?”

  徐子陵道:“那为何现在又要闪闪缩缩?”

  云玉真伸手抓起两人的手,把他们拖进房内去,关上门后倚门闭上美目,柔声道:“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面对你们,现在好哩!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两人拿她没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现在你又要弄什么把戏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瞒我们,得立即和他拆伙。”

  云玉真张开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隐瞒这事的,刚才我已打算出去和你们见面,不知如何听到你们的足音,又溜回房里来。”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说到底你都是我们的美人儿师傅,前事不计,就一人亲一个嘴算了。”

  云玉真杏目圆瞪,大嗔道:“你说什么?徒弟怎能亲师傅?”

  寇仲装模作样的搭高衣袖,朝她走过去道:“你以为你真是师傅吗?那只是我们两兄弟赐给你的绰号。”

  云玉真回复常态,娇笑道:“亲便亲吧!好徒弟!难道为师会怕了你吗?”

  张开玉臂,便要把寇仲搂入香怀。

  寇仲吓得连退数步时,云玉真再一阵娇笑,启门溜了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捧腹笑了起来。

  生命竟会是如此有趣。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六卷 第一章 蒲山公令
  敲门声响,正在床上闭目打坐的徐子陵张眼道:“谁?”

  寇仲摄手摄足推门闪身而入,关门后还要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才吁口气,来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刚探听过敌情。”

  徐子陵讶道:“那里来了敌人?”

  寇仲兴奋道:“对我们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就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而认识的又可细分作两类,就是朋友和敌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视作敌人。你说义气山是否我们的朋友?美人儿师傅是朋友吗?当然不会。所以在未澄清前他们都要暂被视作敌人,那探听他们的事,是否即探听敌情呢?”

  徐子陵差点狂笑,苦忍着道:“你若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患了失心疯。只不过偷听了别人说话,都可兴奋到语无伦次。”

  又轻拍他肩膊,低喝道:“听到什么?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的道:“我偷听到一个女敌人的喘息声。”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女敌人的喘息声?是云玉真还是萧大姐?她两个都似爱喘息的那种女人。”

  寇仲拍腿叫绝,不过却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后合道:“爱喘息的女人,亏你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来,令闻者不由生起行云布雨的遐想。”徐子陵剑眉紧蹙的搓揉着被拍痛处,咕哝道:“你这小子今趟是真的疯了。”

  寇仲移到他旁,搂着他肩头道:“我刚才摸了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里?”

  寇仲昂然道:“她的纤纤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位置。她教我们鸟渡术时不也摸过我的手吗?早先她说任你亲嘴,你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次是本少爷主动,自不可一概而论。给我摸了后,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入房中,给我功聚双耳,立时追听到这女敌人竟倚门喘息,可知我对她的吸引力是多么厉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奶奶的吸引力,这女人会是好人吗?李秀宁给你的教训还不够?现在我们是去为娘报仇……”

  寇仲嬉皮笑脸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动气。你见识浅本少爷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谈笑用兵这着兵家最高境界。坏女人有什么不好?最少是对那些事经验丰富,可负起对初哥的指导大任。所以当日我改她的绰号作美人儿师傅,可算是有先见之明。”

  接着叹道:“其实我并非因她的反应而开心,而是为我们两兄弟而开心。想想当日我们遇到她时仍是多么潦倒和自卑,但现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责骂,还能使她觉得我是个有资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见我们已挣得点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发户,又或不择手段去求官求财的势利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双簧般道:“说得最对就是‘不择手段’这四字真言。若不是不择手段,就是绑手绑脚,就不够人斗。李密因懂不择手段,所以坐了瓦岗军的龙头位。当然!我的不择手段只针对敌人。”

  徐子陵哂道:“对不起!我对这四字真言的理解却和仲少有点出入。若要顾及朋友,就非不择手段!翟让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战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择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发脾气主要是不满我去勾结美丽的女敌人,唉!一世人两兄弟,怎说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闺设在天香楼的另一位美人儿师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今趟的先见之明比较灵验点。”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我寇仲什么都不怕,最怕就是见到陵少爷发脾气不高兴。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们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你为何会这样问呢?”

  寇仲沉声道:“我们认识素姐,至少比认识李大哥早了个把时辰,所以该是与素姐亲近点。放着素姐这么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爱护和照顾,我心里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言无言时,风骚入骨的萧大姐来唤道:“快到厅子来,有要事告诉你们呢!”

  ※※※

  舱底里,众人围坐一桌,除萧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云玉真也首次参加。

  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时四目交投,神态亲昵。

  萧大姐肃容道:“刚收到最新消息,李密声称你们杀了他爱将‘飞羽’郑踪,所以颁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两人的头颅割下来。凡能用计将你们生擒活捉者,除赏千两黄金外,李密会用之为军师;拿头颅去领赏者,则可封作他的大将。”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郑踪乃刘黑闼所杀,却把账硬算到他们头上来,说到底只是借口要杀他们。

  素素最怕李密,色变道:“怎办才好?”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账,他已是不知多么走运,还欺到我们两兄弟头上来。”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动气,李密现在声势雄盖天下,万众归心。这么公然颁下追杀令,显有不惜一切对付你们的决心。扬州事了后,小弟会安排两位大哥避避风头,切不要意气用事。”

  萧大姐也道:“李密现在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又懂收买人心,故天下豪杰,莫不以他马首是瞻。他这么重赏之下,定有很多盲从之辈来找你们麻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躲上一躲,绝没有人敢说你们是胆小怕事。”

  看到两人愤怒难平的样子,比较熟悉他们性格的云玉真道:“李密颁下‘蒲山公令’实属不智,因为一天你们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时间愈久,对他的声誉损害愈大。最好你们能不时在这里那里亮亮相,那他就更骑虎难下。”

  这番话管用多了,寇仲点头道:“好!他想赶绝我们,我们就誓与他拚争到底,教他睡难安寝,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而这件事却使两位大哥声名更盛,现在已有人将你们与跋锋寒、杨虚彦、‘多情公子’候希白这几个人相提并论,认为你们是四阀的世家子弟外,最杰出的后起之秀。”

  寇仲大乐道:“香小哥是听谁说的?你曾上岸四处去偷听别人说话吗?”

  素素嗔道:“小仲!说话检点些好吗?”

  徐子陵叹道:“这小子今天太兴奋了。”

  寇仲斜瞥了云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儿师傅对我们那么好,做徒弟的自然特别开心。”

  云玉真俏脸微红,狠很回瞪他一眼。

  萧大姐道:“趁尚有点时间才吃晚饭,不若我们商量一下怎样应付那昏君的事吧!”

  寇仲却岔开问道:“候希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何会有个这么古怪的外号?”

  香玉山笑道:“问云帮主就最清楚了!她与候希白曾有一面之缘。”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萧大姐冷哼道:“什么多情?只是处处留情罢了!奇怪是他欢喜勾三搭四,事实上却从没有人听过他曾和女子欢好。这人的来历,比之杨虚彦和跋锋寒更神秘。”

  话锋一转,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谈正事了吗?”

  徐子陵代答道:“萧大姐请说。”

  萧大姐横了嬉皮笑脸的寇仲一眼,才道:“要令杨广相信你们,首先要投其所好,报喜不报忧。”

  香玉山接口道:“杨广的情绪极不稳定,不时会从睡梦中惊醒,口呼冤鬼索命。就算言笑甚欢时,也不能受半点刺激,下面的人一句话听不入他的耳,轻则杖责,重则斩首。所以人人都顺着他的语气与喜恶说话。”

  素素问道:“他的武功厉害吗?”

  云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杨坚亲传,当然有两下子。不过这么多年被酒色蚕食身心,现在能剩下多少斤两就很难说了。”

  萧大姐又细心指导两人宫廷的礼仪,讨好杨广的方法,到侍婢捧上肴馔,才告一段落。

  寇仲咋舌道:“这昏君真难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会你们记紧为香公仔疗治旧患。”

  寇仲一面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徐子陵则爽快的答应了。

  香玉山自是千恩万谢。

  ?后两人到了舱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应得这么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拖着香小子,教他不敢胡作妄为的。”

  徐子陵叹道:“我只是为了素姐。”

  寇仲不满道:“难道看不出那小子是为了想我们为他治伤,才故意讨好素姐吗?”

  徐子陵来到船头处,手握围栏的横杆,深吸了一口沿河吹来的冰凉河风,沉声道:“若香玉山将来敢负素姐,我徐子陵头一个不会饶他。”

  寇仲见徐子陵说得斩钉截铁,知道此事再无讨论余地。改变话题道:“我们该怎样对付李密这狗贼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军万马,否则能拿他怎样?只是王伯当这个贱种我们已奈何不了他,何况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现在他是迫到我们头上来,所以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极力招兵买马,万事无财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杨公宝库’前,先向香小子要一笔钱,有了钱自然好办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是为了娘才做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钱?”

  寇仲大感没趣,苦笑道:“唉!为什么近来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道:“要赚钱就凭我们的一对手去赚回来。横竖有段日子我们要潜踪匿迹,索性去把我们藏在‘学艺滩’那批私盐起出来,运往西北发大财,有了钱后买间大屋作为基地,那时你要闭起门称王称霸或是怎样都可以。”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奋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趁老爹截断了宋阀的财路,盐价大起时,我们狠很的赚他一笔,哈!今趟发达了!”

  足音从后而至,来的是素素。

  她挤到两人中间,探手环抱着他们的腰,低声道:“是否恼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恼姐姐什么事?”

  素素垂首道:“恼姐姐迫你们去为香公子治病。唉!他的人品并不是你们想象那么差的。他还告诉人家少年时斗蟋蟀的事,原来蟋蟀是有灵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前者趁机问道:“姐姐是否喜欢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红了,大嗔道:“只是谈得来吧!姐姐都说过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剧震道:“有祸了!”

  两人循他目光望去,只见月照下的前方河道处,两艘大船由支流驶了进来,拦在前方,来势汹汹。

  船上警报骤鸣。

  香玉山、云玉真、萧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帮的好手都奔了出来,到了三人身旁,一面疑惑看着逐渐靠近的两艘大船。

  香玉山皱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今趟他亲自来,我们就有天大麻烦了。”寇仲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吗?”

  素素责道:“小仲呀?这时候还要说这种话?”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牵涉到争天下,儿子与老子都没有人情讲,何况我们巴陵帮又与李子通一向没有来往。”

  徐子陵道:“我们也听过这人,却知得不够详尽。”

  云玉真道:“李子通是东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长白山起义,渡淮后曾拥杜伏威为领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与杜伏威反目,率众占据海陵,自称上将军,声势极盛。”

  萧大姐接口道:“他的‘竹节铜鞭’形如长棒,名列‘奇功绝艺’之林,可软可硬,专破内家真气,非常厉害。”

  又柔声道:“两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若到舱内避避,让我们来应付他们好了。”

  寇仲环目一扫,见船上的巴陵帮徒,无不严阵以待,豪气顿起道:“那避得这么多,可否借把刀什么的给我,小陵负责照顾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问道:“徐爷要什么兵器?”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这才去了。

  云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吗?”

  徐子陵对她没有半点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时来船离他们只有十多丈的距离,对方打出灯号,要求他们降帆停船。

  只见两艘船的甲板和看台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声势汹汹,教人心怯。

  他们那搜船虽比对方大上一半,却是以运货为主,战斗时不但及不上对方战船的灵活,还会成为火箭矢石攻击的显著目标,因船愈大便愈难防守。

  形势虽是别人强,但这么轻易顺从对方,又似不智之极。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势力扩张到这里来。”

  接着振臂喝道:“准备突围!”

  巴陵帮徒轰然应诺。

  蓦地一声冷哼,竟把百多人的应诺声盖过,只听一把刚劲十足的男声由敌船传过来道:“请问是否二当家萧铣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萧大姐娇笑应道:“原来真是李龙头大驾亲临,萧环失敬!”

  众人证实果然是李子通来了,都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人称‘骚娘子’的萧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今趟李某人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大家留个情面。”

  香玉山知他即会过来,忙吩咐手下不准动手。

  话犹未已,一个白衣人由敌船甲板腾空而起,越过十多丈的空间,稳稳落在他们船头甲板之上。

  众人定神一望,见这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间,相貌颇为俊伟好看。偏是两鬓星霜花白,在河风吹拂下,白衣飘扬,颇有点潇洒出尘的味况。唯一可惜处是双目既细且长,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觉,辜负了完美的脸貌轮廓。

  他们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气,均感讶异。

  李子通负手而立,精光闪闪的眼睛徐徐扫过各人,最后落在徐子陵和寇仲处,旁若无人的道:“你两人乖乖随李某去吧!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时两艘敌舰灵活掉头,一先一后,把他们的大船夹在中间。

  云玉真施礼道:“巨鲲帮云玉真,向李将军问好,不知……”

  李子通漫不经意的打断她道:“原来是云帮主,竟是长得这么标致,怪不得令江湖这么多好汉子迷恋不已。”

  他表面说得好听,其实刻薄之极,暗指云玉真是淫妇,很不客气,亦表明不把巨鲲帮放在眼内,众人无不色变。

  云玉真俏脸一寒,正要翻脸发难,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辈香玉山,家父香贵,请问李将军因何事要带走晚辈这两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语带嘲讽的道:“即管尔父亲来,李某都不须向他请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还是李不通,想要我们听命,就拿点真功夫出来,我两兄弟怕过什么人来。”

  李子通见他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出奇地一点不以为忤,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老杜亦对你两人另眼相看。不若我们订个赌约,只要本人在百招之内,破你两人联手,你们以后就乖乖的跟着我,听李某的吩咐如何。”

  寇仲接过递给他的钢刀,大步踏出,冷笑道:“破不了又如何?我可不要你跟在身旁做狗呢!”

  李子通终于受不住,双目杀机大盛,倏地移前。

  寇仲夷然不惧,运刀疾劈。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二章 老猫烧须
  众人除素素和徐子陵外,那想得到寇仲对着李子通这样一方霸主,仍如此勇悍,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李子通心中暗喜,要知寇徐两人曾联手打败宇文无敌,此事不知是谁泄漏出来,弄得天下皆知。李子通虽自问武功高于宇文无敌,但岂无顾忌。现见寇仲孤身来犯,暗忖只要先把他制住,另一个小子还不是乖乖就擒。

  就在此时,一股砭肤刺骨的刀气,迎面冲至。

  寇仲丝毫不理李子通已扬起分别拂向他两边耳鼓穴的长袖,认准对方面门,运刀闪电劈去,既简单直接,又是凌厉无匹。

  船上默默围观的人,竟因寇仲这一刀而生出惨烈懔骇的奇异感觉。

  李子通的地盘名副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什么凌厉的刀法未见过,偏是寇仲这一刀,似能紧锁他心神,使他有种凶不起来的感觉。

  他乃武学大师,心中一动,已明其故。

  同时心中大为懔然,因知道寇仲竟能把精气神合为一体,融入刀法里,臻至先天刀气的境界,才能生出这种惊人的威力。

  当下冷哼一声,再不敢大意,收回双袖,猛提一口真气,往后仰身急旋。

  寇仲明明一刀要劈中对力,可是李子通竟已旋到他左侧,并探出右手,往他手腕疾扣。招式精妙绝伦。

  众人见寇仲迫得李子通变招迎敌,都忍不住齐声喝采。

  素素则推了徐子陵一把,颤声道:“还不去帮小仲。”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踏前三步,守在战圈的外围处。

  寇仲夷然不惧,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撮指成刀,反往李子通的鹰爪拂去。

  “砰!”

  两人无花无假的交换了一招。

  寇仲闷哼一声,踉跄侧跌。

  李子通亦由反方向飘走,到了船缘处才借力一点栏杆,腾空而起,老鹰攫小鸡般飞临差点掉进河中的寇仲头上,两手由袖内探了出来,十指箕张,往寇仲天灵盖抓下去。

  香玉山等正要扑出援手,给前面的徐子陵张臂阻止,冷静地道:“不用怕!”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借着自己阴中含阳的真气,彻底化去了李子通雄浑的内劲。

  李子通功走刚阳,恰好被寇仲的阴柔克制,故虽功力比寇仲深厚,仍不能伤他经脉。

  徐子陵再踏前三步,保持和两人的距离,却仍没有出手。

  只有身在局中的李子通,才感受到徐子陵对他强大的威胁,使他处处保留,不敢对寇仲用上全力。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若他的一举一动,半点都瞒不过这虎视眈眈的观战者,只要自己一个疏神,对方就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命中自己的弱点破绽。

  偏是他不能出声抗议徐子陵站得太近,因为早先曾说不怕他们两人联手应战的。

  眼看要抓中寇仲,岂知这小子像脚下一滑的,游鱼般灵活无比退移三尺,不但避过他这一击,还弹起来凌空一个筋斗,比正往下落的李子通还要高出尺许,迥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扫往他胁侧处。

  徐子陵心中欣慰,知道寇仲从游鱼领悟到的本领,终能融合在战斗里。

  香玉山等见寇仲不但能避过李子通的攻击,还有反攻之力,兼且刀法既不按成规,有若随手拈来,身法姿态更怪异无伦,都看得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子通亦心中暗叹,无奈下猛地抽出长三尺二寸的“九节铜鞭”,运功一抖,九节鞭一缩一弹,“锵!”的一声,登时把寇仲连人带刀,弹得风车般飞转开去。但他自己亦被那反震之力,差点似刚才寇仲般跌出船栏外,幸好左足一点栏杆,又再往寇仲扑去。

  徐子陵大喝一声,冲天而起,一拳朝他小腹轰去,灼热的劲风,与拳齐发,声势迫人。

  李子通见他空手来对付自己横行江湖多年的九节铜鞭,暗自冷笑,运功护着小腹,居高临下,一鞭往他后脑抽去。

  素素的尖叫立时响起。

  “蓬!”

  “啪!”

  徐子陵一拳击中李子通小腹后,竟像能飞翔的鹰鹞般旋了开去,左掌则扫在鞭梢锋端处,把名列奇功绝艺的竹节鞭卸开。

  此时寇仲才由空中落下来,提刀又窜过来。

  李子通闷哼一声,惊觉自己只能化去徐子陵一半的灼热奇劲,至少仍有四分一侵入体内,骇然下立即运功抗御,但已受了微伤。

  此时寇仲来了,凌空跃起,洒出一片刀光,朝他卷来。

  李子通做梦都想不到寇仲这么快反扑过来。

  刚才他为了面子问题,全力出手,希望至少可使寇仲吐上两口血,才给徐子陵把握到可乘之机,迫着硬捱了他一拳,吃上暗亏。现在寇仲却像个没事人般生龙活虎的杀到,心中不由暗地生出惧意。

  他首次不敢再存轻视之心。暗忖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说不定比宁道奇更厉害;至少照他所知,宁道奇在二十岁前绝没有这两个小子般厉害。

  他们的厉害处,在于没有成法。像这样子的联手战术,便从没见过或听人说过。

  李子通本身是个武学狂,最爱和人谈论有关实战的战法,亦从没听到有人提过有类似眼前所遇的情况。

  “当!”

  李子通施出压箱底本领,一鞭抽在寇仲快速砍来的大刀锋尖处,就在此剎那,他连续送出了九道劲气,可知其势的急劲。

  两人错身而过,互用手肘硬拚了一记。

  “砰!”

  寇仲足着地时,浑身一震,接着曲腿滚倒地下,竟朝船尾的方向直滚过去,所到处均见触目惊心的鲜血。

  素素狂奔出来,不顾一切的向寇仲追去,谁都以为他受了重伤。

  李子通这才足尖点地,背着寇仲,面对着狂奔过来的素素,却没有拦阻。

  他身为一方霸主,这点风度仍是有的。

  徐子陵从天而降,脸容无忧无喜,静若止水,双掌同出,往李子通背上印去。李子通刚把差些儿夺喉而出的一口鲜血吞回肚内,免致当场出丑,同时首次对自己孤身犯险的托大,生出后悔之意。

  假若自己有手下陪同出手,就不用陷进眼前这劣境里。

  适才他第二次全力出击,希冀以独门气功的看家本领“九节荡”重创寇仲,但亦再次予徐子陵可乘之机。

  他已大致摸到两人既截然不同,但又有某种微妙契合的内功路子。心知肚明刚以阳劲勉强化去寇仲的阴劲,此刻势难立即再化阳为阴,以应付徐子陵偏阳的真气。

  心欲闪避时,蓦地发现徐子陵的掌风暗含奇异的黏劲,假若闪避,对方便会受气机牵引,不但势道加强,还会锲而不舍,直至遇有宣泄的对象。

  他的骇然震惊,实是说也不用说了。

  当下强行喝道:“好胆!”

  反手两鞭,先后点中徐子陵掌心处。

  徐子陵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往后?飞,越过了素素,往寇仲投去。李子通则跄踉往前踏出小半步,以袖掩脸,好使前方离他只十多步的香玉山等看不到他终压不下喷出来的一小口鲜血。

  三人交手到这刻尚未过十招,但人人都生出厮杀得日月无光的感觉。

  寇仲眼看要滚入旁观的巴陵帮众群内,竟又弹了起来,一把抱着徐子陵,这才同时坐在地上。

  在这电光石火的时间中,两人的真气水乳交融地在两个身体间互为交换,内伤立时痊愈了七、八成。

  李子通放下衣袖,晃了一下,勉强站定时,素素扑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

  香玉山、萧大姐和云玉真则一瞬不瞬盯着李子通,蓄势以待,任谁都看出李子通为了击倒两人,已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子通正犹豫应否不顾颜面,发讯号召手下过来助阵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扶着素素傲然起立。

  寇仲一振手上大刀,喝道:“李子通果然有点道行,让我们再战一百回合。”李子通听他中气十足,暗骇长生诀道功的厉害,倏地移往左舷,眼中射出锐利神色,扫过众人,哈哈笑道:“难怪老杜如此推许你们,果然有真材实料,令李某都不由生出爱才之心,此事到此作罢,祝各位顺风顺水。”

  他在黑道打滚多年,提得起放得下,自知难以生擒两人,更知李密已下了对他们的追杀令,心想你们能活多久,此时卖个人情,日后也好见面。且可避过与势力庞大的巴陵帮结下梁子。

  而他更有另一个想法,假若两人不死,不出数年,定是不可一世的顶级高手,这种敌人,一个也嫌多,何况是两个。于是打消了召手下来再作强攻的念头。

  香玉山等均感愕然,这似乎不像李子通一向的行事作风。

  李子通再一抱拳,腾身而起,安返己船。

  看着两船远去,众人才真的相信。

  寇仲和徐子陵拥着素素,喜叫道:“打胜了!打胜了!”

  云玉真和萧大姐入房看两人时,徐子陵和寇仲正卧在床上,素素则坐在床沿和他们闲聊,洋溢着无限的温馨。

  两女坐到一边的椅上,萧大姐娇笑道:“原来你们真是这样厉害,连李子通都给打跑了。”

  寇仲扮作谦虚道:“他只是知难而退吧!”

  徐子陵不解道:“李子通怎会知道我们在船上呢?”

  云玉真答道:“玉山正在为此事盘问手下,看会是谁作内鬼。”

  萧大姐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以李子通的为人,尽管表面说得漂亮,说不定会暗中通知李密,好借刀杀人。”

  素素犹有余悸道:“吓死人哩!小仲喷了这么多血出来。”

  又瞪着脸色仍带苍白的寇仲道:“你真的没事吗?”

  寇仲坐直背脊,笑道:“真的没事。不过今晚却难替山小哥疗伤了。”

  素素道:“到你完全复元再说吧!”

  萧大姐道:“明早就可抵江都,希望今晚不会再出事吧!”

  寇仲笑嘻嘻瞧着云玉真道:“我要回房睡觉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大嗔道:“你睡觉关人家什么事?”芳心内却浮起刚才他对看李子通时那悍勇不可一世的雄姿和高明的战术。比对起独孤策应付杜伏威的窝囊,不由作出此高彼低的比较。

  寇仲跳下床来,向素素道:“让弟弟送素姐回房休息。”

  萧大姐横了寇仲充满暗示和狐媚的一眼,旷道:“人家刚来,你就要去睡觉吗?”

  寇仲心中大乐,知道由于刚才的表现,已令这骚女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连神态都不同了。嘻嘻笑道:“待我服侍素姐后,大姐到小弟的卧房来谈心吧!”

  云玉真生出妒意,却苦于适才说得太僵,难以转弯改口。

  萧大姐笑起得似花枝乱颤般道:“待本姑娘训导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内伤最忌酒和色,我还要你去对付宇文化及,不想害你呢。”

  素素立时俏脸飞红,责怪的瞪了眼寇仲。

  寇仲也大感尴尬,苦笑道:“大姐真坦白!”

  素素一把扯着寇仲,出房去了。

  剩下徐子陵、萧大姐和云玉真,一时静了下来。

  萧大姐看着徐子陵俊伟的仪容,忽生奇想:暗忖这年青高手若再成熟一点,配着他那种孤傲潇洒的气质、笔挺的身型,必是能教任何女人倾心的超卓人物。只是他对女人远不像寇仲的兴致勃勃,不过这反是他特别引人的地方。

  忍不住逗他道:“徐公子和仲少性格很不相同呢?为何竟能相处这么融洽。”徐子陵正躺在床上用功,原恨不得两女离开,没好气的答道:“或者因自幼都在一起吧!早惯了互相迁就。”

  云玉真好奇问道:“你们从来不吵架吗?”

  徐子陵更不耐烦地随口答道:“当然有吵架,不过气消了就没有事了。”

  两女听出他口气,知机告退。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想到近日与寇仲在思想和行事上的分歧愈来愈大,又叹了一口气。

  假若寇仲真要招兵买马,争天下做皇帝,自己究竟帮他还是不帮他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惊人实力,不但智计过人,谋略出众,而且口气了得,手段圆滑。无论自己如何冷嘲热讽,责他怪他,这小子仍能毫不动气,雄辩滔滔,更懂见风转舵,教人难以真的生他的气。

  寇仲就是那种天生领袖魅力和气量的人,假以时日,说不定李密、杜伏威等都会给他比下去。

  可是愈练长生诀,自己的名利之心,甚至对女子的爱慕之心,都愈趋淡泊。

  只希望能找个人迹不至的胜地,全心全意锁研武道,看看最后能攀上什么境界。

  此时有人敲门,云玉真的声音道:“可以再谈两句吗?”

  徐子陵虽不情愿,却很难对人这么无礼,只好答应。

  云玉真关上门后,坐到床沿,低头细审他愈来愈有男子气概的脸庞,柔声道:“你是否很讨厌我这美人儿师傅呢?”

  徐子陵与她对望好半晌,苦笑道:“若你曾给人骗过,会有什么感受呢?那晚云帮主与独孤策鬼混和说话时,我两个正躲在一角,才决定要逃走的。”

  云玉真“啊!”的一声,连耳根都红透了,手足无措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寇仲会对我不规矩,而你却心生鄙视。不过人家也有苦衷,偌大一个帮,若没有强硬的靠山,早给人兼并了。”

  接着一脸渴望的道:“江都事了后,我可安排你们藏身处,包保稳当。”

  徐子陵感到她有招纳他两人,以壮大巨鲲帮之意。心中一动,忖到寇仲之所以不计前嫌去逗云玉真,很可能是要把巨鲲帮收归旗下,成为他所谓的“班底”部分,否则早前不会在说起云玉真时,牵扯到不择手段这方面去。

  寇仲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云玉真探出玉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好的想想吧!”

  徐子陵待她手触门扣,忽道:“寇仲怎样对你不规矩呢?”

  云玉真俏脸飞红,还以为徐子陵生出妒意,嗔道:“他那么坏,教人家怎么说呢?”匆匆逃走了出去。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中一阵不舒服。

  寇仲在说谎。

  他所说只摸了云玉真的手,是试探自己对这事的反应。

  若他估计不错,寇仲将会施展手段,使云玉真向他臣服。

  寇仲爱的是李秀宁,绝非云玉真。

  这就是他所谓针对敌人的不择手段。

  忽然间,他感到与寇仲的距离更扯远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三章 隋帝杨广
  寇仲和徐子陵登上马车,由萧大姐、香玉山陪他们进城,素素则和云玉真坐在另一马车上,别有安排。

  独孤盛怕宇文阀预知风声,阻挠两人入宫,亲来迎接。

  这独孤阀仅次于独孤峰的高手外貌毫不起眼,只是个五十来岁,矮瘦若猴的小老头,但那对似开似闭的眼睛深而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使人知他非是等闲之辈。

  他对寇徐两人客气而保持距离,反是对萧环和香玉山相当亲切,显然不大把寇徐放在眼里。

  在独孤盛和百多名禁卫簇拥下,队伍进入扬州城。

  寇仲和徐子陵重回旧地,登时有心痒难搔之感,恨不得立即溜出车外,找儿时的敌敌友友打个招呼,又或看看言老大是否仍然健在。

  香玉山在两人耳旁道:“我们真够运,杨广今天刚好在宫里,你们不知道吧!自从称帝后,他没有一天停息过,不是出游,就远征,搅得天怒人怨,神恼鬼愁,否则不会人人都造反了。”

  萧大姐叹道:“现在他将西京长安交给孙子代王杨侑,东都洛阳则由另一孙子越王杨侗管治,自己却躲到这里来,怕得连洛阳的十六院夫人都弃而不顾。那知杜伏威打到历阳来,李子通又直迫江都,天下再无他的乐土。”

  香玉山没好气的接着道:“代王越王,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竟要分别掌管西东两京,权柄还不是落在权臣如杨世充等人手上吗?若杨广有什么三长两短,天下会比现在乱上十倍。”

  寇仲听得双目发光,给徐子陵看在眼里。马车忽然停下。

  独孤峰在窗外道:“圣上刚去了临江宫,我们要改变行程了。”

  ※※※

  自杨广登基后,下旨修筑他曾任总管的扬州城,改官名为江都。不但扩城廓,广兴宫殿,修植园林,又在城北依山傍水处,建有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

  不过最宏伟的是另行在长江岸边建设的临江宫,只要杨广心血来潮,不管早晚,都会到那里观赏长江的美景。

  寇仲和徐子陵进谒这历史上把家当败得最急最快的昏君时,他正偕同宠爱的妃子萧玉和朱贵儿在可俯览长江的殿台处饮酒作乐,浑忘了外边兵连祸结闹得的风风雨雨。

  寇仲等在广场下车,只见守卫森严之极,独孤盛亲自搜查过他们没带兵器后,才领他们进宫,香玉山和萧大姐却要留在宫门处。

  独孤盛领他们穿廊过道,长江水流澎湃的声音,隐隐夹着乐曲悠扬之声从前方宫阙连绵处传来。

  两人还是初到这么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地方,一时目不暇给,又是进退失据。

  寇仲低声道:“这就叫荣华富贵了。”

  前面的独孤盛冷喝道:“不要说话!”

  寇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

  徐子陵心中却想,鬼才要住在这喧声吵耳,俗气烦人的地方,我只要在深山穷谷中有茅屋作栖身之所,有风月鸟兽相伴,于愿已足。

  宫内守卫处处,哨楼均有人站岗,若非有独孤盛带路,确是寸步难行。

  望江台在望时,前面迎来一名官员,截着他们。

  此人长得斯文俊秀,年在三十五、六间,经独孤盛介绍,原来是现时最得杨广宠信的侍臣之一的内侍郎虞世基。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脚步浮浮,知他不但不懂武功,还因酒色掏空了身子,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照理内侍郎该是太监头子,但这人的外貌却没有真正太监的阴阳怪气,教人难解。

  虞世基打量了两人后,向独孤盛道:“果就是他们了。”

  独孤盛点头应是。

  寇徐两人这才知道有虞世基参与此事;看来杨广的另一个宠臣御史大夫斐蕴亦该是参与这针对宇文阀行动中的中坚分子。

  虞世基再仔细端详两人后,道:“先把账簿给我,你们两人到偏殿等候,时机到了,本官自会来带你们去朝见圣上。”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不情愿地把账簿掏了出来,送入虞世基手中。虞世基立即翻看,揭到中间时,哈哈笑道:“盛将军我们今趟真是得宝了,倒要看看宇文阀还能风光多久。”

  独孤盛听得拈须微笑。

  ※※※

  在望江台旁的一座殿堂里待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得太阳快将下山,仍不见虞世基或独孤盛来领他们去见杨广。

  殿院四周都有禁卫把守,他们就像囚犯般被押管在殿堂里。

  徐子陵静坐一角,看着寇仲不安的来回踱步,皱眉道:“多点耐性好吗?”

  寇仲停在他身前,叹道:“可能我们是来错了,现在连账簿都给了人,还不知怎样才可离开。”

  徐子陵道:“放心吧!只要我们尚有利用价值,他们就要倚靠我们。这些人确是本末倒置,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不去管,一心只想斗倒身边的其它人,难怪义军声势日盛了。”

  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就是素姐,待会见过那昏君后,我们便设法离开这里与素姐会合,立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无论宇文阀是否被扳倒,此地都不宜久留。”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你说得对。宇文阀若被下旨抄家灭族,必会惹起轩然大波,宇文化及等必会全力反扑,那时江都不乱成一团才怪。”

  徐子陵道:“别忘记老爹和那李不通都在对江都虎视眈眈,只要知道江都大乱,必会挥军攻来,唉!想想都令人害怕。”

  寇仲不知想到什么,默然无语时,虞世基来了。与他同来还有个大胖子官儿,眼细脸宽,又长了个酒糟鼻,一副奸人脸孔的模样。

  虞世基兴奋道:“两位小兄弟来见过御史大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称自己小兄弟,颇有点受宠若惊,想到这就是虞世基的拍档斐蕴,忙依萧大姐教过的方法行礼。

  斐蕴摆出慈和的样子,呵呵笑道:“两位小兄弟立下大功,异日本官必会奏请圣上,重重有赏。”

  虞世基道:“打铁趁热,圣上该已看过账簿,现在就带两位小兄弟去晋见圣上,但千万不要提及账簿的事,就算圣上问起,你们也要装作不知有这回事。”

  寇仲与徐子陵面面相觑,同时明白过来,账簿这大功已给这两个奸佞小人冒领了去。

  斐蕴笑道:“两位小兄弟该是明理的人,以后好好跟随我们,包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来吧!”

  两人对视苦笑,无奈的跟在他们身后。

  领路而行的斐蕴忽压低声音说话,两人忙功聚双耳,立时听得一字不漏。只闻他道:“洛阳一天就来了三封告急文书,王世充真个混账,是否想我们给斩首呢?我把文书通通烧了。”

  虞世基道:“还有头痛的事呢,刚才禁军统领司马德戡不理我阻止,硬闯到望江台见圣上,说什么禁卫军粮饷被人从中剥削,士卒餐饱餐饿,兼之他们多是来自关中,知李阀起兵作反,担心家乡有事,成股成股的逃离江都,要圣上下旨安定军心呢。”

  斐蕴笑道:“幸好剥削军粮的人是圣上自己,我们只是代为执行,不会上身。嘻!圣上是否命人用棍将司马德戡那不识时务的家伙打出去呢?”

  虞世基道:“不知圣上是否转了死性?又或知道禁卫军中郎将窦贤亦率部下逃了,故清楚事态严重,只责成司马德戡立即把窦贤追回来,否则就要他以自己的人头作抵,真希望窦贤能走快点!”

  这时已步上望江台的台阶,虞斐两人终止谈话。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骇然,杨广确是昏君,否则怎会有虞世基和斐蕴这种奸臣出现。

  “小民寇仲、徐子陵带到!”

  门官唱喏声中,两人跟虞世基和斐蕴来到杨广龙座所在的石阶下,三跪九叩,礼毕时门官又唱:“平身!”

  两人随虞世基和斐蕴站起来,定神一看,立时呆了眼睛。

  只见宽达二十丈的龙台上,坐满了美丽的妃缤姬娥,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众星拱月般围在高踞龙座,正忙于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杨广。

  独狐盛昴然立在台阶下,接着就是团团围守高台的禁卫军,把杨广与寇仲、徐子陵分隔开来。

  杨广摸了身旁妃子的胸脯一把后,往阶下瞧来,对寇仲和徐子陵似视若无睹的,瞪着斐蕴笑道:“斐卿家来了,快助朕解决眼前这问题。”

  虞世基恭身谄笑道:“圣上,这两位……”

  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知道了,其它事待会再说。”

  在宫灯照耀下,杨广的脸色比疗伤前的香玉山更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年纪看来只有五十上下,膊头高耸,虽穿起鲜艳的九龙袍,头顶高冠,却给人似穿了寿衣的颓废感觉。

  任谁都可看出他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斐蕴忙道:“圣上赐示!”

  杨广叹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什么不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偏是军士逃者日众,连窦贤都私自逃了,卿家评评是何道理?”

  今回连斐蕴和虞世基都无言以对,其它人更是噤若寒蝉,怕招来横祸。

  斐蕴不能不说话,干咳一声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谣言,煽动军心。微臣定会查个一清二楚,报上圣上。”

  杨广冷笑道:“谁能煽动朕的军队,想朕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丽,军功盖世,将士敬服。朕才不信他们会听信闲言。快给朕彻查此事。”

  寇仲忍不住用肘轻撞了徐子陵一下,装了个吾不欲听之矣的表情。

  杨广似是没有焦点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怒喝道:“那小儿为何表情古怪,竟对朕侮慢不敬。”

  杨广和虞世基陪两人一齐魂飞魄散,怕的当然是这两个证人未及作供,已给杨广命人推出去斩了。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势,表示准备随时突围逃生,豁了出去。当下连头都没磕一个,笑嘻嘻道:“可能是圣上本身太高深了,所以只会往深处想。我们这些简单的蚁民,想的事自然简单得多。刚刚小民就是想不透圣上高深莫测之处,所以才会皱起自己那块小脸儿。”

  众人暗里齐声叫糟,杨广最忌人语带讽刺,今趟寇仲真是想找死。

  杨广旁正侍候他吃水果的朱贵儿在这等情况下,亦不敢插嘴帮寇仲。

  独孤盛却是心中暗叹,要由自己亲自处斩两人,真不知该如何向巴陵帮交待。一众期待下,杨广果然沉下脸来,冷冷道:“什么高深与简单,小子究竟意何所指?”

  寇仲表面从容不迫,暗中则在提聚玄功,淡淡道:“小子想到的是若人人都能像圣上般在这里左拥右抱,仍要作逃兵的定非真正的男儿汉。”

  这时无人不以看死犯的目光来瞧寇仲,因为他做了在杨广前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说了“真话”。

  杨广愕了一愕,接着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后合,像个小孩子般道:“果然简单!果然简单!”

  众人的心都随他的笑声急上急下,因知他杀人前最爱狂笑。

  徐子陵向寇仲微一点头,提醒他随时要溜。

  笑声倏止。

  杨广还多咳两声,任由朱贵儿和萧夫人拭去他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这才对寇仲瞧下来道:“朕等这些做皇帝的,个个都要日埋万机,所以脑筋慢点都会祸国殃民。为今小子你说出原因,朕立即想到对策。人来!”

  众妃均奉承地咕咕娇笑。

  独孤盛还以为自己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恭身应道:“独孤盛在!”

  杨广愕然道:“这件事卿家做不来的。人来!”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不明白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均有威名的独孤盛,为何连处死两个人这么简单的事都会做不来。

  斐蕴和虞世基硬着头皮同声应道:“圣上赐示!”

  杨广欣然道:“立即派人在此处及周围征集所有已寡之妇,待字面未嫁之女,又或尼姑女道士,适数配与朕的军士,以安定军心。”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色变,这回岂非会害死很多人?

  岂知斐蕴和虞世基立即叫绝叫好,大赞圣智高明。哄得杨广拈须微笑,圣怀大慰。

  徐子陵忍不住叫道:“圣上!”

  杨广冷哼道:“够了!今天朕已花了太多时间处理国事,给朕全退下去。”

  门官大叫道:“退廷!”

  虞世基叫了声谢天谢地,和斐蕴一人一个硬扯着寇徐两人溜出宫来。

  离开望江台,寇仲挣开虞世基道:“我们的事还未说,怎可以走呢?”

  斐蕴抹了额头的冷汗,怒道:“差点给你这胡乱说话的奴才害死,哼!”

  寇仲双目一寒道:“你唤我作什么?”

  斐蕴勃然大怒,却给虞世基截着道:“大家是自己人,何必为已过去的事争执?”

  转向寇仲道:“你的头?仍在颈上,好应酬神作福,还要再多嘴逞强吗?现在本官先安排你们用?休息,拣几个既标致又善解人意的宫娥来侍候你们。一有机会,我们再安排你两位去见圣上。”

  徐子陵对这两名大奸臣实是深痛恶绝,沉声道:“只凭那本账簿和两位三寸不烂之舌,已足可害死宇文化及,我们两个留此尚有何作用,我们决定要走了。”

  斐蕴仍怒视寇仲,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只要看着他的大肚腩,确有可吃下小半个寇仲的能耐。

  虞世基隔在斐蕴和寇徐两人之间,做好做歹道:“只是一点小误会,两位小兄弟千万别意气用事。”

  寇仲冷冷望了斐蕴一眼,平静地道:“小陵说得对,我们要走了!若硬要我两兄弟留下,那就连我都不知道下趟见圣上时会说些什么话。”

  斐蕴冷笑道:“竟来威胁我们。”

  虞世基狠狠瞪了斐蕴一眼,同时打个眼色,表示要他稍安毋躁,迟点再对付这两人。并且换上笑脸,道:“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账簿虽给了圣上,但他何时才会翻阅,却是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虞大人没告诉圣上吗?”

  虞世基道:“当然说了,但圣上却像是没听到,忙着与萧妃亲嘴狎玩,只命我们放下来,让他有闲时再看,所以我们仍要仰仗两位。嘿!听玉山说,宇文化及是你们的大仇人,大家都是同仇敌忾,不要再为这等小事介怀嘛!”

  寇仲询问徐子陵道:“你怎说就怎办吧!”

  徐子陵心知肚明除非反脸动手,否则绝离不开这可怕的地方。若只是他两个人,还可来个强闯碰碰运气。但因要顾虑素素的安全,惟有忍下这口气。勉强道:“好吧!不过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不用宫女来侍候。”

  虞世基吁出一口气道:“完全没有问题,一切如你们所求。”

  ※※※

  寇仲躺在靠窗的长卧椅上,细听长江传来的水流声,悠然神往道:“做皇帝的真懂享受。”

  坐在一旁的徐子陵正凭窗观看残冬的星空,失声道:“见到杨广这样子,你还有兴趣当皇帝吗?”

  寇仲跳了起来,来到徐子陵旁,半跪地上,与他同赏宅外的夜空,道:“趁此宫内长夜,可否让我寇仲表露点心声。”

  徐子陵戒备地道:“不准说谎!”

  寇仲愕道:“我以前说过谎吗?”

  徐子陵叹道:“这至少是第二句谎话。第一句是我仲少只摸了美人儿师傅的纤纤玉手。”

  寇仲老脸一红道:“你不是去问过那婆娘,老子摸了她什么地方这种尴尬的问题吧?”

  徐子陵一步不让地冷笑道:“终承认曾撒谎了?”

  寇仲没好气道:“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我自然不能把细节钜细无遗的全告诉你。”

  徐子陵淡淡道:“好象从没听过仲少说过喜欢她呢?”

  寇仲苦笑道:“算我怕了你!好!我是有点不老实,嘻!我从来就不是老实人,你陵少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徐子陵明白寇仲知自己看穿了他的用心,暗忖这已足够。回到原先的话题道:“你有什么心声须向我发表。”

  寇仲捧腹笑着站起来,坐到椅子扶手处,手按徐子陵肩头,虎目神光闪烁,凝窗口外园林上的星空,正容道:“话虽是那么说,但我却不是真的想做皇帝,而是想加入争霸天下这难得的游戏里。这是没有规则的游戏,在这年头仁义道德只是用口来说的,而不是用于实际的行动上。谁的势力够强,谁的拳头够硬,谁就可称王。”

  徐子陵默然片晌,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你需要的是刺激和挑战;你需要别人尊重你,讨好你。你从不怕任何人……”

  寇仲截断他道:“错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你。若你变成我的敌人,我会睡不安寝。”

  徐子陵淡然道:“那时你会否不择手段把我除去呢?”

  寇仲笑得差点喷饭,喘着气道:“首先是你绝不会变成我的敌人,最多是不理睬我吧!我寇仲就算能对任何人无情,但却难对你狠心。好兄弟,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想怎样脱身去找素姐吧!看那死胖子的神情,我们见完杨广后,步出殿门时保证每边各杀出几百名刀斧手,将我两个胡涂虫捣成肉酱。”

  徐子陵向他打个眼色,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道:“我倦死了,睡觉吧!”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四章 事机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颓然道:“那两个狗杂种也算毒辣,守卫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们寄居处是位于临江宫西南隅的花园内,西南两边是毫无遮掩的旷地、高墙和哨楼。东面是个大花园,北面则是十多丛无路可通的大竹树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个花园。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来,亦摸清楚了形势,叹道:“唯一方法是硬闯高墙,杀将出去,不过由这小院到高墙处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恐怕未抵墙脚已给哨楼上放的乱箭射死,又或给对方的好手截着脱不得身,花园的情况怎样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该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情况;花园内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灯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只是痴人说梦,这定是独孤盛亲手布置,防我们逃走。”

  又狼狠道:“假若这样都走不了,实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更被那两个狗杂种小觑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即管逃了出去,我们还要闯过城防那一关,且在城内,还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轻笑道:“放心吧!美人儿师傅是不敢骗我的,早和我约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记,使我们可轻易找到她们所在处。这就叫不择手段的好处。”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分析道:“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无比,但我们却清楚那些禁卫军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试想假若我们忽然失踪了,看守我们的禁卫会怎么做呢?”

  徐子陵双目立时亮起来道:“他们会以为是杨广命独孤盛看守我们,如此失职,不全部给杨广杀头才怪?自然是集体开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这计策在平时可能派不上用场,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顾忌,才不敢轻睾妄动!横竖尚有几个时辰才天亮,我们索性待他娘的两个时辰,待那些守卫又冷又倦时,才进行我们的大计吧。”

  ※※※

  寅时末,卯时初。

  “呼呼!”两声,两道黑影先后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

  接着是竹枝断折的混乱声响,惊动了所有守卫。

  独孤盛今趟派驻于此看管两人的禁卫中,不乏好手,立时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后追捕两人,却连鬼影都找不到。

  禁卫里无人不熟知杨广脾性,不敢鸣钟示惊,只纷纷在四周搜索,亦有人进入两人居处,匆匆察看,肯定无人后再加入外边的搜捕行动。

  半个时辰后,几个头子聚在一起商议,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什么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逃走尚有一线生机,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实上人人均有此心,这刻给他说出来后,百多禁卫一哄而散,攀墙走个干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从床底钻出来,前者笑道:“该还赶得及去吃贞嫂弄的包子呢!”

  ※※※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钻入城内时,天才微亮。

  两人重回旧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奋。

  寇仲奇道:“当日宇文化及靠猎犬追踪我们,该找到这个秘密出口,为何不使人堵塞了这出口呢?”

  徐子陵正运功把湿透的衣服迫干,随口道:“或者他想留下这秘道供自己不时之需吧!”

  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运什么功呢?我们到故衣陈那处偷两套衣服吧!让这吝啬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识途老马的窜房过屋,迎着冷风,朝故衣陈在城东的老店子奔去。

  ※※※

  他们的如意算盘,竟然落空。

  到?时才知故衣陈和附近的十多间铺子全给征用了作隋兵的宿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贼兵就像蝗虫般把扬州蛀蚀得百孔千疮,体无完肤。唉!贞嫂长得那么标致,希望没给那些贼兵看上就好了。”

  徐子陵一言不发,掠出横巷,往巿集赶去。

  ※※※

  贞嫂的档口果然没有了,变了个蔬果档,巿集仍是那么热闹,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脸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着那蔬果档的老板问道:“以前那卖包子馒头的婶娘到了哪里去?”老板苦叹道:“当然是走了!只有我这无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这里捱命,不过若再把我这批货抢光,明天我也要试试冲城门了。”

  旁边另一摊档的老头道:“客官问的是否老冯呢?你是他们的亲戚吗?”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头摇头叹道:“他们坏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圣上刚到江都,他们就给征了到宫内作厨子,以后就没听过他们的消息。”

  徐子陵双拳紧握,掉头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巿集的人潮里左转右钻,叫道:“你要到哪里去?”徐子陵愤然道:“我要把贞嫂救出来。”

  寇仲一把抓紧他臂膀道;“冷静点!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吗?”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来,立即有人在后面推看两人道:“不要挡路。”

  两人忙挤出巿集,离开那拥迫嚣嚷的地方,他们都感觉脑筋清醒了点。

  寇仲提议先医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间酒楼坐下,胡乱塞了几样包点后,寇仲道:“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但切不能鲁莽,首先要解决素姐的问题,我们才能放手大干。”

  又叹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将变成个烂摊子,若没有人出头一统天下,老百姓还不知要受多么大的苦楚。一个不好突厥人杀入中原来,我们汉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残酷统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们便出来打江山,为无辜的老百姓尽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远了,现在更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我们这么溜出来,你以为独孤盛肯放过我们吗?跟前是快点我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两个肉包子,站起来道:“你负责去买两套干净的衣服,我去找暗记,待会在麻公巷东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看着他道:“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来好有个照应。”

  寇仲道:“两个人一起太碍眼,又易被旧相识认出来,还是分头活动稳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

  寇仲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不时遇上一队又一队的隋兵,妇女差点绝迹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纪的。只此就可知为甚那么多人要离开扬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义军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吓了一跳,循声瞧去,只见有人躲在横巷向他招手。

  寇仲犹豫片晌,才走过去,一名年纪比他大上一点,黝黑扎实,看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年青壮汉抓着他双肩道:“原来真是你,初时我都不敢肯定。嘿!看来你是好食好住呢!”

  这人名叫桂锡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辈分的混混,少时曾一起和另一帮混混火并过好几趟,不过都是以败北收场。但他们几个人的关系颇不错。

  寇仲见他穿上竹花帮的服饰,襟头还绣了三块竹叶,讶道:“你何时升了作香主?岂非爬了很多人的头。”

  桂锡良答道:“全赖帮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这该是好事,为何要唉声叹气?”

  桂锡良道:“这么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吗?这两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问题。”

  桂锡良闷哼道:“我说什么都是个香主,该是谁先答对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吗?就让你充个够吧!这两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让都和我们握过手喝过酒。哈!轮到你说了。”

  桂锡良显然当他吹牛皮,啧啧连声道:“你这小鬼长得比我还粗壮,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长进。唉!你知否帮主两个月前给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将天仙楼的玉玲交出来,还把她送走哩。”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桂锡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汉有他娘的屁用。现在我帮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来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来时,可作为内应替帮主他老人家报仇。”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已选出新帮主了吗?”

  桂锡良叹道:“选什么鬼帮主呢?现在我们是一盘散沙,不过我们约定了等昏君死后,会在丹阳集会,看看可否选出新帮主来。”

  这时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条大街,桂锡良停步道:“我是见不得光的。记得幸容那家伙的家吗?我就躲在那里。”

  寇仲顺口问道:“言老大呢?”

  桂锡良道:“还好意思问?你两个不知偷了官家什么东西,牵连了百多人,自那事后,就从没有人见过他们了。听说是与宇文化及有关的,是吗?”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保证宇文化及没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他来开刀呢。”

  桂锡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内,帮主死前和他关系很好,便说过他连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变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个女人。”

  桂钖长道:“当然是最美的,否则为何要冒险去偷,嫌命长吗?”

  寇仲心叫糟糕,杨广身边最美的是萧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帮的人,该没有问题。但若是萧妃,那宇文化及就该知道他和徐子陵已专程到江都来媾害他。

  愈想愈惊下,那还有心情和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

  徐子陵两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后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愤然道:“什么绸缎成衣和故衣铺都给抢掠一空,关门大吉。人人都说昏君去到那里,那里就没有法纪,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寇仲探头外望,一批隋兵刚经过。压低声音道:“你看这些隋兵有没有异样?”

  徐子陵还以为他指的是独孤盛等派人来拿他们,应道:“看来没什么,照我看现在军心散乱,就算有命令下来,亦不会有人肯用心执行。”

  寇仲叹道:“我不是担心这问题,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风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快!我们去找素姐,路上再说吧!”

  ※※※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处是城外南郊,离长江不远,有起事来,无论从水路或陆路离开,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却是巴陵帮在此的秘巢。

  两人跨进院内时,立感气氛有异,其中一个巴陵帮头目低声道:“独孤盛、斐蕴来了。”

  寇仲早猜到有这情况,哈哈一笑,夷然不惧地举步走入厅堂。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觉,自己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个小子,而是可面对任何强横敌人的硬点子了。

  独孤盛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正中处,一边是香玉山、素素和萧大姐,另一边则是脸色不善的斐蕴。却不见云玉真。

  两旁各立着五、六名锦服长袍的大汉,一看便知是禁卫中的高手。

  独孤盛双目厉芒闪闪,沉声喝道:“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环目一扫,笑嘻嘻道:“我两兄弟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欢喜就骂我们作奴才,又看监犯般管我们,嘿!大家来评评理吧。”

  香玉山关切地瞧了吓得脸无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来道:“寇兄和徐兄回来就好了,这只是一场小误会,来!坐下再说。”

  斐蕴大发官威,一掌拍在扶手处,喝道:“什么误会?玉山你给本官坐下,先把事倩弄清楚。”

  徐子陵见素素受惊,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为何此刻仍要纠缠不休,聪明的现在立即各自溜走,迟则恐怕不及。”

  独孤盛听他话中有话,伸手截着要发作的斐蕴,沉声道:“徐兄弟可否说得明白点!”

  寇仲插入道:“我刚听到消息,圣上的宠妃中,有人暗与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们的计划,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会怎办呢?”

  各人同时色变。

  斐蕴亦压下怒火,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知否是那个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帮的人说的,听说去世的前帮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蕴咒骂道:“原来是这个不识抬举的贼种。”

  听他口气,便知前竹花帮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关,也脱不开关系。

  独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诸明,宇文家的兵将今天有没有什么异举。”

  高瘦的诸明摇头道:“我们已严密监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迟胜的人,都跟平常绝无两样。”

  独孤盛松了一口气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宫禁,此事确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准备,这两天严禁任何人离宫……”

  徐子陵截断他道:“现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时候,昨晚看管我们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与那身为内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该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

  萧大姐插入道:“现在军权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独孤盛答道:“圣上的亲卫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该不会有何问题,至于是否有部分生出异心,又或被人收买,则连老夫都不敢担保。”

  斐蕴接入道:“亲卫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驻军和随圣上前来的禁卫军,前者由尉迟胜掌管,后者由司马德戡指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没权直接过问军队的事。”

  但语气却软化下来,道:“本官确有点不对,在这里向两位小兄弟诚心致歉。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为强,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请两位立即和本官晋谒圣上。圣上圣驾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劝道:“两位大哥此行亦为了报恩师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赶快行动,否则时机错过了就永不回头。”

  寇仲淡淡道:“真的没有军队调动或造反的迹象吗?”

  众人听他语气,均感错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么呢?快说出来吧!”

  徐子陵才智与寇仲相若,明白过来,问道:“司马德戡带了多少人去追窦贤,什么时候出发的?”

  独孤盛剧震道:“你说他想作反?”

  寇仲道:“军士的逃亡,责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关系好吗?”

  诸明色变道:“统领今早出发前,确曾到过总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迟胜。”

  斐蕴霍地起立,颤声道:“不妥!他没理由要带二万人那么多去追窦贤的数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窦贤只是虚张声势。照我看至迟今晚,他就会领军回来,在尉迟胜和宇文化及部署妥当下,杀入皇宫。”

  斐蕴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立即入宫,面禀圣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们可陪你去冒这个险,可是须让我们的姐姐先离开江都,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

  独孤盛和斐蕴交换了个眼色,均犹豫难决。没有了素素,这两个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样才可寻回来,而时间更不许可他们如此做。

  素素凄然道:“不!我等你们回来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时,就谁都走不了。这房子在宇文化及来说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独孤盛和斐蕴两人保证道:“我这两位大哥都是敢做敢为的人,与宇文化及又有深仇,两位大人尽可放心。”

  独孤盛无奈点头答应。

  寇仲和徐子陵与素素话别,又与香玉山交待好后,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随独孤盛和斐蕴返城去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五章 昏君末路
  虞世基在杨广的寝宫养生殿外截住众人,苦起白脸道:“要现在晋谒可不行,圣上睡觉了。”

  斐蕴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请贵儿夫人想个办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叹道:“早和贵儿夫人说过,她说圣上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始上龙床休息,试问谁敢骚扰他呢?”

  独孤盛亦慌了手脚,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冷静地道:“虞大人设法问问贵儿夫人,为何他会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会意,又进殿去了。

  独孤盛无奈道:“看来又要两位小兄弟耐心点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们像囚犯般看守着。”

  斐蕴有求于他们,忙道:“当然不会,只要两位不离开宫门,爱作怎么都可以。”

  独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个年青手下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堂侄独孤雄,就由他陪两位四处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有位朋友给召进宫来当厨子,我们想讨个人情,让他可回乡与家人团聚。”

  斐蕴的心早飞到别处去,有点不耐烦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给你们办妥。”言罢与独孤盛分头匆匆走了。

  这独孤雄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年,长相不俗,眉眼精明,试探地道:“是否先到?房呢?有虞大人照应,没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那就请独孤兄引路。”

  独孤雄带路前行,遇上宫娥美婢时,无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独孤雄似带羡慕的笑道:“看来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极受娘儿们欢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独孤兄当了圣上的亲卫有多久?”

  独孤雄答道:“不足两个月。”

  徐寇两人心中一懔,想到独孤阀为了打倒宇文阀,把阀内的好手倾巢而出,调到江都来。说不定铲除掉宇文阀的势力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杨广。

  独孤雄和一群巡逻兵打过招呼后,低声道:“听说两位曾大败宇文无敌,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无敌被打得落荒而逃,连你们家的独孤霸都给小陵伤了,你这小子仍敢怀疑。口上却应道:“只是传闻夸大!事实上是我们只能侥幸脱身。”独孤雄道:“这已相当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见寇仲这么谦虚,暗赞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过后宫东南角的御园,烧菜造饭的气味传入三人鼻里,独孤雄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小弟唤管?房的卢公公来,让两位亲自问他,只要他知道两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证会尽力帮忙。”

  独孤雄去后,寇仲道:“陈老谋说过:凡皇宫必有地下秘道,我们最好设法找出来,事急时,便可以溜得快点。”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密攻打大龙头府的可怕情况,犹有余悸道:“怎样找?”

  寇仲思索道:“记得吗?陈老谋说过地道均有通气口,在建筑物内通气口容易掩饰,在旷地或园材则易察觉。哈!地道当然是供杨广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刚才我们到过那座御园的附近找找,定可寻到点蛛丝马迹,有起事来,我们就来个遁地好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测我十万个同意。不过既然萧妃可能是内奸,说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们闯进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烟管,已可把我们呛死。”

  寇仲一拍额头,苦恼地环视四周殿宇重重的壮观景象,压低声音道:“说得对,飞天我们自认没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惟有学上趟般,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这里比大龙头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来该更容易,不过要小心宇文化骨会放火烧宫来泄忿。”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来我们就当作被铺盖,真到了那兵荒马乱时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杨广晦气,我们便趁机杀出重围,别忘了我们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点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往日孩童时代的光景,彷佛又在这刻重现。那时大家都是胸无城府,可以为很小的事争辩多天,也可以无端端笑上一大场。

  寇仲低声道:“来了。”

  徐子陵早听到足音。

  独孤雄的步伐沉稳均匀,不但功底扎实,武功走的还该是沉雄刚劲的路子。

  那卢公公则是脚步飘浮,且左腿比右腿长了一点点,故一重一轻,重心不稳。想到这里,连徐子陵都奇怪自己为何可纯凭足音推测出这么多事来,若功力再进步些,说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况。

  人可以装模作样,但脚步声往往会透露出虚实真相。

  寇仲隔远施礼道:“卢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来向卢公公请安。”

  生来蛇头鼠目的卢公公阴阴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有什么话吩咐好了。”

  徐子陵见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却要摆出亲切状,恭敬无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问公公一个叫冯强的人。”

  寇仲见卢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样,插嘴道:“是个矮胖的汉子,四十多岁,以前在城东开档卖包子,很有名的。”

  卢公公叹道:“记起来了,他尚有个很标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两人失声叫道:“什么?”

  卢公公装出难过的样子,道:“这家伙是头蛮牛,时常和?房的其它人争执,给人陷害,在他弄给圣上吃的包子塞了根两分长的鱼刺骨进去,累得连我也差点要吃了几记棒子。和他一起被斩的有三百多人,可能连陷害他那个家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谬绝伦。”

  徐子陵俊脸转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卢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气叹道:“圣上杀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斩的。咦!不!好象听说冯强那个标致媳妇是给人看中了,逃过大难。但详情就不知道了!”

  独孤雄道:“谁会清楚此事呢?”

  卢公公阴笑道:“当然是负责处斩的窦贤。”

  三人面面相觑。

  窦贤已作逃将,怎找他来问话呢?

  ※※※

  那天直等到午后,虞世基才派人来通知他们去见杨广。

  寇仲扯得徐子陵堕后两步道:“这昏君一个不快或高兴都会传谕杀人,待会若有事,我们先分头逃走,然后在东南角那座佛塔会合,必要时由塔顶跳下,可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动容道:“这确是上上之策,你这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们也有点运道,给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疗伤患,所以现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筹码,否则怎放心让他带素姐走。”

  徐子陵顺口问道:“你有没有问云玉真到了哪里去?”

  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猜是因独孤策也在这里,所以她去了和他幽会,今早赶不及回来。当然!她绝没想过我们可以离开临江宫的。”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还可以这么开心?”

  寇仲瞅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么不开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关心。哈!”

  独孤雄干咳一声,回过头来道:“圣上不喜欢人吵吵嚷嚷的。两位……嘿!”寇仲故作恍然道:“当然啦!除了圣上自己的龙声外,哈!”

  徐子陵低声道;“正事要紧!”

  寝宫在望,斐蕴在殿门前等候,召手示意他们跑快点。

  三人提气轻身,掠了过去。

  斐蕴神色凝重道:“你们所料不差,贵儿夫人说,昨晚圣上是因被萧妃缠着玩游戏,所以兴奋得整夜没睡。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我向圣上报告时,亦是这贱人故意撩逗圣上亲嘴,令圣上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寇仲道:“那么看来宇文化骨今晚必会发动。”

  徐子陵道:“寻到司马德戡的军队吗?是否在附近?”

  斐蕴摇头道:“他的军队出城后就不知所终,确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于去找女人,那还有其它时间?”

  徐子陵色变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蕴本要发作,强把脾气压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准备圣上一时兴起想要看时有个交待,这就叫仰窥上情,否则本宫的头颅早和身体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圣上的记性该不大灵光,说不定早忘了。”

  斐蕴同意道:“他确常忘记事情,但我却怕圣上见到你们,会勾起这事,问将起来就糟呢!”

  徐子陵道:“还不进去干吗?时间要紧啊!”

  斐蕴苦着脸道:“圣上和贵妃们到了长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东西,没有个把时辰都不成,进去都是等。好吧!请随本官来。”

  寇徐两人见斐蕴态度亲切多了,虽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心中也舒服点,随他步进寝宫的大堂去。

  这么富丽堂皇的厅堂,两人尚是首次得见,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毡,家俬讲究不在话下,墙上挂的画和装饰摆设,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乱。

  寇仲指点着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从关中洛阳带来的。”

  独孤雄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从西面的窗隔斜透进来,一片宁和。

  厅子南端有张雕龙嵌金银的卧椅,自然是杨广的龙座。

  独孤雄告罪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蕴坐立不安,捱了足有个把时辰,太阳开始下山,才见虞世基匆匆赶来,报喜道:“成了!圣上正在穿衣,贵儿夫人已说动圣上肯接见我们。”

  站起来的三人又颓然坐倒。

  宫娥这时进来点燃挂在四周的数十盏宫灯,又关上门窗,燃起四角的炉火,此时杨广的队伍方才抵达。

  数十名太监宫娥进来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后,肃立伫候。

  接着独孤盛率领大批近卫来了,把守看各处出入口,一切停当后,他才轻声向四人道:“萧夫人肯定有点问题,刚才还缠着圣上要到临江宫去看日落,哼!”

  斐蕴低叫道:“圣上来了!”

  鼓乐声远远传来,在宫监开路下,杨广偕同过百妃嫔,姗姗而至,他和萧妃、朱妃都坐上软轿,由力士扛着,连脚力都省了。

  众人跪伏地上,恭迎这昏君的圣驾。

  到杨广侧身半躺卧椅时,众妃嫔亦团团围着他坐好,众人才高呼万岁。

  杨广看都不看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争夺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陈后主,破了国仍可做长乐公,继续饮酒作乐。”

  众人无不愕然,为何他竟作此不祥说话。

  杨广右边的萧妃娇笑道:“圣上真爱说话,有些人总爱把那些乌合之众夸大,圣上勿要相信。”

  独孤盛低声道:“刚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来告急,说李密率众百万,进逼东都,已占了洛口仓,求圣上速还,否则东都将会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恍然。

  岂知虞世基却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应敏捷,说若贼势真的那么庞大,元善早在路上给人杀了,怎能到得江都来。故已替圣上把这家伙赶走。”

  寇徐听得摇头叹息,真个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种奸臣,若非杨广不肯面对现实,怎会信虞世基这种睁眼谎言。

  杨广的声音传过来道:“外面盗贼情况如何,斐大夫给朕如实报告。”

  斐蕴不慌不忙,躬身道:“圣上明鉴,盗贼正日渐减少。”

  杨广坐直龙躯,皱眉道:“少了多少?”

  斐蕴胡诌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杨广舒了一口气,又像想起什么的道:“元善说唐国公李渊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蕴吓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现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待微臣调查清楚,再禀告圣上。”

  一声冷哼,来自殿门处,接着有人喝道:“满口谎言!”

  众人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赫然惊见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进来,旁边还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时心叫不妙。

  独孤盛、斐蕴和虞世基三人则立时脸无人色,他们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宫,必须先得他们许可,现在他来到跟前他们才知道,形势不妙,可以想见。

  门官这时才懂得高唱道:“右屯卫将军偕少监进谒圣上。”

  两人看都不看斐蕴、寇仲等人,径自来到殿心,行完叩见之礼后,长身而起,站到与他们相对的另一边。

  独孤盛移往杨广座前,而护守在龙座两侧和后面的近卫都紧张起来。

  杨广似仍不觉察双方剑拔弩张之局,讶道:“宇文将军为何指斐卿家满口谎言呢?”

  斐蕴跪地哭道:“圣上请为微臣作主,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谎言,教微臣横尸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处,闪过森寒的杀机,淡淡道:“从前杜伏威在山东长白,现在他已到了历阳;李密以前仅有瓦岗一地,现在先取荥阳,继取洛口。李子通从前算得什么,现在却聚众江都之北,随时南下。圣上之所以全无所闻,皆因被奸臣环绕,四方告变,却不代为奏闻,贼数实多,却被肆意诳减。圣上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贼党其势日盛,甚而唐国公李渊作反之事,天下皆闻,唯独圣上给蒙在鼓里。”

  虞世基亦扑倒地上,哭道:“圣上勿听信馋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杨广显是乱了方寸,忙道:“两位卿家先起来,朕绝不会让尔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们已控制了大局。

  斐蕴两人仍不肯爬起来,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圣上献上账簿,正是……”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什么账簿,是否这本鬼东西呢?”

  从怀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账簿。

  这时连杨广都知两人来意不善,怒喝道:“人来!给朕把他们拿下。”

  惨叫声起,只见守门的近卫东仆西倒,鲜血四溅,一群人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几名身穿将军衣甲的大汉,与宇文化及兄弟会合一处,占了大殿近门处一半空间。群妃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面躲去。

  独孤盛则和数十近卫拥出来,挡在杨广身前。

  斐蕴和虞世基吓得泪水都干了,连爬带滚躲到独孤盛身后。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双方人马中间的两旁,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杨广身上,没有人理睬他们。

  独孤盛大喝道:“司马德戡,你想作反吗?还不放下兵器?”

  带头进来的司马德戡竟笑起来道:“将士思归,末将只是想奉请圣上回京师罢了,独孤将军言重了。”

  杨广站起来戟指喝道:“朕待你们一向不薄,为何今天竟来逼朕做不情愿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圣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老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若肯悉数处死身边奸臣,回师京城,臣等仍会效忠,为朝廷尽力。”

  杨广色变道:“真的反了,谁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锵!”的拔出佩剑,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须人指使。”

  杨广大嚷道:“给朕将他们全杀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运功飞退,“砰!”的一声破开窗“楠”到了外面。

  此时殿内杀声震天,夹杂妃嫔宫娥太监的呼叫号泣,混乱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

  寇徐两人亦同时陷进了重围内。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六章 杀出皇城
  寇仲和徐子陵脚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们射来,显然除了寝宫外,整座皇城都在悄无声息中落进宇文化及和他率领的叛党控制中。

  这百来枝射来的劲箭,都是蓄势以待下发出来的,又狠又准,恐怕宁道奇亲来,亦要格挡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骇下,就在落下的势子将尽时,猛提真气,四掌虚按地面,竟在触地前再腾空而起,不但躲过了箭雨,还成功投往殿旁御园的林木中。

  一阵喊叫,无数头扎白带的叛兵由林里杀出,截击两人。

  剎那间两人已陷身敌阵,给冲得分了开来。

  林外全是火把,喊杀连天。

  徐子陵挥拳击倒两人后,抢了一把长刀到手,健腕一沉,长刀到处,一股强大刀气透锋而去,登时有三人往后栽跌,倒毙当场。

  趁此良机,徐子陵窜上一棵树上。

  只见林外四处都是互相追逐厮杀的人,有几处殿宇冒出火头浓烟,遮得日月无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变成人间的杀戮地狱。

  两个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树来,给徐子陵连环刀发,溅血掉下。

  劲箭声响,徐子陵无暇找寻寇仲的所在,腾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纪录的横过七、八丈的距离,落到榆林的边缘处。

  十多名叛兵扑了过来,徐子陵闪电掠前,避免陷身苦战,手中长刀精芒电闪,迅疾无伦的劈出三刀,登时又有三敌仰跌毙命。连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厉害。

  两支长矛从后攻至,徐子陵不用回头观看,只凭感觉向左右摇晃,便间不容发的避过敌矛。

  接着一个闪身,突围而出。

  一声厉叫,从左方三十丈许远处传来。

  徐子陵认得是寇仲的叫声,知他遇险,心中剧震时,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时给一个从暗里窜出的叛兵长矛刺在协下要害。

  就在矛尖触衣的剎那,徐子陵回过神来,虎躯猛扭,运功发劲,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开去,只能挑破衣衫,画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长刀,劈中叛兵脸门,一声暴喝,再越过了十多名敌人,点地即起,望寇仲叫声来处扑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围着寇仲厮杀,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见他每出一剑,都使得寇仲运矛吃力应付,予其它人可乘之机。

  徐子陵见寇仲浑身鲜血,脚步不稳,知他再撑不住多久,一声狂喝,人刀合一,刀法决荡,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涛骇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两三剑内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见到他自己送上门来,大喜下放了寇仲,腾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无惊无惧。

  “当当当!”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交换了三招。

  宇文智及宝剑点上徐子陵长刀时,已知不妥,只觉对方灼热无比的真气透刀而来,剎那间往他经脉攻去,自己的冰玄劲气竟似给对方奥妙无比的真气天性相克,抵挡他不住。

  他的功力虽远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气,化去了对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劲气,右手宝剑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荡开长刀,侧砍徐子陵颈项,但气势再不若先前凌厉。

  徐子陵夷然不惧,左掌平伸,准确无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将他的宝剑托开。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都在两人手下吃了大亏,而兄长宇文化及则三令五申,要他绝不能容两人生离此地。

  风声骤响于背后。

  由于两人是凌空交战,此时徐子陵已来到他背后。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这么厉害,竟能及时反手回刀,疾劈后背。宇文智及不理体内仍在激荡不休的气劲,猛咬牙扭身,及时架挡徐子陵这一刀。

  “锵!”

  宇文智及一声惨哼,口喷鲜血,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倒飞开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处,伤上加伤,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冲激得差点经脉爆裂,五脏出血,幸好他多次受伤,早有经验,在落地前的剎那,勉力催动能把人起死回生,来自长生诀奇妙无比的先天真气,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劲气。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脚下。

  这般交锋双方都是全力出手,胜负立分。

  寇仲领教过宇文智及的厉害,还以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长矛左挑右拨,杀得敌人东歪西倒。

  一人想从后偷袭,给寇仲旋身疾挑,登时带着一蓬血雨,飞跌丈外,其它人都为他威势所慑,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阵,骇然退开。

  寇仲一阵天旋地转,知自己失血和耗力过多,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一声长叹,以为兄弟俩要命丧于此时,徐子陵弹了起来,大喝道:“上背!”

  寇仲大喜叫了声“好小子!”?掉长矛,扑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缠个结实。

  徐子陵运气喷出一蓬鲜血,胸口回复畅顺,斜冲而起,先点在一枝横伸出来的树枝处,借方弹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楼房的瓦背上。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叛军要追时,他早背负寇仲没于屋脊之后。长笑由远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里逃!”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及的呼叫声,知道若给追上,必无幸免。忙往下跃,到了躺满宫娥太监的天井处,窜向房子里。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够胆躲进屋内去,仍奋力在上方掠过,到别处搜寻两人踪影。

  屋内哭声震天,十多个叛兵正把几名宫女按在地上干那禽兽恶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劲挥刀砍杀,赶散了叛兵,但那几名宫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拥了进来。

  徐子陵暗提一口气,背着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边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会意,只朝阴暗处疾走。

  这时皇宫大部分建筑物都陷进火海里,碰上的都是来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领,窜高伏低,往东南角的佛塔驰去,遇上他们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们到了哪里,欲追无从。

  寇仲此时气息渐趋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双方胸背交贴之便,把真气源源输进寇仲体内。

  佛塔在望。

  蓦地一声冷哼,自后传来。

  两人认得是宇文化及的声音,都魂飞魄散。

  寇仲想松开手脚,好让徐子陵独自逃生,却给徐子陵反手搂着,倏地横移,避过了宇文化及一记隔空掌,然后窜进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宫殿内。

  宇文化及已大获全胜,刚手毙了死敌独孤盛,那肯陪他们冒险,跃上殿顶,心中正想看你们何时走出来,就是你两个小子丧命的时刻,不料一团烈火却由殿后冲了上来。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来是寇仲拿着一截着火的木条,用力挥舞,乍看还以为是一团烈火,长啸一声,全力下扑。

  寇仲得徐子陵输入能与他内功相辅相成的真气,回复了部分气力,回头见状大笑道:“宇文化骨你来得好!”

  右手一扬,运劲迫出火屑,登时万点火焰热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问可受得起,但其中还含着寇仲发出的真劲,则是另一回事,若为此损毁了容貌,纵杀了他们都得不偿失,暗叹一声,横移开去。

  就藉这一耽搁,两人窜入佛塔下的竹林里。

  两人过处,火头四起。

  宇文化及气得七窍生烟,知是寇仲随手放火,阻他追截。忙运起玄功,趁火势未盛前,冲入林内。岂知这几天风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挥动火棒,洒出火屑,火随风势,风助火威,瞬那间大片竹林烧得“僻啪”作响,使宇文化及要改采迂回路线,绕道入林。

  最令他头痛是着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浓烟,使他一时完全把握不到两人的位置。蓦地大笑声由上方传下来,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头暂且交由你保管,小心点啊!不要未得我们动手就给别人拿了。”

  破空之声随即响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时,皇城墙外的护城河“扑通”水响。宇文化及掠往墙头时,火光映照下的护城河平滑如镜,两人已消失无踪。

  回首后望,整个皇城都陷在火海里,浓烟把星夜全遮盖了。

  ※※※

  “昏君死了!”

  整个江都沸腾起来。

  皇城的大火,将这座大城巿的半边天空染个血红。

  街上不时有叛兵策马驰过,高叫“昏君死了!”

  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来,有人却鸣放鞭炮大事庆祝,年青力壮者则拥往皇城去寻杨广的尸体,要把他烧戮泄愤,又或希望能在叛党的手上分得一点昏君遗下的财宝残余。

  官家的粮仓都给撞破,抢掠一空。

  更有叛军趁机进入民居奸淫掳掠,与居民发主冲突,整个扬州城乱成一团,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湿淋淋的竭尽全力,才从护城河爬上岸来,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联群结队的拿着棍棒刀枪,一见落单的隋兵便冲上去动手,完全不理他们是否属杀了昏君的英雄,显示出他们对隋兵和官府的深恶痛绝。

  徐子陵扶着寇仲勉力在街上走着,挤过一堆堆赶热闹的旁观者。

  一阵掌声和喝采声震天响起,原来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打个半死。

  寇仲呻吟道:“这段河道真难捱,什么真气都没有了,全身飘飘荡荡,虚不受力似的。咦!你这小子没什么伤,为何都是脚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还好意思说,你这小子这么重,背得我不知多么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厉害,辛苦地咳笑离分的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唉!今趟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点赔上小命,确是倒霉透顶。”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围的混乱情况,发现城郊西面某处民宅刚冒起火头,沉声道:“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这烂摊子,岂是容易,别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对这里虎视眈眈哩!”

  寇仲双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全赖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着。

  两人跄踉走了几步,终支持不住,移到一条横巷贴墙坐倒。

  两人喘了一会气,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说不定宇文化骨在那里正等我们自投罗网。”

  这时一队过百人的叛兵杀至,一见到拿武器的人便动手,杀得哭喊震天,人人争相闪躲走避。不过看来并非是有组织的行动,而是叛兵自发性的报复行为。

  看着人们狼狈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证所有城门都给打开了,我才不信没有隋兵不乘机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气,却没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叹道:“开了门又怎样,我们有力走路吗?你的伤势怎样了。”

  寇仲笑道:“出城后让我仲少脱光衣服给你数数看身上有多少伤口,保管可以把你吓坏。幸好老子功力深厚,伤口能自动愈合止血,否则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厉害是宇文智及那狗杂种的一剑,把我的护体真气都刺破了,不过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脚,否则你那能击倒他,快多谢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这家伙死都不肯认输,若非是我,你这小子早变成肉酱。”

  寇仲陪他狂笑一会,拭着眼角呛出的泪水道:“为何我们一败涂地,现在又生死难卜,仍可以这么开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乌灯黑火的街上,刚才乱成一片的大街变得静如鬼域,只远处仍不断传来叫声啼声,吁了一口气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去,迟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旧账。”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着按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断然道:“就算要爬,现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现在不走,可能永远都走不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7-09-08
第七章 父子重逢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两人立即放下心来,只见以千万计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赶去,人车争道,哭喊震天,再分不清楚那个是兵是贼,人人都赶着往别处避难。

  徐子陵扶着寇仲在人群中,摸黑前进,天空上全是皇城吹过来的浓烟尘屑,大好风光的扬州城变了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时,前方一阵混乱,只听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统帅宇文化及之命,尔等立即回头,否则立杀无赦。”

  众人齐声发喊,毫不理会地加速往港口挤去,瞬息后人流回复畅顺,刚才发言的叛军兵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边道:“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便可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点精神走路好吗?扶得我那么辛苦。”

  言犹未了,后方一群男女拥上来,硬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的走前十多步,举目一看,原来已到了旷野。

  两人随着人潮,千辛万苦的远离江郡,沿江朝丹阳走去,只要找到该地最大的青楼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踪。

  寇仲其实内伤颇重,幸好在道旁山林处休息了两天后,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复过来,着手为寇仲疗伤。

  过了十天,两人继续行程,快到丹阳时,迎头遇上一批逃难的人,才知道杜伏威的拍档辅公佑攻占了丹阳,居民纷纷逃往乡间和附近的城镇避难。

  当两人抵达丹阳东北面的小镇定石时,镇内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难临头的惨淡气氛。

  寇仲找人问了一番后,回来道:“原来杨广被杀后第五天,李子通闻讯率大军攻打扬州,宇文化骨这胆小鬼不敢迎敌就坐船溜了,听说不是回洛阳就是去长安。”

  又哈哈笑道:“这小子还不敢当皇帝,拥立了杨广的侄子秦王浩为帝。要到长安去苟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远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声誉不佳,人人都视他是皇帝的走狗,现在只是恶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才不信他能有多大作为。哼!不要说去长安,就算想去洛阳,李密肯放过他吗?”

  寇仲笑道:“他当然到了长安!听说李阀正进军长安,只不知胜败如何?李世民这小子是很不简单的。”

  徐子陵叹道:“那管得这么多事,现在最担心素姐,丹阳不用说是乱成一团,都不知他们会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给他发现我们在城里,便跟撞上宇文化骨没多大分别。”

  寇仲苦笑道:“就算丹阳所有人都变成老虎,我们都是要去的,否则就会和素姐失去联系。”

  打定主意,两人继续上路。

  几个较接近丹阳的乡镇,都变成大火后的灾场,据闻是从丹阳败走的隋兵做的好事,只是这批败返北方的贼兵,便已造成老百姓极大的苦难。

  两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阳在望时,两人商议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阳城墙虽比江都低矮一点,但也有好几丈高,若无勾索辅助,多练十年鸟渡术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两人这时都是衣衫槛褛,蓬头垢面,在这非常时期,有多少银两都没用处。

  寇仲这二十多天吃的只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进城,道:“没有人想到我们会到丹阳来的,兼之现在连我们都认不出自己,索性大摇大摆入城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战时城防最严,为怕给奸细混进去,我们这么闯关,恐怕会出出问题。”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们是武林高手吗?闯不了就逃,然后另想办法,先丢掉了你把鬼刀,来吧!”

  ※※※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入城时,只见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详细盘问,但对他两人,只问了两句,知他们是由江都来的难民,就放他们入城。

  入城后寇仲兴奋道:“我们的倒运日子终于过去了,自从到过翟让的大龙头府后,不知是否给他的霉气影响,一直倒运,还差点命送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让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该掉过头来说,这么多场劫难我们都死不了,实是鸿福齐天。”

  想起快见到素素,寇仲认错道:“对!对!我们是鸿福齐天。咦!但又有点不对!香小子不是说进城后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什么娘的小院吗?我们现在走了过千步,为何仍见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颤声道:“糟了!你记否刚才有几座烧通了顶的房子,怕就是那里了。”

  两人像小乞儿般呆坐街头,茫然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间有江淮军驰过,也没注意两人,近年来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对这类情景早见怪不怪。

  寇仲叹道:“真想见一个隋兵就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走便尽管走好了!又没有人留你,为何却要放火烧屋才肯离开呢?抢东西不一定就要放火杀人吧?”徐子陵淡淡道:“怨天怨地亦于事无补,照理香小子是聪明绝顶,定有方法和我们联络的。”

  寇仲苦恼道:“我们在这里坐了半天,但也没半个人来和我们联络,是否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去买一身光鲜点的衣服,先医好肚子,才找个地方过夜?”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早知你没耐性的了,去吧!”

  ※※※

  徐子陵在卧几躺下练功,到寇仲返来,才惊醒过来。这并非什么旅馆或客栈,而是因主人举家逃亡留下来的空房子,给他们作了栖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来,问道:“探到什么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内各处留下美人儿师傅的暗记。香小子若见到,该知是我们来了。”

  徐子陵道:“外面情况如何?”

  寇仲摇头道:“白天还可以,到晚上人人都不敢到街上去,店铺不是没有人就是关门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争气,不时有人闯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难怪听得江淮军来,人人都走为上着。”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该和素姐到了别处去,老爹这么多仇家,说不定巴陵帮亦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要避风头。”

  寇仲沉吟间,敲门声起。

  两人大为懔然,面面相觑。

  寇仲忽跳起来道:“说不定是香小子,因为我在暗记中以暗号点出了我们在这地方。”

  徐子陵大喜,扑往大门处,隔门问道:“谁?”

  门外声息全无。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不妥当,立即走!”

  一声叹息在厅心处响起。

  两人头皮发麻,旋身望去,只见他们高瘦的老爹头顶高冠,负手卓立厅心,脸无表情的冷冷打量两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该就是杜伏威,连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于如此不济。

  想到杜伏威是有备而来,必先布下天罗地网才现身出来与他们父子相认,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是老爹的地头,唤你的手下出来吧!”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么狡猾,想试探老爹我有什么布置吗?坦白告诉你吧!自今早听到你们入城的消息后,爹一口气赶了四十多里路来见你两只小鬼,现在身旁半个随员都没有,想逃就即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会自重身分,现在孩儿们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把,爹可否宽限三天,待我们准备妥当,再和爹在城外某处大战他娘的一场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横梁,淡淡道:“我想单独和寇仲你说几句话。”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难道他要逐个击破,不过此乃多此一举,因为即管两人联手,要胜过这天下有数的高手,只是痴人说梦。

  徐子陵隐隐感到事情有转机,暗忖横竖是死,不如博他娘的一铺,点头道:“那我到门外等吧!”语毕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肃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声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点受宠若惊的在他右旁的太师椅坐下来。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静地道:“宇文化及跟杨广太久了,很多坏习惯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于水路给李密封锁,改走陆路往长安,希望快李渊一步控制京师,竟下令掠夺民间牛车二千余辆,还蠢得只以之运载从杨广处抢来的宫女和珍宝,武器、装备、食粮却命兵士背负,惹得兵士生变,带头的正是曾和他联手杀杨广的司马德戡,虽给他平定了,但已元气大伤。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计闻名,想不到有此失着。”

  寇仲不明白为何穷凶极恶的杜伏威忽会和自己闲聊起来,只好耐着性子的聆听。

  杜伏威续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绩和沉落雁伏兵黎阳,大败宇文化及,降者无数,女子财货尽失,宇文化及靠着绝世武功,率二万残余北走魏县,风光难再了。”

  寇仲失声道:“那李密的声势岂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颁下追杀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们的处境将更不利。

  又回心一想,眼前便过不了杜伏威这一关,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则今趟必无幸免。

  杜伏威别过脸来深深凝注他道:“你和小陵两人,我比较欢喜你这小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哂道:“对爹的错爱,孩儿真是没齿难忘。”

  杜伏威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无奈道:“说吧!孩儿想不听都不行。”

  杜伏威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淡淡道:“因为你这小鬼比较似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诚意。

  杜伏威避开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缓缓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镜子,他武功有余,声望却不足。那昏君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杨世充便拥立越王杨侗作傀儡皇帝,这时代兵权在谁手上,谁就可控制大局,否则纵有盖世武功,亦不外是一个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

  寇仲听他话中有话,首次用神猜测杜伏威要和自己单独一谈的目的。

  杜伏威意犹未尽道:“李渊算什么东西,不过犬父却生了李世民这个虎子,先后用诈,骗得突厥和刘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阀无后顾之忧,更以奇兵大败宋老生,攻克长安,捧了代王杨侑为帝,差点把李密气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现在隋室名存实亡,其后人虽纷纷被奉为帝,只是回光反照,闹一阵子后就要完蛋了。有志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者,此正千载一时之机,环顾天下,除李密外,谁人能与我杜伏威争锋。”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射出无比炽热的神色,却没有答话。

  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坚木造的小几立时碎裂地上。

  寇仲吓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神光,瞪视他道:“若你真肯诚心诚意认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将视你如己出,并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杜伏威仰天长笑道:“李密想当皇帝,宇文化及想当皇帝,窦建德想当皇帝,李渊虽无胆但亦想当皇帝。人人都想当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负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吧了!”

  寇仲难以置信的瞧着他,试探道:“你真肯把皇帝位让我?”

  杜伏威沉声道:“鱼与熊掌,两者难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为帝,异日必被你杀死。你和徐子陵都是那种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趟和你们谈话时就知道了。”

  寇仲虎躯剧震,尴尬道:“若我真认你为父,怎会害你呢?”

  杜伏威叹道:“帝位之争中,什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为你正是这种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当江湖上都说你们走运时,只是杜某才深悉你两人厉害处,试问谁不是给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谁可骗倒你们呢?”

  顿了顿续道:“小陵和你是两类人,就算我杀了他,他都不会认我为父。”

  又正容道:“现下只要你一个决定,天下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了。”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应,你是否会杀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来我确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愿,以后你防我,我防你,还有什么意思,你这么说,我真的大感意外,看来你是不会接受的了。”

  寇仲双目异采连闪,像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憧憬地徐徐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来的,实在太没意思了,是的,我确有争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向往的却是那得天下的过程,那由无到有,白手兴国的艰难和血汗,爹你明白吗?”

  杜伏威长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唤这两声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两条命吗?刚才我已准备出手,罢了!你两人给我立即出城,决无人会拦阻,下趟遇上时,可莫怪本人无情。”

  又转过来微笑道:“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躲,避过风头火势,否则将会变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

  再哈哈一笑,闪身不见。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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