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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 作 者:少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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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9-12
山东境内,济南古城。   
大雨如注,已经下了一整天。不过是初更时分,天色却是墨黑一片,五步之外不辨东西。   
大年初五,俗习里正是合家“过小年”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本就该和乐融融的聚在温暖的炕头,互敬一杯酒,道一声贺岁。有谁愿意在外面奔波?   
更何况外面是如此阴寒天气。       
城郊的五石坡名副其实的很。诺大的一片空地上,除五块巨石,别无它物。   
此地平素就少有人迹,入夜之后更显得荒凉无比。   
而此刻,那块最大的石头上,却偏偏有个人如在家似的,悠悠闲闲的坐在上面。   
那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   
刚入正月,春寒料峭,他身上却只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长衫的质地很好,绣工也很精细。仔细看之下,竟是京城最好的织锦坊的裁缝,用最上等的锦缎织就的,单单一件的售价就可以让中等人家吃上一个月。   
只是现在这件长衫却是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衣衫的下摆已经少了一截。右边袖子也短了一块,看边缘竟是被人生生扯下的。胸口衣襟处几道尖锐的划痕,似乎是被利刃割的。左肩处的大片嫣红,看来触目惊心,竟似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生死之博。   
年轻人的脸色很苍白,然而神情却淡的很,仿佛受伤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的耐心显然也很好,已经坐了很久了,而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初更三刻,雨渐渐小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他的方向越来越近。   
隔了十几丈远处,赶路的声响忽然停下了-----天色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年轻人身上月白色的衣服在黑夜里却是扎眼的很。   
果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大喝道,“什么人!”   
年轻人秀气的眉毛一扬,缓缓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掠过十几丈,飘然落在众人面前。   
“来者可是“铁掌乾坤”黄城举黄老爷子?”   
为首的老人见来人的高绝轻功,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大惊。待听到来人的语气谦冲,却又迟疑了一下,方答道,“正是老夫。”   
黄城举今年已经五十出头,行走江湖三十余年,一双眼阅人无数。他暗自打量着面前之人远甚于年龄的恬淡气度,加上如此的相貌和轻功,脑中突然想起传闻中的某个人来。   
“难道你就是秋无意秋少侠?”   
年轻人浅浅的笑了,  “黄老爷子过誉了,晚辈正是秋无意。”说着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   
那是一块血红色的木制令牌。简简单单的花纹,中间也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盟”字。   
然而看到这块令牌的时候,黄城举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   
同盟令。来的果然是秋无意。   
他终于等到了武林同盟的人。   
武林同盟是江湖正道各大门派,帮会,世家,尽遣高手统合而成的团体。自二十年前成立至今,武林同盟不知削平了多少恶霸势力,铲除了多少邪教高手。提起匡扶武林正义,谁又能不想到武林同盟?   
黄城举已经老了。但在十年前,他也是武林同盟中的人。       
秋无意微笑道,“萧初阳盟主接到消息,说有萧小发难对黄老爷子不利。盟主担心黄老爷子双拳难敌四手,所以派遣晚辈先来接应,盟内其它人手过半个时辰就到。”   
黄府众人相顾大喜。虽然面前只有一个秋无意,但他们已经觉得得救了。   
有无意公子在,谁还能在半个时辰内取他们的性命?过了这半个时辰,有武林同盟在,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死里逃生,大惊复大喜,任是谁都会心绪难平。黄城举激动不已,而身后的亲眷护卫,有的已经痛哭失声。   
黄府上下本来有五十余口,现在只剩下寥寥十数人。他们已经失去太多人的生命。   
思及死在黄府的长子和儿媳,黄城举也不由老泪纵横。   
就在这时,秋无意突然问道,“黄老爷子,贵府还有什么失散的人手?”   
黄城举叹道,“黄府上下,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秋无意点点头,对他淡淡一笑,“原来都在这里了。”   
黄城举看着秋无意,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秋无意说的话并没有不对,不对的是他的表情。面对一群刚刚丧失了亲人,正在痛哭失声的人,一般人即使不说话劝慰,也是绝对不会发笑的。   
而秋无意却对他笑的云淡风清。       
黄城举毕竟是老江湖。疑虑升起,黄城举登时发现另一处不对来。   
纵使雨已经小了,在雨中淋上一时半会也是全身湿透。而秋无意浑身上下竟然是干的。黄城举初时惊于其轻功,后时喜于其身份,情绪起伏之下,竟没有觉察其中大有问题。   
武林中内力强劲到足以逼出体外护体的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年轻一辈中也只有寥寥几个。秋无意的轻功传闻天下,但从未听说他的内力过人。   
秋无意显然隐藏了他的真正实力。   
当一个人在武林同盟中身居要职,历经诸多考验却刻意隐藏实力,他有什么企图?   
当这样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却现出了他隐藏的实力,他又在想什么?   
难道,他已经把你当成一个死人?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是秋无意?       
黄城举的脸色有点变了。他突然大喝一声,快速向后飞掠退去。   
惊弓之下,即使是冒着误会的风险也绝不能有把一丝机会让给敌人。而此刻身后,他的家人毫无抵抗之心。   
可惜他离秋无意太近了。而天下身法快过秋无意的人本就不多。   
“危险”两个字还在口腔里打转的时候,一根有些冰冷的修长手指已经点遍了他的全身大穴。   
身影闪过。下个瞬间,尚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诸人便七倒八歪的倒在泥泞的坡地上。   
秋无意收手,施施然走回来道,“黄老爷子,你的后辈武功见识都比你差太多了。”   
众人的脸上满是惊骇疑惑。几个反应过来的人则显出愤恨欲死的表情来,若不是哑穴被点,想必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唯一没有被点哑穴的黄城举却不说话。他的脸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而他瞪着秋无意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秋无意对着这样愤怒的一双眼睛,却还是淡淡的全无反应。   
他在黄城举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开口道,“你一定在想,面前这个小贼是不是假冒的秋无意。”   
黄城举一窒,哑声问道,“你是不是他?”   
秋无意笑了,“我是。”   
黄城举沉默了半晌,大声道,“是了,萧初阳既然知道我被人追杀,自然也知道那宝物的事。我道是萧初阳那么好心,单单把你派来护卫我,原来是遣心腹来做见不得人的事!”   
他恨恨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黄某也没什么好说了。”   
秋无意“咦”了一声,失笑道,“这就是你的想法?”   
黄城举冷冷道,“难道不是?”   
秋无意悠悠道,“我如果就这样杀了你,让你的怨魂去找萧大盟主倒也好。只是我这人虽然平常会骗人,却从来不骗要死在我手上的人。萧初阳他是真心实意要救你的。”   
黄城举呆了呆,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思忖了片刻,他恍然的抬起头,盯住秋无意道,“原来是你阳奉阴违,要独吞宝物。”   
秋无意摇摇头,叹了一声,“你还是不明白。我是来杀你的,和你的宝物却是无关。实不瞒你,若你刚才不说,我根本不知什么宝物的事情。”   
黄城举闻言,忽然一阵大笑。笑声甫歇,他冷冷道,“你和我无怨无仇,却不惜违逆武林同盟的命令,千里迢迢的只为赶来杀我。你当我是黄口小儿,轻易骗得的吗?”   
秋无意只说了三个字,“屈流重。”   
黄城举的表情突然变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包含着一丝恍然,一丝疑惑,一丝不甘,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忧伤。       
秋无意道,“当年你和屈流重是莫逆之交,十几年的结拜兄弟。他的儿子女儿是你的义子义女,你看着他们长大的。十四年前你在屈流重家做客时,无意中发现他竟是苍流教的长老之一,于是你暗地里通知武林同盟,将他屈家满门尽戮。”   
黄城举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却是一言不发。   
“其实屈流重为了与你相交,曾经冒死向当时的苍流教主卓泽渊陈情,希望能够退出苍流教,为此不惜断了右臂。卓教主见他心意如此坚决,虽然没有同意,却再也没有差他做过任何事。所以他实质上已经退出苍流教了。而最后----他却死在你这个兄弟的手上。”   
黄城举的身体不能克制的颤动起来。他咬牙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他既然加入了魔教,就是魔道中人,我与他割袍断义,自此便是陌路,再没什么情份可讲了!”   
秋无意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痛苦愧疚?”   
黄城举胸口如遭重击,心如刀割,竟说不出话来。       
秋无意道,“其实你们当年还是漏了一个。屈流重的儿媳事发前几天前刚刚生产,你那时候因为心虚一个月没有踏足屈府而不知道,所以这次你的债主便是屈流重的孙子屈墨。委屈的屈,笔墨的墨。”   
他笑了笑,“用你黄家满门换他屈家满门,公平的很。”   
黄城举惨然而笑,“原来如此。”   
秋无意站起身来,一个个看过去,“二子夫妇,三子,长女,嗯,唯一的孙子也在……”   
黄城举脸色惨变。   
他一咬牙道,“秋无意,方才我说的宝物之事你可想知道?”   
秋无意淡淡道,“你说。”   
黄城举道,“那批宝物并非珍珠财宝,而是一批武林至宝。”   
秋无意随手拣了根树枝在地上勾勾划划,闻言“哦”了一声,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黄城举却可以肯定他在用心听。只要是江湖中人便不会有例外。武林至宝四个字对江湖人的吸引力,就如同官场中人对权利的追求一般无休无止。       
黄城举道,“那是二十余年前,我当时也只有二十几岁,行走江湖数年,闯出了一点名号。当时年少气盛,也不知天高地厚,结果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从湖北开始,被人追杀了几十天,竟然被逼到了江西,最后硬生生被打落悬崖。”   
他回忆着往事,满是皱纹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感慨来。   
“我只道必死,却没想到运气太好,那个悬崖从上面看起来雾气缭绕,深不见底,其实却只有几十丈深,还有众多藤蔓挡着。我只是摔晕过去。”   
“待我醒来,却发现崖底除了我,另有一人。说来也巧,那人是在仅仅十余天前,在同样的地方被人逼的跌落悬崖。后来我发现那人竟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之人。你道那人是谁?”   
秋无意瞥了黄家诸人一眼,显然这段经历连他们也不知晓。于是他便问道,“是谁?”   
黄城举叹道,“这人曾是白道上叱侘风云,响当当的人物,你一定知道的。他就是当时的枫叶山庄第一高手,摧心剑纪少寒!”   
秋无意在地上随意勾划的手突然微微一抖。一道直线划歪了几寸。   
他自己却没有注意到。   
黄城举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都沉浸在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段过往中。   
那一段腥风血雨的岁月。那一个著名的江湖悲剧。那个建立武林同盟的直接起因。   
二十年多来,纪少寒三个字几乎成为白道中人口中禁忌的名字。       
黄城举缓缓道,“纪少寒的武功着实了得,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未死。只是他的手筋脚筋在坠崖之前就已经被人挑断,动弹不得,坠崖这些天竟是粒米未进。待我发觉的时候人已经回天乏术了。”   
秋无意咬着唇,默默的听着。   
“他见到我时神智却还清醒。大约平素也听过我的薄名,因此他以存放武功秘籍和宝剑的地点作为代价,要我承诺暗地帮他照顾他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幼儿。我答应了。”说到这里,他不由长叹一声,“可惜我重入江湖时才知道他的妻儿早已被乱仞分尸。”   
秋无意冷冷接道,“他的妻儿死了,你却还是把他的秘籍拿了来。枫叶山庄的的武功你怕人认出来,自然是不敢练的,所以你只练了不相干的掌法秘籍。”   
他冷笑,“‘铁掌乾坤’勤练不辍,大器晚成,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一段佳话,原来竟是如此成器。如今想必是因为宝物之事败露,有人便要杀人夺宝,斩草除根了。”   
黄城举脸上一阵青白,突然长叹一声,“罢了,原是我的不对。若我当年不起私心,又哪有今日之祸!”   
他苦笑道,“传闻无意公子心计过人,果然举一反三,丝毫不差。这批秘籍记载的武功精妙之极,我只练了半本掌法,就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头。可惜我几个儿女资质平平,都不是练武的材料,让他们练如此高深的武功只会害了他们。本来我私心想把这些宝剑秘籍作为传家之宝留给后人……”   
他一时无语。过了片刻,神色黯然的对秋无意道,   
“我将那批武林至宝藏在当年坠崖之处,只画出一份路线图,不想被人夺去。江西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地图又是昨日刚刚被盗,若你愿意,快马加鞭应该还来的及一争。”   
他又叹了声,“我老了,这条命就在这里,也不求你放过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家人,我愿将这藏宝地点双手奉上。”       
秋无意静静的坐了一会,忽然道,“说完了?”   
他丢开树枝,拍了拍手上灰尘站起来。   
“听起来很不错的建议,”  他微笑,“只不过正如前辈刚才说的那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想我还是不要知道这地方的好。”   
注视着黄城举不安的脸色,他又笑了笑说,“你的故事很长,讲的也很慢。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为什么武林同盟中的其它人手还没有来?”   
黄城举登时神色大变!   
秋无意却不去理他,只顾一个个数道,“除我之外,盟中还派了四个人来。‘霹雳手’雷贺武,‘修罗刀’路朋聚,‘芙蓉观音’罗晓眉,‘挽花剑客’丁子雨。我本来不想杀他们的,可惜为了你,我只好对不起他们了。”   
他叹了口气,“丁子雨的挽花三剑果然厉害,我居然躲不过最后一式,肩头挨了他一剑。”一边说着,他向黄家诸人走过去。“好了,前后缘由也说完了,你们也该瞑目了吧。”       
黄城举的脸色灰白,诸人脸色也是一片死灰。只有黄家最小的孩子不懂发生了什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看来看去。   
黄城举看见幼孙,心里满是惨然。他蓦然嘶声大呼道,“我将藏宝地方告诉你,放过我孙儿吧,他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啊!”   
“五岁么……”秋无意听到此句,望着那孩子的小小脸庞,心中微动,停下脚步。   
一时间,思绪飘向远处,神色竟然有些恍惚。   
过了半晌,他回过头来,用很柔和的声音慢慢道,“既然屈墨的意思是满门,我又怎么能漏了一个呢?”   
月白色的衣袂飘起,再落下。   
大雨不断的从空中倾泻而下,带走了一切痕迹。   
无论世上多了几人,抑或少了几人,这个世界依旧一片黑暗迷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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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9-12
第一部 云起篇 第1章

秋无意觉得很不舒服。自出道之后他杀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每次杀人后他都或多或少的觉得不舒服。   
通常他的做法是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泡上一次热腾腾的热水澡,洗去全身的污迹和疲乏。这次他也打算如此。   
俗语说“狡兔三窟”,属于秋无意的窟则至少有几十个,遍布大江南北。济南正好就有一个。   
本城人人皆知城北最富有的人当数朱五员外。却没有人知道朱家大宅是苍流教的暗舵。   
大隐隐于市,道理简单的很。       
屋内燃着清淡的沉香。房间不大,格局很雅致,却又很简单。秋无意本就不喜欢繁复的装饰物,而且最近已经很少来这里了。   
他仔细的洗完澡,把身上的伤口一一包扎好。   
肩头的伤深可见骨,那是“挽花剑客”丁子雨临死前的反噬一击,避无可避。胸前挨了修罗刀路朋聚的凝华一刀,若非有黑玉软甲贴身护着,不死也去半条命。   
但毕竟他们已经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今天他不仅杀了武林同盟中的四位好手,而且还完成了屈墨的心愿,灭了黄城举满门。而大雨将洗刷掉一切的痕迹。   
他又仔仔细细前后想了一遍,确定没有破绽留下,这才微笑着站起身,将乌黑的长发随意的用一根银色丝绦松松扎起,披起单衣走出房间。   
下个瞬间,迈出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不知从何时起,咫尺门外,竟然静静伫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秋无意吃惊之下,气息却是不乱,微一沉肩,右手已经备好了两颗暗器。   
便在此时,那人察觉到了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人的嘴角,依然带着一丝冷意;他的眉宇间,则锁着几许寂寞。   
身为苍流教第一高手,现任的教主,他又怎能不寂寞?   
卓起扬负手傲然而立,一双黝黑深邃的眼淡淡的扫过来。“你来了。”   
一声平淡的问候,却激起秋无意的心中百感交织,五味杂陈。   
而他最后,却只是同样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来了。”   
卓起扬微微一笑。在他笑的那个瞬间,身为一教之主的冷肃之气,突然转变成了春风般的温和。他伸手解开了秋无意系住乌黑长发的银色丝绦。   
如瀑长发披散而下的同时,卓起扬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天色微明。几缕晨曦的微光从碧笼纱窗的格子里照进房间,隐约的照出两个纠缠的人影来。   
房间内的人喘息未止。秋无意伏在卓起扬胸膛之上,急促的呼吸着,双眸中晕满雾气迷朦。半晌,气才顺畅过来,低声道,“够……够了。”   
卓起扬笑着不语,伸出手拂过他秀气的眉,挺直的鼻梁,落在他红润的双唇上。半晌,他叹道,“才一个月不见,怎么又生涩了许多?”   
秋无意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白玉般的脸颊上一片飞红。他猛然掀了被子,转身就要下床,卓起扬却伸臂将他拉回去吻住,随即压了上去。   
又过了半晌,房里的动静才停下来。   
卓起扬抱着怀里的人儿,右手在他的肩头伤处周围轻轻摩挲着,“怎么又伤了?”   
秋无意昨日累了一整天,又整宿未睡,早已疲惫不堪,闻言强打精神将前因后果扼要说了一遍。   
卓起扬听完,沉吟道,“那个屈墨果然是屈长老的后人?”   
“是。”   
“你为了完成他的委托,杀了跟你一起行动的四个人?”   
“是。”   
卓起扬突然皱眉道,“真是胡闹。”   
秋无意扬了扬眉,却也不反驳,一笑带过。   
他想起那个沉默的黑衣少年,问道,“教主对于屈墨将如何打算?”   
卓起扬道,“既是屈长老的后人,我自会派人把他带回教内好好照顾,你大可放心。”他深深注视着秋无意秀气的面容,半晌方叹道,“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你这次回去武林同盟,却要怎么应付?”   
秋无意睁开眼,笑容轻轻淡淡,“我自有办法。”       
※  ※  ※  ※       
“三千佳丽地,金陵帝王洲。”   
提起金陵,谁也无法不想起夜夜笙歌下的十里秦淮,也无法不想起龙盘虎踞典故背后的悲壮战史。   
既为美人乡,亦是英雄冢。   
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江湖豪杰。   
居留金陵的江湖人一向不少,然而却从来未像如今这样多。大批的江湖中人频繁出入金陵,只是为了探听最新消息。   
因为武林同盟的总坛驻所“烟雨楼”,正设在金陵城内。       
秦淮河畔的绿柳居是一座很出名的茶楼。它提供的茶糕细点,据说曾经得到南巡的帝王御口钦赞。   
既然有此声誉,它的生意自然一向很好,连价钱最高的三楼也是座无虚席。   
只是今日这三楼的客人有点奇怪。虽然人人点了茶点酒饭,却有大半根本没有动筷。很多人只在凝神倾听。   
说话的只有两个人。明明坐在边首靠窗处,他们的声音偏偏大到能让所有人听见。   
江湖上自然有些人有办法听到新鲜消息。通常有些人也因此而得意的很,乐于通报给其它后知后觉的江湖人知道。   
茶楼本就是传递消息的好地方。越是重大的消息,流传的越快。   
只听左边的蓝衫文士清清喉咙道,“朱老弟可知最近的大消息吗?”   
右边的灰衣人道,“可是与武林同盟有关?”   
蓝衫文士一拍桌子,“正是!”   
此话一出,楼上众多人立刻停箸。   
灰衣人道,“愿闻其详。”   
蓝衫文士缓缓开口道,“说来话长,这大事却是要从济南的黄城举黄老爷子说起。”   
“黄老爷子号称‘铁掌乾坤’,当年一双肉掌降龙服虎,是白道上有名的人物。只是他并未师从名门,你道他一身好武功从哪里来?”   
灰衣人奇道,“不是流传黄老前辈勤勉练武,苦修二十年而大悟的么?”   
蓝衣人冷笑道,“错!”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原来他得了一份藏宝图……嘿嘿,藏的都是武林至宝。他当年的身手可谓强罢?听说只练了其中的一本秘籍。”       
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在座的武林人士耳目灵敏,又怎么会听不见。整个三楼此刻更是针落可闻,每个人都竖起耳朵想听个清楚。   
蓝衣人却又不说了。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酒,又慢吞吞的夹了一箸菜,等得众人暗地咬牙,这才接下去叹道,   
“没想到这秘密十几日前却突然泄漏了。不知哪里来的势力,不仅从黄府强夺走了这藏宝图,更是要将黄府上下灭口。武林同盟的萧初阳萧盟主得了消息,因此派了五位高手前去救援。”   
灰衣人问道,“不知是哪五位高手?”   
蓝衣人道,“都是极有名的。华山派的‘挽花剑客’丁子雨,江西雷家的‘霹雳手’雷贺武,  少林的俗家弟子‘修罗刀’路朋聚,峨嵋派的‘芙蓉观音’罗晓眉,这四位都是成名已久的,说出来应该是无人不知罢?”   
见在座众人暗自点头,蓝衣人又道,“至于这第五个人,嘿嘿,就更是有名了。你猜是谁?”   
灰衣人略为思索,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定然是纪鸿熙纪老板!”   
蓝衣人得意的笑了一声,道,“又错了!纪老板远在沧州燕家做客未回,又怎能及时赶到济南去?”   
灰衣人呆了呆,突然恍然,“莫非是秋无意秋公子?”   
蓝衣人点头道,“正是。”   
灰衣人笑道,“无意公子已经有半年未离金陵了罢?此次既然有他,应该是无大碍了。”   
蓝衣人闻言,却是长叹一声,“我原也是这样认为,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灰衣人惊道,“难道有这五人在,竟然还救不回黄氏一家老小么?”   
蓝衣人叹道,“岂只是没有救出黄府满门而已,这次根本是对方的一石二鸟之计!”   
“此话怎讲?!”却是有人按耐不住,几个声音同时问起。   
蓝衣人道,“秋公子他救人心切,因此半途中一个人先赶去,想拖住对方不便下手,其余四位紧随其后。只是……唉!这不知何处来的势力却是极强,四位大侠从那天起便没有了消息,加之昨日有人竟然在济南的一眼泉中发现了陆大侠的刀和丁少侠的剑,只怕……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三楼顿时一阵低低的惊呼与吸气声。   
蓝衣文士叹息几声,还未及开口,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便从侧边的桌旁风一般的卷过来。蓝衣人促不及防,竟被来人提住衣襟一把揪的站起。   
众人定睛看去,来的竟是位妙龄少女。少女穿了火红劲装,配上精致的五官,如云的秀发,纤细的腰肢,赫然是位绝色佳人。   
惊艳的眼神立刻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然而大部分的男人一看清这位绝色佳人是谁之后,痴迷的眼神立刻吓的缩了回去,或左顾,或右盼,或者干脆目不斜视,直直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仿佛盘子里突然开出一朵花来。   
众人心中均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竟撞见这位姑奶奶?”       
那位蓝衣人也是认识她的。一个照面之下,脸色一变,却强自笑道,“萧姑娘有何指教?”   
这位姓萧的姑奶奶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中人正面称为“朱雀仙子”,背后称为“红衣小魔女”,让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伤透脑筋的宝贝妹妹萧雪儿。   
萧雪儿本就气急攻心,闻言更是大怒,俏脸如霜,玉臂作势欲抬,“指教个屁!非要姑娘我指教你才肯说吗?”   
蓝衣文士嘴里有点发苦。虽说美色当前,但萧大姑娘的粉拳可是大大有名,不是轻易挨的起的。   
总算他脑筋转的不慢,想起萧大姑娘在江湖上最出名的事来。在粉拳碰到他的鼻子的前一刻,他大叫一声,“秋无意他……”   
萧雪儿果然立刻住了手,左手却还是揪着蓝衫人的衣襟,急声问到,“他如何?”   
蓝衣人用生平最快的语速最简洁的话回道,“他被影子伏击受伤未死现在人在烟雨楼。”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只觉胸口一松,眼前红影闪过,萧雪儿已经冲下楼不见了。   
蓝衣人惊魂未定,眼前又一花,已经被楼上众人团团围住,问题如连珠炮似的丢过来。       
※  ※  ※  ※       
烟雨楼虽然其名为“楼”,其实是一座极大的庄院,前后占据了整整两条街。   
这里原本是枫叶山庄的产业,二十年前武林同盟成立之时,枫叶山庄的庄主纪少冬将这整个庄院捐了出来,作为公用。反正纪家是江湖上少有的富庶世家,财大气粗的很。   
天下武林有七大世家。最富的自然是金陵纪家,声望最高的却是洛阳萧家。   
现任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就是洛阳萧家的人。   
自三年前通过考验,担任武林同盟盟主起,萧初阳便搬出萧家,住进了烟雨楼。过了两天,萧雪儿离家出走,然后理所当然的跟着住了进来。   
“红衣小魔女”的名声也从江北传到江南。   
萧雪儿本来的打算是出来粘着大哥不放,可是自从她认识了大哥的一干兄弟之后,她就单单粘住了义兄秋无意。萧雪儿喜欢秋无意,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全江湖无人不知。只有秋无意能制的住她,亦不知是江湖大幸还是秋无意的大不幸。   
明明一个热的似火,一个淡的像水,萧初阳也想不通自己的妹妹哪里搭错了。他也曾想过撮合他们,但秋无意只是微笑着不表态。   
萧初阳知道他是不愿意,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但萧雪儿却是坚持的很,让萧初阳头痛了好一阵,最后劝无可劝,就随她去了。   
喜欢一个人毕竟不算错事。自己的结也只有自己能解开。       
萧雪儿直冲进烟雨楼,只是苦于地方太大,竟不知去哪里找人,正气得跳脚的时候,回身刚好看见有个人跨过一半的门坎,正要从朱漆大门进来。于是她立刻冲上去,像对待绿柳居的蓝衣文士那样,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前襟——   
“喂,秋大哥在哪里?”   
那人远远见到萧雪儿在中庭发飙,本来想躲开;见她发现了自己,只得摸摸鼻子上去打招呼。谁知道萧雪儿突然动手,促不及防之下,他当即被拉的一个踉跄,脚差点撞到门坎。   
无奈之下,他苦笑着对面前的暴躁佳人道,“人就在九宵阁,你大哥也……”   
话没说完,萧雪儿就不见了。   
被晾在原地的某人揉揉额角隐隐暴出的青筋,自叹一声倒霉,边往里走边喃喃道,   
“臭丫头,只记得秋大哥,连我这个纪大哥姓什么都忘了。等无意醒了,非得让他管教管教你这个死妮子不可。”   
这个刚进烟雨楼就不幸碰了一鼻子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大世家之一,金陵纪家家主纪少冬的独子纪鸿熙。   
——也就是那个放着诺大一个枫叶山庄不要,偏偏弃武从商,店铺开遍神州南北的纪大老板。       
纪鸿熙嘴里抱怨,脚下可是不慢,片刻就到了九宵阁。还未推门,他远远就听到了一阵呜咽声,痛哭失声的竟是那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萧雪儿。   
他的脸色顿时大变,身形闪动冲进房去,“人死了?!”   
话音未落,已经被人在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外加一记更狠的无影脚,痛的他眼泪差点流出来。   
踢他的自然是小魔女萧雪儿,敲他的那个人赫然是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   
萧初阳刚刚运功救治完毕,脸色还有点发白,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此刻微显怒意,沉声道,   
“鸿熙你乱说什么!”   
纪鸿熙苦笑。他刚刚只来得及扫了一眼,但这一眼就可以肯定秋无意虽然还在昏迷,但至少还活得好好的。   
他心里大叹一声。总不能说是因为萧雪儿的哭声太过惊人,被吓到了罢。   
萧初阳的出手他躲不掉,萧雪儿的玉脚他不敢躲。白白挨了两记。       
纪鸿熙干咳两声,走上前去诊了一下脉,脉像微弱却平稳,显然无大碍了,这颗心才放了下来。他抬起身对萧初阳道,“老大,我听说是那个影子下的手?”   
萧初阳点点头道,“无意腰间中了一剑,几乎致命。从伤口大小来看,剑身既轻且薄,下手干脆狠辣,是影子的手法没错。此外他肩上还另有道伤口,却不是影子做的。”   
纪鸿熙诧异道,“影子杀人不是一独来独往么?”   
萧初阳道,“也许是先受了伤,影子最后才出手。”   
纪鸿熙愣了半天,方道,“无意也真是命大。影子出道也有四五年了罢,黑白两道上那么多的大人物都死在他手上,好像这还是第一次失手。”       
萧初阳默默伸出手掌,手中有个香囊。   
那个香囊的布料质地上乘,做工却委实低劣,边缘线歪歪斜斜,犬牙交错。   
如此一个奇形怪状的香囊,纪鸿熙却认得。不仅认得,而且熟悉的很。   
因为这是他自己亲手绣的东西。   
除夕那夜他和秋无意两人饮酒射覆,旁观众人起哄,输的人要绣一个香囊作为赌注。当时纪鸿熙已经喝的半醉,居然稀里胡涂的答应了。结果这个香囊就是纪鸿熙心不甘情不愿输给秋无意的赌注。   
现在,香囊上多了一道贯穿的薄薄割痕。   
萧初阳注视着秋无意昏迷中的苍白容颜,“若非无意正好把这个香囊挂在身上消了半分剑势,只怕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纪鸿熙紧攥住香囊冷冷一笑,眼神却是锐利如刀。“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今天我们亏了,所以我们要赚回来是不是?”   
萧初阳神色清冷,“既然有人盯上了武林同盟,我们自然奉陪到底。这笔帐不仅要赚回来,而且要他们多搭一点。”   
萧初阳的脾气向来很好。然而脾气很好的人生起气来,却比一般人可怕百倍。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萧盟主已经动了真怒。   
“无意一时还不得醒,我们出去商议。”   
萧初阳小心的掖了掖被角,拉起抽噎着不肯走的萧雪儿,和其余在场众人退出房外,只留下了秋无意的贴身侍女湖儿守在床边。       
半夜时分,夜深人寂。   
应该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秋无意,却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伤确实很重,但他的内力本就比别人知道的要高一些,醒的自然也比别人预料的早一点。   
此刻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湖儿躺在床榻边的睡椅上打着瞌睡。而秋无意却对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悠悠道,“你下手还真是狠。”   
湖儿还是闭着眼睛,可是她却笑了。   
原本只是清秀的容颜,在一笑之下,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味道。   
她姿势很不雅的伸了个懒腰,懒洋洋从睡椅上坐起来,“秋大公子这一觉睡的可好?”   
听她的语气里,哪有半分为仆的恭敬?   
更要命的是,从湖儿口中吐出的声音虽然很好听,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嗓音。   
天下人只怕谁也想不到,在江湖上肆行无忌的王牌杀手影子,居然正大光明的住在武林同盟的烟雨楼里,做了无意公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   
难怪众多仇家翻遍武林也找不到他。       
秋无意叹气,“你这一剑若是再深一点,我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影子笑道,“若不如此,你又怎么取信于人呢?  难得你施苦肉计时想到我,我可是小心谨慎,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只怕是难得有机会可以白白扎我一剑,你自然是乐得放手大干了。”   
“你怎么这样说。”影子叹道,你我交情匪浅,此次逼不得已伤了你,我心里实在是痛苦不堪啊。只是……”   
他俯身坐在床榻边,笑的有点诡异。   
“只是我一想到如果你伤的几个月起不了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日夜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也只有忍痛下手了。”   
见秋无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影子心中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他叹道,“这些年来,你的心思都在教主那里,竟没有留意过我喜欢你么?”   
秋无意一怔,见他说的认真,不由垂下眼睫,暗自皱眉。   
影子性子偏激,一向喜欢找人麻烦,整个苍流教中除了教主他不敢惹,其它人不知得罪了多少。后来遇到了秋无意,两个人针尖麦芒斗了一阵,反倒惺惺相惜,结为知己。这两年行走江湖,二人在暗处委实帮彼此解决了不少麻烦。   
只是没想到影子居然喜欢他。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却都没有想到这段感情是如何的惊世骇俗,不合伦常。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苍流教中多的是狂放不羁,只凭个人好恶行事之人。耳濡目染之下,这两人虽然平时一个冷静淡漠,一个肆行妄为,一旦执着起来,却是相同脾气。   
秋无意正在思忖应对,突然感觉到影子悄然欺近身旁。一惊之下,他身体微动,顿时牵动了伤口,痛的他倒抽口冷气。   
影子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警告,“别乱动。”   
秋无意抬起眼来,却见影子不知何时已经除下了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倾国绝伦,令所有初见之人惊叹不已的秀美容颜来。   
动弹不得之下,秋无意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然后他的双唇轻轻贴上来。   
半晌,影子方心满意足的退开,只留下他在床榻上气的暗自咬牙。       
影子心情大好,突然啊了一声,笑吟吟的道,“对了,我去烧水给你拭身。”   
秋无意顿时眼皮一跳。   
影子却只顾带上面具又变成湖儿,哼着小曲,袅袅婷婷走了出去。   
想起影子方才说的“日夜陪伴”,“好好照顾”,秋无意苦笑一声。   
做套做得多了,这下连自己也圈了进去。   
他静静闭上眼,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9-12
第2章

金华薛家世代悬壶,凡是学成出师行走江湖的,均有神医之称。这次烟雨楼专门请来的,便是薛家当代名气最响的薛穆言薛神医。   
神医妙手辅以萧盟主深厚内力,第二天傍晚时分,喜讯传来,秋无意醒了。   
萧雪儿自早上辰时起就跑来九宵阁不肯走,到下午乏了,就趴在床头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抬头,就看见秋无意的双眸似两汪深水,微微含笑的看着她。   
萧雪儿当即就喜的跳起来,欣喜若狂的跑去厨房端她仔细熬了几天的汤药。不料等她辛辛苦苦的捧着浓黑的一碗药汁回来时,秋无意已经又沉沉睡去了。   
当时在场的纪鸿熙如此评论道,“无意睡着了实在是万幸。若是喝下这碗玩意儿,只怕立刻生而复死,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   
当然,勇捋虎须的后果便是,潇洒倜傥的纪大老板向来引以为傲的脸部被江湖上极为出名的一对粉拳亲切问候了几下。一片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随后三日,纪鸿熙躲在自己房里揽镜唉叹,足不出户。       
又过了些时日,已是二月。春风乍起,吹绿江南两岸杨柳。   
在精心调养之下,不过大半个月,病人就已能坐起,与众人谈笑晏晏。   
最令烟雨楼众啧啧称奇的是,一向对萧雪儿冷冷淡淡,不假辞色的秋无意,重伤之后,居然对她神色温柔起来。众人只道是萧雪儿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之下,终于令坚冰消融,顽石点头。除去性子不提,两人坐在一起时,倒真的是一对金童玉女。   
萧雪儿大受鼓舞之下,更是每日必去九宵阁,由旭日初升直坐到夜阑人静,九头牛也拖不走。   
每到就寝时分,若是萧初阳亲自来把人带走倒也罢了,萧初阳若是没空,便只苦了纪鸿熙,每次都被红衣小魔女气恼中暗施掐肉神功,两条胳膊上一片青紫。   
至于其它人,根本不敢来惹这位姑奶奶。       
这日半夜,见萧雪儿和纪鸿熙打打闹闹的去远了,一直乖巧侍立的湖儿细心的插好门闩,拉下窗幕,慢慢走回来床边站定,突然冷笑一声,“朱雀仙子?明明是只吵个不停的麻雀,亏你这些日子为了避我,居然也忍的下去。”   
他的唇边挂起嘲讽,“连我都嫌吵了,你向来喜静,成天和那个唧唧喳喳的小丫头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么?”   
秋无意眼皮都不抬,“怎么,你嫉妒了?”   
影子闻言嗤笑了一声,除下面具,坐回睡椅上摇摇晃晃,悠然的道,“我又何必去嫉妒她?”   
秋无意点头道,“不错,你是没有必要嫉妒,因为我并不喜欢她。”   
他接下去淡淡说道,“可是我也不喜欢你。”       
睡椅摇晃的吱嘎声突然停住。影子秀丽端整的容颜一沉,眉宇间闪过几分怒气。   
他将不快强自压下去,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始终只有教主。论武功,论势力,我是不如他。可是若论对人,他却未必有我待你好。”   
秋无意冷冷道,“若让教内人知道你如此妄论教主,就足以让你死上十次。”   
影子撇嘴笑道,“若是怕死我便不会说了!”   
他霍然站起走到床边,俯下身对着秋无意清亮的双眸道,“我等你等了那么多年,你却始终只当我是朋友。我若一辈子不说,你就会一辈子当做不知道。是不是?”   
一片静谧中,只有他的声音轻柔的飘荡在房间中,“如今,我却是不想再等了。”   
秋无意沉默了半晌,道,“你明知道我是教主的人,如此说法,却又置他于何处?”   
影子傲然道,“虽说他贵为教主,我却是自认可以比他更诚心诚意待你。你跟他如何我不管,总之我是不会将你拱手让人的。”   
他深深的看进那面前平静无波的双眸,“我把我所思所想如实的告诉你,只希望你明白……”望着眼前的清丽面容,影子越说声音越低,俯下身去,吻住了那无甚血色的苍白双唇。   
就在心醉神迷的时刻,他突然觉得胸口微微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匕首已有七分插在心口处。   
这柄匕首他熟悉的很。匕身泓光流转,正是秋无意随身的寒玉匕。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秋无意的眼中冷的似冰,“你肆意妄行了那么久,难道教主会对你的大逆不道毫无所查么?”   
影子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脸色苍白如纸。他吃力的抬起头,秋无意的面孔在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他挣扎着问道,“是你要杀我……还是教主……”   
秋无意默然片刻,垂首不答。   
“我知道了……”影子释然而笑。惨白的秀美容颜一笑之下,黯淡的房间内竟似闪过一道亮色。   
他挣扎着在秋无意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秋无意抱着倒在怀中的人动也不动,神色间满是迷茫,也不知是悲是喜。       
一阵微风吹过房间。桌上的烛火突然闪了几下,房内的光线明灭不定。   
秋无意的神色也如这烛火般变幻不定。   
他轻声开口道,“夏、何二位长老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一叙?”   
几声轻咳,紧闭的窗户突然自己打开了。   
如一阵轻风飘过,两个人影倏然出现在房间内。一个瘦如竹竿,似乎风一吹就能吹走。另一个体形高大,从背后看像头熊般。此二人两厢映衬之下,更是显得滑稽无比。   
然而江湖上的人只要见到了这两人,莫说是笑,只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此二人正是苍流教中身份极高的四大长老之二,“一叶断魂”夏长干,“人屠”何莽。       
秋无意淡淡道,“两位长老,无意有伤在身,就不能行礼了。”   
左首的身材瘦如竹竿之人便是夏长干。他扫了眼影子的尸身,呵呵笑道,“秋左使客气了。秋左使今日从大体着想,不为私义所袢,一举击杀此叛逆,想必又是大功一件,可喜可贺。”   
右首的何莽也沉声道,“如此一来,秋左使极有希望升入长老,以后我们兄弟便是平辈论交,这行礼二字是折煞我们了。”   
“不错,”夏长干接道,“秋左使本就是教主面前的红人,如此一来想必是更得教主倚重,哪里是我们这两个其貌不扬的半老头子比的上的。”   
秋无意听他意有所指,眼中顿时一冷,神色却是如常,微笑道,“哪里哪里,夏长老如此说,却是折煞在下了。”   
他转口问道,“不知两位长老来此所为何事?”   
夏长干道,“影子的武功了得的很,教主担心秋左使重伤之下会有什么闪失,因此派我们两人前来协助。”   
秋无意哦了一声,不经意的问道,“两位长老什么时候到的?”   
何莽满脸愧疚之色道,“说来惭愧,第一次来这死对头的总坛,虽然有秋左使的草图指引,但这来路上的机关暗伏实在是太多,我们处处防备着,虽然尽量快赶,还是来的有点晚了,到此处时正是秋左使一击得手的时候。只是我们见秋左使已经建功,却也不好意思进来了。”   
秋无意点点头道,“无妨,却是辛苦两位了。”   
夏长干道,“既然事已成功,秋左使行动不便,不如由我们将这尸身拿去埋了。”   
秋无意垂首良久,叹道,“我与影子相识一场,两位长老也是知道的,今日他却死在我手上……请长老让我亲手葬了他罢。”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夏长干走上前去拍拍秋无意的肩头,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  嘴里说着,他快速的扫了眼影子的胸口伤处——看到如此伤法,影子肯定是不能活了。   
趁秋无意还垂着头,他悄悄施了个眼色给何莽。   
何莽心领神会,当即长叹道,“既然秋左使有如此心意,我们也就不好插手了。夏长老,走罢。”   
两人又宽慰了几句,似阵清风般的从窗户走了。       
秋无意又坐了许久,听他们去的远了,方抬起眼,望着窗户冷冷一哂。   
来的晚了?明明从头到尾都看的清清楚楚,半点不漏。   
他低低喟叹,心中黯然。   
影子并没有做不利于苍流教的事,他不该死。虽说影子狂妄无忌,或许被教主察觉了他的非分之想,但教主一向公私分的清楚,这次格杀令着实古怪的很。   
此外,教主派给黄、何两位长老的任务应该是监视而不是协助罢。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泛过一阵苦涩。   
正思忖间,怀里应该早已死透的人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秋无意凝神出手,刹那间点了他心口周围几处大穴,干脆利落的拔出匕首,草草裹了伤处。   
这几下甚为耗力,他倒回榻上喘了一会,看看更漏,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他一咬牙,翻身下榻。       
※  ※  ※  ※  ※       
烟雨楼既为武林同盟总坛所在,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折损不得。历年来,却总有些胆大妄为的人物,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闯这龙潭虎穴。   
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骨灰,一坛坛的放在烟雨楼的无涯阁里,贴上名号,等人认领。   
倒不是因为烟雨楼护卫繁多,警备森严;恰恰相反,诺大的庄院,护卫却少的很。因为护卫的职责,真的只是出事时出来“护卫”而已。平素的巡逻只是装装样子。   
查敌的职责不在人身上,靠的是机关。   
烟雨楼中遍布一种小小的警铃,按之无声。但只要一经碰触,便惊动全楼。   
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则谁也不知道这警铃是藏在踩到的石板下面,还是倚身的栏杆里边。   
庄院各处假山竹林,更是暗合了奇门阵势,每到夜里发动。   
阵势共十种,每日发动其中一种,由统领防务之人于傍晚时分临时指派。   
有这样严密的机关防备,常住的人自然不能太多。烟雨楼每多添一个人,就会乱一次,倒也正好作为演习。   
秋无意当初住进来时花了半个月才记熟,其中不小心碰了警铃四次,困在阵中一次。次数之少,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萧初阳惊扰了楼众三次之后,心中极为歉然,独自在庄院中转了一整天,之后就再也没有错碰过。   
萧雪儿刚住进来的那段时间,则是全楼人的噩梦。   
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在生意场上缁铢必较、精明过人的纪鸿熙,在生活上却是极为懒散,一直到萧初阳大怒之下限时三日,逾期再犯就赶出去,烟雨楼这才风平浪静起来。   
至于为什么他放着同在金陵的纪家不住,偏偏要住进烟雨楼,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夏长干、何莽二人能够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九宵阁,靠的自然是秋无意交给卓起扬的详尽草图。   
每隔一月,秋无意便会向苍流教总舵传出楼中动向,附带最近的防务更动。别人若是提前一天,定然不知第二天会发动什么阵势,该走什么样的路线才是安全,秋无意却是一定知道的。因为他就是坐镇烟雨楼中,统领内务之人。防务也是他的管辖之一。   
所以今晚,秋无意轻轻松松的带着一个人出了烟雨楼。   
说是轻轻松松,其实只是因为路上无人盘查。有几处需要轻功提纵方能过去的地方,每过一处都如同受刑。   
有处流水宽五丈,无桥,平时来来去去也不以为意,今日飞掠大半的时候伤口突然被牵扯到,真气一岔,差点摔下水去。   
秋无意苦笑。他进出烟雨楼无数次,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   
金陵城郊多丘陵。只要出的城去,多的是丛林山涧可以藏身。他看看方向,运起身形,如一抹淡烟消失在街道中。       
朝西面行了几里,背上的影子已经醒了过来。   
他低低在秋无意耳边叹道,“你竟然没有杀我。”   
秋无意只顾赶路,也不理他。   
影子虽然连呼吸都吃力,却还是勉强问道,“你今日不杀我,我在你心中……算不算是终于……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秋无意瞥了他一眼,轻轻开口了。   
他柔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坡去。”   
影子顿时噤声。   
过了一会,影子搂着秋无意的颈项,突然低低的笑起来。   
他断断续续的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心想杀你……却始终……未成功……好容易这次刺了你一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还回来了……真是……报应不爽……”   
秋无意还是不理他,却也没把他丢下去。   
又赶了会路,秋无意心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浅浅笑出声来。   
他负着一个大活人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这一笑之下,突然觉得两腿发软。   
幸好附近有个小树林,他用最后那点力气闪进林中。       
林中一层薄雾笼罩。月色黯淡无比。   
秋无意手中的寒玉匕首在黯淡的月色下发着幽幽冷光。   
一按剑柄,半尺长的匕身突然缩进去大半。   
他笑了笑,“柄部是中空的。”   
影子靠在树干上服了几颗伤药,精神略微好了点,笑道,“好一把寒玉匕。若是刺入身体时才将匕身弹出来,定然无人逃的过。”   
秋无意叹道,“真不愧是顶尖杀手,刚刚差点死在这匕首上面,居然还有如此想法。”他转过头来笑道,“你方才也真会做戏,难道是平素诈死的次数多了?”   
影子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轻叹道,“我方才是真的以为要死了。”   
两人相顾默然。   
过了片刻,影子冷笑道,“既然卓起扬要杀我,我就再也不算苍流教的人了。”   
他看看秋无意,又笑道,“罢了,反正我一个人也斗不过他卓大教主,报仇之事不提就是。从今日起,江湖上就再没有影子。唔,倒也乐得逍遥!”   
秋无意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当时最后那几个字乱七八糟说的什么?”   
影子愕然片刻,道,“你没听明白么?”   
他随即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道,“好话不说二遍,你现在求我我也不会再说了。”   
秋无意轻轻一扯嘴角,又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雾有点大了。两人的身影依稀朦胧。   
秋无意本来斜靠在树上,霎时间一下惊起,拉过影子闪入密林之后。   
不过片刻时间,只听几声轻微的碎叶声响,有四个人鱼贯而入。这四个人个个身手轻盈,显然都是武林高手。   
秋无意隔着雾气,凝目看过去,不由一怔。这四个人他居然都认识。   
算来他们也都是武林同盟的常客,分别是华山掌门郑远行,峨嵋掌门静辰师太,江西雷家家主雷贺文,还有替他疗伤的薛穆言薛神医。应该各处天南海北的宗师极人物,却悄悄的潜入金陵来,其中必定大有蹊跷。   
秋无意摒息伏在隐处,进退不得。   
江湖上有些事是听不得的。行走江湖,送掉一条命容易的很。只是有些时候却由不得你不听。   
若在平时,他自忖不逊于其中任何的人。即使是四人合击,若当真打不过,跑也跑得。只是如今,一个秋无意,纵使加上一个影子,也挡不住四人中任何一人的倾力一击。   
他与影子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叹息。   
幸好今日有雾。   
他们将身子伏的更低。       
只听四人站定,相互寒暄了一番。如此寒暄应该配上敞厅、清茶方才适合,在如此荒郊野外听来,不免显得有点可笑。   
四人寒暄完毕,相对一阵沉默。   
过了片刻,华山掌门郑远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知各位调查的如何?”   
雷家当代家主雷贺文长叹一声,沉重道,“鄙人近遣门人明查暗访了大半个月,几乎在济南挖地三尺,不料舍弟以及三位世侄的尸首却是始终找寻不到。”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秋无意心中一动,顿时想起上次死在他手上的那四人来。其中的丁子雨,雷贺武,罗晓眉,不正是他们的门下子弟?   
再仔细听去,只听峨嵋静辰师太点头道,“峨嵋上下四处搜寻,却也是没有任何结果。”   
郑远行黯然道,“华山亦是如此。”   
静辰师太叹道,“没想到贫尼已经四十多了,却还活得好好的;晓眉她才二十五六,就已不在人世,居然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她心情激动之下,挥动拂尘,地上登时显出一条深深裂痕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影子听见此话,瞥了秋无意一眼,心道,“这老尼姑恐怕这辈子不能为人了。”   
瞥见秋无意线条柔和的侧脸在夜色里朦胧如玉,他心中怦然一动,痴痴的盯住看了好一会,这才又转头回去继续看林中四人。       
只见郑远行点头道,“不错!无论凶手是何方势力,这笔帐一定要讨回来!”   
雷贺文沉声道,“如今四处调查却是毫无头绪,却又从何查起?”   
静辰师太缓缓开口道,“其实还有一条线索,只是……唉!”   
郑远行轻捋长髯,沉吟半晌,问道,“师太说的可是秋无意秋少侠?”   
暗处两人早已猜到,只是静静的听。   
静辰师太接口道,“不错!他是与晓眉以及其它三人最后有联系之人。若不问他,只怕天下再也无可问之人了。”   
郑远行叹道,“在下又何尝未想过!只是秋少侠他身负重伤,在下和雷大侠几次遣人去烟雨楼拜访,却均被萧盟主挡回了。”   
他皱眉道,“只是如今已过这么久时日,若是再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小徒和三位少侠的大仇就永不得报了。”   
说完,他转过身来,对着站在边上不发一言的薛穆言道,“如今情非得已,我等纵使被天下人诟责,却还是要请薛神医伸手援助,将秋少侠暗地里带出来罢。”       
影子闻言一怔。如此说来,竟是不惜得罪武林同盟的萧初阳,要强行劫人了。   
他暗想,“江湖上只听过静辰老尼对峨嵋派护短的很,难道华山的郑老头竟也是如此报仇心切么?”   
他又瞥了眼秋无意的侧脸,却见他微微冷笑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想起前些时日从下人处听到的几个零碎片断,心中若有所悟。他悄悄拉过秋无意的手,写下两个字,“藏宝”。   
秋无意微微颌首,反手写了两个字,“虚伪”。   
影子顺势握住秋无意的纤长手掌,却被一下挣脱了。   
秋无意冷冷一眼扫过来。       
那边薛穆言却是沉默不答,气氛有点冷场。   
雷贺文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们千恳万求,难道薛神医竟是不肯了?”   
薛穆言冷笑一声,“天下求人之法有万千,老夫竟不知有擒了对方女儿来求人的法子。”   
雷贺文的脸上闪过郝然之色,干咳了几声不说话了。   
这边郑远行却又是一声叹息,恳切的道,“薛神医切莫生气,这实在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我们只是麻烦秋少侠移动几日而已,将养两天应该就无大碍了。至于薛侄女我们是好好款待的,一切只等秋少侠过来。”   
薛穆言呆立半晌,蓦然长叹道,“罢了,秋无意我管不了,你们定要保证小女的平安。”   
三人互视了几眼,一口应承下来。   
薛穆言道,“今日老夫已在秋无意的药里下了三日醉,现在他应是早已睡沉了。趁此时天黑,老夫带你们去他养伤的九宵阁领人便是。”   
影子听到薛穆言的话,神色古怪的看了身边清醒无比的秋无意一眼。   
秋无意的神色却也是古怪的很。   
那日被纪大老板嘲笑了一通,萧雪儿虽然自此不再熬药了,却是坚持喂秋无意喝药。   
她向来畏苦,因此每次都洒一大把糖在汤药里。偏偏秋无意是受不了甜的。   
今日的药汁里糖还洒的多了,秋无意只抿了一小口就差点吐出来。于是那碗药汁全部倒进了床下。   
想不到一向闯祸的萧雪儿这次无意中却帮了大忙。   
眼看那边三人大喜之下,又寒暄客气了几句,众人离开树林而去,暗处两人方才缓缓坐起身来。   
秋无意突然笑了笑道,“这下可有趣了。”   
影子皱眉道,“我怎么看不出哪里有趣?九宵阁里还是满地的血迹,他们这一去,你还能在烟雨楼里面待么?”   
秋无意悠悠道,“只怕他们没有到九宵阁,就先碰上夏长干与何莽两位长老了。”       
夏长干与何莽两人身处敌营,自是万分谨慎,来时是如何来的,走时便是按着同样路线,丝毫不差。   
可是秋无意的草图中却没有提到,这烟雨楼的进、出两条路线偏偏是正好相反的。若进来时左转,出去时还是得向左转,踏错一步就会身陷阵中。   
无涯阁的众多骨灰坛子中,不乏黑道的顶尖高手,有许多就是栽在这上面。   
影子问明了他昏迷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大笑道,“这两个老头子平素仗着把年纪,倚老卖老,我一向看他们不顺眼的很。这次趁机杀了,倒也是大快人心。”   
秋无意浅浅一笑道,“真巧,我也看他们不顺眼的很。”   
影子忽然不笑了。他问道,“既然你存心不放他们回去,又何必当真扎我一剑?”   
秋无意叹道,“你不知道教主当时也在外面么?”   
影子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你竟听出来了?”   
秋无意迟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将话题扯了开去。   
影子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他听说过,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在感知对方的存在时,通常都有种常人没有的默契。   
看看天色,秋无意站起身来道,“我要回去了。”   
影子惊讶道,“你竟要把我丢在这个鬼地方?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死我?”   
秋无意嗤笑一声,也不管他,竟真的转身走了。   
莫说这江南二月的天气,即使是数九寒天,可以冻死一头大象,也绝冻不死他影子。       
※  ※  ※  ※  ※       
江湖中有世家三公子。   
洛阳萧家的初阳公子,姑苏慕容家的飘香公子,还有无门无派的无意公子。   
说起来秋无意实在是个例外。虽说“英雄不问出身处”,偏偏江湖中最是看重出身来历。本来以秋无意的出身不明,再出色也列不入世家三公子之列,反倒容易遭人猜忌。   
只是他却是不同。   
江湖中人尽皆知,秋无意虽然不是七大世家之人,却是萧家初阳公子的义弟,自十三岁起便住在萧家,一住便是五年,算是半个萧家人。反倒是萧家正宗的大小姐,萧初阳的宝贝妹妹萧雪儿,却是幼小离失,流落江湖,到十五岁时才被萧家寻到,但一身刁蛮泼辣的脾气再也改不掉。   
有人感叹道,若是萧雪儿早一点遇到秋无意,定然能比现在的修养好的多;偏偏她入萧家时,秋无意却已离开闯荡江湖。比起令人头痛的萧雪儿,江湖人还是更为认可秋无意为萧家子弟。   
这三大公子其实本来是四大公子,应该还有金陵纪家的鸿熙公子。只是纪鸿熙这人怪的很,不喜欢别人喊他鸿熙公子,偏偏要别人叫他纪老板。   
开始的时候,有几个不识时务的人当着他的面喊错了,纪鸿熙笑眯眯的也没说什么。一个月之内,开镖局的路上被劫镖,上万两的红货被抢个精光;营运马场的栅栏突然倒掉,母马跑的一批不剩;做生意的见今年南方药材短缺,从东北买了几万两的药材南下,才发现有人抢先他一步出货,整个江南地带无人购药,数万两银子血本无归。   
自此,江湖人每见到纪鸿熙,总是恭恭敬敬喊一声“纪老板”,再也无人敢提“鸿熙公子”四字。   
三位公子加一位老板,年轻一代的正道俊彦中,风头无人能及。       
――――――――――――――――――――――――――――――――――――――       
秋无意走的比四人晚了,可是却比他们早一步进了烟雨楼。   
秋无意的身形并不比那四人快,甚至或许还慢上点。只是那四人皆不熟金陵地形,走的是官道。而他是抄小路回去的。   
已是寅时。   
为了影子,他折腾了整个晚上,方才赶的急了,还吐出一口血来。   
秋无意却不后悔。要做什么,他一向清楚的很。   
无意公子,是江湖英雄口中闻名的侠少,香闺少女梦中温柔的情人,不知有多少人想与他结交。但四海之大,却没有几个人知道秋无意的本性。   
一向很少有秋无意真正在意的事。便是一千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   
但有些事情,他一旦在意了,却是一定会去做。   
就比如他替屈家报仇。   
其实他和屈墨本没有任何交情。他见到的时候,那个黑衣少年已经伤重垂死,奄奄一息的躺在河边。秋无意从河边走了过去,仿佛旁边躺着的是一条狗。他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经意对上了那少年的眼睛。   
那双充满了孤独绝望,却是满是倔强的黑色眼睛。   
于是秋无意停下了脚步,静静的听着少年一边咳血,一边讲述屈家的仇怨。   
少年讲完,勉强道,“我死之后,天下再无人会提此事。你这次若能替我将此事传出去,我来世一定报答你。”   
秋无意笑了。他悠悠道,“将此事传播于世,就报得了你屈家的仇么?”   
他不仅救下了那个少年,还接下了少年的委托,用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解决了此事。   
而今日,秋无意又碰到了影子之事。   
教主是他心里的一座山。为了卓起扬,他可以去死。   
但影子是他的知己。   
天下众生芸芸,又有几个是他的知己?   
他不救影子,还去救谁?       
离九宵阁不远处有处秋思亭,他自己提的额匾。   
秋思亭附近景致极美,尤其到了暮秋,遍野的枫叶灿烂如天边的晚霞。闲暇无事时,他也常在这里饮酒休憩。   
秋无意现在就倚在秋思亭的横栏边,冷眼望着困在下面阵中盘膝而坐的夏长干和何莽。   
他看的见阵中人,阵中人却看不见他。   
天气很冷,而这两个人却满身是汗。以他们在江湖上的树敌之多,若是被擒住,只怕会被凌迟碎剐。   
可他们现在却不能动。   
只要一动,就会陷入阵中,陷的更深。   
汗水一滴滴的从两人额头上落下。   
秋无意伏在栏杆上,单手支着下颌,静静的倚在亭子里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瞥了眼远处,微微一笑,侧身隐入亭柱后。   
今夜的主角登场了。   
四道黑色人影飞掠过高墙,像几片落叶般悄无声息的落在地面上。   
秋无意看去,见诸人均是一身夜行打扮,黑布蒙面,只露出眼睛来,不由暗自一笑,心道,“这下却是更好办了。”   
薛穆言沉声道,“今夜的阵势是‘十面埋伏’,诸位脚下当心,随我来。”他替秋无意治了许久的伤,对到九宵阁的路径相当熟悉,当先行去。   
郑远行,雷贺文,静辰三人也知道其中厉害,踩着薛穆言的落脚处向阵中行去,毫厘不差。   
左转右折,稍顷就转过一块假山,眼前霍然开朗。   
众人却齐齐怔住。   
前方五尺处,正盘坐着夏长干、何莽二人。       
静辰师太当年有个爱徒就是惨死于夏长干之手,死前更是受尽凌辱。她七八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当时眉头倒竖,向前一步,执起拂尘就要动手。   
郑远行皱起眉,伸手将她阻住,低声道,“此二人定是陷入阵中,料他们也逃不脱,不如待烟雨楼将他们擒住之后,师太尽可将此贼要来随意处置,却勿为了今日一时之气,误了大事。”雷贺文也是低声催促不已。   
静辰狠狠一挥拂尘,恨声道,“先便宜了这两个奸贼。”   
四人走过他们身畔,直奔九宵阁而去,夏长干和何莽却还是凝神抵御幻像,对周围毫无所觉。   
秋无意隐在亭后,神色露出一丝冷意来。   
若是他们当真不惜惊动烟雨楼也要击杀夏、何两人,倒也罢了。   
如今也怪不得他。   
一闪身,秋无意飘然落到秋思亭旁的竹林边上,纤长白皙的手按住了其中一根不起眼的细竹。触手冰冷,这根枝节分明的翠竹竟然是纯铁所铸。   
他手中运力,将竹干向下压到底,又向左边转了两圈。   
一阵细微的吱嘎声从地下传来,九宵阁附近的阵势已变。   
正在阵中的六人同时觉得周围景色变暗,再定睛看时,身边的人突然都消失了,只剩自己孤身站在中央,眼前已经一片白雾茫茫。   
再一瞬间,无数的暗器箭石从白雾中激射而出。       
今夜全楼发动的阵势本来是“十面埋伏”。所谓“十面埋伏”,取的是敌不动我不动之意。陷入阵中之人,只要不轻举妄动,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想要脱身,却是极难。   
但秋无意方才转动阵眼,已经把九宵阁一带阵势改成了十种阵法中最为霸道、轻易不用的“千重雪”。   
千重雪下,不留活口。   
阵中人每动一步,刀枪暗器便如附骨之蛆,绵绵不绝,不死不休。       
阵中响起一片兵刃呼喝之声。   
阵势既已发动,秋无意再不迟疑,向九宵阁掠去。   
他淡淡的想,夏长干和何莽倒也罢了,摆放着众多黑道枭雄的无涯阁中,若是再放进这四位白道大侠的骨灰坛,定是有趣的很。   
只可惜要重新再找一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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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9-12
第3章

各大门派盘踞四方,虽然明里不提,暗地却是各自有着江湖默认的地盘。   
就比如少林之于嵩山,又比如萧家之于洛阳。   
行走江湖之人,对于礼仪规矩尤为看重。若是路过某一大门户的地盘,有空闲有机会,是必定要投帖拜山的。   
若是行走到了四川境内,江湖中人第一个想起的,不是峨嵋,不是青城,却是蜀中唐门。   
唐门暗器,妙绝天下。   
唐门之毒,震慑天下。   
唐门素来家法严苛,族中子弟若是武功未及大成,或是心智欠缺缜密,决不会让他出道武林。因此,有众多唐门子弟,一辈子被困在蜀中,默默终老。却也因此,越是年轻出道的唐门中人,越是可怕,往往只需一年半载便可名动江湖。   
数百年来,唐门只出了一个例外。一个年方弱冠便已出道,却始终未以武功闻达于世的人物-----唐沐。   
唐沐出身于唐门支系,年幼时便惊才绝艳,崭露头角,被诸多长辈瞩目。唐沐自己也是勤练不辍,只求能早日走出蜀中。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急欲出道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要写武林通史。   
唐沐自幼酷爱读历代传记,自十五岁起,他便立志要写一部武林通史,道尽这江湖历年来的兴衰恩怨。历时二十年,奔波四海访人无数,终于写成。其中搜集了众多的机密资料,也解开了诸多悬而未决的谜团。   
作为通史编撰之人,唐沐可谓是幸运。因为他身处之世,正是江湖大乱之时。   
乱世出英雄。   
没有英雄的武林通史,还有什么值得书写?   
唐沐一直很庆幸。       
郑远行等四位白道高手丧命于烟雨楼中之日,是辛酉年二月十八。   
写到这一天的武林通史时,唐沐踯躅良久,方才下笔。   
他写道,“这一日发生之事本是众多偶然。卓起扬于这一日下格杀令以试探秋无意,郑远行四人亦于这一日准备行劫持之举。若秋无意遵令杀影子,或其二人未踏足四人密谋之树林,甚至若秋无意服下那碗汤药而遭劫持,本日之事定当重写。然众多偶然却聚成必然,使得四人身死烟雨楼,这一日遂成为一场武林浩劫之起始。”   
“关于萧初阳对此事之应对,后人往往施以诟责,称其延误时机,在下看来却是不然。若萧初阳当时不隐瞒此事,以四人身份之尊,数月之内,正道中必已自行分崩离析,又何须苍流教来袭?况且若非天意弄人,萧初阳当时之举定然能成功隐瞒天下,对武林确是有利无弊。可叹后人往往执果溯因,枉费萧初阳一片苦心。”   
写道这里,唐沐迟疑了片刻,又加了一句,   
“卓起扬可谓一代枭雄,萧初阳是当世英雄。然英雄与枭雄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       
自秋无意重伤之后,精力大损。而他主管的内务事宜,却是烦杂无比,最耗人心神。   
偏偏有一日纪鸿熙在九宵阁叹了声,“最近好无聊啊。”   
然后他看见坐在床榻之上,埋首纸堆之中的秋无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于是内务之中,那些最最烦杂的事宜,全部丢给了他纪大老板。   
全楼最闲的人,突然变成了全楼最忙的人。       
二月十八日清晨,烟雨楼中各处警铃大作。   
纪鸿熙好梦正酣,冷不防被警铃惊醒。   
这烟雨楼树大招风,每隔月余旬日就会被人闯上一次,他倒也习惯了,抱怨了几句,只待再会周公去。翻了个身,他猛地想起身上暂负的职责,这才勉强爬起来,心中却是将秋无意骂了一百遍。   
匆匆赶到出事地点,远远的看见几个楼中护卫已经将尸体拖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几个人居然站在那里原地发呆。   
纪鸿熙心道,“这几个小子,没有人看着就躲在旁边摸鱼,亏了还都是名门正派出来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定要扣光他们这个月的例钱。”悄悄走过去细看,却见为首的是崆峒派的弟子杨建。   
纪鸿熙不由一皱眉。此人向来老实,尽忠职守的很。如此异常,定然是出了事情。       
杨建见了纪鸿熙,神色稍定,附耳过去悄声说了几句。   
纪鸿熙脸色微变,蹲下身,揭起其中一个蒙面客的面巾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头大了一圈。   
把四个人看完,他已经想昏过去了。   
纪鸿熙突然跳起来问道,“几个人来过这里察看?”   
杨建答道,“方才来了二十几个各派师兄弟,见敌……见来者已经气绝,便只让我们几人处理。无意公子适才也赶来查验过,让我们不要走动,他去请萧盟主来。”   
纪鸿熙暗暗点头。   
正说的时候,耳边传来急速的衣袂破空之声。眼前人影闪过,一个身穿湖色长衫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萧初阳到了。   
秋无意跟在身后,依旧穿着他惯常的月白色衣衫。   
往日那丝沉稳淡雅的笑意已经不见,此刻的萧初阳,眉宇间隐隐含着一丝忧色。   
他弯下身去,一个个揭起面巾看过去,神色越发凝重了。   
沉思了半晌,萧初阳站起身来,转头注意到秋无意发白的脸色,道,“无意,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秋无意点点头。过来这一趟,阵眼早已被他改了回去。刚才检察了一番,本应在死人身上的烟雨楼草图也已经在他怀里。他出来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确实可以去睡了。       
萧初阳注目望去,六具尸身均已残破不全,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暗器刀剑。   
他皱眉问道,“昨日不是十面埋伏之阵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杨建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昨日的阵势,就是他亲手发动的。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十面埋伏,确实很少会置人于死地,除非闯阵之人在阵里蠢动不休,触发机关。   
一名护卫注视着破碎的尸体,身体微微发抖起来,双拳已经攒紧。   
纪鸿熙盯了他一眼,突然暗叫一声糟糕,他已想起这个护卫是谁来------   
什么人都好,这人偏偏是雷家的直系子弟雷漠,算起来是雷贺文的子侄。   
雷漠一生最服膺之人就是雷家家主,他的伯父,而今雷贺文却死在他守卫的机关下,死状凄惨无比。他如何能不恨?   
雷漠声音沙哑的道,“萧盟主,这次必是郑远行那老匹夫诱使大伯进入这烟雨楼来,想要对大伯不利,却不料连自己也搭了进去。”   
萧初阳和纪鸿熙同时一惊。   
萧初阳沉声道,“兹事体大,无凭无据之下,切莫如此猜疑!”   
雷漠怆然道,“无凭无据?萧盟主若是早到一步就可发现,郑远行那厮的佩剑就扎在大伯的腹部!”   
他冷冷笑了,“外面虽然不知,可是我雷家上下又有谁不知道郑远行那匹夫!当年他为了一个女人视大伯为眼中钉,这二十年来大伯虽然处处忍让,但不知明处暗处和他较量了多少回!”   
言语未毕,忽又听到一声冷笑。萧初阳和纪鸿熙抬眼过去,心又向下沉了一分。   
这五名护卫中,竟然也有峨嵋派的弟子。   
冷笑之人正是峨嵋年轻一代的弟子,刘悟哲。   
刘悟哲冷冷道,“郑远行的剑是插在雷贺文的腹部不错,雷贺文的刀却是砍在掌门师叔的腰上,你又如何解释?”   
雷漠也是冷笑道,“简单的很,静辰老尼是帮凶,伯父自是要还击,那薛穆言定然是带路的。哼,都是一丘之貉!”   
刘悟哲大怒,唰的拔剑。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长剑尚未出鞘,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剑柄。刘悟哲的剑居然再也拔不动一分。   
萧初阳脸色肃然,“都住手!”   
刘悟哲看看萧初阳,又狠狠瞪了眼雷漠,忿然收手。   
雷漠冷笑着欲讥讽两句,眼角里看见萧初阳面色转冷,神情凛然,隐隐显出不怒而威的气势来,与平素见惯的温和儒雅之色大有不同,心头咯噔一下,讽刺之语终究没说出来。   
他退了几步,道,“萧盟主,属下虽归同盟麾下,但也是雷家的人。如今出此变故,属下要告假一月回家一趟。”   
那边的刘悟哲接着道,“属下也要告假一趟。”       
萧初阳思忖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声,向其它三名护卫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是崆峒的弟子杨建,武当的俗家弟子孙醒和点苍的弟子朱晖彦罢?”   
三名护卫闻言有点诧异,却都点头称是。   
萧初阳低声道,“对不起各位了。”   
微曦的天色笼罩下,倏然闪过一道炫目的光芒。洛阳萧家名震武林的绝技,“惊鸿一剑”已经出手。   
疾如奔雷,迅如闪电的一剑。   
萧初阳是公认的武学奇葩,其在剑术上的造诣已超过乃父萧劲萧大侠。   
纪鸿熙眼睁睁的看着萧初阳的剑在瞬间闪烁了五次。然后面前的五名护卫缓缓倒了下去。   
他没有拦。萧初阳的出手,江湖中很少有人拦的住。   
更何况他对此根本毫无准备。   
看着倒在地上的杨建,纪鸿熙有点发楞。   
昨夜他还和杨建喝了一坛酒,听杨建半醉的时候提起他是如何的喜欢家乡的青梅竹马。他还记得杨建醉眼朦胧的对着整桌的人大吼,“我今年就回去娶她!”   
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具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上。   
纪鸿熙转过身来,对萧初阳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下句怒骂已经在口中,却一下子梗住了。   
他看见了萧初阳的手。   
他们结识已经许久。在纪鸿熙的记忆中,萧初阳的手一直是沉稳镇定的。   
即使在最惨烈的战斗中,即使身受数剑,血流了一地,萧初阳却还是淡淡笑着,互相搀扶着,用他稳定的手执着风华剑,斩出一片生天。   
而现在,萧初阳的手却有些颤抖。   
执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到发白,却仍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纪鸿熙已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去。   
他也知道,若是这五人中任何一个将今日之事泄漏出只言片语,江湖上就会是一片猜忌复仇、腥风血雨,白道诸派的分崩离析指日可待。   
武林同盟所辖人众虽然都是自各大门派中挑选而来,由同盟指派任务,但白道门派同时均各自为政。因此,与其说同盟是统领白道人众,倒不如说统合协调各大门派的场所。   
虽然如此,但武林同盟毕竟是关系白道兴衰之同盟。   
萧初阳毕竟是武林同盟盟主。   
一举一动,皆牵动武林。   
一忧一思,皆挂怀武林。   
他今年也只有二十九岁,但他身上的担子,始终比别人要沉重的多。   
纪鸿熙揉着眉头,过去拍了拍萧初阳的肩,“大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萧初阳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对于生死兄弟,他还用说什么?       
纪鸿熙望着一地的尸体,重重的叹了口气,将他们全部堆在一起。   
无论黑道白道,何门何派,死了还不都是一样?   
他喃喃的祝道,“尘归尘,土归土,祝你们早登西天极乐,莫要再回来惹事了。”   
正欲点火,却看见杨建那犹自大睁的眼,心中不免有点恻然,伸手将他的眼皮合上,叹道,   
“杨兄弟,你又何必非要踏身江湖?五湖四海的做生意不是比这刀头舔血的日子要有趣的多?唉,来世莫要做这江湖人!”           
※  ※  ※  ※   
※   
二月十八之祸,最先殃及的便是这五位烟雨楼护卫。   
他们实在是死的不值。   
若是他们天上有知,那些致命的猜测均是源于误会,不知是该大笑还是大哭。   
误会产生的最直接缘由,自然是为何四位白道高手会互相剑戟加身。   
唐沐在《武林通史》中写道,“所谓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亲见此情景之人,纵使万般猜测,也定然想不到其中根本毫无阴谋。只因四人于生死攸关之际,徒然乱舞刀剑防身而已,兼阵势所迷之下,又哪里得知有人近在咫尺!阴谋之说,大谬也。”   
―――――――――――――――――――――――――――――――――――――――   
萧初阳以手枕头,静静卧在钟山近郊的紫霞湖畔。   
湖水澄清无比,映出湖边垂柳,天上浮云。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吹皱一池春水,却也无人理会。   
萧初阳的心里很乱。   
他想起了几年前。那时他还不是武林同盟盟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无名小卒。   
后来他认识了纪鸿熙,再后来秋无意也出道,三个人一起闯荡江湖,风里来雨里去,随性所至,虽然艰苦,却又多么酣畅快意!   
而后他们成名了。   
在一个除夕夜,他突然被萧家告知,早在十年前,他就被内定为下任盟主人选。如今几年的江湖历练已经证明他足以堪当大任。为了萧家名声,他不可以推辞。   
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他还是点头了。   
然后他通过了九重试练,在众多武林泰斗面前接过了同盟令,立下誓愿。   
他当时的誓愿是,“愿江湖从此少纷争。”   
同为见证的少林方丈慧苦大师闻言时,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慧苦大师夤夜来访,二人长谈了一夜。   
萧初阳还记得慧苦大师的话语,“江湖之事,盘根错节。若要消弭纷争,却是说易行难。施主宅心仁厚,实在是武林之福,只是……唉,今日因,明日果,施主当知世上本没有绝对之事,若是身处两难,萧施主当如何是好?”   
萧初阳思忖良久,方道,“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慧苦肃容问道,“心何在?”   
萧初阳答道,“心在武林苍生。”   
慧苦大笑而起,道,“善哉善哉。”竟自飘然去了。       
萧初阳苦笑着坐起来。慧苦大师说的不错,当真是说易行难!   
他终究还是要回烟雨楼去。今日之事大为诡异,莫非背后有什么暗涛?他要仔细查核一下最近的江湖动态,研究对策。   
看着周围宁静祥和的景致,萧初阳的心底泛起一丝深深的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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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9-12
第4章

时值暮春,秋无意的伤势已经大好。   
纪鸿熙得知他痊愈,立刻满面喜色的冲上九宵楼,把内务府所属的一堆长短钥匙和大小簿本统统丢到桌上,当夜便找了个借口遁出金陵。   
秋无意在心里暗笑,却也不去拦他。       
这天傍晚时分,萧初阳和秋无意二人抛开冗务,叫厨房做了几道精致小菜,兄弟两个人在秋思亭里饮酒赏春。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   
秋无意一时兴起,抽出乃兄的风华剑来,在亭中舞了一套剑。剑气之下,附近竹林竟簌簌落下大片的竹叶来,漫天飞舞。   
萧初阳见秋无意一身月白衣衫,神采飞扬,在斜阳映照下越发显得风采如玉,心中激赏,不由击掌而赞。仔细看去,他舞的是当年在萧家时,自己亲手教授的九回剑法。   
萧初阳想到了一件事,顿时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   
秋无意正好一套剑舞完,笑吟吟的坐回来问道,“什么事情好笑?”   
萧初阳笑道,“我看你舞这九回剑法,却想起当年你学这套剑时的样子来。”   
秋无意闻言呆了一下,向来淡然自处,任别人怎样褒贬皆不动声色的他,忽然慢慢脸红起来。   
他也想起了当时的那段过往来。   
想当年,秋无意被萧初阳带进萧家时只有十三岁,不会半点武功。随身只带了一本家传的轻功秘籍。   
然而,仅仅半个月之后,秋无意的天分便震惊了整个萧家。萧家家主萧劲昭告江湖,收秋无意为义子;萧初阳疼惜幼弟,将萧家技艺倾囊以授。   
三年之内,闻名江湖的萧家七绝,秋无意便练成五绝,只需加以时日磨练,便可融会贯通。萧家七绝之首,冠绝江湖的“惊鸿一剑”,需深厚内力相辅方能使出,当时连长他六岁的萧初阳也尚未练成,秋无意也不去强求。   
唯一一项秋无意苦练却不果的萧家绝技,便是这九回剑法。   
至于他练不成九回剑法的原因,若要如今说出来,江湖上却是没有几个人会信。       
九回剑法顾名思义,一剑共九式,剑势取一个柔字,式式回旋转折,不求伤敌,先求自保。等到敌手耐性将尽、急躁冒进之时,这回旋之剑便会如毒蛇之信,罩住敌手,一击而中要害。   
练这样的剑法,最需要耐心沉稳,最忌心浮气躁。   
自无意公子出道行走江湖,遇事皆是淡定从容,谈笑论敌。天下人以为他生来如此,却不知他年少时却是一副固执倔强的脾气。   
十四岁时,萧初阳教了他九回剑法,秋无意苦练了几个月,始终没有能够参悟其中奥秘。他倔脾气一上来,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练剑。又练了一个月,还是未成。   
秋无意为此整日茶饭不思,本是一个翩翩少年,这下却变得憔悴不堪。   
萧初阳见了,不由有点担心,这日夜间他便去秋无意住的别院探望。悄悄走进房去,一望之下,萧初阳当时便呆住了。   
秋无意居然裹在被子里面哭。   
被子裹的像个蚕蛹一般,他全身连头都蒙住,在里面哭的抽抽噎噎,竟然连房间里多出个人来都不知道。   
萧初阳僵在那里,哭笑不得。   
呆了好一会,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将那个蚕蛹般的被子连里面的人揽在怀里,制住秋无意的挣扎,伸手将被子掀开一个角,露出他满脸泪痕的憔悴容颜来。   
秋无意呆呆注视了萧初阳半晌,想要维持住平静的表情,脸上的泪痕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去,只得扭过头去不看他。   
一整个晚上,萧初阳便这样抱着他,轻轻的讲他自幼便失去的母亲,小时候练武时的艰辛,父亲对他的严厉和期许,  初出江湖的茫然若失……   
秋无意趴在他的胸口始终一声不坑,萧初阳却感觉出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四更时分,萧初阳见秋无意趴着睡着了,替他换了床被子盖好,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去。   
此后两人好像有了默契一般,谁也不提那晚之事。   
时光荏苒,当时的少年现已成年。几年的平静光阴让秋无意心性内敛,隐去了初时全身的棱角,就好像原先蒙尘的璞玉,如今渐渐的散发出柔和的光来。   
十七岁时,他终于领悟了九回剑法。   
十九岁时,他已名动江湖。       
秋无意虽然一直没有忘记当日的事,却早以为再不会被提起。不料今日萧初阳居然又旧事重提,借着机会打趣他。   
想起当时在他怀里哭了一夜,秋无意如何能不脸红?   
萧初阳看着秋无意飞红一片的双颊,不禁又笑倒在桌上,勉强道,“无意……很久未见你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了,当真怀念的很。”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有趣些。”   
秋无意无奈道,“大哥,你学谁不好,为何去学鸿熙那厮说话?”   
萧初阳笑了,“那厮?鸿熙长你四岁,是你二哥。”   
秋无意斟了一杯酒,悠悠道,“就算他长我四十岁,我也不认他是二哥。”   
萧初阳闻言无奈摇头,想要叹气,却忍不住笑起来。   
他这两个兄弟可谓是江湖上一段奇谈。   
若说是对头,偏偏对方有事时互相担心的要命;若说是兄弟,偏偏这两人在一起时互相看不惯的很。   
这两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都认了自己做大哥罢。   
萧初阳心中满是笑意,正要再说话,耳边突然响起一长二短的急促警笛声。   
两人的脸色顿时一整。   
如此的警笛讯号只代表了一件事。烟雨楼中有大变故。   
二人匆匆起身,即刻赶往议事堂。       
※  ※  ※  ※       
萧初阳稳步走进议事堂时,只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只剩下一半的人。   
那人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他的左臂和右腿都已经失去,断肢处还淋漓的滴着血。他的致命伤却在腹部,一把刀深深的插在那里。   
厅堂内聚集人众沉默的看着。   
这里的人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所以他们都知道,只要这把刀一拔出来,那个人就必死无疑。   
但即使那把刀不拔出来,他也只能多活上片刻而已。   
萧初阳本来已经认不出这个人的相貌来,但他认出了那个人的眼睛。   
这个人是他本月前刚刚派出去的下属。25岁便获准行走江湖,唐门年轻一代的高手,“万手千心”唐征。   
他月前指派任务时,千挑万选方选中了唐征,不仅是因为他武功高-----在他所要指派的此项任务中,武功除了自保,别无它用。他所需要的,是无比谨慎和细心的人选。   
而唐征是唐门新一代高手中,最为谨慎细心的人。   
他每次出手前,都会事先推演数遍,一一排出可能的结果,再一一安排对策。他出手执行的任务,从未失败过。更可怕的是,每次他都能全身而退,毫发不伤。   
唐征出道不过三年,加入武林同盟也不过两年,但他已经是江浙一代武林同盟分坛的主管。   
这样的唐征,现在居然变成了血淋淋的半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萧初阳的心里顿时一沉。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唐征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他看见了萧初阳。于是他挣扎着起来要说话。   
萧初阳一步赶上去,抱住他犹在滴血的身体问道,“凶手是谁?”   
唐征的喉咙格格作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萧初阳暗运内力于掌,欲将真气渡进他身体。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站在堂口处的秋无意开口了。   
他转过头去,对门外淡淡道,“不知是何方贵客?但请进来罢。”   
厅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大笑声,一个声音朗声道,“无意公子果然好耳力!”   
下一刻,议事堂的两扇沉重的木门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地面上一阵尘土飞扬。   
堂中众人脸色顿时大变!   
以在场诸人的功力,若是仅仅将这两扇木门击倒,可谓是易如反掌。然而若将木门击倒却不发出声音,却是难上加难,需要用到内力的‘吸’字诀,吸住门板缓缓倒下方可成功。   
‘发’本就比‘吸’要容易的多。能将‘吸’力运用到如此程度的,纵观全天下也绝不多见。   
来者显然是个高手。   
更要命的是,这显然是个敌方的高手。       
在飞扬的尘土中,来人一手背身后,一手轻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一袭淡黄色的衣衫,竟是连半点尘土都未沾上。   
此人相貌脱俗,眉宇间顾盼神飞,拥有如此身手,居然是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笑道,“萧大盟主不必再白费力气。这个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若再要他说出话来,却是难于登天了。”   
萧初阳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大驾光临烟雨楼有何贵干?”   
来人轻笑了一声,道,“在下向来鲜少走动江湖,区区薄名,不提也罢。至于此次在下为何大驾光临烟雨楼这鬼地方嘛……”   
烟雨楼众均显出忿色来,有个人忍不住走上一步,冷冷道,“何方鼠辈,竟然连名号也不敢亮出来么?”   
众人望去,说话之人却是无涯阁左近地带的护卫统领,青城派的鲁知永。   
萧初阳微皱了一下眉,摆摆手,令鲁知永退下去。   
来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道,“你们竟不想知我来此有何贵干么?也罢,既然这位仁兄这么想知道在下的薄名,在下就告诉你们。陆浅羽,听过么?”   
陆浅羽嘴里说着,眼角却是不露痕迹的瞟了眼秋无意的方向。   
在场诸多楼众不乏老江湖,眼中却都露出讶然的神色来。他们的确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秋无意见这陆浅羽不看别人,单单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果然听陆浅羽接下去道,“在下是苍流教中的一个小角色,忝列教中护法右使之职。”   
“苍流教”三字一出,众人齐齐动容。   
待到他说出“右使”二字,众人又是脸色一变。   
苍流教中除了教主,四大长老,下面便是护法左右二使。   
这护法二使都是神秘得很,至今江湖上无人知晓任何一人之武功,姓名,甚至是男是女。   
今日,这不请自来的年轻高手自称是护法右使,却不知为何来此寻衅滋事。       
萧初阳面色沉重。他知道唐征必是被苍流教下的手。因为此次他指派给唐征的任务,正是与这苍流教有关。   
自两位大派掌门和两位世家家主横死于烟雨楼之后,萧初阳不惜代价,瞒天过海,硬生生封住了这一惊人消息。   
之后,他苦思良久。   
这四位宗师级人物都是一身夜行打扮,深夜潜入。   
若是自行连袂而来,必然有所企图。以四人身份之尊,定然不会让门下子弟知晓他们的丑事。门众发现掌门人物失踪,也不会大肆声张,免得仇家趁机寻仇,动摇门户根基。如此对江湖却是并无大碍。   
萧初阳所真正担心的是这四人为人唆使,亦或被迫,来这烟雨楼送死。如此一来,即使自己锁住消息,那幕后之人也定当知道此四人已不在人世。   
此幕后之人目的何在?此四人分处大江南北,若单是为了报仇,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将人聚在一处;若是其它缘由…   
萧初阳沉吟良久,他回想起那日峨嵋弟子与雷家弟子为掌门之死,几乎兵戈相见之事。   
他悚然而惊,一句可怕的话浮上心头-----   
搅动江湖大乱,坐收渔人之利。   
天下有此野心者不知凡几;然而天下有此野心,又实具问鼎之势者唯有一人——囊括诸多黑道高手于麾下的苍流教之教主,卓起扬。   
此事从头至尾,莫非都出于苍流教的策划?       
萧初阳立刻暗自派出好手,负责大江南北各处探察之责。目前华山、峨嵋、雷家、薛家均群龙无首,易于攻破,萧初阳对这四处尤为留心。   
派遣唐征去华南地带之前,他曾经叮嘱过,一旦发现苍流教有任何异动,不需和他们交手,只需最快时间内将消息报回总坛。不想以唐征的心计依然被苍流教发觉,消息未至,陆浅羽已来。   
萧初阳暗自叹了一声,隐隐知道华南的雷家和薛家已是凶多吉少。   
只是他却不知道,他的推论虽然不错,对于中间环节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关于此日之事,唐沐在《武林通史》中记道,“余曾亲访萧初阳,得知其当日之所思所想。萧亦有误。萧本出身白道世家,耳濡目染之下,不免高估魔教图谋,低估四人私心。故影子见其人而知其为藏宝而来,萧初阳不知。”   
“苍流教有秋无意而知晓一切。卓起扬早有问鼎江湖之意,如此一来趁机发难。”   
“秋无意随性所至,救人杀人,却造得契机,引得一场武林浩劫。”   
回想种种,唐沐对好友感慨道,“此事之重重内幕,实在是匪夷所思。萧初阳中间环节推测有误,却能推导出正确结论,提前洞悉苍流教之蠢动,更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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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到来人报出‘苍流教护法右使’几字,不由大惊。   
萧初阳的脸上平静无波,“不知陆右使来此究竟何意?”   
陆浅羽笑道,“代苍流教下战书。”说得竟然无比轻松。   
萧初阳静默半晌,忽然叹道,“苍流教是否已经灭了雷家、薛家,占据浙赣一带?”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   
陆浅羽的脸上首次闪过惊异之色,深深看了眼萧初阳,“果然不愧是初阳公子,能够举一反三,不错不错。”他朗声笑道,“不止是这两家,峨嵋也落入鄙教之手,唔,这几日之内青城派也该打下来了。”   
萧初阳的脸色微变,沉声问道,“那些门派的弟子呢?”   
陆浅羽大笑道,“归顺我教者不杀,其余的自然是都杀了!本来在下还想留下几个薛家的人医病,求了教主半日,将他们生擒至杭州。没想到薛家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都一心求死,教主一怒之下让他们得偿所愿,把薛家的人统统丢进钱塘江里喂鱼了。”   
武林同盟中人俱是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弟子,惊闻如此惨祸,各人俱是心下怆然。有些更是被灭掉门派中人,大恨之下,几乎硬生生咬碎钢牙,伸手各取武器,嘶声道,“杀了这个贼子!”   
众人轰然回应,议事厅堂顿时一片刀剑出鞘之声。   
秋无意负手立在一边,神色淡然的看着陆浅羽,既不出手杀他,也不开口助他。   
这陆浅羽如此张狂,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也是他自找的。       
就在此时,萧初阳却冷冷道,“把武器都收起来!”   
他转身对着众人,面色如罩寒霜,“我武林同盟报仇之法,竟是要围攻这区区一人么?”   
盟众被他冷肃的眼神一一扫过,不由得垂下头去。   
萧初阳对陆潜羽冷然道,“你回去告诉卓教主,这战书武林同盟接下了。无意,送他出去。”   
陆浅羽朗声大笑,拱手道,“初阳公子好气度!果然不负盛名,在下领教了。”   
他又看了眼秋无意,笑道,“有劳无意公子。”   
秋无意颌首,也不说话,当前走出去。陆浅羽笑吟吟的跟在后面。   
二人一路无言。走到门口处,秋无意停步欲回的时候,陆浅羽笑道,“唉,说是来送战书的,却差点又带回去了。”   
他当真从怀里拿出一份精裱的帖子来,递到秋无意手中。   
秋无意见他的眼神有些奇异,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果然触手处塞过来个小纸团。   
正待收起的时候,一股阴寒内力从陆浅羽手上延伸过来。   
秋无意心里冷笑一声,运起内力相抗,一股柔和的内力从丹田处升起,堪堪与这冰寒之力势均力敌。   
陆浅羽忽然古怪的笑了笑,低声道,“你竟未发觉我用的是教主的的独门绝技冷月心法么?”   
秋无意轻轻一哂道,“冷月心法也是你能偷学的东西?”   
陆浅羽的眼中浮起一丝嘲讽之色,“你以为如此高深的心法也能偷学到的么?你为何不敢猜是教主他亲自传授于我?”   
秋无意的内力倏然乱了。   
一乱之下,内力此消彼长,阴寒之力大盛,秋无意勉强重新集起内力,却还是吃了点小亏,退了一步。   
陆浅羽却收了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低低哼笑道,“我哪点不如你?”   
他唰的打开折扇,潇洒离去。   
秋无意伫立原地,看了他的背影良久,淡淡一笑,转身回烟雨楼。   
陆浅羽此人张扬有余,城府不足,难成大器。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5章

只一刻功夫,议事堂中又多了一个死人。   
死的是刚才大骂陆浅羽的鲁知永。   
鲁知永全身僵直发黑,显然是中剧毒而暴毙。在场的好手也有不少,竟无一人知道陆浅羽是何时下的毒。如此无影无形的下毒方式,已经不下于唐门手法。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上最怕如此不明不白的死法。   
四周盟众眼中已有不安之色。   
秋无意赶回议事堂时,萧初阳已遣散众人各司其职,只有他留在那里细细的检察尸首。   
秋无意走过去问道,“查验结果如何?”   
萧初阳坐在尸体边上又查验了许久,方才停下来。他皱着眉思忖了片刻,叹道,“麻烦了。”   
秋无意仔细看那尸体死状,猛然记起传说中的一个门派来,讶道,“莫非陆浅羽竟是南疆那牵机老怪门下的弟子?”   
萧初阳点头道,“不错,鲁兄弟中的正是牵机之毒。我早该想到,若这世上能有什么门派可与唐门的用毒技相媲美,便也只有这南疆的牵机门了。”   
秋无意闻言笑道,“如此说来,我却是逃过一劫了。”他从怀中拿出那精裱的帖子来,“若那陆浅羽在帖子上下毒,我岂非已是个死人?”   
萧初阳的脸色忽然变了。   
霎时间,他遽然出手,一指点向秋无意心口大穴!   
秋无意大惊。   
一瞬间,他只道方才和陆浅羽私下会晤已被发觉,猛的提气,便要急飘退后。心念一转间,他忽又放松全身,任由萧初阳将全身各大穴道点遍。   
果不其然,萧初阳随后拿出几根银针,刺入他各大主血脉处,细细查起毒来。   
过了半晌,他方解开秋无意穴道,释然道,“幸好那陆浅羽虽睚眦必报,却还不失为真性情,行事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秋无意暗自一哂,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看地上发黑的尸首,叹道,“如此说法虽然对不起鲁兄弟,不过我还是庆幸大哥你将雪儿提前送回洛阳,否则依她的脾气,只怕今日躺在这里的便是她了。”   
萧初阳回头看看尸首,不由也是有点后怕,默然点头,一边将那精裱拜贴打开。   
一看之下,萧初阳不由怔在原地。   
拜贴上只写着寥寥四行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限时三日,过期不候。”   
萧初阳随手将拜贴递给秋无意,苦笑道,“这苍流教好大的口气……”   
秋无意展开此贴,心神却是大大一震。   
拜贴上龙飞凤舞的狂草字迹他熟悉的很,正是卓起扬亲笔。       
第二日,金陵全城大街小巷处出现了千余张大幅榜文。   
榜文通篇墨色为底,上面均是狂草书写了四行红色大字,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限时三日   
过期不候”   
榜文显然是新鲜写就,有些红色墨迹尚未干,从榜文上蜿蜿蜒蜒的滴落下来。有人好奇之下伸手一摸,血色半凝,闻来有些腥气,竟似是以新鲜血液为墨。   
这千余张血书榜文搅得金陵人心惶惶,甚至惊动了官府。应天知府许哲派出官差暗探,四处察访是何人如此大胆,做此惊世骇俗,动摇社稷之举。   
翌日,有人发现前日贴出的血书榜文全部换过,新榜文上写道,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二日之后   
鸡犬不留”   
天明之后,许知府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不明。前日负责察访的百余名官差暗探一夜之间全数倒毙路边,尸首周身血液俱被抽干,竟是被取去写了榜文。   
消息传开,全城大哗。   
当日,武林同盟众位弟子接萧初阳盟主之令,通告官府,协力疏散全城民众。   
二日之内,金陵百姓扶老携幼,撤民逾十万,城几半空。       
第三日掌灯时分,盟众陆续回到烟雨楼中,百余人黑压压一片,静静的聚集在中庭。   
在他们面前,萧初阳身着湖蓝色深衣,默然贮立。   
视线一一扫过眼前众人,他缓缓道,“我再说一遍,自明日起,伤亡再所难免。诸位都是有家有室之人,若是心有牵挂也是正常之事。目前撤出金陵还不晚,想退出者便在今晚离去罢,我不怪你。”   
众人沉默半晌,一崆峒弟子咬牙道,“即便退出,又能退去哪里?魔教贼子野心勃勃,今日若武林同盟落入魔教之手,又怎知他日我正道各门派不会同样步其后尘!”   
一青城弟子大声道,“萧盟主不必再多说,我们已存了必死之心,即使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与魔教拼个鱼死网破!”   
此话一出,群情悲愤,诸人俱是满脸愤恨之色。   
就在此时,只听有个声音远远大笑道,“说得好!”在此非常时分,烟雨楼的大门口竟走进一行数十人来。   
来人渐进,诸人看过去,脸色不由大喜。   
枫叶山庄,金陵纪家。   
为首的老者正是现任纪家家主,纪少冬。   
纪少冬大笑着走进来,扶住行礼的萧初阳笑道,“初阳,既有如此难得的抗魔盛事,又怎能少了你纪世伯?”   
他眼睛四扫,脸色却是一沉,“鸿熙这个混帐怎么不在?如此紧急情形下他竟然也敢偷跑么?”   
萧初阳笑了笑,不好说纪鸿熙确实是许久之前便偷跑了,只得托词道,“鸿熙他另有任务在身。”   
纪少冬这才释然,转问道,“现在情势如何?”   
萧初阳沉吟道,“这两日百姓四散,魔教倒也没有阻拦,因此小侄便派人混在百姓中查探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魔教想必是策划许久了,此次居然倾巢而出,于距金陵城三里、五里、十里处设下了三处明伏,其间又设下暗伏四处,大批一流高手于此七处坐镇,不管出城百姓,只拦入城之武林人士。仅这两日之间,他们便杀了数十位听到风声,欲入城助拳的江湖豪杰。”   
纪少冬冷笑道,“如此鬼鬼祟祟,半路劫杀,果然是这些魔道中人的作风!”   
萧初阳叹息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在近日内却是要孤军作战了。”   
秋无意想了想,接口道,“为何不干脆舍弃烟雨楼,同盟人众于今日夜间趁乱撤出此地,然后再作计较?”   
纪少冬皱起了眉,“无意,此举万万不可!”   
他转身大声对众人道,“烟雨楼这个庄院纵然可以舍弃,但武林同盟的名号是天下白道正义的象征,二十年来,无数的先人牺牲了性命,付出无数代价才维持住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响亮名声。今日老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能让武林同盟二十年来建起的名头轻易堕在金陵!”   
说至后来,纪少冬心绪激动难平,他忽然举起右拳,大声道,“老夫誓与同盟共存亡!”   
方才慷慨陈词的青城弟子李建凭闻言,心中彭湃激荡不已。他立刻跟着举起右拳,跟着大声道,“誓与同盟共存亡!”说话间,双目中竟然泪光隐隐。   
片刻沉默之后,百余名武林同盟盟众,加上数十名枫叶山庄中人,缓缓举起右手。众人齐声道,   
“我等誓与同盟共存亡!”   
低沉悲怆的话语震耳回荡在空气四周,久久不散,顿时激起一片惊鸿,扑楞楞的四处飞起,越过天际。   
众人眼中,亦多了几分悲壮。   
秋无意站在萧初阳身侧,默然看着众人立下生死誓言。   
眼前的情景感人肺腑,然而他看了却只想冷笑。   
有些事外人虽不明白,他在烟雨楼中数年,却是清楚的很。   
武林同盟所辖人众虽然都是自各大门派中挑选而来,由同盟指派任务,但白道门派同时均各自为政,本派倚重的高手平日均是留在门派之中,绝不会常驻在同盟那里。   
真正常驻于武林同盟的高手,在秋无意眼中看来,也只有两个人,萧初阳和他自己。   
如今白道的顶尖高手尚在各大门派处,分布于天涯海角,金陵城中除了萧初阳和纪少冬再无他人,反倒是苍流教倾巢而出,一流高手尽聚于城外。如此不利之下,他们居然也敢留下来,莫非竟想要让苍流教来个瓮中捉鳖,赶尽杀绝么?   
嘲讽之色自秋无意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暗自冷笑道,“共存亡?只怕是有亡无存罢!纪少冬枉自活了一把年纪,却是个只会教唆人送死的疯子;难道萧初阳到了关键时刻,竟也是个疯子不成?”   
他不由抬眼看了眼萧初阳。   
一望之下,只见萧初阳默然立在原处,望着眼前众人群情激愤,却是有些心神恍惚,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秋无意的心中升起警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方不露痕迹的转过了视线。       
※  ※  ※  ※  ※       
子夜过后,三日已满。   
烟雨楼上下一夜无眠。   
于翌日清晨,第一个发现异状的,居然是烟雨楼的厨子。   
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奇怪,厨子向来是最早出门采买物品的人。昨日晚间吴厨子跑遍全城也未能凑齐萧盟主吩咐的一个月储备食粮,所以今日他起了个大早,想去再采买一番。   
然而刚打开门,他就发现了一片粉红色。   
距大门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原本是铺好的青石板路。然而现在路已经完全笼罩在一层粉红色的浓雾中。   
于是吴厨子回去提了只鸡来,把它丢进了那篇粉红色的雾中去,睁大眼睛看着。   
在吴厨子的注视中,那只鸡突然剧烈挣扎了一下。只一下而已。   
下一刻,那只活生生的鸡就软了下去,好像全身支撑的骨头突然被抽掉的一根不剩。   
再下刻,那只鸡身上的毛一片片掉下来,皮一点点发黑,变成一团软倒在那里,看起来竟好像真的成了一堆烂泥。   
吴厨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倒坐在门坎上,双腿哆嗦的站不起来。   
他再回头,发现萧盟主与无意公子已经站在身后。   
他的惊呼声已经惊动了全楼的人。       
秋无意看了看那片粉红色,又看看那堆黑色看不出原状的东西,叹了口气,“好厉害的毒。”   
正感慨间,忽然刮起一阵风。各人担心毒雾吹过来,不由齐齐退了一步。不料定睛望去,那粉红色的雾气在风中竟是丝毫不散,依旧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三十步开外的地方。   
萧初阳皱眉。他生平见过的毒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   
此时,身边忽然又传来了低低的惊呼声。萧初阳心中有些不满,转过去责备的看了一眼。   
不料这眼看过去,他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发出惊呼之人,居然是那个整个烟雨楼中最年长、最沉稳,同时也被盟众私下评为楼中最沉默寡言的‘冷面青松’葛劲松。       
葛劲松身为烟雨楼的护卫总领,同时亦是华山派掌门郑远行的师弟,若是论起白道各派连枝的辈份来,还是萧初阳的师叔。   
萧初阳见葛劲松的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此刻居然满脸惨白,心中一惊,急问道,   
“葛师叔,你可是曾经遇见过此毒?”   
葛劲松的脸上露出种种复杂的神色,良久方叹道,“见过,亲眼见过。”   
他忽然苦笑道,“盟主,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正邪大火并之事?”   
萧初阳迟疑一下,问道,“可是那因纪少寒而起的……”话犹未完,葛劲松便已打断他,急急的道,“不错!正是那场浩劫。”   
萧初阳惊道,“难道葛师叔也曾经参与过那段惨事?”   
葛劲松默默摇头,“我是先师门下最小的弟子,当时还没到你现在的年纪。先师接到正邪即将决战于武夷的消息之后,将门下诸位师兄全数带了去,独独留下年纪最小的我和次小的郑师兄在华山。只不过后来——”   
他叹了口气,道,“后来我们二人却违背师命,偷溜下山去找寻师父和诸位师兄师姐。”   
萧初阳问道,“葛师叔可是找到他们了?”   
葛劲松呆呆不语,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不错,找了一个多月,我们终于找到了……只是却迟了一步。”   
他伸手指向那粉红色的烟雾,苦涩道,“待我们二人赶到武夷山下时,敝派上下三十余人都已被困在这桃花瘴中!”       
在场众人听到这‘桃花瘴’三字,大都觉得陌生,见葛劲松神色如此郑重,心中却又有些惊疑不定,脸上不由露出不解的表情来。   
葛劲松见状,涩然一笑,正待解释,却听旁边有个苍劲的声音叹道,“你们是年轻一辈,自然不太知晓,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却是没有人不知道这桃花瘴的。”   
说话之人,竟是刚刚闻声赶来的纪少冬。   
纪少冬看着那门口的桃花瘴,一向神采奕奕的脸色,此刻竟也有些苦涩。   
他转头对众人道,“当年牵机老人以这桃花瘴杀人无数,在江湖上是人见人怕的魔星,江湖上有两句传言,便是专门讲这桃花瘴的。”   
他略为思索了一下,低声吟道,   
“桃花瘴,消魂瘴,   
桃花瘴起万魂消”。   
声音低沉哀伤,聆听之下,本是个大好的清晨,如今竟是多了几分阴森之气。   
葛劲松多年来不闻此言,此刻忽然重新听见,顿时勾起心中惨事,竟愣愣的落下泪来。       
纪少冬见葛劲松垂泪,不由又叹了一声,道,“当时华山派诸位大侠与魔教战于武夷山下,一役之后高手尽皆凋零,老夫只道是被魔教重兵伏击所致,想不到竟是因为中了牵机老人的桃花瘴之毒而死,实在是可叹!”   
葛劲松神色惨白,黯然道,“纪大侠有所不知,先师他们若是真的中毒而死,倒是一种解脱了。”   
纪少冬讶道,“此话怎讲?”   
葛劲松涩然道,“先师他们被困于武夷山脚的一座庙中,庙的四周被布下这桃花瘴——”他看看四周,苦笑道,“便如我们今日这般。”   
“我与郑师兄二人赶到庙前时,牵机老人刚走一日,先师与诸位同门在桃花瘴里都是安然无恙,可以与我们遥遥对话,只是却不得出。我们在外面想尽办法,用风吹,用水扑,用火烧,折腾了二日,桃花瘴却是丝毫未损。无论我们二人打了什么猎物,只要扔过去,碰到一点雾气便沾了剧毒,清水更是变成毒水。我们想要去四处唐门请唐大先生前来解毒,可是武夷至四川又何其远,我们如何赶的及!那桃花瘴过了两个月才自行散去,可怜先师与诸位同门竟是…………竟是活活饿死在那荒庙中!”   
说到此处,葛劲松已经语不成声,闭上了眼。苦涩的泪水自眼角缓缓落下来。   
萧初阳听了,心中亦是一片惨然,暗道,“难怪葛师叔终日郁郁寡欢,一年也不曾有几次笑容,原来竟有如此心结。”       
他正待出言安慰之时,大门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愕然转头望去,只见雾影重重之后,几个身影隐约立在那里。   
那为首发笑之人缓缓曼声而吟,念的正是纪少冬方才所说的二句江湖传言:   
“桃花瘴,消魂瘴,   
桃花瘴起万魂消”。   
念罢,此人朗声笑道,“不想家师二十载未踏足江湖,如今居然还有人记得着南疆的桃花瘴,若他老人家知晓了,定然高兴的紧。”   
萧初阳听那人声音隐约熟悉,不由得与秋无意互看一眼,均微微点头。   
此人正是当日下战书的苍流教右使,亦是牵机老人的弟子,陆浅羽。   
萧初阳轻叹了口气道,“也许那天我不该放他走的。”   
秋无意听了,却也是叹了口气,道,“只是再重来一次,你却还是会放他走。”   
萧初阳转头看了秋无意半日,他的眼中渐渐蕴满了笑意。   
然后他含笑搂住秋无意的肩,道,“纪世伯,葛师叔,我们回去商议,莫要被隔墙之耳听了去。”   
众人会意点头,正要举步进去时,却听到外面一声嗤笑。   
陆浅羽立在桃花瘴外,冷笑道,“你们也不必防我这隔墙之耳,更不必费心思去商议什么对策。反正议与不议,你们的下场也是一样,必是困在这烟雨楼里不得出。”   
纪少冬目光一闪,忽然大声道,“你们魔教如今高手尽在此地,若当真要我们死,不妨过来拼个你死我活便是,如今为何反倒费心思设下这桃花瘴?你以为我们当真会困死在这水粮充足的烟雨楼内么?”   
陆浅羽静了片刻,轻笑道,“纪大当家,你这是在套我的话么?”   
纪少冬心中有些失望,哼了一声,却不做回答。   
陆浅羽想了一下,却又笑道,“纪大当家若是当真想知道,我却不妨告诉你们好了。”   
他轻摇着折扇,郎声道,“各位可听过这守株待兔的掌故么?如今你们便是那木桩,我们便是守株之人,至于听到风声来支持的所谓正道各大门派么……”   
他轻轻一拍折扇,笑道,“却是那肥兔了。”   
陆浅羽的声音虽不大,烟雨楼中众人听了之后,却都是心头一阵大震。   
萧初阳、秋无意、纪少冬、葛劲松四人一路无语,默然回到议事厅,各自落座。   
纪少冬坐了半晌,越想越气,猛地大力一拍,将桌几震碎了边角,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葛劲松叹了口气,神情间忧形于色,“如今的情势……当真是糟糕之极!”   
秋无意浅浅抿了口茶,却不说话。       
萧初阳思忖了片刻,开口道,“无妨,不如就随他们封锁便是。”   
纪少冬皱眉道,“初阳,这话却是何意?”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萧初阳淡然一笑,“魔教众人若当真守在城外,以我们为饵,等着天下英雄自行前来,且随他们。不过孰为猎手,孰为烹兔,目前却还难以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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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6章

“辛酉年五月初一注定是个悲伤的日子。”   
――――《武林通史之辛酉年五月卷》:扉页语       
苍流教布起桃花瘴困住烟雨楼的日子,正是五月初一。   
萧初阳被困楼中,却是不惊不怒,自是早有安排。   
他一个月前派去四处的人手,除部分用于探察苍流教行动之外,令有部分专门负责于各大门派间传递信息。如此一来,百姓逃出金陵的当日,消息便已传到中原各处,各大门派亦得以及时知晓信息,开始商议对策。   
萧初阳的设想是,苍流教既是以武林同盟为饵,布置了大量人手,守株待兔于城外;同盟盟众亦不妨将计就计,反令苍流教诸多高手留滞在金陵,待各大门派集结而来时,再来个里应外合。   
如今全楼上下被桃花瘴困住,虽无法出去,外面人却也无法进来。对于势单力薄的同盟盟众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有了萧初阳预先布置的一步棋子,同盟已经抢得先机。   
然而,事情总是朝出乎常人预料的方向发展。萧初阳再苦心布置,有些事他却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唐沐下笔写至这一日时,久久不能寐。   
为写这段历史,他曾亲至金陵。凡城中百姓,对十年前此日之祸事无不历历在目。   
唐沐叹道,“一日之祸,遗痛十年,当年又是何等惨事!卓起扬为夺霸立威,其冷酷竟至如斯!”   
―――――――――――――――――――――――――――――――――――――――       
吴厨子早上逃过了一劫,没想到到了晚上,他还是死了。   
今日的晚饭有道青菜肉丝汤,调味的时候,他舀出一勺汤,喝了一口。这是他的习惯。   
只一口,他就倒了下去,死的浑身僵直发黑,和当日的鲁知永一样。   
吴厨子是个很小心的人,今日早晨受到惊吓之后,他更是小心的很,煮汤前切了块肉丢给狗,又撕了块菜叶丢给八哥。   
现在狗和八哥都活得好好的,吴厨子却死了。   
毒下在哪里?   
萧初阳看了半日,  问道,“这煮汤之水是从何处而来?”   
旁边另一个厨子道,“是从后院的井中提上来……”   
萧初阳的脸色遽然变了。   
他一闪身形,向后院水井掠过去。       
半个时辰后,全楼十二口水井一一检验过,所有的水中都有牵机剧毒。   
纪少冬惊道,“难道竟有人可以如此随意出入这烟雨楼投毒?”   
秋无意摇头道,“纵使有人可以潜入这里,也绝对不可能在白日之下走遍全庄,连投十二口水井之毒而无人发觉。”   
萧初阳低头坐了半晌,忽然一惊,道,“这井水都是活水,直接从内河开渠引进来,他们莫非竟是在源头处投下了牵机之毒?”   
秋无意怔了怔,随即点头道,“从时间上看倒也契合。他们若是清晨投毒,到了晚间,这毒随水势,便流到这里来了。”   
萧初阳想了一阵,长身而起,运气对烟雨楼大门处扬声道,“陆浅羽,你可在此处?”   
过了片刻,只听陆浅羽的声音远远笑道,“萧盟主终于又想起在下了么?在下却是自清晨起,便一直恭候于贵府门外的。”   
萧初阳冷声道,“这井水之毒是怎么回事?”   
陆浅羽轻咦了一声,笑道,“怎么,这么快便流过来了么?好快的水速!”   
众人一听之下,心头狂震。   
萧初阳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道,“你竟然当真将毒下在内河水源之处?你可知道这全城百姓的饮水都是引自内河么?”   
只听陆浅羽的声音不急不躁传进来道,“萧盟主竟没有见到敝教贴的榜文么?开战之后,鸡犬不留,敝教可是向来言出必践的很。更何况敝教教主已经宽限了三日给众人一条生路,至于三日之后还偏偏要留在城中等死的,在下也是无能为力了。”说完,他居然还叹了口气。   
萧初阳愣了半晌,只觉得心中一阵奇寒入骨,喃喃道,“这魔教中人行事,当真是心狠手辣。”   
旁边的纪少冬恨声道,“这帮小贼,竟然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当真要全城鸡犬不留么!”   
萧初阳叹道,“全城水源都受到影响,却不知城内没有走的数万百姓要死上多少。”   
众人相对黯然。   
过了许久,纪少冬想起一事来,问道,“现在烟雨楼中可以饮用的水还有多少?”   
秋无意道,“还有八缸干净储水,节省些使用,应该还能支持五日左右。”   
纪少冬怆然道,“仅仅五日么?我们被困在这金陵城中,纵使各派英雄来救,路上也需要几日,唉!”他长叹一声,道,“但愿各大门派人众能够早日商议好对策,及时赶到。”   
萧初阳沉默不语,心中却不禁又叹了口气。   
便是这五日之内,各大门派能够商议完毕,赶至金陵,城外有大批魔教高手等着一战,城内有这桃花瘴、牵机毒,要悉数解决,只怕还得多上几个五天。   
他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不在原先预计之内的时间限制。       
※  ※  ※  ※       
自第一日傍晚起,城内各处便隐隐传来哀恸号哭之声,数日来,整个城池竟是哭声昼夜不绝,听来摧肝断肠,不知有多少生灵命丧毒水之下,城外的乱葬冈也不知多了多少冤死孤魂。   
秋无意严格限制用水量,每人每日只能领取一杯清水。如此规划之下,竟然被他们堪堪撑过了六日。   
只是这六日却不好过的很。   
江南水道纵横密布,烟雨楼里都是在江南住惯的人,未尝知道水之珍贵。   
如今他们却是每日翘首以盼那小小一盅的清水。纵使领到手中也舍不得一下喝了,每次只是小小的抿一口润润喉咙。喝到见底处,更是一滴也不舍得放过,小心翼翼的捧起杯子倒转过来,将那一点点留在里面流不出来的水舔的干干净净。   
同盟人众自萧初阳以下,无不形容憔悴,嘴唇开裂,干渴万分。   
与此同时,苍流教自从环着烟雨楼布下这桃花瘴之后,便有人一直守在外面,更有教众不停以言语肆意挑衅。   
萧初阳与秋无意不去理会,却有些个性急躁的盟众运起内力骂回去,反正这几日他们被困在烟雨楼中无事可作,也是闷的发慌。   
对骂初时还是文绉绉的诘问之词,至后来市井俗语粗口齐出,一时间,来往话语精彩绝伦。秋无意听了一笑置之,萧初阳听了却是大皱眉头。       
六日过去,始终没有白道中人赶来的迹象。   
第七日起,八个水缸俱已见底,却是再也没有一滴水了。   
于是烟雨楼众整天下来滴水未沾。   
晚间,外面的几个苍流教众污言大骂了顿饭时辰,烟雨楼竟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们。   
过了一阵,叫骂声也渐渐沉默下来。   
又过了片刻,一阵扬声大笑突然从外面远远的传来。听声音,此人正是销声匿迹了几日的陆浅羽。   
只听陆浅羽大笑道,“怎么不骂了?难道今日贵处的存水终于用尽了么?”   
烟雨楼上下静谧无声。萧初阳脸色冷然,却不说话。   
秋无意在灯下坐了半晌,看看萧初阳,问道,“大哥,你不回复他么?”   
萧初阳苦笑道,“无意,你要我说什么?”   
秋无意笑了笑道,“本来我也是无话可说的,可是现在我忽然想起一句很好的话了。”   
他提起内力,朗声道,“烟雨楼上下听了,地窖中尚有50坛陈年好酒。”   
萧初阳一愣,随即大笑。   
他亦提起内力,声音远远的飘出去,“楼中兄弟们,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片刻沉寂后,烟雨楼中突然爆出众多大声的喝采声和响亮大笑声。   
秋无意对着大门之外,悠然道,“陆浅羽,今夜我们众人都是不醉无休,你可敢收起那桃花瘴,进来将我们这些大醉之人尽戮?”   
又是一阵大笑喝采之声。   
陆浅羽长身立在桃花瘴外的青石板路之上,闻言啪的收起折扇,面色一沉,却是无话可答。   
没有教主的命令,他的确不敢。   
对教中规矩,秋无意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此说话,自然是在故意苍流教下属面前驳他的面子。   
眼角余光扫去之处,身旁的几位分坛主虽然依旧站的笔直,但神色却都是古怪的很。   
陆浅羽的手指紧紧捏住扇骨,暗自冷声道,“秋无意,秋左使,你很好。咱们等着瞧罢,看你笑到几时。”       
※  ※  ※  ※           
酒是好酒。陈年的竹叶青一启封便传出醇厚的浓香来。   
夜是好夜。明月挂在树梢,枝叶被微风吹着沙沙的响,显得夜色更静。   
如此好酒好夜,萧初阳已经醉了。   
他忽然拉住了秋无意的手,道,“大哥对不起你。”   
秋无意的酒量比萧初阳好一些,虽然已经喝到有点头晕目眩,神智却还清醒。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萧初阳道,“我把雪儿送回洛阳,鸿熙走的时候也未拦他,却单单把你留在这是非之地,我岂不是对不起你了?”   
秋无意默然。   
萧初阳却又喝了一大口,醉眼朦胧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   
秋无意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是武林同盟中人了。”   
萧初阳摇摇手,语气含混的道,“你这个同盟中人的身份不也是我硬安上的?雪儿想进同盟,我不让她进,鸿熙不想进,我也不强求他,我却只要你进同盟,你道为何?”   
秋无意便问,“为何?”   
萧初阳端详了他半天,忽然神秘的一笑,“佛曰:不可说。”   
秋无意一呆,苦笑道,“大哥,你真的醉了。”   
萧初阳蓦然大笑道,“醉了?醉的好,一醉解千愁!全楼上下百多号人,这五十坛酒又能撑几日?若酒也喝完了,援手尚未至,我们竟真的生生渴死在这江南水乡么!”   
笑声未绝,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然后他拉住了秋无意的手,直直盯着他,认真的道,“大哥错了。大哥不该留你下来,让你陪我一起受这份活罪。看你的嘴唇,原先那么丰润,这几日竟然干得裂开口子了…….”   
萧初阳微皱着眉,喃喃低声说着,抬起修长的右手来,拇指轻轻拂上秋无意的唇边。   
下个瞬间,他居然仆的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秋无意盯着醉倒的萧初阳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摇晃着站起来扶起他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晃回来拿起那壶剩下一半的酒,再勉强半拖着他回房间。       
秋无意也是醉了,竟没有想到把萧初阳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带着他回到了九宵阁,把他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他看着那张被占据的床,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把萧初阳往里面挪挪,自己靠在外面,拿起那半壶美酒,又喝下去一半。   
冷酒入腹,拥挤混乱的大脑竟变得清醒些了。望望旁边毫无防备沉睡着的萧初阳,他想起了那日陆浅羽悄悄塞过来的那张纸团来。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上萧初阳的脖项,沉稳均匀的脉搏跳动从指尖处传来。   
只要这么用力按下去……       
薄薄的月色自窗户的纱笼隔拦里漏进来,清冷的光辉恰好照在沉睡中的萧初阳身上。   
即使是睡梦中,萧初阳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的。   
秋无意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这张俊雅的面容他自十三岁起,已看了十年。这十年间,他亲眼见得这个人是如何从一个温柔腼腆的大男孩,逐渐成为盛名鼎鼎的初阳公子,再成为一手掌控着武林同盟的萧盟主。   
然而,自何时起,这个人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头的忧虑却是越来越多了?   
酒入愁肠愁更长。   
今夜醉倒他的,是酒,还是愁?   
下一刻,秋无意的手轻轻抚过萧初阳的眉头,抚平了那些微微皱起的地方。现在的他,看起来睡的安稳一些了。   
秋无意默默注视着萧初阳平静的睡颜,心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另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   
那个人平日的眉头也是会这样微微皱起,却不知他睡着时,神情会变得平静些么?   
秋无意愣愣出神想了一会,忽然垂下了眼,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记忆中,向来只有他自己在那个人的怀中睡着,却从未见过那人睡着后的样子。   
他心中有点烦躁,一仰头将剩下的酒全数喝完,不久酒意上涌,却也醉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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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7章

时值正午,半空中骄阳似火。   
通往金陵的官道上,远远有数十骑飞驰而来,激起身后漫天尘土,过路的行人纷纷躲避不迭。   
一道弯转过去,路边出现了一家小小的酒肆。   
这实在是个普普通通的路边小店,竹制的篱笆,飘荡的酒幡旗帜,看起来和其它的酒肆并无二致。若说唯一的区别,便是那褪色的酒幡上,绣了一片精致的枫叶。   
飞驰而来的数十骑人马,便齐齐停在这普普通通的小店之外。   
众人翻身下马,鱼贯进入小店之内。刚刚坐定,店掌柜就已经迎了出来。   
落座的数十人中,有老有少,偏偏这个店掌柜只看了一眼,就向其中一个懒洋洋靠坐在墙边的年轻人笔直走过去。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的店掌柜,居然对着年轻人行了个礼,恭声道,“老板,你来了。”   
原来这个掌柜的,居然还不是这家酒肆的真正主人。   
仔细望去,这个懒散坐着的年轻大老板,却不正是纪鸿熙?       
纪鸿熙掏出汗巾,擦擦额头的汗珠,微笑着问道,“周掌柜,最近城内风声如何?”   
周掌柜迟疑了一下,悄悄附耳过去说了几句,纪鸿熙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   
他盯着周掌柜,目中寒意一闪而过,“情势当真如此严重?”   
周掌柜苦笑道,“自从那血书告示贴出来三日之后,金陵城就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我们曾听到一种说法,道是苍流教在城里大开杀戒,尸体堆的满街满巷都是,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纪鸿熙心顿时一沉,追问道,“那城内的武林同盟和枫叶山庄有没有什么动向?”   
周掌柜摇了摇头,“毫无动静。”   
纪鸿熙沉默片刻,勉强笑道,“辛苦你了。”  脸上虽然在笑着,但思及困在城中的家人朋友,笑容比起平时来,却是黯淡了不少。   
眼见周掌柜退下的时候,耳边忽然轻轻飘过来一句话,“你明明担心的想哭,偏还装出副笑脸来,看起来真是虚伪的要死。”   
这句话不必看就知道是谁说的。纪鸿熙叹道,“薛凝薛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离我那么近说话?”   
薛凝哼了一声,反倒更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是你的福气。”   
纪鸿熙无奈之下,抬眼向四周坐了满桌子的人求助的看过去。   
四川唐门的家主唐大先生就坐在他对面,此刻干咳了两声,道,“我出去走走。”然后他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纪鸿熙暗骂了一句,恳切的目光又对上坐在左手位的神剑门门主龙意行。   
龙意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诸位,虽然少林、武当以及其它各门派还有大半的援手尚未到来,不过我们这些先到之人不妨去外面先行商议商议对策,如何?”   
这个提议一呼百应。于是满满一屋子的人,顿时就只剩下纪鸿熙和薛凝两个。   
纪鸿熙怔了半晌,尴尬的摸摸鼻子,对薛凝道,“我也出去和他们一起商议……”说罢立刻逃也似的冲出门去,暗自悻悻道,“一直听说薛神医的女儿温柔婉约,真见了这傲慢刻薄的丫头才知道,江湖上的传言简直都是放屁!”       
坐在原地的薛凝对着空荡荡的房屋轻哼了一声,满脸的嗔怒神情忽然都淡了去。   
如果有人注意的话,现在坐着的这个人的神色,和方才的表现明显的不同了。   
素长的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的旧伤此刻隐隐作痛,令人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寒冷朦胧的夜晚,那无奈的一剑,还有那个舍命把自己背出城去的身影……   
望着桌面出神半晌,他在心底默默道,“无意,几个月不见,不知你现在如何?”       
※  ※  ※  ※       
城外人众虽然对城内形势做出种种猜测,却再也料想不到烟雨楼此刻是何等惨状。   
厨房里虽然存有大量米粮,没有水,却又如何做成饭?早几日窖存美酒还没有喝尽的时候,厨子以酒为水,还能勉强做出半生的米饭来供烟雨楼众果腹,但这两天却是连酒也没有了。   
俗语有云:五月梅子雨。偏偏今年江南一带遇到空梅天气,日日都是晴空万里,一整日曝晒下来,地上都几乎冒出丝丝热气,更莫奢求天上会降下一滴雨来。   
秋无意自清晨起,便觉得喉咙干涩无比,说不出的难受。此时望望窗外,一轮烈日当头,今日只怕又是降雨无望了,心里不由暗自叹息。   
看看时辰已到,他站起身来,穿过重重走廊,来到后院。当值的青城弟子李建凭已经候在水井那里,面容上却满是惨淡之色。   
秋无意看了看李建凭的脸色,道,“水中还是有毒么?”一边取出银针在新打出的清水中搅了几下。   
银针取出时,浸入水中的尖端已经变得漆黑一片。   
李建凭不答,却只顾盯着那桶井水发楞。   
清冽的井水被银针一搅之下,水波荡漾,泛起细碎的粼粼波光。   
只看了一眼,李建凭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他无意识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满脑中都幻想着冰冷的井水润过干渴冒烟的喉咙时,那清凉甘美的感觉。   
喝下去……喝下去……   
仿佛被下了魔咒似的,李建凭一步一步走近桶边,颤抖着用双手捧起一掊清水,缓缓向嘴边送去-----   
干渴的嘴唇正要碰到水的前一刻,秋无意清冷的声音在身边蓦然响起,逐字逐顿的道,   
“饮、鸩、止、渴。”   
李建凭全身巨震,手一抖,清水全部洒落在地面上。   
他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秋无意冷冷看着他,道,“哭什么?当初你留下来,难道还没有为武林正义而死的准备么?”   
李建凭霍的抬起头来,大声道,“有!当然有!如果魔教杀过来,我李建凭一定第一个冲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注视着秋无意的目光中蕴满了绝望哀恸,“可是现在我们算什么?枉自练了十几年的武功,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天天半死不活的熬日子,等着老天爷恩赐点雨,等着外面救援快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就会渴死饿死了……”   
说着说着,李建凭的眼中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凄然道,“昨日兄弟们又饥又渴,已经连最后十几头敖犬都尽数杀了,不仅吃光了肉,连血都喝的干干净净,如今烟雨楼中除了这几百号人之外再无别的活物,接下去的日子却如何熬过去?”   
秋无意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李建凭的肩膀,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说罢,他悄然转身而去,只留下李建凭怔怔立在原处。       
秋无意回到九霄阁,慢慢在靠窗的案几前坐下来。   
刚才那句话,他不是说给李建凭听,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几日,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像个闹剧。被困在里面的是武林同盟盟众,围在外面的是苍流教教徒,他身为苍流教的护法左使,如今却和同盟中人一起被困在烟雨楼中,若是最后还一起渴死在里面,岂不是讽刺无比?   
阳光下,秋无意细细凝视着自己手上失去光泽的干燥皮肤,觉得心头有点发苦。   
不错,现在他还活着。   
这次的任务,难道竟要他用性命去换么?   
烟雨楼中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事务了,秋无意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间,居然由午后直坐到夜晚。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萧初阳悄然推门进来,抬眼便看见秋无意一身素衣坐在临窗处,全身笼罩在淡淡的月色之中,清秀出尘的面容含着几分忧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轻咳一声。“这么暗了,怎么还不掌灯?”   
秋无意蓦然惊醒过来,低声唤了句“大哥”,便不说话了。   
萧初阳走近过去,见窗外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竟无半点云层遮住月色,不由苦笑道,“明天想必又是个晴日。”   
秋无意转过去看了眼天色,默然半晌,道,“我去点灯。”说着便站起身来。   
只向前走了一小步,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急忙去撑后面的桌子,不料手上无力,这一下居然没撑住,身子顿时不由自主的软倒了下去。   
萧初阳大惊,赶上去将秋无意倒下的身体接住,再仔细查看过去,他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竟然是晕了过去。       
萧初阳暗自叹了一声,将秋无意抱起,小心的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边,静静守着。   
过了不久,秋无意的长睫微微颤动,睁开双眼,正对上萧初阳担忧的眼眸。   
萧初阳叹道,“你身上重伤初愈,还没有好好将养几日,便被困在烟雨楼中断绝水粮,加上这几日操劳忧思,只怕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唉,这几日你就不要四处乱走了,专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理。”   
秋无意苦笑道,“如此情形之下,还能养的好身体么?”   
萧初阳怔了半晌,苦涩的道,“还是我不好。若我把雪儿送走的时候,连你也送走就——”   
话未说完,秋无意已经笑了笑,打断他道,“大哥今日怎么这么罗嗦,大不了我们兄弟死在一起便是了。”   
萧初阳深深注视了他片刻,低声却坚定的道,“坚持住,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突然一拍额头,笑道,“对了,昨日他们杀了敖犬,全楼上下每人都分了一份。你昨日嫌鲜血腥气不肯喝,今日我却一定要逼你喝下去。”   
秋无意微微一笑,无奈道,“不用逼了,我喝便是。”   
萧初阳松了口气,笑道,“你的那份还在我这里,我这就去拿。”   
过了不久,他果然拿进一个盛满鲜血的碗跨进门来,然后坐在床边,一口口的喂秋无意喝了。   
秋无意一碗鲜血入腹,喉咙处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好了些,皱眉道,“好腥气,喝了想吐。”   
萧初阳莞尔道,“果然还是缺水,看你一碗血喝下去,人就精神多了。我那里还有一点,即使你想吐,明天也要让你再继续喝。”   
望望外面天色已经不早,萧初阳陪秋无意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       
第二日,萧初阳依旧端了一碗血过来,坐在床边喂秋无意喝了。   
秋无意注意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不由问道,“大哥,你今日不舒服么?”   
萧初阳笑而不语,收拾好碗勺便站起身来,不料身子站的急了,眼前一黑,身体猛然向前一晃,差点栽倒在秋无意身上。   
秋无意急忙伸手拉住手腕稳住他的身形,松口气笑道,“大哥,怎么你也……”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他的话语遽然顿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片血迹。   
秋无意抬眼望去,萧初阳的衣袖原本干干净净,但自己方才拉住萧初阳手腕的那个地方,此刻却现出一大圈血迹,触目惊心。不仅如此,蜿蜒的鲜血沿着手臂此刻还在不停的滴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床铺上。   
念头闪动间,秋无意的心里猛然一惊,迅疾的扣向他的手腕!   
萧初阳躲了一下,但晕眩之中的人,哪里躲的过小擒拿手?反手扣住萧初阳的脉门,秋无意立刻唰的将袖口推高。   
一看之下,他顿时脸色大变————   
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割痕。伤痕都很新,此刻还有血不停的从其中一道伤口渗出来。   
秋无意仰起头看进萧初阳的眼瞳,道,“你给我喝的血不是敖犬那里取来的。”   
他虽然强自镇定,说出这样一句肯定的话语来,但尾音却不由的微微颤抖。   
他扣着萧初阳脉门的手,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萧初阳苦笑,“敖犬的血液当日便喝的干干净净,哪里有多的剩下来?”   
秋无意默然半晌,垂下眼睑道,“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   
萧初阳伫立在床边,沉默的凝视着他。   
下一刻,他猛然抱住了秋无意,在他耳边轻轻道,“无意,即使是我死,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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