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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 作 者:少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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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3章

辛酉年冬。十二月十九。   
整天都是晴空万里,暖日当空,今天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日头落下的时候,京城的闲人居门口车水马龙,热闹如集市一般。   
今日行情好得并不奇怪,因为这几天京城刚发生了件大事,只要是心怀好奇的人都乐得探个究竟,而知道内情的人则更是不吐不快。   
而闲人居茶楼,实在是个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听好了。话说前几天的某个夜里,在下半夜睡不着,就出屋走走,不想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博望山那里是烧得血红一片哪!”   
围坐的众人大哗,一人抢先问道,“试问那是不是天火?”   
坐在中间的书生摇头道,“非也非也!若是落雷天火,肯定是从一块地方先烧起,决不可能整座山同时燃起熊熊大火,这定然是有人纵火!”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听那书生摇头晃脑的继续说,“在下当时离那博望山颇近,隐约能听到一阵兵器交战之声随着热风传来。一时好奇之下,在下就悄悄靠近看了几眼——”   
几个心急的人抢着问道,“有人械斗?”   
书生呷了口茶,慢吞吞的道,“正是!在下赶到的时候,看到两派人马厮杀,一派穿的都是黑衣,另一派穿的是青衣,杀的那个惨烈啊……”   
他啧啧叹了几声,“那些肯定就是江湖人了,果然都是杀人不眨眼,只是不知怎的烧了博望山,可惜了那整山的树木虫兽。”   
听到“青衣”两个字的时候,静坐在旁边的秋无意神色一动,问道,“请问他们两派为何厮杀,厮杀的结果又如何?”   
“好像是争夺什么东西,至于结果么……”那书生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在下当时乏了,未等看到结果就自行离去了……”   
周围顿时嘘声大起,“分明是看杀人看得怕了,自己先跑了~”   
就在这时,帐房那里传来几声轻咳声,纪鸿熙的声音传出来,“各位对不住了,今日本店提前打烊。”   
一片扫兴声中,客人纷纷起身离去,拥挤的厅堂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秋无意对着帐房那里笑了笑,“纪大老板,难得生意这么好,你又何必自己把客人赶走?”   
纪鸿熙抱着算盘从帐房里走出来,“本店有三不。不沾血腥,不赊帐,不论江湖事。犯到一个忌讳,本日就关门大吉。”   
他这里语音刚落,却听角落里一个年轻声音朗声笑道,“若是纪老板这么说的话,那在下实在是惭愧的很了。”   
秋无意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仔细几眼望去,不由轻咦了一声,“是你?”   
纪鸿熙也是往那里望去,却见角落里的一张木桌旁边坐了个儒衫青年,正对他们笑得温和雅致。看那面容,却是不认得。   
正诧异间,秋无意已经走了过去,微笑道,“穆兄,幸会。”   
那儒衫青年,正是昨夜在京城郊外意外遇见的人,穆容。   
穆容起身揖了一礼,笑道,“不敢当‘幸会’二字。今日在此地得遇秋兄,只能说是在下一人的荣幸才是。”   
秋无意讶道,“为何如此说法?”   
穆容眨眨眼睛,从怀里掏出银袋来,对着桌面晃了许久——一枚铜板从银袋里面滚出来。   
两根手指捏起那枚亮澄澄的铜板,穆容对着秋无意和纪鸿熙惭愧的笑笑,“实在不想因为在下坏了贵店的规矩,只不过……今天似乎只能赊帐了……”   
秋无意望望满面愧疚之色的穆容,再望望浑身散发出杀气的纪大老板,转身就往门外走。       
“秋兄!小弟一时囊中羞涩,还请加以援手啊~”   
“无意,你别急着开溜!既然认识这个人就帮他把帐先付了再说!”       
秋无意挣了几下,没挣开纪大老板硬拖着他袖子的手,只得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过去,忍不住叹气,“二哥,你居然连我的银子都不放过?”   
纪鸿熙把算盘打的噼啪作响,眯起眼睛,笑得心满意足,“亲兄弟也要明算帐,这可是古人的教训。”   
“可是我身上的银子都是你给的……”   
“那我不管。”   
眼看着纪大老板抱着算盘账本乐滋滋的去核对帐目,秋无意返身走回去,在穆容坐的那张桌子前停住脚步。   
“穆兄。”   
穆容微笑着拱手,“多谢相助。”   
秋无意也是微微一笑,笑容却仿佛是投入石子的水波那样,渐渐敛去了。   
笑容完全从脸上消失的时候,声音也蓦然冷了下去。   
“你到底是谁?”       
穆容满脸茫然的神色,“小弟穆容,昨夜才通报过名姓。秋兄怎么突然如此发问……”   
秋无意冷冷道,“我从来没有向你透露过姓名,这里也没有人直呼我的姓氏,你如何知道我姓秋?”   
穆容愣了愣,扬声大笑。“是在下的一时疏忽,没想到就被无意公子察觉了。冒名结交的行径确实失礼的很。”   
朗朗笑声中,他站起来对着秋无意拱手长揖道,“实不相瞒,这穆容的名号是借了姓氏的。在下慕容飘香,无意公子请勿见罪。”   
“慕容?姑苏慕容家的飘香公子?”   
秋无意吃了一惊,视线在对面青年的身上打了几个转,目光中已有深思之色。   
当年未反出武林同盟的时候,并列江湖白道上三大公子的年轻俊彦人物,除去他自己,就是洛阳萧家的初阳公子,以及姑苏慕容氏的飘香公子。   
这么多年来闯荡江湖,各路英雄遇见无数,却始终未曾见过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飘香公子,为何于此时出现在京城?   
警惕心暗起,秋无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飘香公子亲身前来闲人居,蓬荜生辉。”   
“愧不敢当。”慕容飘香微笑拱手,“在下向来是淡出江湖的,慕容家也从不主动参与江湖势力火并,此次有事恰好路过京畿,请秋兄不必多虑。”   
“慕容兄不必客气。”  秋无意淡淡还礼,“小居清静之地,也是向来不和江湖沾边的。小居每日辰时开张,今日既然打烊,慕容兄如果想来赏茶的话,还请明日趁早。”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站到门边。   
慕容飘香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秋兄这是下逐客令了。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多留。”却是笑吟吟的起身跟着出去。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走近大门的时候,慕容飘香忽然在后面唤道,“无意公子。”   
秋无意明明听见了,却恍若不闻,依旧按着原来的速度走在前面。   
身后的声音继续道,“秋无意其人,位列江湖三大名门公子之一,当代年轻一流高手,以一己之身覆灭武林同盟二十余年基业。如此人物,本当叱咤江湖,伸展男儿抱负才是,却当真甘心在小小的茶社中荒度岁月么?”   
秋无意听而不语,直到伸手拉开了门闩将人送出去,这才对着门外的慕容飘香微微一笑,   
“既然身在闲人居,就已不是江湖人,为何要叱咤江湖?人生不过梦一场,又何谓荒度岁月?”   
慕容飘香立于门外,闻言默然片刻,朗声笑道,“好一句‘人生不过梦一场’!想不到无意公子竟是如此超脱之人!”   
秋无意淡淡拱手,“请。”也不多言,转身回去。       
慕容飘香孤身立于街上,注视着秋无意的背影转入门帘后不见,唇边扬起的弧度化为一声冷笑,   
“身在俗世,又有几人能超脱。”       
※  ※  ※           
转回闲人居,掀起内堂竹帘,秋无意迎面看见纪鸿熙微微眯起的鸾眼。   
他不动声色的往后瞥了一眼。   
慕容飘香还立在街上。刚才那一幕想必早已落入眼中。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秋无意叹气,“二哥有何见教?”   
纪鸿熙微笑着递过手中热腾腾的茶,“你二哥是生意人,说说生意经还差不多,见教二字就谈不上了。喝茶喝茶。”   
秋无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碗沿的泡沫,听见纪鸿熙道,“玄影好像又惹祸了。”   
秋无意一笑,“那是正常之极。”   
“一个时辰前有飞鸽传书过来,说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不知怎么惹着他了,被他追的鸡飞狗跳,看那架势是不宰光不罢休了。”   
“……遇上他心情不好,这种事倒也不少见。”   
“半个时辰前又有飞鸽传书过来,说原因查明了。原来那几个倒霉鬼是白道各大门派二代顶尖的弟子,前两天和某个不知名的势力联手破了苍流教的京畿分舵——就是搏望山起火那夜的事——分舵里从上到下被他们杀的精光。”   
秋无意手中的茶盏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端起来。   
纪鸿熙接着道,“这些二代年轻弟子做事太绝,杀就杀罢,还把分舵付之一炬。也算是他们倒霉,偏偏就遇着玄影这种喜欢半夜没事到处晃的,那夜就被火光引过去了,当场气得他跳脚。”   
秋无意点点头,把茶盏放在桌上,“等他气消了自然回来,二哥不必担心。”   
“我说的不是他。”纪鸿熙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秋无意,“苍流教有麻烦事了,你不管?”   
秋无意眼皮也不抬一下,“我管什么?为什么要管?二哥,你又希望我管什么?”   
纪鸿熙摸摸鼻子,大叹了口气,对里屋扬声道,“听到了罢?我早就说过了,他的脾气犟起来,天王老子的事都不放在心上的。”   
里屋的竹帘子一下子掀起来,有个浑身血污、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的人靠在门边,狠狠瞪着秋无意,脸色难看之极。   
秋无意盯着那人看了几眼,转头对纪鸿熙道,“闲人居不是不沾血腥的地方么?什么时候破了规矩了?”   
纪鸿熙满脸无奈之色,“你以为我想让这位陆兄进来么?但我如果不让他进来,只怕闲人居满堂的客人都会被砍得七零八落,比他那副样子还惨了——”   
“纪鸿熙,你最好闭嘴!”陆浅羽冷冷道,“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自找霉头。秋无意,我今日找你有事要说……”   
秋无意倏然打断他,“二哥,我看这位客人不太顺眼,麻烦你把他赶出去。”   
陆浅羽顿时气结,“秋无意,你——你——我今天有教里的要事跟你说,你居然赶我?”   
“教?什么教?”秋无意不轻不重的说着,垂下眼帘,凝视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水。   
“陆浅羽,你大概找错人了。我只是这茶楼里的一个闲人,和你说的那些江湖事没关系。”   
陆浅羽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靠在门边僵了半天,勉强道,“我知道教主当时……伤了你,但他是……”   
秋无意的神色顿时一冷。   
“恕不远送。”他端着茶站起来,越过大堂,往后院的方向笔直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陆浅羽咬牙提气,闪身拦在前面!   
“算你狠,你继续跟他怄气罢!”他狠狠道,“等人死了,苍流教散了,你就能一辈子不见面了!”   
秋无意站在对面,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   
“你不信?”陆浅羽冷笑,“你自己想想看现在的局面。聂长老死了,你走了,我在这里,天下大会那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主事之人!”   
秋无意别过头,淡淡道,“教主不是在风云顶么?”   
陆浅羽一咬牙,道,“若不是事态紧急,我也不会告诉你。自你走了之后,教主他……一直闭关至今。”   
望着对面倏然闪过的吃惊神色,他突然觉得很烦躁,“现在有件至关重要的大事需要我尽快赶回风云顶。但我在分舵那一仗里受了伤,一个人只怕回不去。你最好叫你的二哥动用他枫叶山庄情报网的势力把我尽快送回去,不然那件大事办不成,你我都担待不起。”   
秋无意盯着陆浅羽,半晌不说话。   
然后他走回去问纪鸿熙道,“影子现在人在哪里?”   
“唔,现在大概还在郊外桦树林做他的老本行生意。”纪鸿熙打量他几眼,“你不会真的想掺一脚罢?”   
秋无意静静又站了片刻,把茶盏放在桌上,“多谢二哥的茶。”   
最后一个字刚刚传入耳中,纪鸿熙眼前衣袂闪动,人已经不见了。       
※  ※  ※  ※       
大略辨认方向,提一口气展开身法,以他的轻功,城郊桦树林须臾便在眼前。   
那片桦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加之林中光线幽暗,要在里面找几个人本来很不容易。但秋无意却几乎没费什么功夫。   
刚到林边,一声痛苦的闷哼便从树林深处传入耳际,打破无边宁静。   
尾音颤抖着消失在空气中的时候,秋无意也找到了地方。   
几株苍天大树包围着一个丈许见方的草地。周围儿臂粗细的树枝上挂了几个蚕蛹似的东西,迎着风摇来晃去。   
秋无意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唰的又是一道风声劲响,其中一个蚕蛹蓦然又发出闷闷的惨呼声。   
定睛望去,原来那些蚕蛹似的东西居然是大活人,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倒吊在树上。       
秋无意的视线往周围看去,旁边的某块巨石上果然一躺一坐了两个人。   
左边那个坐着的身形尚小,依稀是个陌生的清俊少年。右边躺着的那人,却不正是影子?   
猛然察觉身边有人,影子警觉的坐起身来,一回头,秋无意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咦,你怎么也来了?”   
他抛下手里的弹弓和石头,笑吟吟的招招手,“无意,过来这边坐。”   
秋无意扭头又看看树上那么捆得严实的蚕蛹,不由皱起秀气的眉头——这场景实在诡异的很。   
依言走过去坐下,他问,“他们是谁?”   
影子指着那些蚕蛹笑道,“这两个是青城派的师兄弟,那个是崆峒高足,再那边那个是行意门弟子,最后面那个是唐门今年刚出江湖的菜鸟。虽然武功都不怎么样,不过倒挂起来的场面却有趣的很。”   
秋无意看了几眼,目光转落在影子身边那少年的身上。“他是?”   
影子忽然“啊”了一声,“你倒提醒我了。”伸手拍拍身边少年的头,“小子,说说看你叫什么?”   
端坐在大石上的少年撇撇嘴,“终于记得问我名字了?我跟了整整你三天,每次都只知道喊‘喂’,‘小子’,或者干脆只勾勾手,跟唤狗似的……”   
影子瞪他,“就这样跟你救命恩人说话?不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的名字,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少年哼道,“谁要你救我了?偏不告诉你。”   
“臭小子!”影子冷笑,“无意你闪开,让我教训他。”   
秋无意笑笑,人也不动,却倏然伸手扣住了少年的手腕。那少年猛地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他的手伸过来,偏偏就是躲不开。   
一把将那少年拉近了,秋无意道,“我方才用的是教内独传的锁腕小擒拿手,想必你也认得,有事不必对我隐瞒。说罢,你姓吴还是姓叶?”   
少年迟疑半晌,最后垂头道,“姓叶。”   
秋无意点点头,道,“想必是叶舵主的独生爱子了。”转身对影子道,“据我所知,京畿分舵上下九十二人,只有叶舵主和吴香主有这么大岁数的儿子。”   
影子一把拍开少年的手腕,自己拉住秋无意的手不放,抱怨道,“真受不了你,明明已经不是苍流教的人了,还把它的事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秋无意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反问道,“你也不是苍流教的人了,为什么会替京畿分舵的几十条人命出头?”   
影子嗤的冷笑,“京畿分舵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谁有兴致替他们出头了?那天夜里这些小子不知怎么联合了夜杀组的人围攻分舵,其他人只是杀人放火也就罢了,偏偏这几个小王八羔子把那些受伤的俘虏用各种恶毒手段折磨几天几夜,让他们活活痛死,还美名其曰‘除魔卫道就须不择手段’,让人看不过眼。”   
他走过去用树枝戳戳其中一个倒吊着的蚕蛹,“好像有个副香主被你割了一百多刀才死,我现在只用一刀杀你,你自己说你死得冤不冤?”   
被倒吊的那人呆了呆,忽然嘶声大呼道,“我不服!我爹爹耿慎行就是被苍流教的魔头活活折磨而死,我不过报复回来而已!我有什么错!!”   
他激动不已,那绳索也跟着摇晃起来,吱嘎乱响。   
“原来天山派耿慎行的儿子。”影子冷笑一声,遽然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我记得耿慎行十五年前就死在何莽手里,这么多年你不找何莽报仇,杀其他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狠狠又一脚踹过去,“那个副香主才二十多岁,跟你有屁的仇!”   
那人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我等是除魔卫道!”旁边又一人嘶哑大声道,“卓起扬狼子野心,意图率领魔教吞并武林,我们见一杀一,见十杀十,为的是挽救武林于血海,为了天下苍生之福!”   
影子听得不耐,“真是放屁!我们杀人就是魔头,你们杀人就是除魔卫道!”   
一脚踹过去,那人登时也晕了过去。   
旁边其他几个蚕蛹眼睁睁看着,一时无人敢接声。       
“白道就是口号喊得响亮。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势力罢了。”   
秋无意走上前来,微微冷笑的立于旁边,“苍流教兴起不过是近数十年的事。这么多年来,白道内部五年一械斗,十年一火并,为了地盘武功乃至于名号面子死的人又少到哪里去?  何必妄提什么天下苍生之福。”   
倒吊几人互视几眼,居然有第三只蚕蛹敢出声。   
那人轻叹道,“虽说如此,若无苍流教起先发难引得江湖动荡,至少有些人本来可以安享天年的。”   
秋无意注目望去,那个倒吊着说话的人满身血污狼狈,却还能看出是个年轻人,只是相貌陌生的很。   
影子冷笑着走上去端详他几眼,忽然咦了一声,讶道,“那天血洗分舵的那群王八羔子里面似乎没你?”   
年轻人苦笑,“在下不过是路上听说有此事,所以半路拦住几位当事人想要打听些情况,没想到也被兄台一路追杀,后来不及分说就吊起来了……”   
秋无意斜斜瞥了影子一眼。   
影子尴尬的笑。   
叶姓少年从石头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那人面前,手中匕首一挥斩断了绳索,“你可以走。”   
那年轻人砰的跌在地上,过了半晌方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拱手道谢。   
秋无意叫住了他,“方才那句话,是你自己的意思么?”   
“不是。”年轻人脸微微一红,“那句话是半月前在下有幸与萧盟主寅夜长谈,萧盟主一时感慨所说的话语。在下听了以后念念不忘,所以才随口道出了。”   
影子冷笑道,“听起来就婆婆妈妈的,果然像是萧初阳说出来的话。”   
秋无意良久不语,叹了口气,道,“你走罢。”   
年轻人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拱了拱手,“在下四川唐沐,上个月刚刚行走江湖,见识浅薄。敢请教各位尊姓大名?”   
刹那间,有个念头闪过秋无意的心头。只一个瞬间,那个念头就如烈火般的熊熊灼烧起来,再也扑灭不去。   
他拱手道,“在下易无秋,向来久居京城。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易无影。”   
客气见礼完毕,他若无其事的问,“唐兄自中原而来,敢问最近中原江湖近况如何?”   
唐沐笑道,“在下甫出江湖,其他的见识没有,江湖近况倒是熟的。说起来江湖上这几日哄传一个大消息!传闻魔教教主卓起扬前些日子练功突然走火入魔,至今闭关不出。反观苍流教群龙无首,一扫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接连仓惶败退数场,死伤惨重,只怕传言不虚啊。……易兄?易兄因何神思恍惚?”   
“啊,”秋无意猛地回过神来,道,“这些最新消息倒是没听说过……多谢唐兄了。”       
正欲再问,影子忽然从身后闪过来,“谢他什么?”   
他劈手拉住秋无意就往回走,“姓唐的你快点滚,以后如果再让我看见你非一刀宰了不可!”   
秋无意不提防被他拉着走了十几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影子却不肯放手,还是拉着他往进城的方向去,“不要理他瞎扯什么,我们回茶楼。”   
又走了几步,身后的那个人忽然拉不动了。   
秋无意不动,影子也不动,只有冷汗自接触的手掌那里一点一点的沁出来。握住的那只手温温凉凉。   
他深吸一口气,“无意,还记得上次在金陵么?我要你随我天涯海角,自在遨游。你不肯,非要跟着他去。”   
背后静默了片刻,“我记得。”   
“你随他回去了。几个月之后,却伤痕累累的出现在风云顶千里之外的地方。”   
“……一路颇为不易。”   
“颇为不易?”影子冷笑,“只怕是嫌伤得还不够,还要跑回去求人再狠扎几刀!”   
他来回走了几步,猛地走到秋无意面前,“无意,天下人又不止他卓起扬一个,你何苦为他这样作践自己。”   
秋无意垂下眼,淡淡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懂。”   
影子呆了呆,下一句话被硬生生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撇过头,遮住眼中闪过受伤的色彩,他冷笑道,“是啊,我连我自己的事都管不来,凭什么管你的事。你尽管去找你的卓大教主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   
秋无意盯着他半天不说话,居然真的转身就走。   
影子对着那背影又是发了半天呆,一咬牙,狠狠道,“早知这样,不如当初一剑扎死算了,省得看得心烦!”   
他这里一骂,秋无意却停下了。   
站了半天,隔得远远的叹了口气,“玄影,我难得对人说句真心实话,居然把你气成这样?”   
影子瞪他,“我跟你七八年的交情,又喜欢了你四五年,就换来‘你不懂’这句屁话?”   
秋无意哭笑不得,无奈道,“这样说罢。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对你说‘你滚出去’。你会有什么反应?“   
影子想也不想,冷冷道,“我一刀砍了他!”   
“其实可能是他受了伤,不想让你看见伤口替他担心。”秋无意笑笑,“他就是那种人。”   
影子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秋无意继续道,“再打个比方。如果你和二哥发生争执,不欢而散,后来他发现是他错了,就一直在你门外站着,却不肯进来。这时候你会怎么办?”   
影子轻哼道,“不肯认错,让他继续站着好了。”   
秋无意又笑了笑,道,“我会出去陪他站着。我就是这种人。”   
影子怔怔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眼睁睁的看着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耳边不断回荡着他最后那句话,“莫说是你,本来我自己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刚才想了想前后因果,我好像有些懂了。难怪那天的事情透出种种古怪……难怪……”       
茫然的站在路边,影子喃喃道,“他说他懂了,到底懂了什么……最后那两句‘难怪’又是什么意思……”   
“喂,他早就走啦。”袖子被人不客气的拉了拉。“你就是把那棵树看穿个洞他也不会回来的。”   
影子怒气大炽,眼中涌起杀机。  “姓叶的臭小子,想活命的话离我远点。”   
那少年吓了大跳,急忙冲到一人身后,缩得严严实实。   
身边无声无息多了个人,影子吃惊不小。仔细看清那人,却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相貌。   
他劈头就问,“你来了多久了?”   
纪鸿熙老老实实的招供,“跟在你们后面来的。”   
影子的脸色顿时一沉。“为什么不帮我拦他?”   
纪鸿熙反问,“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不用我帮手,你一个人也能拦的下他。为什么你不拦?”   
影子不说话。   
纪鸿熙叹气,“其实你自己也清楚,拦下来又如何?留的住一时,能留的住一世么?”   
望望头顶湛蓝的天空,他继续道,“不妨实说,今天他会来这里,会遇上这些事情,也是我告诉他的。”   
影子脸色立时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故意让他去送死不成!”   
纪鸿熙凝望着他,目光变得深沉,“先父曾经跟我说过,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是后悔。”   
影子和纪鸿熙面对面站立半天,一言不发的走了。       
纪鸿熙望望秋无意消失的地方,又转头望望影子消失的方向,摸摸鼻子叹道,“刚刚还在说什么‘身在闲人居,就已不是江湖人’,居然现在就走了。唉,身在闲人居,却个个都还是江湖人哪……”   
摇摇头,转身举步欲走,砰的一声撞上身边那少年。   
“……呃,这位叶小兄弟,请问你有事么?”   
“我叫叶蒙。”那少年笑得甜蜜,“事情么倒是有一件。我想拜玄影他老人家做师父。”   
“你确定?”难以置信的望望那个走得无影无踪的人。“刚才他好像还想宰了你……”   
“当然确定。”少年眨眨狡黠的眼睛,突然扑过去抱住纪鸿熙,甜甜蜜蜜的叫道,“师公,带我回去罢。”   
已经飞掠到数里之外的影子脚下一个踉跄,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4章

乱石崩,风云变,惊涛起。   
辛酉年末,江湖大乱。动乱所及之处,血溅如雨。毁家灭门者众,更殃及无数池鱼。   
新年伊始,谣言纷起,人心浮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壬戌年正月·总记》   
————————————————————————————————————           
『正月十五,天下大会   
与君煮酒于风云之巅   
卓起扬』       
冬日煦暖的阳光下,蓝衫青年再次瞥了眼那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迹,洒然一笑,合起手中的拜贴,把它递给拦阻在面前的人。   
面前挡住通路的苍流教青衫弟子仔细辨认请柬无误,面无表情的闪身让出身后通路来。   
萧初阳点点头,向前跨过尺许高的门槛,缓缓走进那扇高达十丈的黑铁大门。   
迎面是巍峨的山势。抬头望去,终年云霭缭绕,雾气沉沉。   
眼前是无尽的阶梯。林立陡峭,百转千折,仰望不见头。   
风云顶,便是这苍山七十二峰之颠。       
日落时分,一行人昂首踏入风云顶。   
风云顶四周群山环抱,中间有数千尺方圆的平整地面在眼前延展铺开,正是寒冬季节,入眼一片草色苍茫。   
放眼望去,那山间平地中间有一段自然落差,把平地隔成东西两块。  两块平地交汇处建筑庄院云集,飞檐勾角,气象巍峨。   
自然隔成的东西两块平地,眼下却成了再好不过的区域划分。西峰平地上密密匝匝聚满了各色服饰打扮的人众,按门派分门别户集在一起,显然是赴天下大会的各地豪杰了。东峰则有大批青色衣衫的苍流巡值教众来回巡查走动,双方均是冷眼戒备,泾渭分明。   
萧初阳默然四顾,周围景色隐约熟悉。   
想起上次踏入此地,如今物是人非,心中一片苍凉。       
已经到了傍晚,风云顶上却依旧喧嚣不已。不过转瞬间,便有数拨新的人马进驻。   
一行几十人刚刚走下西区,迎面被一群人拦住,为首那人大笑道,“你们终于到了!”   
萧初阳停了脚步,抱拳笑道,“萧某见过许帮主,丐帮兄弟们安好。”   
原来丐帮上下也是刚刚抵达这里。   
众人寒暄几句,萧初阳问道,“局势如何?”   
丐帮帮主许自友向来豪爽,闻言大大摇头,声若洪钟的道,“局势不怎么样。”   
手指向后面一指,“那边有苍流教搭起的擂台,你们去看看他们贴出来的红榜宣告罢!”   
萧初阳和慧嗔大师互视一眼,一行人拨开人群,向许自友所指的方向走去。   
风云顶上皆平地,高高竖起的三丈擂台越发显得触目,无数旗帜围绕周围,在风中猎猎作响。   
擂台的正面,一张红榜高高挂起,迎风飘扬。红榜上墨书字迹酣畅淋漓,力透纸背。   
红榜两旁是两副烫金底对联,从高处垂落下来,足足有十丈长短。对联上面的苍劲字迹隔了几十丈仍然一眼望得清清楚楚,每边四个,每字足有斗大。   
红榜右边写道:中·原·论·剑   
红榜左边写道:天·下·第·一       
萧初阳脱口而出,“好狂的口气!”   
慕容飘香笑道,“好大手笔,只怕是卓起扬亲自写的。”   
前面的北六省总镖头元朗眼力颇好,大声将红榜内容念出道,   
“天下大会,乃中原武林未有之事。   
放眼中原武林,自古乃藏龙卧虎之地。奈何侑于出身,资历,时运,资质平平者盛名中天,天资过人者肝脑涂地。兼门派林立,嫌隙丛生,一言不合即血溅五步之事屡见不鲜。   
苍流教不才,愿为起始,与天下英雄共襄武林盛事,再论江湖。   
凡与会者,不论资历,出身,以武服众,夺魁者即为天下第一,其所在门派共推为天下之首,号令武林。”   
读到这里,元朗冷笑一声,大声自言自语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卓起扬自己要做天下第一,他的苍流教号令武林!”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小,身边人群尽数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有好事者轰然跟着起哄,西区各大嗓门响起无数嘲讽抱怨之声,一时间沸反盈天。   
反观东区,苍流教众却连脸色也不变,依然巡视如常。   
萧初阳看在眼里,和身侧几人互望一眼,心中暗叹,“苍流教能够壮大至斯,确实有其缘故。”   
台下喧嚣一片,到处是议论之声。       
慕容飘香端详红榜半日,笑道,“卓起扬野心,路人皆知。”回头望去,却见萧初阳呆呆望着那红榜出神。   
他拍了拍萧初阳,“萧兄在想什么?”   
萧初阳猛然惊醒,掩饰的笑笑,“没什么。”   
转回头,目光却依旧凝视着红榜。       
——资质平平者盛名中天——   
——天资过人者肝脑涂地——   
——门派林立,嫌隙丛生——   
——一言不合,血溅五步——       
龙飞凤舞的字迹一行行扫过眼底,竟如利剑般直划过他的心房。   
卓起扬要做什么?   
果然想做武林盟主?果然野心号令天下?   
这寥寥几句评论江湖,为什么却是和自己心头所念如出一辙!   
当年接掌武林同盟,豪言历历在耳,愿江湖从此少纷争。   
蓦然回首,今日中原武林却已涛惊浪涌,动乱不堪。   
一方欲平定天下纷争,一方却挑起波澜万千。   
常听人道殊途同归,难道竟也有同途殊归!   
仰头遥望红榜,萧初阳心绪纷乱芜杂,五味自知。       
千百念头正在心头翻滚时,只听得元朗叫道,“啊,旁边还有一张红榜。”随即念道,   
『   
论剑天下,武林夺魁,方显男儿本色   
大会在即,苍流教略备薄礼一份,以馈夺魁英雄   
清单如下:   
清风秘笈   
易筋经,洗髓经,金刚梵咒   
百炼剑谱   
华阳心法   
…………   
…………』       
元朗尚未念完,后面围观众人已经一片大哗。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武林浩劫,就是与这些秘笈息息相关?   
那一串的秘笈名目,本本都是江湖传闻已久的名字,各大门派搜寻数十载不果的宝物,今日一齐展列在众人面前,怎不令人目眩神迷!   
慕容飘香轻轻一拍手,笑道,“有了这些赏头,天下大会定然热闹的很了。卓起扬这次当真好大手笔。”   
萧初阳皱了皱眉,暗自忖道,“少林派的洗髓经,恒山派的百炼剑谱,嵩阳剑派的华阳剑法,这些各大门派的武学精华二十年前被秋公主偷抄了去,落在苍流教手中倒也罢了。武当的清风秘笈和少林的易筋经都是江湖失传已久的武林至宝,两派搜寻数十载都没有找到,不想也居然落在他们手里。”   
耳边一片议论嘈杂的声音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有个苍老的声音低叹道,“阿弥陀佛,卓起扬此举,只怕是用心深远。”   
萧初阳回头望去,说话之人灰袍僧衣,垂目低眉,口中正喃喃念着佛号。   
他走近老僧身边,低声道,“莫非大师也认为卓起扬此举,意在煽动到会英雄自相残杀?”   
老僧又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萧初阳回头又望了眼那挂起的两张红榜,心中暗道,“不错。魔道中人杀人如麻,卓起扬为了称霸武林不择手段,又怎么会有匡扶中原的心肠!方才定是我想太多了。”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轻松许多。   
此时有苍流教接引弟子过来,带领诸人去西峰庄院休憩。   
萧初阳走在老僧身边,低声道,“大师,时间紧迫,我这就去找诸位掌门和各大世家家主共同商议明日应对之策,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了去。”   
老僧微微颌首,“拜托萧施主了。”       
不过片刻,白道十数位掌门家主齐聚西峰庄院大厅,各自落座。   
恒山派掌门性善师太虽然是出家人,性子却最急,甫一坐下就狠狠一掌捶在桌几上,气得浑身直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萧初阳看看周围,各大掌门此刻突然都变成了闷嘴葫芦,死不开口。许自友倒是想说话,看看性善的脸色,半路转去烹茶了。   
萧初阳苦笑几声,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性善师太,少安毋躁。贵派的白炼剑谱不幸落在苍流教手里……”   
性善师太厉声打断道,“他们妄想!你们且看贫尼明日如何光明正大的夺回来!”   
武当现任掌门云辰道长轻咳了几声,道,“性善师太,我们现在正是在商议明日的天下大会事宜。萧盟主,历次武林同盟会都是你主持,这次还是你来主持罢。”   
萧初阳点点头,道,“那晚辈开始了。”   
“凡事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次天下大会,时间是卓教主亲自选定,地点选在风云顶,自然是苍流教占了天时地利。至于人和,按照目前形势,双方半斤八两。”   
在场各人皆是微微点头。   
萧初阳接着道,“初看起来,苍流教局势比较占优。但依据当初约定,为了公允起见,我们只要按时赴会,对决的方式可就是由我们选择了。因此今日我们就要商讨出一个决议来。”   
许自友笑道,“苍流教诈的很。『地点在风云顶,对决方式由我们选择』,听起来似乎公道,但我们可提不出诸如‘车轮战’那种卑鄙的决战方式,而他们若是在自己地盘上悄悄做什么手脚,那就难防的紧了。”   
性善师太哼道,“有什么难防?大不了老叫化子的打狗棒多派几次用场。”   
众人听得齐齐大笑。   
坐在下手的慕容飘香接口道,“明日一战是一定要胜的,不选车轮战倒也无妨。”   
立时有几人齐声追问道,“有何其他方式?”   
慕容飘香道,“今日在下四处走动观察了片刻,风云顶上的苍流教人数虽不算少,却也远远不到号称的三千人,想来前些日子江湖流传的‘苍流教群龙无首,下属聚众哗变离开’种种的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反观我武林正道汇集在风云顶上,至少也有两千余人。一加一减,群斗也够了。”   
“群斗?”性善皱眉道,“慕容门主,你的提议难道就是让这风云顶上的几千号人一起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为武林盟主?贫尼觉得不妥!”   
元朗也摇头道,“再说,我们虽然号称有两千余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是萧盟主为了扳倒苍流教临时联合的八方势力,有些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底细。万一混战的时候有什么不妥……”   
“两位误会了!”   
慕容飘香慢吞吞的抿了口茶,微笑道,“在下的提议是,明日大家先来场混战,几千人在风云顶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我们今日在场诸位找个时机悄悄抽身出来,再悄悄搜一搜这风云顶——”   
听到这里,许自友脑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莫非那混战只是个幌子,我们好趁机去查出卓起扬的所在?”   
慕容飘香颌首道,“正是!在下手里有可靠消息,卓起扬至今仍在风云顶某处闭关不出。我们明日若能除去这个罪魁祸首,苍流教自然成为一盘散沙,再无可虑。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互相对望几眼,  沉思不语。   
元朗呐呐道,“慕容掌门这个计策好是好,只是——”   
大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响,一个茶盏在地上砸的粉碎,茶水四溢。   
诸人愕然望去,只见在座有个人霍然站起来,面沉如水,冷冷道,“我不同意!”   
竟然是萧初阳!       
大厅里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许自友干咳几声,道,“萧盟主,有话好好说,大家别伤了和气。”   
“其他的好商量,慕容门主的这项提议,在下绝不赞成!”萧初阳脸色冷肃,“慕容门主可曾想过,混战一旦开始就难停下来,数千人混战一日,又有几人能安然下山?俗话说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就算这釜底抽薪之计可以灭了苍流教,武林白道仅存的基业又何尝不是同样毁于一旦!”   
慕容飘香坐在原处又啜了口茶,目光在萧初阳身上打了个转,笑了笑,“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难免会有所牺牲。只要能灭了苍流教,匡复武林正义,再多牺牲也是值得的。各位认为呢?”   
慕容飘香微笑着向四周扫视一圈,在座诸掌门大多沉思不语。   
微笑的眼眸最后落在萧初阳身上。   
“萧盟主,你为人处事是很好的,不过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君不见战场上将军一声令下,千万士卒化为白骨。有些事情,天生就是需要代价的。”   
萧初阳默然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你错了。”   
“哦?”慕容飘香扬声道,“在下错在哪里?”   
“你错了。武林不同于战场,武林中人也不同于军卒。武林之中,除了武功,声名,利益,还有道义二字。”   
注视着慕容飘香,萧初阳沉声道,“白道连枝,只要有这份道义在,绝没有谁应当被牺牲。”   
慕容飘香怔了怔,蓦然大笑。“萧盟主当真会说话!”   
他突然停了笑声,语气平平的道,“那么请问萧盟主,你有什么好计策么?”   
萧初阳道,“好计策是没有的,笨计策倒是有一条。”   
旁边几人立刻接口道,“说出来听听无妨。”   
萧初阳道,“说出提议之前,在下先说说自己的几个意见。第一,卓起扬于此时抛出武林秘笈,其用意只怕是想挑起我们内部纠纷,自相残杀。因此,我们的决战提议决不能自己削弱自己力量。”   
周围人俱都点头赞同。   
“第二,我们身处敌方地盘,需要步步谨慎小心,决战时也不可以轻易倾尽全力,失了戒备。”   
“第三,纵观苍流教,目前看似平静,但隐患其实也不少。教中长老级的人物被卓起扬清洗一空,苍流教势力分散在中原各地,相当大的一部分没有及时回到总舵。如今卓起扬自己又长期闭关不出,风云顶上的苍流教超一流高手,只手可数。”   
“总结以上,在下的提议是: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   
众人听得齐齐一呆。   
性善师太脱口而出,“这么简单?”   
萧初阳点头,“就这么简单。”   
许自友抓抓头皮,“上千人风云顶论剑,就三个人出战?”   
萧初阳正色道,“上千人中,武功最高的三个人出战。”   
慕容飘香冷冷道,“哪三个人?”   
坐在大厅正中,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僧蓦然睁眼,双目中精芒大盛,低声道,“善哉,善哉。老衲愿为其一。”   
萧初阳的脸色闪过欣喜神色。       
少林的慧字辈高僧原本有三人,慧苦,慧痴,慧嗔。   
少林掌门方丈慧苦舍身于金陵聚霞坡一役,慧痴大师精研佛学成癖,闭关于藏经阁中二十余年不出,少林一脉如今皆依靠摩院执法慧嗔大师主持。   
论起声望,自然是慧苦为最盛;论讲经辩法,当以慧痴为最精;若论起武学,却是慧嗔为最高。   
今次江湖英雄共赴苍流教天下大会,到场各位武林名宿中,无论辈分,资历,武功,最高者,非慧嗔莫数。       
武当掌门云辰道长微微一笑,“既然慧嗔法友要下场比试,那么贫道也少不得跟着活动活动筋骨了。”   
萧初阳大喜道,“云辰道长也愿意下场,晚辈幸甚。至于第三个人——”   
云辰道长接口道,“萧小道友,记得你的惊鸿一剑练的不错,干脆就陪贫道和慧嗔法友下场好了。”   
萧初阳愣了愣,苦笑道,“不瞒云辰前辈,在下曾中解忧草剧毒,虽得慧嗔慧痴两位大师鼎立相助,以内力将部分毒性逼出体外,余毒却至今拔不干净。目前的武功……不谈也罢。”   
云辰道长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转身望了圈周围,他忽然一拍前额,笑道,“怎么把这位忘了。今夜四川那位唐鸿唐小朋友大概就能上山,以他的那手暗器功夫,下场的事绝少不了他一份。”   
萧初阳心头一宽,笑道,“唐七少若来,那在下就不必担心了。我方三人无论谁夺魁,还请负责将秘笈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许自友已经大笑起身,“好好好,既然人选都商量好了,那咱们这些没事的出去喝酒去!”   
在座众人纷纷大笑,跟着起身出去。   
慕容飘香走过萧初阳身边,目光斜瞥间,微微一笑,“萧兄,方才得罪了。”   
萧初阳神色沉稳,“是萧某得罪了。日后下了风云顶,萧某自当登门赔罪。”   
慕容飘香又笑了笑,径直走出门去。       
萧初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又站了一会,将明日出战的种种可能仔细推演了几遍,暗忖道,“卓起扬武功虽高,也不过和慧苦大师在伯仲之间,若慧嗔大师和他下场过招,单打独斗,胜算至少七成。若他当真如传闻所言练功走火入魔,那这局胜算就更高。卓起扬之下有左右二使,陆浅羽善于用毒,唐七少和他对招是最合适不过,剩下云辰道长,对付左使……秋无意……”   
聚精会神的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思绪突然一岔,顿时乱了。   
萧初阳深吸几口气,继续冥想下去,“秋无意轻功世间第一,但论内力只怕不是云辰道长的对手,届时只要云辰道长能把秋无意逼到台边,硬拼内力……一定重伤……”   
想着想着,眼前一阵恍惚,竟似乎看见了那景象——   
月白的衣衫上伤痕累累,满是斑驳血迹。   
苍白的面容再无血色。淡水色的双唇开合着,似乎低低说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萧初阳猛地恍过神来。   
眼前只见几株寒竹在冽风中摇晃,窗外树影朦胧。   
一缕细微的乐声随风飘来,低沉婉转的丝竹声在夜色中呜咽,似有还无。   
他怔怔的听了片刻,脚步慢慢抬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已经循着那若有若无的乐声,悄然走去。       
正月十四。今夜的月已经很圆。   
地方很偏。   
风云顶的最边围地带,周围峭壁林立。说不定什么时候,脚下一个踩空,人就会栽下万丈悬崖。   
半夜来这种鬼地方,萧初阳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没想到这种鬼地方半夜居然真的有人。   
那人就靠在悬崖壁上,一管洞萧就唇,在这旷野无人的地方,呜呜咽咽的吹着。   
看清他的脸的那个瞬间,萧初阳的足下踩断了一根枯枝。   
箫声停住了。   
他回过头来,目光盯着萧初阳藏身的地点。   
萧初阳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出去。   
那人笑了笑,表情看不出惊讶来,“是你。”   
萧初阳居然也笑了笑,“是我。”   
空气中沉寂了片刻,箫声又幽幽的响起来。   
萧初阳就站在那里,安静听着。   
只是一首曲子。反反复复的吹着,曲调如何,吹的人浑不在意,听得人也不在意。   
月头向天边偏去的时候,箫声渐渐停下来。秋无意把洞箫藏进怀里,拨了拨额边被晨露打湿的发。   
“我回去了。”   
萧初阳依旧望着月色,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月白色衣袂飘过身边的时候,他开口道,“很好听的曲子。”   
秋无意淡淡道,“是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吹洞箫。”   
“只会这一首。听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原来如此。”萧初阳笑了笑,“这首曲子很配今夜的月色。不知明夜月色如何。”   
秋无意也不回头,“谁又知道明日之事?”   
往回走了几步,他听见萧初阳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他听,低沉的道,   
“只要我在,绝不让风云顶成为第二个聚霞坡!”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5章

东方薄雾渐浓,月色已经淡的看不清了。   
秋无意甫跨进秋思院的大门,抬眼便看见一个身影斜倚在对面树干上。   
他微笑颌首,对面那人也点点头。没有问他昨夜行踪,也不必问。   
相交数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给你。”影子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玉瓶,通体莹白,剔透可爱。   
“这是什么?”秋无意打开来看了看,里面有四粒碧绿色的药丸,清香扑鼻。   
“卓大教主派屈墨那小子给你的好东西。”影子懒洋洋的道,“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想起来今天有一番恶战,提前把续命丹给你。这种难得一见的镇教之宝你可得好好藏起来,免得他事后反悔又要回去了。”   
秋无意莞尔一笑,把玉瓶收在怀中,问道,“情况如何?”   
“他们方才派人通知,决议三战二胜。”   
秋无意道,“倒也爽快。”   
影子哼了一声,“只怕是输起来也爽快。”   
“输?谁输?”秋无意淡淡道,一边往房里走。   
影子跟在后面,又想了半日,道,“说的也是。虽说如今四大堂主倒有三个在外面,不过好歹风云顶上还有你一个,陆浅羽一个,加上他卓大教主,三个倒也勉强顶得上。”   
秋无意摇头,“他们都不会来。”   
影子一怔,“今日他都不出关?”   
“大概是紧要关头罢。”秋无意道,“教主闭关,陆左使跟随护法,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   
影子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吱呀一声,关上的房门又打开了。秋无意换了身干爽衣服从里面出来,乌黑的长发用素色丝绦扎起,一边拢着一边就往院门方向走。   
平稳的脚步突然顿住。影子从背后拉住了他。“等等。   
秋无意没有回头。“我以为我们在京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是说的很清楚。所以这次我不打算拦你。”影子的声音从背后闷闷传来,“加上我,至少有两个。”   
秋无意一怔,惊异的神色自脸上闪过。   
影子撇撇嘴,“你那什么表情啊?好歹我也曾经是苍流教的前任蛰雪堂主,上场挡一阵也没什么。”   
秋无意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只是想起教主曾经对你下过格杀令,依你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还会帮苍流教的忙,实在让人吃惊。”   
影子哼道,“我又不是帮苍流教,我只是帮你。再说了,当年他下格杀令也是因为……”   
他瞥了眼秋无意,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什么?”秋无意追问道。   
影子挥了挥手,“别问了,反正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扳着指头算,“你一个,我一个,加上现在蛰雪堂管事的小野,我们三个凑数罢。”       
正说话间,院门外有个声音响起道,“秋左使,西峰那边已经划定人选了。第一个上阵的是武当云辰——”   
话音未落,秋思院门已经大开。   
影子从院子里面快步出来,一把抓住说话那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小野,你也准备准备,待会上场少不了你一份。”   
原来外面那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就是苍流教负责此次大会的具体筹措人,也就是现任蛰雪堂主,殷野。   
殷野愣了愣,转头去看秋无意。秋无意对他微微颌首。   
殷野深吸口气,躬身道,“属下遵令!”           
※  ※  ※       
数丈高的擂台周围,各大门派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天色已近午时。   
云辰道长手执拂尘,在擂台上如松站立。宽大衣袍在风中鼓荡不休,如谪仙人一般。   
影子提了柄剑,松松垮垮的站在对面。   
互相注目片刻,影子一笑道,“云辰老牛鼻子,你好。”   
云辰面沉如水,“报上名来。”   
影子笑道,“无名小卒而已,哪里比得上您老牛鼻子的大名如雷贯耳。”   
台下一片哄笑声。   
云辰修道数十年,涵养极深,闻言也不生气,只一挥袍袖,“小子狂妄。”他自恃长辈身份,当下摆出防御姿势,只等着影子先手进攻。       
秋无意站在暗处,遥遥仰望着台上。   
之前影子笑言此战必胜,但秋无意却清楚的很,以云辰数十年的精纯功力,论剑术,论内力,却都在影子之上。   
如此不利局面,如何能胜?   
和殷野对视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不知不觉,手掌早已握紧。   
这时,台上的影子却说话了,“这样站好了对打忒没意思。云辰老道,我们不如换个花样罢。”   
云辰沉声道,“你要如何打?”   
影子笑道,“我们现在相距三丈。如果从现在所站之处背过身子,各自走近五步。五步之后,一齐转身动手。这样的法子是不是有趣许多?”   
云辰一皱眉。各自走近五步,双方想必相距只有一丈左右。届时同时转身动手,分明考的是听音辨位的本事了。   
正沉吟间,台下早已分成两派喧闹起来。白道弟子纷纷喝道,“魔道诡计多端,定然有诈,不可上当!”另一边的苍流教众立刻反唇相讥,“都在擂台上了,各自凭本事单打独斗,哪里还有诈?分明你们没胆么!”   
云辰听得又是一皱眉,拂袖道,“贫道接下来就是。不过擂台上刀剑无眼,若有争执,可有人仲裁?”   
影子“啊”了一声,道,“有道理。”回头看看台下,随手指道,“就他罢。”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影子所指的那人一袭蓝衫,颀身立于台下,竟是萧初阳。   
暗处的秋无意苦笑不已。影子乖张的脾气一发作,居然随手把对方的人指做仲裁,若不是胜券在握,就当真是肆无忌惮了。   
台下的萧初阳也是一怔,道,“既然如此,就由在下仲裁罢。”随即快步上台。       
众人注视中,台上二人当真相隔三丈,彼此背立。   
萧初阳沉声道,“第一步。”   
云辰向后退了一小步,影子向后退了一大步。   
“第二步。”   
情况依然。两人相隔不过二丈。   
“第三步。”   
各自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一小步。   
“第四步。”   
双方同时按住剑柄!   
台下的喧哗声音忽然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紧张注视。   
萧初阳舔了舔干涩的唇。   
曾经几年的江湖岁月,见证过无数次对决,从未有一次如这次般惊险。双方均见不到对方,只凭揣测,聆听,记忆,判定对方的方位,身形,出手位置。   
只要错一点点,生死立判。   
萧初阳缓缓开口,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第五步!”   
声音传入耳膜的同一个瞬间,背对伫立的两个人同时拔剑!   
利剑的光芒,带着冰冷的寒意,闪过所有人的眼底。   
炫目,耀眼,如雷雨天际闪过的那道最亮眼的电光。迅疾无伦。   
却只有一道剑光。   
光芒一闪即逝,人已倒下。   
无数双眼睛呆呆望着台上,数千人的风云顶,竟屏息般安静。   
影子双手支着剑柄,摇摇晃晃的站在台上。   
在他的眼前,是两道不甘的目光。云辰捂着胸躺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我明明……没有辨错位置……”   
影子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去他妈的听音辨位。一丈之内拔剑,天下又有谁快的过我!”   
台下一阵耸动,众多武当弟子愤然大呼,“果然使诈!魔道中人,卑鄙无耻!”   
影子嗤笑几声,回头道,“请问萧大盟主,我哪里使诈了?难道我不是单打独斗,用武功赢了老牛鼻子的么?”   
萧初阳面沉如水。   
静默了片刻,他道,“这一战,苍流教胜。”       
大片喧哗声中,萧初阳的视线扫过台下,又扫过后台,注视着树荫下的那片阴影,那个人。   
多少年了,那个身影一直默默的在他身后,那双眼睛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他的举动。   
如今清冷容颜依旧,他的眼睛却再也不在自己的身上。   
秋无意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来,只遥遥瞥了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萧初阳也扭过头去。   
一路至此,再无可言。   
早有苍流教弟子上台,欲将影子扶下场来,影子摔开他们的手,自己下台。   
“第二场是谁?”他大声问道。   
身旁的殷野握紧了手中的剑,跨前一步。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秋无意插口道,“对手据说是唐鸿。”   
“唐鸿唐七少?”影子不自觉的摸摸鼻子,“小野,小心了。”   
等了片刻,却不见对方有人上台。   
又等了一阵,对面人群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台下隐约骚动起来,嘈杂声音越来越响。   
“怎么回事?”周围几人互相低声问询着。不多时,只见有一个苍流教弟子从人群中快步走过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秋无意扬起秀气的眉头,“你亲眼见到?”   
那名弟子躬身道,“属下亲眼所见,不会错的。”   
“怎么回事?”影子正要凑过来询问,眼角忽然瞥见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路来。四个大汉抬了块门板,从那条分开的道路缓慢走上台。再仔细看去,那块门板上似乎笔直躺了一个人,动也不动。   
影子一眼便看出那个人身体僵直,显然早就断气多时,不由笑道,“怪了,居然抬个死人上台,莫非要小野和这个死人打么……”   
那四个人忽然齐齐瞪视过来,神色愤恨不已。   
为首那人小心的放下门板,直起腰来面对台下众人,脸色森冷如冰,“魔教其心歹毒,于昨夜上山路中伏击我唐门一行,害死我少主。”   
话音刚落,台下轰然一声,炸开了锅。   
秋无意几步走上台去,俯身查验唐鸿的尸体。   
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显然死去不久。但看其浑身肿胀发黑,身为唐门一流高手的唐鸿唐七少,竟是中毒而死。   
“这倒奇了。”看着毒性,分明是陆浅羽的牵机毒,但此刻陆浅羽分明在澈剑峰替教主护法。   
秋无意沉吟片刻,脱下鹿皮手套,转身道,“既然是在风云顶发生的事件,这次大会之后,苍流教自会负责追缉凶手,给唐七少一个交代。”   
台上的唐门四人脸色阴沉,俱不说话。台下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还查什么?这毒一眼便知是贵教陆右使惯使的那种。秋左使只怕是贼喊捉贼,交代不出来罢!”   
秋无意冷冷一笑不答,随即转向萧初阳道,“唐鸿已死,那第二场还比不比了?”   
萧初阳面色凝重,“唐鸿之死,是不是你们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彼此心中已有定论,多说也无益。”秋无意神色冷漠,“追究之事押后再议。当务之急,只怕是贵方要再派一个人出来了。”   
萧初阳深吸口气,“第二场可是你出战?”   
“第二战是我的。”接口的人却不是秋无意。       
随着坚定的话语声,萧初阳看到一个身体瘦削的年轻人走上台来。他的脸色苍白,仿佛弱不禁风,但他的身躯却挺得笔直,眼中光亮如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秋无意拍拍那个年轻人的肩头,“小野,当心。”   
萧初阳眉头凝得更深。   
按照原先的打算,以云辰道长对秋无意,胜算可以在七成以上。不想今日云辰道长竟在一个照面内就被那个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击败,无力再战。   
如今唐鸿已死,势必再选出一个人手来应对。第二战的对手只个堂主,许帮主、性善师太等门派宗师虽然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应该还是可以下场一战……   
萧初阳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忽然凝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丐帮帮主许自友,恒山派掌门性善,六省总镖头元朗等各门各派为首之人聚在一起,激烈说着什么,看样子竟争执的不可开交。   
“好戏开演了。”   
身边传来清冷的声音。萧初阳侧头望去,秋无意的目光注视着争执的方向,却在和他说话。“听说你主动放弃下场比试的机会?”   
萧初阳冷冷道,“你们的消息倒是快的很。”   
“不客气。”秋无意依然望着那个方向,脸色平静无波,声音中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这里白道几千号人里面,只怕也只有你和慧嗔两个没有多的心思了。看来教主的悬赏比想象中还要诱人三分。”   
“什么意思。”萧初阳的声音冷了下去。   
“你看他们。”秋无意指指争执的各方,“若不是胜者可以获得各门各派的无上秘笈,他们身为门派宗师级人物,会舍得撕破脸皮么?不要和我说什么胜者将秘笈无偿交还给各门各派,这种提议也只有你萧初阳会提的出来。唔,少林武当本就是武林泰斗,爱惜脸面,说不定还能遵守,别的门派再也不必指望了。你看,现在争执果然越演越烈了。”   
秋无意转过头来,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你这个盟主若再不去弹压,只怕你们白道会先在这风云顶上火并一场。”   
萧初阳面色一沉,“白道的事,不必你操心。”   
注视台下的目光缓缓移动,倏然凝住,停在一个修长玉立的身影上。   
慕容飘香此时正负手站在人群外围,身边伴着慕容天,心不在焉的看着热闹。似乎感应到萧初阳的视线,他回过身来,对着萧初阳含笑颌首。   
电光火石的刹那,萧初阳心中已有定论。他蓦然扬声道,“飘香公子。”   
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争吵之声。刹时间,所有目光集中在台上的萧初阳身上。   
萧初阳深吸了口气,朗声道,“萧某不才,下一战还请慕容氏飘香公子代表白道各派下场。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这一下出人意料,台下尽数愕然。性善师太的脸上闪出忿忿之色,向前一步道,“萧盟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质问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同一个瞬间,台下嘈杂的声音也顿住了。   
就在这个瞬间,台上的萧初阳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高高举起。   
雕刻古朴,色泽鲜红。中央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篆体“盟”字。   
武林一脉,生死同盟。   
萧初阳手中高高举起的,正是那块历代盟主鲜血染红的令牌,武林同盟,同盟令!       
“武林一脉,生死同盟。”萧初阳的声音低沉而稳定,“这块令牌仍在我手,不知各位还认得么?”   
许自友咳了几声,不说话。   
元朗也干咳了几声,不得不说话,“自然是认得的。”   
性善师太的脸色变了几变,向前的脚步停了半晌,向后一步退回恒山弟子阵营。   
慕容飘香微微一笑,意态飞扬。他朗声道,“在下必当尽力而为,不负萧盟主重托。”   
台上的萧初阳也回报一笑,只是笑容中却带着些许苦涩。   
缓缓将同盟令收回怀中,他向后退了几步,一侧头,却看见秋无意脸上的嘲讽神色。   
萧初阳忽有所悟,苦笑道,“以前在武林同盟看见类似场面的时候,你是不是都在心里这样冷笑?”   
秋无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冷笑了。”   
萧初阳深吸口气,“……看谁笑到最后。”       
人选既然选定,双方飞身上擂台,台下屏息凝视,静待第二场开始。   
秋无意目光盯着慕容飘香的手,问,“为什么选他?”   
萧初阳闭口不答。   
秋无意却自己回答了,“因为风云顶上慕容家的势力最小。若你们得胜,即使最后他不愿交出秘笈,你也可以想办法让他交出来,不至于有大的损伤。”   
萧初阳道,“我知道瞒不过你。”   
秋无意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你也有以权压人的一天。”   
注目望去,台上两人依然对峙,周围三丈之内,劲气逼人。   
萧初阳远远看了片刻,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你下场迎战?”   
秋无意凝神观战,不说话。   
这次萧初阳居然也自己回答了,“因为你现在浑身是伤,武功连殷野都不如。”   
秋无意霍然回头!   
“说对了?”萧初阳神色不动,“有些事你也瞒不过我——”   
正说到这里,台下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台上如山屹立的两个人同时动了!   
只一招。   
眼前闪过一道如水波光,温柔似美人的秋波。   
心醉,神迷。   
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看见慕容飘香拔出来的是刀,还是剑。   
大部分人只看见了殷野的刀,还有地上的断臂。   
薄薄有如蝉翼般透明的三尺翼刀,只剩下二尺连在刀柄上。剩下的一尺,在慕容飘香的手指间。   
只一弹指间,慕容飘香拔剑,削刀,削断手臂,接住断刃,归剑回鞘。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影子飞身上台,扶住摇摇欲坠的殷野,挥手封住几大穴道止血。   
慕容飘香微笑着举起右手,举起手指间夹住的那柄半截刀刃,“看起来是在下侥幸胜了。”   
殷野死死瞪着那柄断刃良久,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昏死过去。   
萧初阳的眼睛望着台上鲜血淋漓,沉声道,“两战平手。秋无意,若卓起扬果真闭关不出,你们此次必输无疑。”   
“是么?”秋无意的眼中嘲讽之色更浓,转身走开。       
影子的脸色很难看。   
没想到慕容飘香年纪轻轻,武功竟然高到如此地步,只怕换了他自己也不是对手。   
殷野断的是右手。修习了一辈子的武功,这下算是废了。肋骨也断了几根,差点被利刃开膛,秋无意喂了他一颗续命丹,这条命总算能保下来。   
蛰雪堂的余香主替他裹的伤,殷野还是昏迷不醒。   
影子一抬眼,正好看到秋无意把长剑挂到腰间,又把靴子系得更紧些。   
他警惕的问,“你要干什么?”   
秋无意头也不抬,继续系靴子,“上场。”   
影子差点跳起来,“你疯了!第三场他们肯定是让慧嗔那个老和尚上场!”   
秋无意道,“我知道。”   
影子叹道,“在他面前,你没有胜算的。认输吧。”   
秋无意神色古怪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胜算?”   
“……因为我暗杀过他。”影子又叹了口气,“我出道八年,唯一失手的那次就是栽在这个老和尚手里。那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怎么失手的?说说看。”秋无意忽然道。   
影子苦笑道,“我根本来不及拔剑。那个老和尚察觉了我,只是拈花微笑,那股气劲就逼得我拔不出剑来,只好落荒而逃。”   
“然后他就放你走了?”   
“幸好他放我走了。”影子耸耸肩。   
“原来是这样。”秋无意淡淡的回应道,“还有点事情问你……”他忽然神色一愕,低声道,“教主?”   
影子一惊回头!   
刹那间,一根手指伸过来,迅疾无比的点遍他全身大穴,两只手轻轻扶住软倒的身体。   
“你……居然对我使诈?!”   
影子本应大怒,但他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无意,别固执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死在台上你也胜不了他的……”   
“屈墨,你看好他。今日不许把他穴道解开,否则惟你是问!”秋无意恍若未闻,把屈墨叫到近前,沉声吩咐道。   
“等等!“影子在背后大声叫道,“秋无意,你发誓你一定要回来!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秋无意回身注视他良久,微微一笑。   
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台去,影子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躺在身旁的殷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眼睛低低垂下,已有泪光。       
秋无意上台之后只做了一件事。他用剑在擂台上划出一个三丈的大圆。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话,“晚辈不才,想和慧嗔大师一招定胜负,出圈为败。”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以为秋无意疯了。   
秋无意轻功天下第一,若身不能出圈,再好的轻功也无法施展,岂不是断了自己唯一的生路!   
“秋施主。”慧嗔道,“一招定胜负,事关重大,老衲会全力出手。届时情形,只怕老衲自己也无法完全控制。”   
秋无意一笑,“多谢大师关心。晚辈主意已定。”   
慧嗔不语,运起护身罡劲,宽大僧袍倏然如鼓满了风般的涨起,展动不止。   
然后他面向秋无意双手合十,喃喃低语,“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一字一音,一音一力。   
每吐一个字,手上绵绵不断的劲气就汹涌一分。   
如不是此时此境,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如此干枯瘦小的身躯中,竟然蕴涵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说了八个字,秋无意就已退了八步。   
眼下一瞄那三丈方圆的圈就在脚下,他咬了咬牙,在圆圈边缘刹住身形。   
刹那间,气血猛地一颤,心头如遭雷击!   
秋无意强行运气,按压住心头气血翻滚,把涌上来的那口血硬生生逼回去,微笑拱手,“请。”   
慧嗔叹息一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这又是何苦。”   
秋无意敛了笑容,“苦海无边,回头亦无岸。四处无涯,晚辈无路可退。”   
慧嗔大师摇摇头,“魔障!魔障!!”  他闭目良久,忽然睁眼暴喝道,“老衲一掌再无留情,秋施主留意了!”       
寒风萧瑟。周围寂然无声。   
真气蕴满三周天,慧嗔双目嗔视,宛如怒目金刚。浑身僧袍随真力运转鼓动不休,周身肃杀之气大盛。   
慧嗔对面数丈之处,秋无意执剑默然而立。   
观战的屈墨被那股逼人罡力迫的几乎窒息,眼见秋无意却只是松松挽了个剑花站立,浑身四处皆是破绽,对着眼前强敌竟似无半分战意。   
看他举动如此反常,旁观众人纷纷露出诧异不解的神色。   
如此生死攸关的关头,秋无意却抬起头,遥遥对着卓起扬闭关所在的澈剑峰的方向望过去。神色间似蹙似喜,似乎满怀宽慰,又似乎满心遗憾。   
良久,他收回目光,对慧嗔微笑道,“只盼来生再陪大师下棋了。”   
屈墨看着那神情,一个念头闪过心底,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来!   
再顾不上什么对决无声的规矩,他抢上几步,用尽力气大呼道,“秋左使!苍流教危机之际,重任在肩,秋左使不可轻生啊!”   
旁观众人本就在窃窃私语,听闻屈墨如此大呼,顿时恍然。   
难怪秋无意自知不敌,却依然出面迎战。   
难怪出面迎战,却无半分战意。   
难道他竟是为了维护苍流教威名,不惜以身徇死么!       
慧嗔心头不由一震。   
眼见面前青年在夕阳下执剑而立,身上白衣被劲气逼得狼狈,那神情却是一片恬淡平和。心念转动间,那份除魔卫道的杀意忽然流泻了大半。   
再怎么心狠手辣,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啊……   
不知不觉的,心头忽然滑过与这个年轻人树下对弈的画面来。那个时候,他还只不过是个客居萧家的少年……   
蕴满了内力,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凌厉一击的手掌缓缓放了下来。   
“秋施主,你走罢。”慧嗔叹道,“你刚才勉强停住时已受内伤,至少要静养半年方得痊愈。不如索性忘了这里,走得远远的罢。五年之内不要回来了。”   
秋无意垂头不语。过了半晌,他低声坚持道,“大师,我们之间还有一招。”   
“……好罢。”   
慧嗔在圈中站定,注视对面良久,忽然运起掌力,凌厉一掌拍了过去。飓风般的掌势卷起地上砂砾狂啸,几乎笼罩住三丈之内的两人身形。   
萧初阳站在十步开外。看到这样一掌的时候,他就知道秋无意定然不会死在这里了。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看过慧嗔大师出手。若当真运起十成功力的时候,他的掌势反而轻飘飘的,看起来就像连一片落叶也挥不动。   
这样的狂风卷砂,慧嗔大师一身的功力最多只用了五成。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一点,萧初阳绷紧的心顿时缓和下来,隐隐松了口气的感觉。   
秋无意的手一直按着剑柄,依然垂着头,仿佛被师长训话的学生。   
不过弹指时辰,慧嗔的掌力已经落到秋无意身前,看起来威猛凌厉,两股掌力却大部分在半空互相抵消了。   
就在这个瞬间,秋无意突然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如同天幕中的星辰,明亮,炫目,耀眼逼人。   
拥有如此眼神的人,怎么可能甘心退出!   
萧初阳的脑中轰得一响。两个大字瞬间闪过心头——   
有诈!   
就在这一弹指的刹那,秋无意拔剑了。   
仿佛是天际的第一抹微光,水银泻地般流动着的光华。   
快捷无伦,后发先至的一招。看到的时候,剑已在眼前。   
萧初阳的脸色倏然变得僵硬无比。他的手指紧紧捏成拳,握到惨白。   
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已经认出了那一招。因为那本来就是他无比熟悉的招式。   
秋无意用的,竟是他洛阳萧家的绝技,惊鸿一剑!       
台下大乱!   
几个少林门下弟子冲过去将慧嗔扶起一边,探了探鼻息,真字辈的达摩院弟子急忙聚过去,替师叔运气疗伤。   
秋无意撑着地面站起来,冷冷擦去自己嘴边的血丝,冷冷看着愤怒的白道弟子在台下破口大骂。   
几个苍流教弟子过来想要扶住他,他甩手挥开,只盯着萧初阳问,“萧盟主,请问这一场,是武林同盟胜了,还是苍流教胜了?”   
声音似乎不大,却压过了在场所有的声音,回音在山峦间嗡嗡的回荡。   
白道众人显然吃了一惊,没有料到秋无意在受了慧嗔一掌之后还有如此深厚功力,竟似没有受到什么伤损。   
惊骇之下,连破口大骂的声音也小了,望着他的眼神满满都是惊疑不定。   
秋无意却不再做声,只是盯着不远处站立的萧初阳。   
萧初阳神色冰冷。   
场中沉寂良久,他缓缓抬起眼。眼中蕴涵的种种沉淀情绪,深沉的看不清楚。   
“此场比试,双方均出落出圈外……应计平手。”   
秋无意立刻接口道,“既然三场打成平手,理应再决胜负。”他转身对台下道,“今日已晚,各位若无异议,明日再战。”   
在不满的吵嚷和大声咒骂声中,苍流教弟子和白道各派门下开始面向东西峰的方向分批离场。   
秋无意站在台上,冷眼看着台下人群渐渐稀少。   
萧初阳站在他的对面,面无表情的注视天际夕阳。       
“秋无意,我今日真的很佩服你。”   
萧初阳的视线依旧凝视西方,仿佛说话的人不是他自己。   
“你自己想必也知道,如果慧嗔大师不想留你活口,你如何也活不到现在。他处处慈悲为怀,对你几次三番手下留情,你竟然忍心对他施以辣手。”   
“其实你早就计算好了。从开始划圈的时候你就开始计算,无论是出圈为败的规则,慧嗔大师的慈悲心肠,你自己的受伤,甚至让所有人认为你想以死殉教,你都计算进去了,是不是?”   
萧初阳回过头来,眼神寒得似冰,“秋无意,你果然好心计,萧某佩服得很。”   
“随便你说什么。”秋无意神色漠然的望着台下众人来来去去。“……说我卑鄙也好,不择手段也好,今日这场比试,我绝对不能输。”   
萧初阳恍若未闻,转身向台下走去。   
“站住。”秋无意从怀里掏出续命丹的玉瓶抛过去,“里面的药喂他吃下去,每日一粒,连服三日,可保无恙。”   
萧初阳旋开玉瓶,往里面瞅了几眼,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连服三日,只怕骨头都化成灰了罢。”   
秋无意冷冷道,“若是怀疑药里有毒,就丢了喂狗好了。”   
萧初阳道,“好。”几步下台,随手把瓶子抛下斜坡沟渠里,不再看一眼。       
秋无意默然站了片刻,强撑着一口气,走到没有人注意到的阴影里去。靠在门后的树干上,捂着痛如刀绞的胸口,勉强试着运气。   
方才交战的时候,他结结实实受了那最后一掌。虽然只有五成功力,还是震得心脉差点移位。若不是硬生生把淤血咽回去镇住白道诸人,苍流教群龙无首,只怕风云顶上会当场大乱。   
真气缓慢运过四处经脉,所到之处,剧痛如万针磔骨。   
眼前突然发黑,哇的一口,胸口淤积的鲜血尽数喷了出来。   
耳边嗡嗡如雷鸣,周围声音再次清晰的传入耳际的时候,他听到有苍流巡值教众四处寻找他的响动声。   
慢慢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唇边血渍擦拭干净,秋无意挺直身躯,若无其事的从阴影里走出去,微笑道,   
“我在这里。”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6章

入夜了。   
今夜的月色,一如昨夜般明朗。   
秋无意和衣躺在床上,身体疲惫之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稍微一动,胸口处就隐隐作痛。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无意,怎么了?”   
外屋帘子掀开,一个轻捷的脚步走了进来。若是影子看到这个人出现在风云顶上,定然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秋无意一笑,坐起来,“二哥,你当真准时。”   
“生意人诚信第一,自然要守时。”纪鸿熙笑眯眯的在窗前坐下。“人呢?”   
秋无意指指里屋,“床上。穴道还没有解开,你正好可以带他下山。”   
纪鸿熙点点头,进去唧唧嗦嗦一阵,怀里抱了个粽子似的走出来,依旧坐下。   
“我从你这里带走个人,需要什么作交换么?”   
秋无意叹气,“交换就不必了。以后不要说是我把他卖了就好。”   
“呃……”纪鸿熙摸摸鼻子,把粽子外面裹的被子掀开条缝,往里面看看,“他好像已经听到了。”   
秋无意苦笑,“那就麻烦以后看紧他一点,不要让他有机会来找我报仇。”   
“那是当然。”纪鸿熙笑道。   
“时候不早,请二哥趁夜下山罢。”秋无意指指床头一沓书简,“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不能远送了。”   
纪鸿熙也不多话,立刻起身。   
走到门口,他又走回来,把一个四方形状的陶瓷药瓶放在床头,“纪家的伤药,虽然不是天下最顶尖的,也总比没有好。”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秋无意的肩头,“明日……务必保重。”轻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秋无意垂下头,凝视着手中那个四四方方的药瓶。   
然后他把瓶中的白色药丸倒出一半来,尽数服下去,翻身下床。   
有些事情,只适合在黑夜中去做。   
今夜,只怕是最后的时刻。   
而他的目的地,就是卓起扬闭关的所在,澈剑峰。       
自他回来起,卓起扬就在苍山至高的澈剑峰闭关,只带了影卫随侍。不几日,陆浅羽被枫叶山庄暗中护送回来,即刻被招去澈剑峰护法。   
自此,一切指令从由影卫转达。   
数日前的那封密令中写道,无论发生何事,务必支撑到正月十五。若安然过了今夜,便可出关。   
不知为何,这次不合时宜的闭关,总让他觉得不安。   
虽然他隐约猜到有内情,不过似乎总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影影绰绰。   
再者……秋无意暗自苦笑一声。若今日教主再不出关,他是无论如何也撑不过明天了。   
若是怎样都要死,倒不如让他再去见个最后一面的好。       
午夜带着寒气的风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怎么冷。   
光明顶去澈剑峰的距离不算近,也不怎么远。以秋无意的轻功,半个时辰就到了。   
几名影卫悄无声息的出现行礼,又同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中。秋无意示意有紧急要务禀报,轻手轻脚的走进静谧的院落,没有去敲门,反倒飞身纵上滴水檐,轻轻揭下了一片瓦。   
黯淡的光线立刻从下面透出来。   
屋里只点了一根昏黄的蜡烛。青色的帐帷低垂着,遮住里面的动静。床边两双鞋。   
秋无意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浑身发冷,冷得他连手里的瓦都拿不住,差点砸到地上。   
这就是所谓闭关?这就是他几乎把命丢在风云顶上的代价?   
他突然很想笑。觉得今天在擂台上做的一切像个傻子。   
他坐在滴水檐上想了想,决定把瓦放回去,然后敲开大门,告诉里面的人,他要走了。   
就在屋檐的瓦片即将重新合拢的时候,秋无意的手一抖。他猛地又把那片瓦近乎粗鲁的揭起来,冷冷盯着下面。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半时辰……   
三更三刻的时候,眼角里瞥见一件奇怪的事。   
那个青色的床帷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抖动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片青色上悄然多了块红色,随着床帷轻微的抖动,晕染得越来越大。   
床帷猛地掀开,哇的一声,里面接连喷出几口鲜血,淋漓的血迹在地上洒出尺许。   
另外半边的床帷掀开,有人披衣下床。   
依稀可以看到方才吐血的那个人倒在床上,传来的剧烈咳嗽声竟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秋无意几乎呆住,完全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他已经听出来了,那个痛苦咳嗽的,是陆浅羽的声音。   
而披衣下床的人,赫然正是苍流教教主,卓起扬。       
“已经这么暗了。”   
许久不见,卓起扬似乎瘦了些,眉宇间的隐约孤傲之气却更浓。他站在烛火前,一只手执起银签,轻轻的拨了拨灯心。   
蜡烛噼啪声响,猛地亮起来,映得满室通明。   
陆浅羽的咳嗽渐渐平息下来,只是喘息的还是很剧烈。他哑着声音道,“还有多久就天明了?”   
卓起扬瞥了眼桌角的漏壶,“还有一两个时辰。”   
床帷里许久没有声音。   
过了片刻,陆浅羽的声音低低传出来,“原来我只剩下一两个时辰。”   
卓起扬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拨着灯心。“你睡罢。”   
“我不要睡。”陆浅羽的声音涩然,“反正再过一会,我就再也睡不醒了,最后这点时间,你就陪陪我,说点话罢。”   
卓起扬沉默了一下,“说什么?”   
陆浅羽静了静,道,“我一直喜欢你。从十五岁见到你那年开始,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   
“是啊,你都知道。”陆浅羽的眼睛迷朦起来,“从那时候算到现在,居然有七年了……感觉过了好久……”   
卓起扬没有出声。   
陆浅羽垂下头,自嘲的笑笑,“当然比不过你和他十几年那么久。我也不笨,知道自始至终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位置。不过有些事情,我却还想问个清楚,不至于做个糊涂鬼。就比如这次,或者我,或者他,至少有一个要死,你上次逼走他的时候,就是决意要我死了,是不是?”   
陆浅羽的声音夹着咳嗽,断断续续的说着,卓起扬听着,居然也不否认,依旧背着手慢慢的拨灯心。   
陆浅羽的眼神黯淡,强笑道,“我跟他虽然分列左右二使,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比他多的多,却还是比不上他。明里暗里跟他较劲,他不理会,你也不理会,倒显得我多么不堪,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最最可笑的是,明知道你是决意要我死了,我居然还是在京城拼了命的护着药不被抢去,再心甘情愿的赶回来等死。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他猛地喉头一甜,哇的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来!   
碰的一声脆响,从屋檐直坠下地,发出碎裂的清脆响声。   
秋无意一惊回神,这才发现掉落下去的竟是自己手中的瓦片。   
卓起扬倏然抬头。凌厉的视线扫过屋顶缝隙,已经看清楚房顶那人的相貌。   
“无意,下来!”   
秋无意只能苦笑着飘身落下。“属下……”   
“你看了多久了?”  卓起扬沉声道。   
秋无意垂首道,“一个半时辰。”   
卓起扬的脸上闪过怒意,啪的将银签甩在地上。   
床沿的陆浅羽却笑了。   
“果然是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咳喘几声,勉强支撑着坐起来。   
秋无意在近处打量了他几眼,暗自心惊。记得上次在京郊遇见时,陆浅羽还是个风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才不过相距一个月,眼下的他居然变得如此形容惨淡,瘦骨嶙峋。   
陆浅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子很可怜?”   
秋无意抿了抿唇,不说话。   
陆浅羽冷笑道,“你觉得我可怜,哈哈,我却觉得你可怜!枉你跟了教主这么久,却连血蛊之事都不知道!”   
卓起扬厉声喝道,“住嘴!”   
“我偏要说!”陆浅羽声音沙哑,“这么多年了,你撑的辛苦,一步步怎么走过来,我看得清楚,他却什么也不知情!今天我要让他知道,就算他和你青梅竹马,我却是教主最知心的人!”   
他神色激动,又是一口血涌上来,趴在床沿咳个不停。   
秋无意脸色苍白,心如一团乱麻,千转念头,百般滋味。   
只听到卓起扬叹道,“你的时辰已经不多,又何苦再纠缠自己?”   
陆浅羽怔了怔,苦笑道,“是啊,人都快死了,又何苦再纠缠不休,罢了。”   
他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血迹,“这血蛊之毒当真阴毒的很,我泡了那么多年的毒药,居然还是抗不住它。”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陆浅羽竟然不再咳喘,连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卓起扬看在眼里,心知他已经濒临回光返照,叹道,“你还有什么心愿么?我若能做到,定会替你达成。”   
陆浅羽默然片刻,自嘲的笑了笑,“我的心愿……你是做不到的。”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有你陪着我,我也能安心去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静谧的夜色中,有个年轻的声音悠悠传进来,“浅羽,你真的能安心去么?”   
陆浅羽的眼睛霍然睁大,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唰的变得煞白。   
卓起扬冷冷道,“今晚澈剑峰的客人当真不少。阁下又是哪位?”   
门外朗然大笑。“今夜打扰到卓教主,在下惭愧的紧。”   
这时,一直沉默的秋无意却开口了,“飘香公子太客气了。不妨进院来说话。”   
他已经听出来了,门外出声那人,竟是行踪诡异的慕容飘香!       
身份被揭穿,慕容飘香似乎并不以为意。“进来就不必了。卓教主身边影卫个个身手厉害,虽然院子里只有四个,但保险起见,在下还是在小院外面安全些。”   
卓起扬眼中光芒一闪,眉头高高挑起。“慕容公子似乎对敝教内务知道的很清楚?想不到慕容家的势力竟能渗入风云顶,看来是卓某失察了。”   
“哪里哪里,卓教主过苛了。”慕容飘香笑道,“慕容家花了七八年的时间,才只渗入了二十多个人,贵派的谨慎程度不可小觑。”   
话锋一转,“卓教主,听你声音沉稳有力,想必是血蛊之毒大好了?”   
卓起扬的眼神顿时一冷。   
床上的陆浅羽脸色却越发苍白。   
“不说话就是了。好,很好。”慕容飘香的声音更轻柔,“浅羽,你居然真的和他换血了?看不出你原来是个痴情种子。”   
陆浅羽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嘶哑的叫喊道,“你为什么要来!我只有一个时辰好活了,难道你连我最后一个时辰都不能放过么!”   
“放肆!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说这些么?”慕容飘香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  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叛徒!”   
霎时间,陆浅羽脸上血色尽失,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倒在床上。       
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得慕容飘香的声音道,“前因后果,我猜卓教主和秋左使大概有些不清楚罢。浅羽,这么有趣的故事,你不说给他们听听,难道要我说么?”   
陆浅羽剧烈的喘息了几声,吃力抬头,迎面却对上卓起扬深沉幽暗的眼眸。   
他咬了咬牙,“好。我说!”   
“‘血蛊,尸蝇,桃花瘴’。这三样东西并称为苗疆三毒。其中又以血蛊为首。”   
虚弱的声音在夜色中飘散,听来有些不真实。   
“桃花瘴是死物,血蛊却是活物,以血寄生,以肉为食,只要植入人体,每月发作一次,直到内脏腐蚀,鲜血吐尽而亡,向来是苗疆男女报复不共戴天仇敌的第一毒物。教主身上,就是这血蛊之毒。”   
卓起扬正不动声色的听着,却感觉有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秋无意的手掌被冷汗浸得冰凉。   
他反握在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安抚的按了按。   
“什么时候的事?”  秋无意低声道。   
“很早了。”  卓起扬的语气平平,“还记得先父被武林同盟围攻的事么?先父不敌被擒,受尽折磨而死。而当时……我就在他身边。几个心肠好的想直接把我杀了,却有另外几个说一刀杀了没意思,于是弄了这血蛊种在我身上。后来聂长老趁夜来袭,总算将我救了出去,却如何也化不去血蛊之毒。”   
秋无意的嘴唇微微一颤。这么说,竟有十年了!   
“秋无意,教主脱险回来之后,为什么就立刻把你派去萧家?”  陆浅羽冷笑,“他苦心瞒你,你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哼,若不是教主后来遇上了我,只怕直到活生生痛死,你都还在萧家快活!”   
秋无意脸色微变,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外面的慕容飘香却悠悠叹了口气,“说的当真不错,却还是不够有趣。浅羽,你怎么不说说看,你一个苗疆牵机门的弟子,当初为什么那么巧就能和卓教主在中原遇上?遇上的时候,手里又那么巧有个方子可以压制血蛊的毒性?”   
陆浅羽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我……”   
“不必说了。”卓起扬蓦然打断他,“慕容公子处心积虑,原来是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   
慕容飘香轻轻笑了几声,“不错。浅羽这步暗棋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只是在下却没有想到,棋子在外面放久了,原来也有自己乱走的时候。”   
陆浅羽的脸色煞白,“教主!”  他想说话,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   
卓起扬没有说话,静静望着他。   
陆浅羽擦去嘴角的血迹,急切的道,“教主,虽然我曾经是夜杀组派来的人,但我这么多年,自始至终对你都是……”   
秋无意听到“夜杀组”三个字的时候,眼皮突然一跳,隐隐约约有个念头转过心头。   
卓起扬摆了摆手,还是淡淡的道,“我知道。”   
陆浅羽的心里蓦然一松,释然的笑了。强撑着压住的心头淤血猛地喷出来。   
床单,地上,到处都是黑红色的血迹。   
“教主,你过来一下好么……”他微弱的道,“我现在的心愿,就是想再拉拉你的手……我看不见了……”       
陆浅羽靠在床沿,半阖着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眼前的动静。朦胧中,感觉有只手如微风般掠过发际,耳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叹息。   
他忽然挣扎着抬起手,用尽力气抓住那只宽大的手掌,闭着眼睛笑道,“得你这一叹,我也心满意足了。以后每年到了这一天,你若能记起陆浅羽这个名字,也不枉我这一生……辛苦……”   
握着手掌的力气一松,软软的落回床沿。   
卓起扬在床前默立良久,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       
秋无意默然看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他一生从未正眼看过陆浅羽,没想到竟会看着他如此憔悴的死去。   
外面的慕容飘香拍了拍手,道,“卓教主真好福气。这换血去毒的法子就是以命换命,换血三日,需要彼此催动内力方可持续,只要对方不愿意就无法换成。没想到居然遇到这个心甘情愿为你换血的人……”他蓦然冷笑一声,“这样死法,倒便宜他了。”   
卓起扬自床边转过身来,视线沉沉的盯着窗外片刻,猛地一挥袖!   
一股劲风袭过,几扇窗户同时大敞开来。   
明亮的月色下,可以看见数十个黑衣人或蹲或伏在围墙之上。人手一个连环弓弩,正瞄着主屋方向。   
四名影卫横排挡在主屋前方,而慕容飘香,便立于院门之外,微笑颔首。   
卓起扬的视线扫过围墙上的那些黑衣人,冷冷一笑,“就凭这些人,你以为能拦得下我么?”   
慕容飘香笑道,“教主蛊毒去尽,若是论武功,这里区区二十几个人自然是拦不住。只不过卓教主注意到那些连环弓弩了么?就算卓教主武功盖世,箭扎在身上也不好玩的。再说了……”他瞥了眼秋无意,“秋左使也在这里。这二十多个人若是想请秋左使也留下来,定然没有问题的。”   
秋无意抿了抿唇,不说话。   
四个影卫,卓起扬,再加他自己,六个人对二十六个,以他现在的状态,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思忖间,卓起扬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握住秋无意的手腕探了探脉,眉峰一皱,“怎么把身体弄成这样?”   
秋无意苦笑着摇摇头。   
慕容飘香轻声道,“卓教主,以你自己和秋左使二人的安全做筹码,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卓起扬反问道,“谈什么?”   
“卓教主何必装糊涂?”慕容飘香意态翩然的走近两步,  “今晚收到的消息,卓教主居然在风云顶上大唱空城计,另将贵教大部分人手派出去反抄了少林的老巢。呵呵,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卓起扬淡淡道,“慕容公子的消息倒是传得很快。”   
“幸好消息接的快,否则动作慢一步,满盘皆输。”慕容飘香的脸色蓦然一沉,冷冷道,“若在下今晚不动手,只怕明日之后,苍流教内外夹击,这江湖当真是你卓起扬的天下了!“   
“你要如何?”卓起扬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慕容飘香道,“简单的很!这几日在下想请卓教主和秋左使两人在澈剑峰继续闭关五日。两位什么都不用做,在下可以保证两位安全。”   
他又瞥瞥秋无意,轻笑道“当然,卓教主的武功高强,又有四位影卫在身边,若是一定要走,在下也未必拦得住。不过……只怕秋左使的性命就要留在这里了。”   
卓起扬立在窗前听着,不置可否。   
他的身躯挡住了后面秋无意的动作。在慕容飘香看不到的地方,秋无意悄然拉住了他的手,手指在掌心轻轻划过一个字,“走。”   
“闭关五日不难。但五日之后,只怕江湖上会闹得天翻地覆,正好遂了慕容公子的心意了。”卓起扬口里不急不慢的说着,背后反握住秋无意的手,写道,“不可。”   
秋无意写道,“不走,多年心血必毁他手。我愿意……”   
卓起扬猛地抓住了秋无意的手指,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般,紧紧的包在自己的手掌中。他写道,“不准!”   
卓起扬的手指顿了顿,继续飞快的写了几个字。   
秋无意吃惊的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背影。       
“卓教主,这么半天不说话,考虑好了没有?”慕容飘香望望头顶天色,开口催促。   
卓起扬眼中寒意一闪而过,“此事何需考虑。方才我只不过一直再想另一件事情而已。”   
“哦?这‘另一件事情’又是什么事情?”慕容飘香语气好奇。   
卓起扬注视着他,居然笑了笑,低沉的声音听来说不出的讽刺——   
“尊驾没有听过狡兔三窟么?   
声音平平吐出的同时,他的身形蓦然腾空拔起,飓风般越窗而出!   
一个手势间,四名影卫齐齐纵身暴退,护在秋无意的前后左右。   
几乎同时,四周墙头箭弩齐发,如狂风骤雨般铺天盖地向他而来!   
霎时间,秋无意长身跃起,却是直扑向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屋角,左扳灯台,暗道。”   
卓起扬在手心写下的八个字,就是今日唯一的生机。   
门外传来一阵簌簌轻响,那是尖利的箭矢扎入门边窗棂的声音。   
耳边隐约有衣衫风声,清脆的兵刃交接声,那是卓起扬在院落中抵挡交战的声音。   
四名影卫守在眼前一丈之内,正和冲进屋来的七八个黑衣人浴血死战。   
不过片刻,几声闷哼,交战双方已经有三四个人中剑。   
秋无意随手抹去飞溅到脸上的鲜血,运力于手,用力向左一扳灯台——   
没有动静。   
他咬咬牙,运足十成力气,再次全力扳动——居然还是不动!   
许久不用的暗道机关,在如此危机关头居然锈住了。暗红色的铁制灯台就在他的面前丝毫不动,牢牢定在地上。   
秋无意盯着灯台,冷汗一滴滴的落下。   
他不走,卓起扬就不走。这里的六个人,还能支撑多久?   
骤然一声惨呼,又几滴鲜血飞溅在秋无意身上。   
他的视线注视着那鲜血片刻,又落在自己的手上。方才用来抹拭脸的手,也是血迹宛然。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寒玉匕,  对着手臂一刀划下去。   
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他对准灯台方向,扬起手臂,让鲜血汩汩的流到灯台下方的暗槽。   
第三次,或是最后一次。   
秋无意深吸了口气,抓住灯台,向左方用力扳去——   
一阵沉闷的吱嘎声响起,在鲜血的润滑之下,地下许久不用的机关,终于启动了。   
地面一块三尺见方的砖石缓缓向旁边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   
不再多浪费一点时间,他纵身跃下。       
仅仅相隔刹那时间,只听背后格格几声机关响动,竟似乎有人又在移动灯台!   
秋无意骤然回头,只看见身边一个影卫的脸在洞穴口一闪而过,洞口的光线迅速的变小。   
他大吃一惊,“等等!教主还没有过来——”   
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砰的一声巨响,地洞口被石板完全覆盖。眼前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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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漆黑。   
地道狭窄而崎岖,不时有水滴从头顶的石壁滴落下来,冷得刺骨。   
秋无意弓着身子,在地道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前进。   
虽然看不见,但是凭感觉,他还是能察觉这条通道一路下行,显然是通往澈剑峰的山下了。就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左转右折,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起先还不觉得怎么样,渐渐的,秋无意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大约是刚才失血过多的后果罢。   
他摸着手臂上那道新的伤口,摇了摇头。早知道这地道只是他一个人用,何苦放那么多的血。   
没有死在上面,却冷死在地洞里,这种死法听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少了自己,至少没有后顾之忧了罢……   
所有的念头都停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候,他一抬头,看见了几丝光线。   
朦胧昏暗的光线从地洞头顶的缝隙照射下来,照亮了眼前的出口。       
手指握住铁制把手的时候,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出口恰好开到风云顶的西峰,只怕自己一出去就会死得很难看。   
想归想,他深吸几口气,还是扳动了把手机关。   
面前的石门悄然无声的滑开,如烟如雾的水汽扑面而来,一道七色彩虹挂在天边,满眼清晨日光。   
秋无意忍不住笑了。   
他的面前,不是风云顶的西峰,倒是一个他常来的清幽所在。   
苍山风云顶的山腹之中,藏了无数瀑布深潭。眼前这道瀑布,正是其中景致最好的一处。   
原来这地洞是沿着瀑布在山中的暗流走向开凿的,怪不得洞里如此阴湿。   
他松了口气,探身几步走到深潭边,也不管瀑布飞溅下来的水雾把全身打湿,只顾蹲下身去,把血污的脸庞和双手在水里洗干净。   
清冽的潭水倒映出他的面孔。几分苍白颜色,眼睛却依然有神。   
他抿着嘴唇,开始仔细的清理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毕竟时间不多了。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低着头,把衣服下摆的布条用力在伤口上扎紧,放下衣袖,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水里映出的一排人影。       
溪水映入眼帘的那个瞬间,心脏仿佛静止了一下。所有的动作突然滞住。   
有人。身后两尺处。   
秋无意根本没有察觉。周围浓重的水雾汽和瀑布倾泻而下的轰鸣盖住了他的所有知觉。   
现在他只能站起来,慢慢转身。那些面孔沉沉的映入眼底。   
十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相同森冷的神色盯着他。   
站在最前的萧初阳面无表情。   
秋无意苦笑。“看来是在下打扰各位密谈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料到武林同盟首领级人物秘密协商的地点,竟然就在这个地洞出口旁二十尺的地方?   
除了苦笑,他也没有其他可做。       
萧初阳定定的注视着他,然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走到彼此呼吸可闻的地方,停下。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   
望着相距咫尺的那个人,沾满了血污的月白衣衫,苍白却平静的面容,萧初阳的神色冷漠。   
自心底深处翻挖出来的语句,风云顶上的记忆,当时的满心悲怆,那割袍飘落的衣角,一切鲜活得仿佛昨夜清风。   
他缓缓重复道,“他日狭路相逢,我必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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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白茫中,他站起来,左右四顾。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变成了少时模样。   
秋思院中古木参天蔽日,有个人负手立在树下。望见了他,那人眉宇间的冷厉渐渐柔和,转成了春风般的和煦。   
他笑着跑上前去,想拉住那人的手,却伸手拉了个空。眼前的景物扭曲似的变幻,映日绿色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红。满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好像天际最灿烂的晚霞,灼烧着他的眼睛,艳丽而诡异的色彩。   
他茫然四顾,竟发现自己在秋思亭中,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抓不住任何事物。   
他蓦然回首,他的身后有个人含笑望他,温和的神色仿佛冬日煦暖的阳光。   
渐渐的,那温暖的微笑消失在唇角,变成了无尽的冷漠。咫尺距离变得越来越远,那个身影消失在遍野的红色中,周围艳红的色彩逐渐逼近,变成了燎原烈火,灼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秋思亭在烈火中砰然倒下,亭中的他被炽热的刺痛逼得喘不过气来——       
秋无意猛然惊醒,满身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门外来回走动的看守,警惕的眼神,手腕脚踝上的铁链紧锁在床柱上。   
他试着动了一下,背后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   
是了。自从他被擒住之后,每日都更换囚禁的场所,受到的待遇倒是日日升级。   
想起当日的离奇遭遇,他自己也无话可说。先是被困在澈剑峰上,费尽心机终于逃脱,独自在暗道跋涉了那么久,本以为死里逃生,谁又能想到在出口处居然撞见武林同盟的人?   
这下可当真是不巧,正好撞到了枪尖上。       
“醒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蓦然传入耳际。秋无意抬头望去,慕容飘香笑吟吟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这两日过得好么?”看这副架势,不知道观察了他多久。   
秋无意苦笑,“我一点都不好。尊驾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   
“哪里哪里。”慕容飘香换了个姿势,更加舒服的靠坐在椅子上。“之前的那些问题,不知无意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秋无意道,“你问罢。”   
“好。”慕容飘香摊开卷册,接过慕容天递来的毛笔,“第一个问题,苍流教具体的实力多少,各地分舵分布情况如何?”   
“……”秋无意抿紧了嘴。   
“好罢,这个问题你不愿说。”慕容飘香也不以为意,继续问,“第二个问题,苍流教下一步的动向如何?   
秋无意立刻回答,“我不知道。”   
“……第三个问题,卓起扬目前身在何处?”   
秋无意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慕容公子如果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一声。”   
慕容飘香停了笔,目光在秋无意的身上扫了一圈,微笑起来。   
“这种供词……只怕在下呈上去之后,你少不得又要吃苦头了。”   
秋无意靠在床头,也是一笑,“慕容公子,彼此心知肚明,有些事只怕问你还更清楚些。”他的目光直视着慕容飘香,“——就比如说,第三个问题。”   
慕容飘香轻笑一声,“秋无意,你这是要和我撕破脸面了?”   
“不敢。”秋无意收回视线,盯着内侧的墙角,轻描淡写的道,“我不过是一个阶下之囚,怎么敢和堂堂夜?杀?组的首领为敌?”   
慕容飘香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他盯着秋无意的侧脸,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弥漫过眼底。   
不过那丝杀气很快就消失了。慕容飘香还是怡然的微笑着,仿佛刚才的瞬间只不过是个错觉。   
“天儿,你出去。”他把卷册收起来递给慕容天,“把这些交给萧盟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慕容飘香对着秋无意注视了片刻,“原来你知道了。”   
秋无意道,“陆左使当时说了一句‘我曾经是夜杀组派来的人’,而他是你派来的。后来你又说你们慕容家已经暗中策划了七八年,那时候我就猜到这夜杀组必然是慕容氏手下的了。”   
慕容飘香微笑道,“你推测的大致不错,只可惜知道的晚了点。如果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夜被你看出来,我就不能留你了。”   
感觉到那分杀意,秋无意的心里一凛!   
刹那间,慕容飘香的脸色迅速的缓和下来,继续微笑着道,“说起来卓大教主的手段倒真的厉害,浅羽为他死心塌地,杀了我不少弟子不说,还为他换血丢了性命,硬生生毁了我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唔,这样的人假如不明不白的死在闭关的地方,也实在有些可惜了。”   
秋无意抿了抿唇,直截了当的追问,“教主现在在哪里?”   
“你终于还是问了。”   
慕容飘香古怪的盯着他,嘴角慢慢的弯起来。“秋无意,他的去向我是知道的比你清楚,不过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他大笑起身,几步行到门口,笑声敛住,又恢复了平日那贵公子的神情了。   
带着优雅微笑拉开了大门,慕容飘香遥遥扬声道,“萧盟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远处脚步声渐渐走近,耳边听那沉稳的步履节奏,秋无意的心冷了下去。   
淡淡几句寒暄,那脚步停在门口不动,感觉有熟悉的视线注视在自己身上。   
秋无意别过头去。   
“你不必再问了。”他的声音冷静而疏离,“问多少次也是一样,我没什么可说的。”   
萧初阳站在房屋门口,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个始终背着他的人。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也是无比的冷静。“秋无意,你昨天说的那句‘提防慕容飘香’是什么意思?”   
秋无意冷冷道,“就是字面上那个意思。”   
安静了片刻,“拙劣的挑拨离间。”萧初阳道。   
秋无意干脆的闭上了嘴。       
门里门外,相互无声的对峙,萧初阳掉头走出用于囚禁的房间。   
乍出门,有主司执法的弟子莫山上来陈述今日的刑罚量。   
“盟主,按照同盟二十二条律令,一日不招供,就按照昨日的刑罚加倍。今日应该鞭四十。”   
萧初阳按住隐隐抽痛的额角,挥了挥手。   
两个执法弟子手执刑具进了房。不多时,就有沉闷的击打声从屋里传出来,莫山的声音数着数,“……十一,十二,十三……”   
除了鞭打声有节奏的响起之外,却没有呻吟声。屋里安静的可怕,感觉空气都渐渐绷紧。   
萧初阳在屋外听了一阵,默默的走开了。       
※  ※  ※  ※       
“这几日的情形相当诡异。想必各位也知道了,嵩山于前日被苍流教洄风、夙雨两堂率众暗袭,驻守少林的各位同门猝不及防,损失了不少好手。几乎失守的时候,却有夜杀组的人手意外前来支援,勉强打了个平手,局势至今混沌不明。与此同时,夜杀组的势力在南边几个省迅速崛起,和苍流教的各地分舵大范围火并了几次,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正午时分,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团团围坐在西峰的议事大厅之内,共同商议讨论下一步的对策。   
性善师太哼了一声,道,“那个夜杀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和他们合作,没的污了我们的名声。”   
立刻有人表示反对道,“现在是非常情况。对抗苍流教的,都是我们的盟友。”   
两派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萧初阳敲了敲桌子,“各位少安毋躁。现在风云顶上呢?”   
“风云顶上倒是安静的很。自从那位……”元朗冲着关押秋无意的东厢房方向努了努嘴,“落到我们手上以后,东峰那边整日闭门不出,看来是打定了主意把局面拖下去了。”   
萧初阳一皱眉,“不能拖下去!我们的力量都集中在这里,时间拖的越久,局面对我们越不利。”   
许自友点头道,“萧盟主说的有道理。苍流教的大部分势力都散在外围,显然意图和风云顶上的苍流教众人来个里应外合,将我们一举扫光。如果不能在他们包抄回来之前把总舵这里的力量清除的话,只怕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萧初阳接着道,“更严重的是,我们聚集的这两千多人里面,更有不少是我们私下里联合反对苍流教独霸武林的黑道力量。正道各大门派剩下的力量实在薄弱,时间拖久了,万一有什么异动,我们根本无法弹压得住。”   
面对如此扑朔迷离的局面,众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大厅里一阵沉寂,几个人同时对元朗使了个眼色。   
元朗会意,轻咳了一声,道,“就如萧盟主所担忧的那样,局势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要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看着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他接着道,“因此,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我们就决议集合全体力量,于明日展开总攻,一举拔除苍流教在风云顶的所有势力!”   
萧初阳闻言吃了一惊,正想问‘这么快动手,准备好了么?’,就听到元朗继续道,“正好我们此次擒获对方的护法左使,我提议在明日决战之前把秋无意拉出去,在苍流教弟子面前杀了祭旗!一来鼓舞同门士气,同时挫折对手意志,各位意下如何?”   
许自友一拍桌子,“好极了!那个萧门的叛徒早就该杀了!”   
周围尽是赞同之声。性善师太大声道,“初阳,白道同门的师兄弟们多少人因他而死,你身为萧家门主,由你亲自动手惩处是再好不过了!   
萧初阳脸色微变。   
几十个人异口同声的赞成,彼此眼色暗地交流,这项‘提议’显然是趁他出去的那段时候其他人私自商量好了的。   
对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几十双视线,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慕容飘香看了眼萧初阳,微笑道,“如此危急局面之下,萧盟主必然会顾全大体,大义灭亲,我们也没什么不可放心的。不过如果萧盟主顾念着那叛徒的往日情分,觉得不方便在场的话,也不妨请人代劳,我们可以体谅的。”   
萧初阳勉强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将话题岔开出去。   
坐在厚实稳重的红木座椅上,却如同坐在针毡上面一般,不舒服的感觉挥之不去,片刻难安。   
具体事宜讨论完毕,会议结束于半个时辰后。   
慕容飘香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初阳一眼,率先走出大厅。   
许自友最后起身,走过萧初阳身边的时候,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不要忘记你最疼的雪儿是怎么死的!”   
萧初阳坐在长桌的尽头,眼看着所有的人走出门外,默然无语。   
然后他深深的低下头去,将头埋在双手之中,闭上了眼睛。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7章

仿佛没有过多久,正午的太阳却一下子就落到西面去了。   
萧初阳站起来,慢慢的走回自己休息的院落。   
“萧盟主!”院子外负责守卫的几个弟子兴奋的跑过来打招呼,“今天厨房从山下的市集运来了上百坛酒,师兄弟们每人晚饭分到半斤酒,您的那份放在屋里了。”   
萧初阳点点头,望了眼那几个年轻弟子泛红的脸颊。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明日决战的消息罢。却不知道过了明日,这里的人有几个活得下来?   
他暗叹了口气,径自进房。   
金色的余晖沿着窗棂隔栏照进来,照在床头那个四四方方的瓶子上,无比的醒目。   
萧初阳的手握住那个小药瓶,拔出木塞。   
如何能不认得?这式样,气味,分明是纪家自己调配的疗伤药。   
这药瓶是从秋无意的身上搜出来的。是鸿熙给他的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鸿熙还把他当作是纪家的人?   
手指摩挲着陶瓷瓶表面粗糙的质地,目光不经意的瞥过床头的暗格,瞳孔顿时微微一缩。   
夕阳的光线照射在暗格里另外一个瓶子上。不同于手中纪家的陶瓷药瓶,那是个精致的羊脂玉瓶,乳白色的瓶身反射着耀眼的光。   
萧初阳知道,在那个小小的玉瓶里,有三颗珍珠大小的碧绿色丹药。   
续命丹,苍流教的疗伤圣药。   
似乎隔了很久,那一幕却又似乎还在眼前。还记得自己随手把这个瓶子抛下沟渠的时候,对面那双眼睛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那种黯然的神情让他的心头升起一片报复的快意。然而几步走下台之后,他鬼使神差的回头,一眼就看到了还高高站在台上的那人的表情。   
带着几分失落,又带着几分倔强的抿紧了唇,每当受到委屈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显露出来的那种眼神,却让他怅然若失,在半夜久久不能成寐……   
萧初阳神色异样的望着眼前那个玉瓶,猛地一把抓住它,嫌恶的砸到地上。   
然后他捏紧四方的陶瓷药瓶,大步向东厢房走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几个看守弟子原本在外面笑得大声,看到萧初阳过来,立刻齐齐跳起来,面色都僵硬的很。   
萧初阳皱了皱眉,暗想,“难道是当值偷懒,怕被我知道。”不想多说,直接道,“我想进去看看犯人。把钥匙给我。”   
连说了几遍,看守的那几名弟子支支吾吾,竟然没有人动作。   
萧初阳心头疑心升起,表情顿时严厉起来,“怎么回事?”   
几名看守弟子互望几眼,一名弟子大着胆子上来一步道,“萧盟主,按照规矩,一个人是不可以私自探访犯人的……”   
这几个人围着他的时候,萧初阳眼角余光里看到另有个人悄悄从西边窗户那边靠过去,伸手就要去敲厢房的墙。   
“叫他停下来,否则后果自负。”萧初阳的声音冷了下去。“把钥匙给我!”   
向来温和的人,没想到一旦发作竟是如此可怕的事。那名弟子被萧初阳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将钥匙递了过去。   
萧初阳走过僵立在墙边的那人身边,几下打开锁,用力的推开门。       
淡淡的血腥气味从屋子里飘过来。   
只扫了一眼,萧初阳的呼吸顿时一滞,脚僵在门外。   
“你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尾音竟有些发颤,“把他放下来!”   
几个人急忙冲过去把房梁挂下来的铁链解开,秋无意伏倒在地上急遽喘息着,长发散乱的落在血肉模糊的背上,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   
萧初阳几步抢过去,蹲下身子搭他的脉搏。良久,他直起身子,冷冷直视那名执行弟子,“莫山,你可知道武林同盟律令第十七条,动用私刑是什么罪名?”   
莫山急忙丢了手里的皮鞭,颤声道,“原本打满四十鞭就打算罢手的,后来恒山派的洛师兄过来说反正姓秋的活不过明日了,不如今天动手叫他多吃点苦头,属下才……”   
“洛永禾,过来。”萧初阳脸色一沉,打断他的话。   
站在墙边的那人正是恒山派的洛永禾,闻声不甘不愿的走过来,行了个礼,站在旁边。   
萧初阳问,“如何处置秋无意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洛永禾昂首道,“属下刚才碰到了掌门师父和几位师伯,听到她们谈论的——”   
蓦然一声闷哼。洛永禾摇摇晃晃的退了十几步,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莫山,把他押下去关起来!然后你自己也去面壁一夜!”萧初阳冷冷道。   
周围众人惊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我这一掌,也只是小小的惩戒而已。”萧初阳的声音低沉,   
“我们如此奋战了那么久,流了那么多的血,究竟是为了什么?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过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我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道’字。”       
挥退了那些看守弟子,萧初阳却越发觉得心烦意乱。摸了摸怀中的药瓶,他走回里屋,又重新给秋无意把了一次脉。   
脉象依旧紊乱而微弱,陷入半昏迷的人还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这具迅速虚弱的身体良久,在床沿坐了下来。   
手指揭开背部破碎凌乱的衣衫,取出药丸拿水敷开了,均匀涂抹在纵横分布的血槽伤痕上。   
鞭痕累累的身躯在涂抹刺激下不时轻微的颤抖着,原本放在枕头两边的双手渐渐的扭在一起,手指紧紧的握紧再松开,空气中响起隐忍而沉重的呼吸声。   
萧初阳知道他醒了。但心里隐约更希望他没有醒过来。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还是缓缓张开了。   
“我还有几天好活了?”秋无意侧过头望着萧初阳,低声问道。   
萧初阳沉默着,继续敷开了一颗药丸。   
“他们议论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是打算拿我祭旗么,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   
“……嗯。”   
用纱布层层的裹好伤口,把剩下的药丸喂秋无意服下,萧初阳收起药瓶站起来。   
“这些药虽然不能立刻治愈伤口,不过应该能镇去大部分的痛。你今夜也许能好过一点。”   
“谢谢。”  秋无意的声音依旧平淡疏离。   
萧初阳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床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秋无意冷静的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对其他人说些最后的话?”   
萧初阳背过身子,望着窗外夕阳一寸一寸的沉入地下,“我们毕竟认识一场,也曾经是兄弟。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卓起扬说的……我会带给他。”   
“不必了。”秋无意打断他,“大不了一条命还给你们罢了,何必多说什么。”   
他扭过头去,目光对着床里面,“你也不必多说,我们从来不是兄弟,如今更不是——倒不如没有认识过的好。”   
“……”萧初阳神色复杂的盯了他许久,腾的拉开门,一言不发的走了。       
※  ※  ※  ※       
酒就在案上。   
半斤的酒,也不过是三碗,酒壶就见了底。   
萧初阳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把它整个翻转过来,又倒了几下,还是倒不出一滴酒。   
心头一股怒气直冲上头顶。   
他啪的推开窗子,对着院子外巡逻的几个弟子喝道,“你们几个,去厨房帮我拿两坛酒来!”   
职守弟子齐齐吓了一大跳。一个年轻弟子还想说什么,年长些的师兄见萧初阳脸色不对,急忙用眼神止住了师弟,二话不说,打发他去厨房提酒。   
不过片刻,酒送了上来,就摆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几名职守弟子小心翼翼的关上院门。   
萧初阳坐了下来。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幽静的很。冬季的天黑的早,不过是初更时分,大半圆的月亮已经挂在天上,孤零零的有些冷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对天浮了一大白,仰起头,整碗的酒大口灌下去。呵出来的呼吸里都是酒气,还是觉得冷清。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经常有兄弟三人开怀畅饮的场面。他还记得那天除夕宴上鸿熙打赌输了,一个大男人别别扭扭的拿起针线,居然真的绣出个荷包来,只不过那针线技术蹩脚的让人笑破肚皮……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萧初阳半眯起眼睛,却想不起来。   
他又隐约记得有人经常陪他半夜喝酒,谈笑间论尽天下英雄。记得那也是个夜晚,外面强敌环伺之下,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却依然安心。因为有他陪在身边……       
“大哥,干杯。”恍惚中,他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向他敬酒,眼前有只酒杯晃来晃去。   
萧初阳笑了,“你又灌我酒?好,我喝——”   
他猛地住了嘴,整个人一下子惊醒过来。   
周围除了光秃秃的几棵梧桐,只有他自己。那只晃来晃去的酒杯分明捏在自己手里。   
是了,人明明关在东房,怎么可能在这里。到了明天推出去祭旗,千刀落下,他就报仇了……   
“假的,都是假的!”萧初阳突然暴怒起来,用力一推,桌上的杯子盘子全都推到地上,哐啷砸得粉碎。   
门外职守的弟子们相顾骇然。不明白向来温和的人今天为什么勃然大怒,他们互望几眼,暗中躲得远远的,不敢出声。       
有心事的人一向醉得很快。更何况存心买醉。   
月亮一点一点的滑过中天,两坛酒一点一点的空掉,院子里面的人终于喝到大醉,人事不省。   
萧初阳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人就坐在他的身边,用一种同样陌生的警惕的眼神望着他。   
他久久的望着,那眉,那眼,那熟悉的面庞。手伸了出去,用最温柔的力量,慢慢的抚摸着,试图抚平那眉间的不安。   
不知怎的,原本轻划着眉梢的手指往下滑去,直滑到那淡水色的唇边。唇瓣微微张开着,手指很轻易的滑了进去,指尖带着潮湿的温暖。   
抽出手指,深深的凝视着指尖,抬起头来。映在那双瞳孔里的自己似乎有些变了。但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有了怎么样的变化。   
他的对面,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如水波似的闪动起来。那人装作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估量,提防,还有点点的惊疑不定。   
丰润的唇不断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呵呵,在梦里还想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手里藏了银针么?   
这是个梦。   
没错,这是个梦。以那人的武功,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自己压制住?   
伸出手,把扭到旁边的头扳回来,抬起下颌,那温暖的唇就这么近,因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拂过脸颊,说不出的酥酥麻麻。   
俯下身,含住唇瓣舔吻着,尝试着打开探入,捕获那不住躲避的舌尖,极尽温柔的辗转吮吸。   
果然在自己的梦里,一切都是循着自己的心意来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这一点,萧初阳略微撑起身子,紧盯着压在身下的人。   
衣衫早就因为挣扎而松脱了,扯开的衣服在肩头半褪不褪,松松垮垮的挂在手臂上。纠缠在身体之间的布料随着挣扎动作摩擦着皮肤,白皙的脖子微微的仰起,因为不断的挣动而急遽的喘息着,胸膛不住的剧烈起伏。   
视线沿着仰起的脖颈,下滑到锁骨,顺着扯开的衣服望进去,露出隐隐约约的两点粉色。   
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胸膛,隔着单薄的布料,下面的皮肤还是激起一串小小绵密的疙瘩。   
一只手按住头顶的双手,另一只手探过去,撩开了那层薄薄的仅剩的亵衣。   
身下的人猛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萧初阳发热薄汗的身躯伏在上面,火热的身躯紧密贴在赤裸的肌肤上,压住那不住挣动的四肢,鬓角耳边亲密的厮磨着,不住喃喃的唤道,“无意……无意……是我……”   
秋无意的身体微微一抖。徒劳的挣扎渐渐止住,他低低的垂下眼睫,眼睛里泛出了水光。   
萧初阳喘息着,解开了腰带。   
温柔的声音,仿佛叹息般的呼唤着心头的名字,以及和温柔的语气截然不同的,强势的动作。   
身下的人剧烈的颤动着,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被强忍着咽在喉咙里。   
“无意……”耳边喃喃的声音还在不断重复着,叹息似的声音。仿佛要在身体里面打下烙印般的动作。   
身下的人被翻转过来,萧初阳不断的吻着那双紧紧闭起的眼睛,舌尖在白玉般的面颊上移动着,划过湿漉漉的睫毛,舔去满脸的泪痕,他抱紧身下的人牢牢贴近他滚烫的躯体,让那人随着狂野热切的动作发出难以抑止的抽气声,痛苦或是甜蜜,再没有人能分清,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然后灭顶的快感淹没了他。       
放纵罢。在这个肆无忌惮的夜,就让自己彻底的放纵一次。   
反正这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梦而已……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三部 远雷篇 最终章

薄薄的雾气笼罩在风云顶的大地上。   
夜风透过薄雾,透过窗棂,混沌的房间里光线迷蒙。   
秋无意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身边有人。   
他想撑起身子,全身的激痛让他低低闷哼一声。   
一幕幕的景象迅速的在脑中回溯,他煞白了脸,猛的抬头望去。   
萧初阳靠在床的另一侧,单手支着膝盖,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坐着。   
感应到他的视线,萧初阳回过头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秋无意咬着下唇,转过头去。   
凝滞的空气被带着淡淡自嘲的口气打破了。声音犹自带着昨夜的沙哑。“萧初阳,我欠你一条命,却没想到要还的这么彻彻底底。”   
萧初阳还是没有说话。   
床沿一轻,他起身下床,把自己丢在地上的披风拣起来,半扶半拉起秋无意,披风几下裹在他的身上,拦腰抱起来。   
“你……”秋无意吃了一惊,抵住他的胸口刚想说话,萧初阳低喝道,“噤声!”   
透过模糊的夜色,可以看见几个看守弟子远远的守在门外。大约是昨日惩戒的余威仍在,那些弟子始终不敢走近屋子二十丈之内。   
萧初阳暗自松了口气。   
“我带想他出去一阵。”他打开门,对几名看守弟子道,“天亮之前回来。出了什么事情由我负责。”   
众弟子显出惊讶神色,但没有人敢轻易动手拦阻,眼睁睁的任萧初阳把人抱了出去。       
秋无意昏昏沉沉的靠在萧初阳的胸口,只觉得他似乎拣偏僻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感觉湿气越来越重,而轰隆隆的冲击水响也越来越近。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抬起头来。   
眼前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山顶而降,直冲入下面的深潭之中,飞溅而起的水汽混和着山间雾气,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之中。   
眼前景象,秋无意熟悉的很。这里就是他当日被擒的地方。   
萧初阳在潭边把人放下,在水里洗干净了手,浸湿了帕子,仔细的替他擦拭身体。   
秋无意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的任他把自己全身洁净。   
冷水沿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流下,带着血丝流入深潭,洗去一身的痕迹。   
萧初阳拧干了帕子,把秋无意全身的水滴擦干,一件件的套上衣服,又把披风重新裹在他在身上。   
秋无意伸手把披风拢紧了些,抬头看看天色,“天亮了。”   
萧初阳有些茫然的望向东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晨曦的阳光冲破了浓重的雾气,很快就会倾泻在风云顶上,谁也无法遏止。   
系着披风绳结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猛地搂在了秋无意的腰。   
用力搂着,紧紧的抱在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要把腰身折断一般。   
“只要你立个誓,下山之后去找鸿熙,半年之内住在他那里,我就送你下山。”   
他的声音沙哑而绝望,“半年。只要半年就好。”   
即使骗我也好。只要你点头,只要你愿意立誓,我就答应。       
秋无意垂下眼,倔强的抿紧了唇。   
他轻轻把那双抱紧自己的手自腰间抽离出去。“这一次,我不想再骗你。”   
萧初阳僵立着,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清晨的阳光洒在了他们身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    ※    ※    ※       
重新把铁链锁好,再次从东房走出来,几名看守弟子呼啦一下围拢过来。萧初阳一眼看到他们焦急不安的神色。   
“怎么了?”他深吸口气,喝问道。   
“盟主,大事不好了!”年轻的恒山弟子惊的语无伦次,“昨夜有人潜进来施毒,今天的早饭毒倒了上百师兄弟,恒山也有好几位师兄死了,连元朗师伯和达摩院好几位真字辈的师叔伯都被毒倒了……”   
“不要慌!”萧初阳喝道,“说清楚,是什么样的毒?查到下毒的人没有?有没有办法可解?”   
“没有搜捕到下毒的人。但下的毒和前两天毒倒唐七少的毒一样,是牵机门的牵机剧毒,中者无救。”年长些的恒山弟子武齐愤愤的道,“不必说,下毒的定然是苍流教的那个陆浅羽!”   
躺在房里的秋无意霍然睁开了眼睛!   
萧初阳锁紧了眉头,“敲钟!召集风云顶上所有正道弟子,准备和魔教决一死战。”   
举步正欲前往议事厅时,房间里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等等!”   
秋无意撑起身体,语气急促的道,“下毒的不是陆浅羽!”   
萧初阳停了脚步,沉声道,“为什么不是他?这风云顶上除了贵派护法右使,还有谁和牵机门有关系?”   
“因为……”  秋无意的声音顿了顿。   
因为陆浅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投毒的。   
可是除了他自己,又有谁会相信他的这句话?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那样的一个人会如此悄无声息的死去。   
更何况如果不是陆浅羽,还有谁呢?   
秋无意的大脑急遽转动,无数念头瞬间滑过心底。他的眼睛突然闪出慑人的亮色。   
“是慕容飘香!”   
他是指派陆浅羽的人。也是在这个风云顶上,唯一和牵机门有关联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是除了自己,卓起扬和几名影卫之外,唯一知道陆浅羽死讯的人。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比栽赃给一个死人更为稳妥的事情?       
再次从秋无意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萧初阳的心里闪过一抹阴影。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声冷哼。“魔教贼子,死期将至,居然还不忘挑拨离间!”   
许自友忿忿然跨进房来。“初阳,你不要受他的蛊惑。慕容公子最先发现那个投毒的人,追赶途中和那厮对了一掌,不幸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口里说着,瞪着秋无意的眼神尽是鄙夷痛恨。   
秋无意不再说话,干脆拉起被子,睡了下去。   
“你……”许自友见状大怒,正想喝骂几句,门外莫山急匆匆的冲进来。“盟主,这下糟糕了!”   
萧初阳一愕,“又发生什么了?”   
“刚才属下正要去敲钟集合人手,却见到许多门派的门下已经不在了。”莫山道,“属下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恒山派的性善师伯折了两名大弟子,心下气愤难平,就私下召集了恒山派的所有弟子冲到东峰那边动起手来。其他门派也折损了不少同门,群情激愤之下,不少门派就跟着也冲过去,现在东峰那里已经混战成一团了!”   
许自友愣了愣,跺脚道,“那个老尼姑怎么这么乱来!”   
萧初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吩咐看守弟子道,“看好他。不许动私刑!”   
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莫山,你再去敲钟召集西峰的所有人手。这里的除去四名看守弟子,其余的都跟我过去!”       
不多时,钟声大作,西峰喧闹了一阵,渐渐的寂静下来。   
秋无意想靠在床上睡一会,心潮起伏,却如何也睡不着。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远处的呼喝斥斗声响,从早晨开始,风云顶上的激斗声竟然一直持续到午后。   
送午饭的人准时进来,武齐把碗往床前一搁,骂骂咧咧的道,“外面都打得翻天了,里面这位睡得倒舒服,还劳烦大爷我送饭。”   
秋无意听着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出去,和外面其余几个看守继续聊天。   
“刚才我偷偷出去看了几眼。风云顶杀的那个惨啊,一个上午两边死了好几百,血流得地上到处都是,都没处落脚。”武齐的大嗓门道,“咱兄弟几个出去,真不够人几刀砍的。”   
听的人不由咋舌。那个年轻师弟的声音道,“武师兄,你方才出去,看到卓起扬露面了么?”   
武齐哼道,“没见到人。只怕是见了我,他吓得不敢出来罢。”   
年轻师弟的声音笑道,“可惜最会吹牛的浩师兄不在,不然他若是也去看一眼,恐怕就连玉皇大帝也吓得不敢出来了……”   
几个人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武齐忽然惊咦了一声,“慕容公子?您不是中毒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好……”   
话音未落,几声闷哼同时响起,门外霎时间寂静无声。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这次门外的声音很斯文,很轻柔。   
“无意公子,你还睡着么?”   
秋无意头也不抬的道,“请进。我等你很久了。”   
轻捷的脚步悄然响起,慕容飘香含笑跨进门来。   
秋无意转过头,凝视着这位春风满面的不速之客。“慕容公子的毒伤恢复的真快啊。早上还昏迷不醒,两个时辰后居然就痊愈了。”   
慕容飘香轻笑道,“掩人耳目的小小伎俩,原本也不打算瞒过你。”   
“这么说,今天早上的毒确实是你下的了?”   
“不错。”   
秋无意心念一动,“那之前唐七少中的毒,想来也不是陆右使下的手了?”   
慕容飘香倒也不否认。“若他不死,我又如何能争到下场的席位。”   
秋无意沉吟不语,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化成一句叹息,   
“萧初阳失算了。”   
若不是萧初阳以为慕容家是风云顶上最为薄弱的势力,他不会把下场比斗的机会给慕容飘香。但如今算上这夜杀组的势力,若那些秘笈当真落入慕容飘香手里,又有多少把握夺回?       
“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苦心积虑,到底是为什么?”秋无意问道,“夜杀组的力量虽然不容小觑,但阁下居然敢同时与苍流教和武林同盟对敌,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难道慕容公子就不怕折损自身力量么?”   
慕容飘香放声大笑,“我怕什么!夜杀组也不过是搅乱江湖的一步棋子而已。只要能消耗苍流教和武林同盟两股势力,夜杀组的力量尽管折损无妨!”   
秋无意脸色微变,“你……”   
慕容飘香收了笑容,正色道,“苍流教和武林同盟相争二十多年,也该到武林格局变一变的时候了。我慕容一门苦心积虑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天的混乱!”   
秋无意冷冷一笑,“浑水摸鱼也不是好做的。我还是奉劝阁下当心点,不要心大手小,做出蜉蚍撼大树的事情来。”   
“谁甘为蜉蚍,谁又是大树?”慕容飘香傲然道,“元气大伤的武林同盟是大树么?主子去开茶楼的纪家情报网是大树么?没了卓起扬的苍流教是大树么?”   
秋无意的瞳孔微微一缩,“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   
慕容飘香故意反问一句,然后恍然的拍拍额头,“对了,原来你一直还在指望你家教主换血之后能如何如何。不过有件事你大概没想过,如果以命换命就能解毒,血蛊又怎么会排在苗疆三毒之首?”   
看着秋无意倏然变得苍白的面颊,慕容飘香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浓,“血蛊之毒流于血液之中,人体血液生生不息,又怎么可能换的干净!可怜陆浅羽费尽心计,也不过多延得卓起扬几年性命而已!”   
他仰首大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秋无意直视着他,冷冷道,“你说我便信么?”   
慕容飘香悠然道,  “不信也不要紧,反正见了面以后自然知道真假了。”   
“‘见了面以后’?”秋无意敏锐的抓住话柄,“这么说来,当日他果然没事了?”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那天被你走脱之后,我确实拦不住他,但后来我一想,又何必去拦他?所以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让他早点去找合适的地方建墓穴而已。”   
慕容飘香微笑接道,“今天外面打的天昏地暗,只怕是卓起扬知道时日无多,决定速战速决了。等他们两股力量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就该我出手了。”   
秋无意点点头,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你今天对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打算好灭口了?”   
慕容飘香笑道,“我又何必灭口?等他们今晚回来,就会发现苍流左使秋无意杀光了看守弟子妄图逃走,结果在半路被慕容飘香的侄儿慕容天发现,当场缉捕回来。那个场景岂不是更有趣?”   
他对外面拍拍手,“天儿,进来把无意公子身上的镣铐打开,顺便把这里的场面做的更像逃亡一点。秋无意,你不妨把我今天说的去跟其他人说。看他们是信你多一些,还是信我多一些?”   
他大笑起身,慢悠悠的往门外走去。       
慕容飘香笑着,屋里的秋无意却也笑了。   
他靠在床头,悠悠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此刻在外面的那人,定然是信我多一些……”   
声音未落,慕容飘香已经一惊回头!   
没有预兆的,两边的六扇窗户同时大敞开来,七八个人立在窗外。   
他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自从很久很久之前便一直站在那里般。十几只眼睛盯紧屋里的慕容飘香,按住武器的手干燥而稳定。   
慕容飘香乍惊之下,已经镇定下来。他的目光迅速巡视一圈,冷然盯向门外。“是谁!”   
半掩的门扉缓缓的打开了。门外有一个人负手立在日光下。   
那人站在门外,没有看门口的慕容飘香,反倒是对着屋里说话。   
他叹道,“那日我翻遍了风云顶都找不到你,就知道你定是落在这里了。今天乘乱才找到个空隙,来的时候却担心只能带一具尸体回去。”   
望着那熟悉的玄色身影,秋无意的眼里满是笑意,“幸好还不是一具尸体。幸好还剩了几口气。”   
卓起扬的嘴角微微一挑。   
然后他的视线才转到慕容飘香的身上。“飘香公子,今日这里似乎是没有你们的连珠弩了。”   
慕容飘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天儿呢?”他倏然质问道。   
“外面的那个孩子?也许死了。”卓起扬淡淡道,“阁下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罢。”   
慕容飘香沉默着,脚下悄然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退到第三步的时候,卓起扬道,“你最好不要抱什么劫持质子的念头。再往后退几步,在你左右两边窗口的几位暗青子高手就对你不客气了。”   
慕容飘香的脸色僵硬,站在房屋中间,进退不得。       
早有几个苍流教的弟子从门口窗外同时进屋,打开镣铐,屈墨过去将秋无意扶坐起来。   
卓起扬站在门外,盯着慕容飘香,视线锐利如刀锋。   
无声的僵持。冷汗一滴滴的从额角落下,却顾不上擦拭。   
耳边传来远方的剧斗声不断,慕容飘香眼中光芒闪动,手悄然按住剑柄。   
卓起扬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开口了。   
“慕容飘香,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审时度势。若不是你太贪心了,把你的全部力量都派往外面的战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鸦雀无声的房间里,他的嗓音低沉而肯定,   
“如今你只有一个人,你的武功虽然不弱,但以一个人的力量抵御十几名一流高手,有可能全身而退么?”   
慕容飘香手执剑柄,漠然不语。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他问,“如果做个审时度势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卓起扬转头吩咐道,“阿墨,你去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把床上那副镣铐给他依样铐上。”   
慕容飘香脸色唰的变了。   
“卓起扬,你欺人太甚!”   
他后退两步,脸上闪过激烈的神情,“与其变成废人,不如大家都死!你以为我不敢闹个鱼死网破么!”   
卓起扬一哂,径自吩咐道,“把那孩子带上来。”   
秋无意怔了怔,坐直了身体。   
他记得总跟在慕容飘香身边的那个不乏纯真的少年,却不明白这个时候卓起扬为什么要把慕容天扯进来。   
然而,当一身伤痕的慕容天被绑缚着拉进来的时候,慕容飘香变幻不定的神色却泄漏了太多的东西。   
“你固然一心想要振兴你慕容家的势力,不过你们慕容家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人丁单薄。”卓起扬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慕容天的头顶,“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一代的男丁只剩下你和慕容天两人了。”   
直视着慕容飘香的眼睛,他微微一笑,“我就是用他的性命要挟你……你舍得么?”       
慕容飘香死死盯着那只悬在头顶上的手,脸上神色乍青乍白。   
今日就算闹得鱼死网破,只要那只手掌当头拍下,慕容一脉只怕当真从此断绝……   
良久,他颓然松开了握紧剑柄的手。   
“罢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如鬼魅一般,“没想到辛苦这么多年,居然一朝阴沟里翻船。天意。天意!!”   
他突然仰天大笑,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空白绝望。   
屈墨几步走上去,剑光起处,鲜血四溅。   
秋无意站起身,不再去看。手足腕部的筋脉挑断,慕容飘香的这身武功算是废了。   
纵然能东山再起,也至少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无意,走罢。”卓起扬走上来,伸手探了探脉,一皱眉,把秋无意虚软的身体打横抱起来,几步走出门去。   
秋无意靠在他的胸膛,头顶的日光有些刺眼。他伸手遮住些许阳光,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你最后那一手要挟很无赖。”   
卓起扬惩戒的按下他的手,“不许乱说。”语气一顿,他不以为意的道,“只要有用,就是无赖又如何?这次救你出来,我不想出任何闪失。”   
秋无意轻笑一声,又说了几句话,感觉卓起扬的脚步突然停顿下来,鼻尖同时闻到一股血腥气息。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卓起扬皱了皱眉,把秋无意放下来交给屈墨,“有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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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每当有人惊叹在当时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萧初阳能够果断的抽离战场、回转西峰伏击的这一招回马枪多么的高明,萧初阳只是摇着头,有些无奈的笑着。   
当唐沐写到当日的历史,私下里问起他这段经历的时候,萧初阳想了很久,说了下面的一句话,   
“很多时候,所谓的契机,单纯是无数个错误和巧合的累计。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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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密密麻麻站着几十个浑身浴血的人。   
本来应该在风云顶的战场上混战的人,却没有预兆的出现在西峰庄院的大门口。   
这样的狭路相逢,出于卓起扬的意料之外,却也同时出乎萧初阳的意料之外。   
其实他带了几十名高手匆匆的赶回来,只是因为收到了一封密信,信里只写了三个字——“有异动。”   
慕容飘香自诩聪明,除了防备知道他根底的卓起扬和秋无意,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也因此从来没有想到被他认为温厚仁和的萧初阳会派人监视他。   
而萧初阳怀疑他的原因,却是起源于秋无意的两句“提防慕容飘香。”   
萧初阳不再相信秋无意这个人。但是曾经相处那么多年,秋无意的表情,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这一切暴露出他内心真实想法的小小方面,都没有逃过萧初阳的眼睛。   
正所谓‘离的远,看得更清’。   
所以萧初阳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派了同盟里两个心腹人手盯紧慕容飘香。   
上午时分,本应该中毒卧床不起的慕容飘香居然若无其事的走出房门。不过片刻之后,萧初阳就收到了消息。   
但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匆匆赶回来的结果,会看到这样一个局面。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盯紧了一条鲑鱼准备起网,结果却捞到了一尾鲸。       
萧初阳的对面,卓起扬的脸色也很不好。   
他这次算准了时机潜进西峰,为怕打草惊蛇,随身只带了二十几人。况且秋无意现在的状态还需要人护着。   
审视的注视对面良久,他颔首道,“萧盟主,许久不见。”   
萧初阳拱手还礼,“确实很久不见了,卓教主。”   
两个人隔着几丈距离,客客气气的说着话。两边的人手却各自绷紧了表情,上下打量着对方,在心里估量着,手不约而同的握紧兵刃。   
眼前的局势,就仿佛表面上波澜不兴的大海,看似平静无波,但只要刮起一点点的微风,就立刻能掀起惊涛骇浪。   
几道烟花冲天而起,炸开醒目的斑斓色彩。   
“把兵刃放下罢。”萧初阳平静的道,“信号已经发出,武林同盟的人手很快就能回来。时间拖的越久,对各位越不利。”   
卓起扬暗自叹了口气。   
无意,看到了么。当初放虎归山,才有今日大患哪……   
心随念动,不由侧头望去。秋无意站在身后,他的眼神无波无澜,也是平静的很。   
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他就是这性子,想做什么,无论后果怎么样,也还是会一门心思的去做,谁也勉强不了。   
罢了。   
卓起扬微微一笑,“萧盟主,你把武林同盟的人全部撤回来,难道我苍流教那些弟子都只在一边看着不成?传令烟花我这里也有,大不了把地方改一改,我们在这里继续混战分个胜负便是了。”   
萧初阳沉声道,“卓教主说的好轻松!风云顶上四千余人,因为你称霸江湖的野心,能活着回去的只怕不到五百。”   
“那又如何?”卓起扬淡淡道,“再说了,今天的混战是你们先挑起来的。”   
萧初阳沉默良久,道,“我亦不想。”   
卓起扬一摆手,“想与不想,不是嘴上说说便算数的。若萧盟主当真不想生灵涂炭,等下两边人手各自赶到,萧盟主不妨喝令贵属下们投降我教罢,在下保证绝不为难。”   
萧初阳还没有答话,早有人按捺不住的出声冷笑道,“即使两边人手各自赶到,你能保证是苍流教胜么?不知道卓教主注意到了没有,风云顶上鏖战一日,虽然苍流教还在苦苦支撑,不过胜负似乎就快分出来了。”   
卓起扬半晌不作声,突然眉头一展,微笑道,“是么?”       
突如其来的,有一种奇异的声响从远方传来,飘入众人的耳中。   
声音绵细悠长,仿佛是某种奇特的竹笛吹出来的声音,三长三短,明显是联络讯号。   
远山,近峦,四处的苍山周围,到处回荡起这样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不去。   
听觉敏锐的人,甚至可以听出那些声音渐渐的接近,不过片刻间,有些声音发出的位置已在半山。   
“各位听到了么?那些声音代表着本教的离霜堂、夙雨堂、洄风堂三堂的力量已经赶到苍山脚下,即将增援总舵。”   
扫过对方一张张震惊的脸,卓起扬的唇角向上挑起,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萧初阳,   
“萧盟主,你还有什么打算么?”   
萧初阳道,“我是还有一个打算。”   
“哦?不妨说来听听。”卓起扬道。   
萧初阳直视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现在下手,将你除去!”   
卓起扬傲然笑了。   
他睨着对面的对手,“就凭你么?”   
“论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萧初阳表情认真的可怕,“你可以杀了我,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今天绝对走不出这里。”   
卓起扬眉头高高挑起,犀利的视线逐一扫过对面。   
五十二人。一十三人是使刀高手,二十一人用剑,其他还有用鞭,用锤,用枪等等武器,甚至还有几名左手使剑的高手。   
按照他们的修为,三人围攻,估计可以打个平手,但只要有五名以上围攻过来,只怕自己就免不了捉襟见肘。   
更何况看萧初阳现在的反常神态,只怕是准备拼命了。   
卓起扬作了个手势,示意屈墨护住秋无意,他的面容浮现出近乎冷酷的神色,“萧初阳,这个打算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后果将是你承受不起的惨痛。”   
萧初阳不答,心中估量了一下大致力量对比,心中下定决心。   
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卓起扬格杀在这里!       
冷冽的山风卷起碎沙,呼啸着刮过身边。   
萧初阳扬起手,声音沉稳坚定,“各位,听我号令——”   
卓起扬神色一凝,暗自运气于掌!   
正准备猝然下手时,眼角倏然闪过一道身影。   
秋无意挣脱屈墨的扶持,运起身形,对萧初阳的方向直掠过去。   
“无意!”卓起扬一惊,想要喝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秋无意在萧初阳的身前立住,视线扫过周围吃惊防备的眼神,微微一笑,“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对萧盟主没有多少威胁。这点我想萧盟主应该很清楚。”   
萧初阳沉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有几句话我想和你谈谈。私下里。”秋无意道。   
“……好。”       
※  ※  ※  ※       
“我欠你们萧家。”秋无意沿着石子小径慢慢的走着,往身旁瞥了一眼。“但我不后悔我做的。”   
“是么?”萧初阳笑得苦涩,“我却很后悔。这一辈子认识你,我非常的后悔。”   
秋无意的脚步停在小径中央。   
“既然后悔……为什么不杀我?”   
萧初阳不语,紧盯着秋无意的面容,夜空般的眸子里闪动着激烈的光芒。   
良久,激动的神色渐渐平复下来。他别过头,冷冷的道,“这一点,我也很后悔。”   
不待回答,他接着道,“秋无意,不要试图拖延时间。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话已经挑明,正要回转的时候,萧初阳的耳边却清晰的听到两个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他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的两个字。   
那熟悉的嗓音轻轻唤道,“大哥。”   
萧初阳的肩头一颤,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在他面前,那人分明微笑着,那样的神色,却透出无尽的伤感,说不清,道不明。   
“你说过,只要我发誓离开,你就答应放我走,是么?”   
萧初阳的心猛地一顿,随即剧烈的跳动不休。   
他不愿想起,但看着此刻那双清澈的眸子,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却满满当当都是昨夜的景象。   
仿佛永恒的疯狂纠缠,面前的这双眼睛颤动着闭起,眼角泛起浓浓水光时的模样……   
午夜梦回,曾经无数次的后悔,后悔为什么这辈子遇见他。每次见到,都忍不住想要亲手掐死他,让那双漠然的眼睛透露出无尽的懊悔,让那冷笑的唇发出绝望的啜泣。   
但是为什么,每次看到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痛苦,听到那硬生生咬在唇中的呻吟,为什么他的心里会翻绞着同样的痛苦,一阵阵剧烈的抽痛?   
深深的凝视着,秋无意不知在想着什么,眼睛望向远处,视线朦胧如晨曦的薄雾。   
萧初阳的声音不知不觉的低沉下去。   
“是。只要你发誓离开,我就答应放你走……现在也一样。”   
秋无意收回远眺的目光,回过头微笑起来。   
他的眼睛里散发着明亮慑人的光芒,耀眼得让人难以逼视。萧初阳怔忡了片刻,听到秋无意悠扬的声音道,   
“那么,如果我把命还给你,你又能答应我什么?”       
卓起扬凝视着远处交谈的两个人,手指缓缓抚摸着自己袖中的烟火炮。   
一边交谈着,秋无意不时的往这边瞥一眼。复杂的眼神,难以读懂。   
估计时辰,武林同盟的人已经聚齐了罢……   
卓起扬看了看天色。此时此刻,山下的生力军也快要回到风云顶了。   
如果能等到他们支援的那一刻,里应外合,风云顶上的敌对势力必定一败涂地。   
眼下最要命的就是,如何撑到救援到来……   
他的眉头微微的拧起来。   
手里的烟火炮,欲发却难。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秋无意对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对萧初阳微笑着说了些什么。   
然后萧初阳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猛然拉过秋无意,仿佛要动手的姿势。   
卓起扬心头一动,正要看个清楚,眼角里倏然闪过一道白色的亮光。   
然后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就如一片秋叶般倒了下去。           
刹那间,卓起扬的身形如大鹏般倏然掠起!   
赶过去的时候,秋无意已经倒在地上。萧初阳揽着他的腰,徒然的想止住匕首没柄的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看见卓起扬走近,萧初阳的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   
“把命还给我的代价,就是让我答应放他走?”他低下头,声音里满是苦涩。   
秋无意喘息着,吃力的摇摇头,“……不。”   
望着眼前的两名男子,生命的轨迹中刻下最深刻痕迹的两个人,他低声道,“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厌了。我想要……你们……坐下来……谈一谈……”   
萧初阳沉默着,拢紧了手臂。   
秋无意闭上眼睛,感觉身体渐渐变得好冷,生命正随着不断溢出的鲜血逐步流失。   
一片朦胧中,仿佛有人伏在耳边对他说道,“我答应你。”   
有另一双大手抚摸着他的面颊。沉默的,缓慢却不断的摩挲着。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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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人不断的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争执却激烈异常。   
好……吵……   
烦躁的抬起手臂,想要拉起被子遮住噪音,却拉了个空。   
混沌的意识立刻惊醒了。   
秋无意尝试着在眼前动了动手指,可以活动。又往胸口处摸了摸,伤口已经用层层纱布包扎好了。再试着单手用力,居然一下子就撑坐起来。   
他吃惊的按住自己的脉。前一日还虚浮杂乱的脉搏,此刻正均匀而稳定的跳动着。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年轻声音。他抬头望去,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站在床边,对他微笑着。   
“你是……”秋无意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笑了,“无意公子还记得么?我是唐沐,在京郊的野林里曾有过一面之缘。”   
秋无意点点头,也笑了。“记起来了。”   
四下望望这个昏暗的房间,他忍不住喃喃的道,“我竟然还活着。”   
“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以为这么重的伤是再无可救了。没想到真的能救活。”  提起这件事,唐沐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全靠萧盟主那个时候拿出了三颗续命丹,全部给你服下去了,这才勉强确保无恙。”   
秋无意愕然,“你是说教里的续命丹?”   
“可不就是那个续命丹,就装在这瓶子里。”唐沐从床边摸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瓶递给秋无意,“对了,萧盟主把这个玉瓶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卓教主的脸色可难看了。说来也奇怪,苍流教的宝贝圣药是怎么到了萧盟主手里的?唔,这里面必定大有玄机,以后要好好查个清楚,写进武林通史的外传才是……”   
秋无意低头看着那个玉脂小瓶,叹了口气。“他们在哪里?”   
“就在外屋。”唐沐的眼睛里散发着光彩,“应你要求,他们正在促膝而谈,纵论江湖。”   
“……纵论江湖还有可能,促膝而谈是不可能了。唐沐兄弟,劳烦你扶我过去。”
外屋房间里同样的暗,也出人意料的简朴。   
一盏油灯,四个蒲团,几杯清茶。   
外屋的两人相隔一丈,面对面的坐在蒲团之上。气氛凝重。   
“无意,过来坐。”卓起扬作了个手势,示意秋无意也在蒲团上坐下来,语气平平的道,“唐沐,你最好不要在武林通史上乱写,否则后果自负。”   
“……”唐沐不甘不愿的拿起毛笔,在纸上删了几段。   
萧初阳看看周围,“这是第一次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吧。”   
卓起扬点点头,“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萧初阳笑了笑,望向秋无意,“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卓教主已经谈了很久。谈这个武林,谈过去,谈将来。”   
秋无意问道,“谈的如何?”   
卓起扬凝望着自己手中的茶盏,良久开口,“萧盟主,如今这个武林,恩怨、世仇、黑道白道的区分、乃至一言不合,都足以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械斗搏命,血溅五步。这样的江湖,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萧初阳反问,“若卓教主觉得如今的江湖没有必要,则何以代之?”   
“正所谓不破不立。卓某的意见就是,完全打破,重新建立!”   
萧初阳肩头一震,“这就是苍流教意图称霸的目的?”   
“苍流教称霸江湖将是第一步。”卓起扬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先父因为黑白两道的恩怨纠葛而死的时候,我就下定了这个决心。只有将统领权完全收入囊中,才可以号令江湖,令行禁止。只有打破原先的门派框架,才可以消除门户之见。也只有由单一门派统一江湖,才可以彻底的结束黑白两道数百年的恩怨仇杀。”   
萧初阳摇头道,“纵然江湖尽在苍流教掌握之中,门派个人之间的恩怨,绝不可能一下子遏止。更严重的是,打破现有格局的阻力和代价太大了。卓教主有没有想过,为了结束过去的恩怨桎梏,这几年新添了多少的鲜血冤魂?去年金陵一战,牺牲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一场混战,又有多少人含恨而终?”   
卓起扬直视着萧初阳,“为成大事者,必定有所牺牲。”   
“……牺牲太大了。”   
萧初阳叹息一声,“门派之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那些上百年的恩怨纠缠也不是几次的令行禁止就能够化解。武林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慢慢的调整,慢慢的改变,这样才不会伤到筋骨根本。卓教主,你的手段太偏激了。”   
卓起扬挑高了眉头,凌厉傲气的神情一闪而过。“偏激就偏激罢!不试试怎么知道对错?”   
他抛开手中的茶盏,长身而起,“话已至此,我们分歧太大,没有让步的可能,只有一战了。萧盟主,是各自率部下继续来个混战,还是我们两人之间比试,请划下道来!”   
“好!”萧初阳离席起身,朗声道,“就让你我二人以生死定胜负罢!”   
秋无意脸色微变,正欲站起来,卓起扬按住他的肩头,“无意,你不必说了,好好看着。”   
唐沐坐在里屋角落里,运笔如飞——   
“壬戌年正月二十一日,苍流教教主卓起扬,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击掌立誓,于风云顶立生死之约,以天下为赌。”   
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毛笔在下面接着写了一行小字,“见证者:秋无意,唐沐。”       
※  ※  ※  ※       
萧初阳的风华剑已在手。   
泓光如水,在剑锋流动着温润光泽。   
卓起扬的手在袖中。   
卓家掌法冠绝天下,冷月心法已经许久未现江湖。   
唐沐的眼睛睁的老大,聚精会神的盯住两人,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秋无意垂下眼,盯着杯中渐渐变冷的茶水,无声的叹息。   
仿佛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两个相隔五丈的身影齐齐掠起。   
一瞬间,由极静至极动,两人同时出手!   
穿过剑锋织起的迷乱残影,卓起扬的掌已经准确的印上了萧初阳的胸膛。   
对手的生命,就是如此鲜活的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掌心向外一吐力,萧初阳就会立刻震碎内脏脾脏而死。   
但他却没有动。不仅没有动,他的掌心甚至渗出一层冷汗来。   
就在方才的那个刹那,萧初阳也出剑了。但他的剑,根本没有指向卓起扬的方向。   
绝代的风华剑,此刻正架在秋无意的脖颈上,剑锋流转着炫目的泓光。   
光洁的肤色被剑身映的苍白。只要轻轻一抖,锋利的剑刃就会无庸置疑的割断脆弱的喉管。       
“萧初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卓起扬的手掌上抬,印在萧初阳的心口。他的声音森冷。   
萧初阳嘴里硬梆梆的吐出六个字,“认输,不然他死。”   
卓起扬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这是要挟我?”   
“是。”  萧初阳平静的道。   
卓起扬注视了他半晌,居然笑了笑,“真有意思。我们这种魔道中人难得老老实实的决战一次,居然被白道最讲道义的英雄耍了老千去。”   
萧初阳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之色。但他还是固执的握紧了剑柄。   
“卓教主,你不是说成大事者必有牺牲么?你若舍得牺牲他的性命,尽管对我动手。”   
卓起扬回过头去,望着那泓光流转的剑锋在秋无意的脖颈间缓缓移动,划出一道细而长的血口。鲜血沿着脖颈曲线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卓起扬的瞳孔沉沉,有如乌云翻滚的阴霾天空,“萧初阳,我卓起扬以性命担保,他若死了,你必定会承受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哀嚎痛叫七日七夜才能死去。”   
萧初阳淡淡一笑,笑容却带着无尽的苦涩。   
“无妨。自从接过同盟令的那天开始,这条命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墙角的唐沐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诡异的场面,一时竟忘了记录。   
时间仿佛静止了。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卓起扬的掌印在萧初阳的心口不动,萧初阳的剑停在秋无意的脖颈上也不动。没有人说话,只有那道细而长的伤口里缓慢的渗出血珠来,那鲜艳的颜色映得秋无意的脸色更加煞白如纸。   
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撑不了多久了。   
唐沐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去扶一把,免得人昏过去的时候撞到剑尖上。   
萧初阳深吸口气,道,“卓起扬,生死在你一念间,希望你知难而退,不要逼我。”   
卓起扬久久不语,脸色阴晴不定。   
这么多年的准备,苦心积虑的把苍流教壮大到如今地步,牺牲了那么多,眼看就要到达顶峰,不料却半路横生枝节,硬生生的挡在最后一步。思及过去种种辛苦,叫他怎么能轻易而退!   
眼前突然闪过慕容飘香被挑去手筋脚筋的时候,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   
还记得当时他仰天长叹,“天意。天意!!”   
——难道自己也要变成那样么?   
——难道现在的一切,也是天意么?   
『功败垂成。』   
这四个字倏然闪过心底。就如钢针狠狠扎进去翻动一般,满心都是无尽的懊恼,不甘,以及愤懑!       
卓起扬面容间戾气一闪而过,“萧初阳,你逼我,就是逼你自己!”   
萧初阳咬牙喝道,“你尽管下手便是!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你以为我不敢动手么?”卓起扬冷冷一笑,“卓某此生做事随我心意,最恨受人要挟!”   
一阵强大的内力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萧初阳只觉得胸口如受雷殛,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来!   
“后退一步,丢下你的剑,我承诺不杀你。”卓起扬声音沉沉,“萧初阳,放明智一点,杀了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就算你想要报复他,不妨今日先留下你这条性命,日后再来。”   
萧初阳抬起左手,慢慢拭去唇边的血迹,风华剑丝毫不动。   
他平静的道,“卓起扬,你弄错了。”   
“弄错了什么?”卓起扬注视着他。   
萧初阳叹道,“我不是报复他,也不是报复你。我只是想要你了解……纵然可以成就大业,失去了身边的人,是怎么样的痛苦代价;独自一人活在世上,又是什么滋味。”   
他闭了闭眼睛,握紧手中的剑。“卓教主,我今日杀他,只希望你能亲自体会到,为成就你的追求,这个武林,无论是武林同盟还是苍流教的弟子,承受了怎样的牺牲。”   
绝决的话语,缓和的语气,以及自知必死的,平静的眼神。   
因为平静,所以可怕。   
卓起扬的心里微微震动,忍不住去看一动不动的秋无意。   
如果以后,他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这秀气的容颜,再也听闻不到那清冽的声音,再也碰触不到那丰润的唇……   
心头突然升腾起一阵剧痛。   
那种熟悉的绞痛,从四肢百骸同时发作,随着血液的传输,仿佛要将心肺腐蚀干净一般的剧烈疼痛。   
萧初阳吃惊的抬起头,看着卓起扬的身体微微颤抖,竭力忍耐着,却还是在他的面前痛苦的扭曲了面容。   
空气中传来几声剧烈压抑的咳嗽声,随即是一声闷哼。   
咳嗽声止住的时候,秋无意勉强抬起头,透过昏昏沉沉的视线,他看到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大口吐着血的萧初阳,以及卓起扬回头凝视着他的,那个难以形容的眼神。       
空气中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赢了。”   
听到这三个字,萧初阳的呼吸倏然停顿。他抬起头,视线锐利的盯着眼前这个毕生的对手,纵然被一掌伤到呕血不止,执剑的手却稳定依然,分毫不动。   
卓起扬叹了口气,缓缓把手掌撤回来,扶住秋无意摇摇欲坠的身体。   
得到了确认的动作,萧初阳合上眼睛,似乎脱力般的垂下手臂。   
“当啷”一声清脆声响,风华剑不稳的落在地上。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秋无意靠在卓起扬怀里,正神色平静的望着他。   
萧初阳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秋无意摇了摇头,“你不必说了。我明白。”   
萧初阳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却苦笑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拉开大门,让外面的明朗光线照进来。   
在那间小木屋的外面,有无数双期盼着结果的眼睛,年轻一辈弟子们年少稚气的面容混在人群中,站在血迹未干的大地上,生命的活力是那么的明亮耀眼,宛如冉冉初升的朝阳。   
萧初阳站在门口,回过头。他的笑容决绝而凄凉,“无意……我不能输。”       
唐沐长长呼了口气,拿起笔墨卷帙,轻手轻脚的跟着走出去,带好小木屋的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昏暗。   
“刚才是血蛊的毒又发作了么?”  秋无意靠在卓起扬怀里,低声问道。   
“不错。”卓起扬揽着他的腰,同样低声的应道,“大约是刚换过血罢,这次发作算是轻的。”   
“这样的放弃了,不觉得可惜么?”   
“是很可惜。”轻微的叹息声。   
“……还记得十五的那夜么?那个夜里,陆浅羽为你而死。”   
“自然记得的。”   
沉默了片刻,“我也愿意的。你辛苦了十几年想要达成的心愿,就算为它死了,我也不会怪你——唔……”   
剩下的声音被堵在唇齿间。   
木屋里安静了良久,低低的话语声又响起来。   
“刚才血蛊发作的时候,全身真气逆流,我竭力打了萧初阳一掌就无法动弹。如果他不顾一切的出手,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一声轻微的叹息。“什么执念?什么争雄?当时我看到萧初阳的剑动了一下,我害怕他当真要对你下手,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连根手指都动不了。那个瞬间,突然觉得满腔壮志转眼成空……罢了。”   
搂紧怀中的人,手指在乌黑的长发间轻轻摩挲着,卓起扬的声音低了下去,   
“纵然圆了心愿,你若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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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正月二十一日,萧初阳与卓起扬于风云顶木屋一战的具体过程,在武林通史中的记录是一片空白。   
见证人唐沐考虑再三,增删二十余次,最后只留下了两句古怪的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所得,必有所失。”         
烟雨江湖 烟雨江湖 第三部 远雷篇 尾声
章节字数:1566 更新时间:07-08-04 23:20
苍山风云顶一役,双方各自折损数百人,不分胜负。   
后,由苍流教护法左使秋无意仲议,卓起扬与萧初阳论谈于风云顶无名木屋。过程不详。   
决议破裂,二人复战,过程亦不详。萧胜。   
后,卓起扬守约而退,苍流教上下尽数遣散,不复存于江湖。萧初阳亦守诺,任苍流教众安然离去苍山。   
再后,萧初阳费尽心力改组武林同盟。凡投靠者,不论出身,择优而录;凡无能者,亦不论出身,一律罢黜;凡有火并械斗者,责其首脑;凡私人恩怨累及无辜者,罚入刑堂。   
如是五年,武林同盟声威大盛,投奔者日众,势力遍及大江南北二十三省,达到二十余年来的最高峰。   
风云顶天下大会为英雄聚会之起始,自此而有江湖论剑大会,设于黄山光明顶,十年一度,择其优胜者入武林同盟,延续至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所得,必有所失。   
          ————《武林通史?风云顶篇》,唐沐。           
噼啪的爆竹声中,金陵的烟雨楼修缮一新,武林同盟重新进驻其中。   
无数的庭院楼阁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比原来的庄院更大,更美,更壮阔。   
原先那个硕大的金字牌匾在那场大火中幸免遇难,后来被艰难寻获。按照萧盟主的意见,牌匾修补后被重新挂在朱红的大门口。上面的无数裂纹所代表的那段叱咤岁月,每每让新进的同盟弟子驻足长思,热血激荡不已。   
据说盟主萧初阳也喜欢看那块牌匾,只是他偏爱在夏日大雨的午后,一个人站在门外,静静的在雨中望着那块牌匾,一看就是很久。   
再后来,当那段峥嵘历史逐渐变成武林中的传说,萧盟主也越发的少露面了。只是偶尔在金陵最高的凤凰台上,或者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画舫中,可以惊鸿一瞥的看见他的身影。   
他的声音很温和,他的笑容如煦暖的阳光,即使在人群中不出声的站着,那个身影也能够不自觉的吸引着周围的视线。   
然而,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喜欢去秋思亭那里看风景。   
靠坐在朱红的栏杆上,他的视线总是眺望着远方,有些淡然,又有些寂寞的微笑着——       
“后来呢?”男孩还没有变声的声音清脆的问道。   
“没有后来了。”中年儒雅男子宠溺的摸摸男孩的头,“故事讲完了。”   
男孩不屈不挠的追问着,“故事的结局只有萧初阳,那卓起扬和秋无意后来怎么样了?”   
儒雅男子为难的沉思了片刻,“关于他们的结局,武林中的说法很多。有的说他们死了,有的说他们隐居起来了,更多的说法是萧初阳把他们幽于某处山谷……总之众说纷纭就是了。”   
男孩不服气的撅起了嘴,“爹爹,你可是武林通史的编纂人啊!大名鼎鼎的唐沐怎么可以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唐沐笑而不答,细心把男孩的衣襟拢了拢。“小心点,这里漠北的天气不比中原,寒着呢。”   
男孩乖巧的应着,四处看着宽敞的大堂,又对着柜台那边仔细看了几眼,悄声道,“爹爹,那个掌柜的长得真好看。”   
柜台里的掌柜闻声抬起头来,对唐沐父子含笑颌首。   
唐沐大笑而起,“杉儿,走了。”携着男孩的手,两人走出漠北小镇唯一的八方客栈的大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呼啸的风雪中。   
年轻的掌柜走出柜台,把门板一扇扇仔细的合起来,拾起唐沐在长凳上丢下的包裹,打开。   
里面躺着几封书信,两片京城香山的红叶,几包上好的茶叶,还有一大包的药。   
一件件慢慢拆开,他的唇角漾开了浅淡的笑意。   
里屋传来几声低低压抑的咳嗽声。   
年轻的掌柜把包袱放好,快步去厨房端出小火煨好的汤药,揭开了里屋的棉布帘子,对里面微微一笑,   
“卓大哥,喝药了——”           
世事一场大梦,   
梦尽繁花烟雨里,   
春秋几度。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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