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出现在修竹院的正中央。浓烈的硝烟味道,远在数百丈外都能闻到。
卓起扬面沉似水,此刻就站在坑旁。
秋无意赶到的时候,乍眼看了卓起扬安然无恙,一颗心顿时安下大半。
片刻时候,风云顶上的大小人物纷纷来齐,顾盼间神色皆有些惶恐。
这次遇袭不比下午的半山腰那次损失了几个教中弟子,而是一教之主在自己住的内院遇刺!
虽然教主无事,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就不仅仅是被江湖耻笑的问题了,只怕会引起教中的大片惊恐情绪。
卓起扬背着手立在众人身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周身发散出来的凌厉气势却将他心头的怒意表露无疑。
刀锋似的锐利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卓起扬绕着那个深坑慢慢走了两圈,顿住了脚步。
“好。很好。”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音调,“苍流教的总坛,所谓的风云顶,不过是供人戏耍的地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四周鸦雀无声。
卓起扬越是狂怒的时候,声音越是冷静,这几乎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了。此刻若是谁妄想顶嘴分辩,无异于自触霉头。
“派出去几百上千的护卫,连自己的后院都守不好,随随便便跑上个人就能将风云顶闹得天翻地覆,苍流教还去争什么天下?说出去白白惹人耻笑!”
被卓起扬饱蕴着怒气的阴霾眼神扫过,众人不由纷纷垂下头去。
“今日是谁当值?”
陆浅羽从人群中走出来单膝跪下,垂首道,“今日是属下当值。未能将闯山之人当场擒获,导致事态扩大。属下无能,请教主责罚。”
卓起扬冷冷一笑,“陆右使,今日失职,责罚是少不了的。至於责罚的轻重,就看你准备如何应付那闯山之人了。”
陆浅羽的头垂得更低,“关于那闯山之人,虽未抓获,却已有线索。属下不才,还请教主宽限一日,一日之内活必见人,死必见尸。若一日之后不能抓获此人,属下愿以入刑堂领罚。”
卓起扬盯着陆浅羽,道,“记住你的承诺。”
“属下谨记。”
陆浅羽站起身来,对周围准备散去的众人道,“各位请勿急走。在下还有几句话,想当着各位的面说个清楚。”
眼见四周的苍流教首领级人物都纷纷走回来,就连卓起扬也停下了脚步,陆浅羽这才侧过身来,却是正对着站在旁边的秋无意。
两个人相互注视片刻,陆浅羽道,“秋左使,刚才教主和我的话你都听见了。”
秋无意颌首道,“不错。都听见了。”
陆浅羽追问,“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好!”
陆浅羽唰的打开手里的折扇,却不看秋无意,而是面对着众人朗声道,
“既然秋左使听见在下在教主面前立了军令状,那么还请秋左使看在同僚的份上行个方便,将人交出来罢。”
此句既出,满座皆惊!
卓起扬神色一凝,沉声问道,“陆右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浅羽上下打量几眼神色不动的秋无意,回禀道,“启禀教主,今日闯山之人武功高强,属下派遣数百人搜山仍然遍寻不着。因此属下改变了策略,改由四处安插暗伏,只求遍地撒网能捕得大鱼。苦苦等候了几个时辰,终於被暗伏截获了闯山之人的行踪!”
听得周围的窃窃私语之声,陆浅羽将折扇摇了几摇,继续道,
“那人想必是不熟地形,在风云顶上转了大半圈,直到最后撞到了秋思院附近,却是面露欣喜之色,直奔而去。尾随的那几个暗伏不敢走近,只在远处守着。过了一阵,又见秋左使独自走进院中,随即和先前的闯山之人交谈起来。呵呵,原来他们却是早就认识的! ”
人群立时大哗,议论之声大起。
陆浅羽盯着秋无意,笑容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锋芒,言语间步步紧逼,
“秋思院和修竹院距离最近,此刻那人想必还藏身在秋思院罢。秋左使,请问在下刚才说的,是对,或不对?”
众多视线立刻转到秋无意的身上。
卓起扬挑高了眉头,却不作声,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
众人或狐疑或迷惑的眼神纷纷聚集到这对质二人身上,等候了半天,秋无意抿着嘴唇,始终不开口。
立在旁边的聂玉心大急,轻轻拉了拉秋无意的衣袖,低声道,“无意,跟教主解释一下罢。”
秋无意瞥了眼陆浅羽,微微冷笑着,却还是不说话。
陆浅羽摇了摇手中的纸扇,样子看来说不出的自负潇洒,施施然道,
“聂长老不必费心提醒他了。里通外敌的罪名可不是小罪,秋左使在没有想到适当的说辞之前,确实还是少开口为妙。”
秋无意淡淡反问,“开口即被陆右使视为狡辩,不开口又是默认,陆右使倒是想让在下如何应对?”
陆浅羽哼道,“如今教内各大小主事人物都在这里,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还请秋左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的说个清楚才好。”
眼看着秋无意还是不说话,不辩驳,聂玉心越发着急起来。
陆浅羽和秋无意这二人不合,几乎路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众人都在,眼看着陆浅羽的咄咄逼人,对于他所说的众人倒也不见得全信。但她却满心担忧万一秋无意的脾气上来,又抛下满座的人不置一辞的走了。
等了片刻,见秋无意始终不答言,众人的眼光在他的身上不停打转,私下里议论之声不绝。
秋无意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朗然道,“秋思院内现在确实有一个外人。”
此言既出,人群中立时一阵骚动!
卓起扬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听秋无意接下去道,“不过这个人却是我的朋友。”
陆浅羽嘴角挂着的微笑不知何时变成了冷笑,追问道,“那人是谁?”
秋无意答道,“燕楚狂。”
“燕楚狂又是何人?”
“来自漠北之地的旅人。”秋无意淡然道,“你不认识他的。八方客栈的老板,不过是一个天涯伤心人罢了。”
陆浅羽怔了怔,纵声大笑起来,“一个客栈老板就能躲过本教数百个明哨暗卡,独力闯上风云顶来,实在是匪夷所思!秋左使交的朋友当真了得!”
他蓦然收了笑容,追问道,“此人闯山为了何事?”
秋无意道,“上来喝一杯酒,找一个人。”
这下,不仅陆浅羽,就连身后众多堂主舵主的目光都露出怀疑的神色。
陆浅羽的脸上挂着分明的讥诮,“一个客栈老板,不远万里的从漠北赶来中原,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私闯苍流教总坛,其原因竟是如此简单?秋左使,这次找的借口未免太可笑了。”
秋无意反问,“你不信?”
陆浅羽断然道,“一个字也不信!”
秋无意浅浅的笑了。“非断肠人无以远遁天涯。伤心人的心思,你不会懂。”
思及那个荒凉而冰冷的地方,他的眼神飘忽起来,那个寒冷之夜里的漫天飞雪仿佛又在眼前了。
飘远的视线不经意的掠过眼前的陆浅羽,“更何况,我说这些,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抬起头,亮如晨星的眸子坦然对上了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
他们信不信我,无所谓。
你呢?你信我不信?
卓起扬沉思着,自暗处缓缓踱出来。
“燕楚狂~燕楚狂~”他低声念了几遍,扬声道,“既然将这燕楚狂称呼为友,那么秋左使是相信乾坤胆之事不是他的作为了?”
秋无意点头,“出事的时候,属下正在和楚狂兄喝酒,乾坤胆之事绝对不是他做的。”
卓起扬高高挑眉,“你确定?”
秋无意毫不迟疑的道,“属下愿以性命担保。”
卓起扬似乎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秋左使会愿意以性命来维护此人……”来回的踱了几步,他顿下了脚步, “这燕某人倒引起我的兴趣了。”
秋无意脸色微变,“教主……”
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语被举起的手势打断了。卓起扬盯着他许久,轻描淡写的笑了,“秋左使,不如领我们去看看这位燕朋友到底是何许人罢。”
秋无意咬着嘴唇,动也不动的立在原地。
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英挺的面容。熟悉的笑容看来竟似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嘲讽,刺眼的挂在嘴角。
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微笑,他的眼神却是对着远方的,飘远莫测。
一股寒意悄然自心底泛起。冰冷的感觉透过脊梁,散入了四肢百骸。
他这是什么意思!
耐心的等候了很久很久,卓起扬终于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视线落到眼前。秋无意就站在那里不动,抿紧了唇,始终不出声。
卓起扬挑高了眉头,淡淡道,“秋左使对本座的决定不满意么?”
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的诉说着,碰击着,对峙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读不出半分喜怒。
秋无意闭了闭眼睛,深深的低下头去。
“属下遵令。”
※ ※ ※ ※
沉重的院门如同深远的梦,吱呀呻吟着被缓缓推开了。
“楚狂兄~楚狂兄~”秋无意扬声唤了几次,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推开房门,毛巾,脸盘,书桌,座椅,全部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没有动过的痕迹。
离开时还在的一个人,竟仿佛平空消失了。
卓起扬跟在后面慢慢走着,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每个不起眼的角落。
梧桐树下有酒杯——两个……走过去拿起酒壶——半壶残酒尚温……再看过去,那里是两个人坐在地上的痕迹……
一种微妙的直觉流过心底。那是多年来遭遇种种危机的时候养成的,近乎本能的感觉。
有人在某处窥视自己。是高手,就在附近!
卓起扬猛然抬头,刀锋般锐利的视线笔直朝着梧桐树干的阴影处望去——
惊鸿一瞥间,树上的人影如大鸟般倏然冲天而起,直奔院外而去!
秋无意吃惊的回头,“楚狂兄——”
“生擒他!”卓起扬的声音低沉而冷厉,飘散在傍晚寒冷的空气中。
刹那间,院门外刀剑呼喝声大起!
秋无意脸色一变,“教主!你这是……”
门外传来了几声人类濒死前的惨呼,随即是一声闷哼。
站立之地离院门五丈,院墙十丈。卓起扬就不偏不倚的立在秋无意和院门的中间。
秋无意咬牙,“教主,他是我的朋友。”
卓起扬神色难测的望着他,“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道,“是。”
卓起扬向前跨了一步,暗色的眸光阴晴不定,“再说一次,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重复道,“是。”
手臂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制住,瞬时间,整个人被重重甩到背后的梧桐树干上。
卓起扬压住怀里的身躯,手指抬高秋无意的下颌,俯下身,盯住他的眼睛,“你说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不自觉的咬住下唇,扬着头道,“是。”
“你知道他是谁?”
“燕楚狂。漠北八方客栈的燕楚狂。”
卓起扬定定看着他,轻声道,“你当真不知道么?燕楚狂……燕楚狂……哈哈哈哈!”
他蓦然仰头大笑,“我道是天下哪里又出了个姓燕的高手,原来果然是他!燕孤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无意,我应当感谢你才是,若没有你引来这个好朋友,我又怎么能找到当年的杀父仇人!”
手上力道不知不觉的加大,秋无意的肩胛骨被捏得几欲断掉,苍白着脸色竭力忍着。
卓起扬神色复杂的望着怀里痛到微微发抖的人,轻轻扯了扯唇,“姑且算你不知道罢。”蓦的松了手,向门外走去。
秋无意靠在树干上急促的喘息着,手脚冰冷得厉害。
头痛的几乎裂开。
“燕楚狂……燕孤鸿……沧州燕门的门主燕孤鸿……”他按住隐隐抽痛的头,不停的喃喃自语着,“是他……是他……这么明显的徵兆,我怎么没有想到……”
院门外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众人的称颂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教主果然神功盖世!”“教主的冷月神功天下第一!” “教主亲自出手,来犯小贼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秋无意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打开门出去。
只看了一眼,他就闭上了眼睛。
燕楚狂打着补丁的文士服上满是血迹,被人押着跪倒在泥土上。蓬乱的头发脱离了束带在风中狂舞,身上几个伤口犹自淋漓的滴着血,尤其是手肘上那道伤口血肉翻卷,一小段森森白骨露在外面。
抬眼间,燕楚狂看见了僵在原地的秋无意,费力的对他笑了笑,无声的唇语道,
“是老子自己不当心。不怪你——”
旁边的人一记耳光劈头扇过去,骂道,“老实点!”
一口鲜血带着几颗牙齿吐出来,燕楚狂的脸被扇得偏到一边,半边脸登时肿的老高。
他不清不楚的骂了几句,甩甩头,奋力睁开被血雾遮住的眼睛——
摇晃的目光忽然定住了。带着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
就在那个方向,聂玉心苍白着嘴唇,正死死盯着他,身躯颤抖如风中的秋叶。
卓起扬慢慢的踱过去,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俘虏倒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良久,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好久不见,燕门主。”
燕楚狂,不,现在应该叫燕孤鸿了,费力的挺直身体,“是满久没见了,卓小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又有几颗牙齿和着血水吐在地上。
“搜他的身。”
稍顷,一个小小的布包呈了上来。
卓起扬拉起包裹的一角,往里面瞥了几眼,淡笑的神色顿时凝住。
手指谨慎的伸入包裹,拿出一颗鹅卵大小的黝黑色椭圆雷弹来,随即眯起眼睛,颇有兴味的在夕阳下端详着手里的黝黑物体。
观察了一阵,他微笑着道,“燕门主,这就是那天下闻名的乾坤胆么?”
低低的抽气声在周围响起。
燕孤鸿冷笑着不答。
“不说也无妨。试试不就知道了?”卓起扬笑了笑,悠悠走出两百余丈去,一扬手,居然将那椭圆雷蛋远远抛出!
四周众人脸色顿时大变,到处是骇然惊呼声和疾速后撤的人影!
秋无意倒退几步,旋即见到眼前衣袂闪过,一个玄衣人影轻飘飘的掠过身旁。
与此同时,背后轰然一声雷鸣似的巨响,震的在场众人耳膜嗡嗡直响,无数砾石沙土冲天溅起,飞溅而出的草茎泥土擦过两百丈外的众人身体,竟然还能刮出几道血痕!
方圆百丈的深坑出现在众人眼前。刺鼻的硝磺味道飘散开来。
见到如此景象,那椭圆雷弹是否就是乾坤胆,再无异议。
卓起扬沉沉的笑了。“燕门主带着如此大礼上门,实在是愧不敢当。十几年不见,既然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们也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他转头吩咐道,“陆右使,带燕门主去刑堂还礼。至于其他人……都散去罢。”
秋无意立在原地怔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都零散的走开了,这才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几步跟上去,急声道,
“教主,他身上虽然有乾坤胆,但今天的袭击确实不是他所为!风云顶上想必还有其他闯山之人,请教主加强搜索,小心提防!”
卓起扬背着手,恍若未闻的走得远了。陆浅羽跟在其身后,遥遥递过来一个嘲弄目光。
秋无意怔怔的立在原地。
广袤的天地间,他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一个背影。那个背着手的悠闲身影正在逐渐离他而去,越走越远——
肩头被拍了一下。秋无意惊醒过来,低声道,“聂长老。”
聂玉心笑笑,“没事没事,别担心。”遥对着远处,脸上竟也带着隐约的悒郁之色。
两个人相对无言的站了许久,眼看着周围的各级首领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方圆视野可及之处再无他人,聂玉心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口了,
“你刚才说他来这里是找一个人?那么……他找的究竟是……”
秋无意苦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直说罢。他就是来找你的。”
聂玉心的眼中倏然跳跃起一丝火光似的色彩,旋即又黯淡下去,“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聂长老?”
聂玉心瞥见了秋无意担心的目光,深吸了口气,突然笑起来,“你这傻孩子,这是什么表情啊?本长老活了这么大了,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用不着你来担心!”
她用力的拍着秋无意的肩膀,“那个闯山的呆子死他的好了,和本长老一点关联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眼睛渐渐的模糊了。她抬起袖子胡乱擦着眼角,“哪里来的砂子迷眼……”
秋无意挪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见那晶亮的液体。
从小到大,无论面对怎样艰难苦痛的时候,记忆中的聂长老都是神采飞扬的。敌手越是狼狈,她的笑容越是放肆无忌。
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失态过。
面对着这样的聂玉心,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秋无意转身推开了秋思院门,露出满院清冷,寂寞梧桐。
他指着最中央的那株,“树下的半壶酒……他刚才还在喝。”
※ ※ ※ ※
有一句话,叫做“一醉解千愁”。
又有一句话,叫做“借酒浇愁愁更愁。”
酒入愁肠,一分的愁化成了十分,一成的酒意也就化成了十成。
聂玉心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她的酒量向来很好,可是今日,不过半壶残酒,她就已经醉了。
秋无意坐在她旁边,只是默然看着,既不阻止,也不想阻止。
如果酒醉能带给世人一个温柔甜乡,即使是只有片刻的欢愉,也是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日头渐渐往西斜了。倒影很长。
秋无意静静坐在树下,仿佛已与天地同化。
孤独的时候,神思总是特别清明敏锐。他现在已经能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必仔细分辨,他已经知道那是谁。
卓起扬不会来。但陆浅羽是必定会来的。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院门外面,陆浅羽的声音在叹息着,却又听不出半分伤愁的味道。自言自语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院子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燕孤鸿为人倒也硬气,挨了几个时辰的刑还是一个字不吐。唉,其实他也根本不必招认什么,那颗乾坤胆不就是他闯山行刺教主的大好证据么?只可惜不能从他嘴里掏出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对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满是笑意的口气道,
“今天来这里是特地有个笑话讲给秋左使听的。说是有个人用性命担保另一个来做客的人是他的朋友,后来人们发现这个朋友居然来杀主人的。差点被谋害的主人还发现,这个朋友就是参与杀害他父亲的凶手,他搜遍天涯海角都没有找到,结果这次误打误撞的居然捉住了。实在是很巧是不是?更巧的是,那个用性命担保那个凶手是朋友的人居然声称自己是不知情的。呵呵,秋左使,这个笑话好不好笑?”
摇头叹息了一阵,陆浅羽大笑着走远了。
秋无意坐在梧桐树下,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始至终,他只是静静看着醉倒的聂玉心出神。
天色一分一分的暗了。
点点华灯如星辰,如梦泽,一盏一盏的亮起来。
聂玉心依然躺倒在地上,但她居然开口说话了。
她闭着眼睛轻叹着,“我醉了两个时辰,为什么你还不走?为什么你偏偏要留在这里?”
秋无意道,“醉了的人都是傻子,所以我要看着。”
聂玉心笑了笑,睁开眼睛道,“现在我酒已经醒了,不傻了。”
秋无意叹道,“酒醒了的人都是疯子,所以我更要看着。”
聂玉心板起了脸,冷冷道,“你这孩子有时候真不可爱。”
秋无意苦笑。
“唉,算了。”聂玉心摇摇头,“既然你赖着不肯走,那么想来也瞒不过你。不错,我是要去看他。今天可能是最后一面了,若不去,我一定会后悔死的。” 她的脸上挂着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无意,你会不会拦我这个酒醒的疯子?”
秋无意微微一笑,翻手将酒壶里的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道,“现在是两个疯子了。”
聂玉心咯咯笑了半天,伸手捋捋额角的发丝,“好,这就走罢。”
走了几步,她忽然转头,眺望着远方的夕阳向天际沉去。直到一轮红日完全隐下去不见了,这才往前继续走去。
秋无意耳尖,听见她低声感慨着,“好美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