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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 作 者:少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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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5章

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出现在修竹院的正中央。浓烈的硝烟味道,远在数百丈外都能闻到。   
卓起扬面沉似水,此刻就站在坑旁。   
秋无意赶到的时候,乍眼看了卓起扬安然无恙,一颗心顿时安下大半。   
片刻时候,风云顶上的大小人物纷纷来齐,顾盼间神色皆有些惶恐。   
这次遇袭不比下午的半山腰那次损失了几个教中弟子,而是一教之主在自己住的内院遇刺!   
虽然教主无事,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就不仅仅是被江湖耻笑的问题了,只怕会引起教中的大片惊恐情绪。   
卓起扬背着手立在众人身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周身发散出来的凌厉气势却将他心头的怒意表露无疑。   
刀锋似的锐利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卓起扬绕着那个深坑慢慢走了两圈,顿住了脚步。   
“好。很好。”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音调,“苍流教的总坛,所谓的风云顶,不过是供人戏耍的地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四周鸦雀无声。   
卓起扬越是狂怒的时候,声音越是冷静,这几乎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了。此刻若是谁妄想顶嘴分辩,无异于自触霉头。   
“派出去几百上千的护卫,连自己的后院都守不好,随随便便跑上个人就能将风云顶闹得天翻地覆,苍流教还去争什么天下?说出去白白惹人耻笑!”   
被卓起扬饱蕴着怒气的阴霾眼神扫过,众人不由纷纷垂下头去。   
“今日是谁当值?”   
陆浅羽从人群中走出来单膝跪下,垂首道,“今日是属下当值。未能将闯山之人当场擒获,导致事态扩大。属下无能,请教主责罚。”   
卓起扬冷冷一笑,“陆右使,今日失职,责罚是少不了的。至於责罚的轻重,就看你准备如何应付那闯山之人了。”   
陆浅羽的头垂得更低,“关于那闯山之人,虽未抓获,却已有线索。属下不才,还请教主宽限一日,一日之内活必见人,死必见尸。若一日之后不能抓获此人,属下愿以入刑堂领罚。”   
卓起扬盯着陆浅羽,道,“记住你的承诺。”   
“属下谨记。”   
陆浅羽站起身来,对周围准备散去的众人道,“各位请勿急走。在下还有几句话,想当着各位的面说个清楚。”   
眼见四周的苍流教首领级人物都纷纷走回来,就连卓起扬也停下了脚步,陆浅羽这才侧过身来,却是正对着站在旁边的秋无意。   
两个人相互注视片刻,陆浅羽道,“秋左使,刚才教主和我的话你都听见了。”   
秋无意颌首道,“不错。都听见了。”   
陆浅羽追问,“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好!”   
陆浅羽唰的打开手里的折扇,却不看秋无意,而是面对着众人朗声道,   
“既然秋左使听见在下在教主面前立了军令状,那么还请秋左使看在同僚的份上行个方便,将人交出来罢。”   
此句既出,满座皆惊!       
卓起扬神色一凝,沉声问道,“陆右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浅羽上下打量几眼神色不动的秋无意,回禀道,“启禀教主,今日闯山之人武功高强,属下派遣数百人搜山仍然遍寻不着。因此属下改变了策略,改由四处安插暗伏,只求遍地撒网能捕得大鱼。苦苦等候了几个时辰,终於被暗伏截获了闯山之人的行踪!”   
听得周围的窃窃私语之声,陆浅羽将折扇摇了几摇,继续道,   
“那人想必是不熟地形,在风云顶上转了大半圈,直到最后撞到了秋思院附近,却是面露欣喜之色,直奔而去。尾随的那几个暗伏不敢走近,只在远处守着。过了一阵,又见秋左使独自走进院中,随即和先前的闯山之人交谈起来。呵呵,原来他们却是早就认识的!  ”   
人群立时大哗,议论之声大起。   
陆浅羽盯着秋无意,笑容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锋芒,言语间步步紧逼,   
“秋思院和修竹院距离最近,此刻那人想必还藏身在秋思院罢。秋左使,请问在下刚才说的,是对,或不对?”   
众多视线立刻转到秋无意的身上。   
卓起扬挑高了眉头,却不作声,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   
众人或狐疑或迷惑的眼神纷纷聚集到这对质二人身上,等候了半天,秋无意抿着嘴唇,始终不开口。   
立在旁边的聂玉心大急,轻轻拉了拉秋无意的衣袖,低声道,“无意,跟教主解释一下罢。”   
秋无意瞥了眼陆浅羽,微微冷笑着,却还是不说话。       
陆浅羽摇了摇手中的纸扇,样子看来说不出的自负潇洒,施施然道,   
“聂长老不必费心提醒他了。里通外敌的罪名可不是小罪,秋左使在没有想到适当的说辞之前,确实还是少开口为妙。”   
秋无意淡淡反问,“开口即被陆右使视为狡辩,不开口又是默认,陆右使倒是想让在下如何应对?”   
陆浅羽哼道,“如今教内各大小主事人物都在这里,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还请秋左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的说个清楚才好。”   
眼看着秋无意还是不说话,不辩驳,聂玉心越发着急起来。   
陆浅羽和秋无意这二人不合,几乎路人皆知的事情。如今众人都在,眼看着陆浅羽的咄咄逼人,对于他所说的众人倒也不见得全信。但她却满心担忧万一秋无意的脾气上来,又抛下满座的人不置一辞的走了。   
等了片刻,见秋无意始终不答言,众人的眼光在他的身上不停打转,私下里议论之声不绝。   
秋无意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朗然道,“秋思院内现在确实有一个外人。”   
此言既出,人群中立时一阵骚动!   
卓起扬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听秋无意接下去道,“不过这个人却是我的朋友。”   
陆浅羽嘴角挂着的微笑不知何时变成了冷笑,追问道,“那人是谁?”   
秋无意答道,“燕楚狂。”   
“燕楚狂又是何人?”   
“来自漠北之地的旅人。”秋无意淡然道,“你不认识他的。八方客栈的老板,不过是一个天涯伤心人罢了。”   
陆浅羽怔了怔,纵声大笑起来,“一个客栈老板就能躲过本教数百个明哨暗卡,独力闯上风云顶来,实在是匪夷所思!秋左使交的朋友当真了得!”   
他蓦然收了笑容,追问道,“此人闯山为了何事?”   
秋无意道,“上来喝一杯酒,找一个人。”   
这下,不仅陆浅羽,就连身后众多堂主舵主的目光都露出怀疑的神色。   
陆浅羽的脸上挂着分明的讥诮,“一个客栈老板,不远万里的从漠北赶来中原,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私闯苍流教总坛,其原因竟是如此简单?秋左使,这次找的借口未免太可笑了。”   
秋无意反问,“你不信?”   
陆浅羽断然道,“一个字也不信!”   
秋无意浅浅的笑了。“非断肠人无以远遁天涯。伤心人的心思,你不会懂。”   
思及那个荒凉而冰冷的地方,他的眼神飘忽起来,那个寒冷之夜里的漫天飞雪仿佛又在眼前了。   
飘远的视线不经意的掠过眼前的陆浅羽,“更何况,我说这些,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抬起头,亮如晨星的眸子坦然对上了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   
他们信不信我,无所谓。   
你呢?你信我不信?       
卓起扬沉思着,自暗处缓缓踱出来。   
“燕楚狂~燕楚狂~”他低声念了几遍,扬声道,“既然将这燕楚狂称呼为友,那么秋左使是相信乾坤胆之事不是他的作为了?”   
秋无意点头,“出事的时候,属下正在和楚狂兄喝酒,乾坤胆之事绝对不是他做的。”   
卓起扬高高挑眉,“你确定?”   
秋无意毫不迟疑的道,“属下愿以性命担保。”   
卓起扬似乎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秋左使会愿意以性命来维护此人……”来回的踱了几步,他顿下了脚步,  “这燕某人倒引起我的兴趣了。”   
秋无意脸色微变,“教主……”   
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语被举起的手势打断了。卓起扬盯着他许久,轻描淡写的笑了,“秋左使,不如领我们去看看这位燕朋友到底是何许人罢。”       
秋无意咬着嘴唇,动也不动的立在原地。   
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英挺的面容。熟悉的笑容看来竟似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嘲讽,刺眼的挂在嘴角。   
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微笑,他的眼神却是对着远方的,飘远莫测。   
一股寒意悄然自心底泛起。冰冷的感觉透过脊梁,散入了四肢百骸。   
他这是什么意思!   
耐心的等候了很久很久,卓起扬终于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视线落到眼前。秋无意就站在那里不动,抿紧了唇,始终不出声。   
卓起扬挑高了眉头,淡淡道,“秋左使对本座的决定不满意么?”   
视线在空中交错,无声的诉说着,碰击着,对峙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读不出半分喜怒。   
秋无意闭了闭眼睛,深深的低下头去。   
“属下遵令。”       
※  ※  ※  ※       
沉重的院门如同深远的梦,吱呀呻吟着被缓缓推开了。   
“楚狂兄~楚狂兄~”秋无意扬声唤了几次,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推开房门,毛巾,脸盘,书桌,座椅,全部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没有动过的痕迹。   
离开时还在的一个人,竟仿佛平空消失了。   
卓起扬跟在后面慢慢走着,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每个不起眼的角落。   
梧桐树下有酒杯——两个……走过去拿起酒壶——半壶残酒尚温……再看过去,那里是两个人坐在地上的痕迹……   
一种微妙的直觉流过心底。那是多年来遭遇种种危机的时候养成的,近乎本能的感觉。   
有人在某处窥视自己。是高手,就在附近!   
卓起扬猛然抬头,刀锋般锐利的视线笔直朝着梧桐树干的阴影处望去——   
惊鸿一瞥间,树上的人影如大鸟般倏然冲天而起,直奔院外而去!   
秋无意吃惊的回头,“楚狂兄——”   
“生擒他!”卓起扬的声音低沉而冷厉,飘散在傍晚寒冷的空气中。   
刹那间,院门外刀剑呼喝声大起!   
秋无意脸色一变,“教主!你这是……”       
门外传来了几声人类濒死前的惨呼,随即是一声闷哼。   
站立之地离院门五丈,院墙十丈。卓起扬就不偏不倚的立在秋无意和院门的中间。   
秋无意咬牙,“教主,他是我的朋友。”   
卓起扬神色难测的望着他,“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道,“是。”   
卓起扬向前跨了一步,暗色的眸光阴晴不定,“再说一次,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重复道,“是。”   
手臂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制住,瞬时间,整个人被重重甩到背后的梧桐树干上。   
卓起扬压住怀里的身躯,手指抬高秋无意的下颌,俯下身,盯住他的眼睛,“你说他是你的朋友?”   
秋无意不自觉的咬住下唇,扬着头道,“是。”   
“你知道他是谁?”   
“燕楚狂。漠北八方客栈的燕楚狂。”   
卓起扬定定看着他,轻声道,“你当真不知道么?燕楚狂……燕楚狂……哈哈哈哈!”   
他蓦然仰头大笑,“我道是天下哪里又出了个姓燕的高手,原来果然是他!燕孤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无意,我应当感谢你才是,若没有你引来这个好朋友,我又怎么能找到当年的杀父仇人!”   
手上力道不知不觉的加大,秋无意的肩胛骨被捏得几欲断掉,苍白着脸色竭力忍着。   
卓起扬神色复杂的望着怀里痛到微微发抖的人,轻轻扯了扯唇,“姑且算你不知道罢。”蓦的松了手,向门外走去。       
秋无意靠在树干上急促的喘息着,手脚冰冷得厉害。   
头痛的几乎裂开。   
“燕楚狂……燕孤鸿……沧州燕门的门主燕孤鸿……”他按住隐隐抽痛的头,不停的喃喃自语着,“是他……是他……这么明显的徵兆,我怎么没有想到……”   
院门外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众人的称颂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教主果然神功盖世!”“教主的冷月神功天下第一!”  “教主亲自出手,来犯小贼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秋无意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打开门出去。   
只看了一眼,他就闭上了眼睛。   
燕楚狂打着补丁的文士服上满是血迹,被人押着跪倒在泥土上。蓬乱的头发脱离了束带在风中狂舞,身上几个伤口犹自淋漓的滴着血,尤其是手肘上那道伤口血肉翻卷,一小段森森白骨露在外面。   
抬眼间,燕楚狂看见了僵在原地的秋无意,费力的对他笑了笑,无声的唇语道,   
“是老子自己不当心。不怪你——”   
旁边的人一记耳光劈头扇过去,骂道,“老实点!”   
一口鲜血带着几颗牙齿吐出来,燕楚狂的脸被扇得偏到一边,半边脸登时肿的老高。   
他不清不楚的骂了几句,甩甩头,奋力睁开被血雾遮住的眼睛——   
摇晃的目光忽然定住了。带着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   
就在那个方向,聂玉心苍白着嘴唇,正死死盯着他,身躯颤抖如风中的秋叶。       
卓起扬慢慢的踱过去,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俘虏倒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良久,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好久不见,燕门主。”   
燕楚狂,不,现在应该叫燕孤鸿了,费力的挺直身体,“是满久没见了,卓小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又有几颗牙齿和着血水吐在地上。   
“搜他的身。”   
稍顷,一个小小的布包呈了上来。   
卓起扬拉起包裹的一角,往里面瞥了几眼,淡笑的神色顿时凝住。   
手指谨慎的伸入包裹,拿出一颗鹅卵大小的黝黑色椭圆雷弹来,随即眯起眼睛,颇有兴味的在夕阳下端详着手里的黝黑物体。   
观察了一阵,他微笑着道,“燕门主,这就是那天下闻名的乾坤胆么?”   
低低的抽气声在周围响起。   
燕孤鸿冷笑着不答。   
“不说也无妨。试试不就知道了?”卓起扬笑了笑,悠悠走出两百余丈去,一扬手,居然将那椭圆雷蛋远远抛出!   
四周众人脸色顿时大变,到处是骇然惊呼声和疾速后撤的人影!   
秋无意倒退几步,旋即见到眼前衣袂闪过,一个玄衣人影轻飘飘的掠过身旁。   
与此同时,背后轰然一声雷鸣似的巨响,震的在场众人耳膜嗡嗡直响,无数砾石沙土冲天溅起,飞溅而出的草茎泥土擦过两百丈外的众人身体,竟然还能刮出几道血痕!       
方圆百丈的深坑出现在众人眼前。刺鼻的硝磺味道飘散开来。   
见到如此景象,那椭圆雷弹是否就是乾坤胆,再无异议。   
卓起扬沉沉的笑了。“燕门主带着如此大礼上门,实在是愧不敢当。十几年不见,既然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们也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他转头吩咐道,“陆右使,带燕门主去刑堂还礼。至于其他人……都散去罢。”   
秋无意立在原地怔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都零散的走开了,这才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几步跟上去,急声道,   
“教主,他身上虽然有乾坤胆,但今天的袭击确实不是他所为!风云顶上想必还有其他闯山之人,请教主加强搜索,小心提防!”   
卓起扬背着手,恍若未闻的走得远了。陆浅羽跟在其身后,遥遥递过来一个嘲弄目光。       
秋无意怔怔的立在原地。   
广袤的天地间,他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一个背影。那个背着手的悠闲身影正在逐渐离他而去,越走越远——   
肩头被拍了一下。秋无意惊醒过来,低声道,“聂长老。”   
聂玉心笑笑,“没事没事,别担心。”遥对着远处,脸上竟也带着隐约的悒郁之色。   
两个人相对无言的站了许久,眼看着周围的各级首领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方圆视野可及之处再无他人,聂玉心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口了,   
“你刚才说他来这里是找一个人?那么……他找的究竟是……”   
秋无意苦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直说罢。他就是来找你的。”   
聂玉心的眼中倏然跳跃起一丝火光似的色彩,旋即又黯淡下去,“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聂长老?”   
聂玉心瞥见了秋无意担心的目光,深吸了口气,突然笑起来,“你这傻孩子,这是什么表情啊?本长老活了这么大了,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用不着你来担心!”   
她用力的拍着秋无意的肩膀,“那个闯山的呆子死他的好了,和本长老一点关联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眼睛渐渐的模糊了。她抬起袖子胡乱擦着眼角,“哪里来的砂子迷眼……”   
秋无意挪开了视线,装作没有看见那晶亮的液体。   
从小到大,无论面对怎样艰难苦痛的时候,记忆中的聂长老都是神采飞扬的。敌手越是狼狈,她的笑容越是放肆无忌。   
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失态过。   
面对着这样的聂玉心,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秋无意转身推开了秋思院门,露出满院清冷,寂寞梧桐。   
他指着最中央的那株,“树下的半壶酒……他刚才还在喝。”       
※  ※  ※  ※       
有一句话,叫做“一醉解千愁”。   
又有一句话,叫做“借酒浇愁愁更愁。”   
酒入愁肠,一分的愁化成了十分,一成的酒意也就化成了十成。   
聂玉心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她的酒量向来很好,可是今日,不过半壶残酒,她就已经醉了。   
秋无意坐在她旁边,只是默然看着,既不阻止,也不想阻止。   
如果酒醉能带给世人一个温柔甜乡,即使是只有片刻的欢愉,也是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日头渐渐往西斜了。倒影很长。   
秋无意静静坐在树下,仿佛已与天地同化。   
孤独的时候,神思总是特别清明敏锐。他现在已经能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必仔细分辨,他已经知道那是谁。   
卓起扬不会来。但陆浅羽是必定会来的。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院门外面,陆浅羽的声音在叹息着,却又听不出半分伤愁的味道。自言自语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院子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燕孤鸿为人倒也硬气,挨了几个时辰的刑还是一个字不吐。唉,其实他也根本不必招认什么,那颗乾坤胆不就是他闯山行刺教主的大好证据么?只可惜不能从他嘴里掏出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对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满是笑意的口气道,   
“今天来这里是特地有个笑话讲给秋左使听的。说是有个人用性命担保另一个来做客的人是他的朋友,后来人们发现这个朋友居然来杀主人的。差点被谋害的主人还发现,这个朋友就是参与杀害他父亲的凶手,他搜遍天涯海角都没有找到,结果这次误打误撞的居然捉住了。实在是很巧是不是?更巧的是,那个用性命担保那个凶手是朋友的人居然声称自己是不知情的。呵呵,秋左使,这个笑话好不好笑?”   
摇头叹息了一阵,陆浅羽大笑着走远了。   
秋无意坐在梧桐树下,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始至终,他只是静静看着醉倒的聂玉心出神。       
天色一分一分的暗了。   
点点华灯如星辰,如梦泽,一盏一盏的亮起来。   
聂玉心依然躺倒在地上,但她居然开口说话了。   
她闭着眼睛轻叹着,“我醉了两个时辰,为什么你还不走?为什么你偏偏要留在这里?”   
秋无意道,“醉了的人都是傻子,所以我要看着。”   
聂玉心笑了笑,睁开眼睛道,“现在我酒已经醒了,不傻了。”   
秋无意叹道,“酒醒了的人都是疯子,所以我更要看着。”   
聂玉心板起了脸,冷冷道,“你这孩子有时候真不可爱。”   
秋无意苦笑。   
“唉,算了。”聂玉心摇摇头,“既然你赖着不肯走,那么想来也瞒不过你。不错,我是要去看他。今天可能是最后一面了,若不去,我一定会后悔死的。”  她的脸上挂着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无意,你会不会拦我这个酒醒的疯子?”   
秋无意微微一笑,翻手将酒壶里的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道,“现在是两个疯子了。”   
聂玉心咯咯笑了半天,伸手捋捋额角的发丝,“好,这就走罢。”   
走了几步,她忽然转头,眺望着远方的夕阳向天际沉去。直到一轮红日完全隐下去不见了,这才往前继续走去。   
秋无意耳尖,听见她低声感慨着,“好美的落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6章

夜风很冷。身体很热。   
比身体更热的鲜血溅到了身上,黑色的夜行衣添了点点殷红。   
聂玉心下起手来,狠辣绝不下于任何人。仅仅弹指间,刑堂大牢的地面上已经躺了七具尸体。   
秋无意清点着地上的尸体数量,点了点头,“聂长老,可以了。除了这几个,其他看守刑堂大牢的都是戚堂主的心腹亲随。”   
说话间,聂玉心已经倒纵回来,“左转最后一间的钥匙在哪里?”   
秋无意弯腰在尸体上摸索了一阵,掏出几长串钥匙来,疾步转到那间铁皮牢房门口站定,小心的试起来。   
不过片刻,只听机簧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秋无意低声道,“一柱香的时间。香灭之时我们就走,然后戚堂主亲自挑选的几个堂内兄弟就会进来顶替那些死的。把握好时辰。”   
聂玉心点头答应,微颤着双手推了好几次才推开那道铁门,侧身闪了进去。   
秋无意反手带上门正欲离开,门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从缝隙里望去,聂玉心竟然栽倒在地上。   
难道有什么差池?!   
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大力拉开门,向里面望去。   
仅仅一眼之后,秋无意的脸色登时大变,整个人僵在门口!       
扑鼻的恶臭充斥在狭窄牢房里。   
躺在墙角草褥上的那具躯体,已经称不上一个人。   
手和脚都没有了。四肢被齐根斩断,或许是封了上好的金创药,断口却没有大量流血。   
原来布满了血丝,似乎总醉乜着看人的眼睛也没有了。两个骇人的血洞出现在脸上。   
仅仅半天的时间,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了现在这个看不出形状的生物,在草褥上痛苦的蠕动着,地面到处鲜血淋漓。   
秋无意呆呆的站在门口。他的手脚忽然变得冰凉,竟似乎连往前走一步的力气都被抽去了。   
跪坐在地上的聂玉心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脸色比鬼还要惨白。       
听到开门声,那个痛苦扭动的躯体停住了动作。“是……是谁?”燕孤鸿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到几乎听不清。   
“……是我。”秋无意脸色煞白,勉强开口道。   
“无意?”燕孤鸿吃力的扬起头对着门的方向,面容上肌肉一阵扭曲,显出惊喜的神情来,“你果然来了,我……我就猜到你会来看我……见了我这副样子,吓的不清罢?呵呵……”  笑声突然断住,他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   
秋无意的喉咙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嘴唇张合,发出的音节却怎么都组不成一个通顺的句子。   
“难道……是教主他……”   
“谁说不是?卓小子还真他妈的狠……上刑还不给酒喝,痛……死老子了……”  燕孤鸿断断续续的说着,努力抬起头,空洞的眼窝对着秋无意的方向,“无意,渴的紧,有没有……带酒来?”  一句话刚说完,身体猛然大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秋无意低声道,“有,酒带来了。”走过去解下腰带上的酒葫芦,放在燕孤鸿的嘴边。   
一口气猛灌了几口,燕孤鸿呼了口气,大笑道,“舒服……舒服多了……”   
秋无意眼睛里酸涩的厉害,又沉默着喂了他几口。   
半葫芦烈酒入腹,燕孤鸿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满足的躺在草褥上片刻,突然苦笑起来,“当真是现世报,还的快……想当年一场混战,我们几个领头的当着卓起扬的面剐了他老子卓泽渊,就是先断手,再断脚,挖眼……”   
秋无意的手一颤,几滴酒水泼溅到燕孤鸿的身上。   
燕孤鸿若有察觉,苦笑着叹道,“无意,枉你把我当作忘年之交,我却瞒了你这么多事。之前在秋思院你说你不管我从前是什么名字,你交的都是燕楚狂这个朋友,现在呢?你准备怎么处置你眼前的这个燕孤鸿?”   
秋无意默然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燕孤鸿呆了呆,放声大笑,“你有时候说话真是老实的可以!真他妈有意思!”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声突然顿住,脸上的神色又变成了苦笑,“黑道中有象你这样对我脾气的,白道中也有看了就想一剑宰掉的,所以我年轻的时候才会烦的想去撞墙。越想越烦,越烦越乱,越乱……就越错……”   
他仰起头颅,满是干涸血迹的脸上露出慨然神色来,“黑白两道自古不两立,世世恩怨纠缠,孰是孰非本就谁也说不清楚。如今冤冤相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唉,我燕孤鸿这辈子做错了许多事,后悔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事情想通了,却又快死了,真他妈的过得窝囊!”   
“无意,这次上得山来,总算又见能到她,算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不过这些陈年烂账把你也拖进来了,却是没想到的事。唉,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他卓家,希望卓小子不要为难你才好……”   
燕孤鸿睁着空洞的眼眶,对着天顶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显然是在交代后事了。   
秋无意咬着嘴唇听着,沉默的侧头望去----   
跪坐在门口的聂玉心捂着自己的嘴,泪水早已无声的湿透重衫。       
苦涩的滋味自口腔泛起,悄然蔓延到全身。秋无意默默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孤鸿躺在草堆里咳喘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抬起头来,血洞的眼眶四处搜寻着秋无意的方向,“无意,心里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秋无意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我在这里。什么事情?”   
“今天闯山的人不止我一个,你应当是知道的。想请你帮忙的这件事……就是和另一个人相关,他就是……”燕孤鸿急促的喘息了几声,艰难的吐出一个名字。   
秋无意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想请你答应我……送他下苍山。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兄弟,也……曾经是你的兄弟……”   
秋无意咬了咬牙,“楚狂兄,既然他潜入风云顶的目的是行刺教主,凡苍流教上下,皆有辑捕此人的职责。按照教规律令,其罪当诛。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无意,我知道这事很勉强,可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  燕孤鸿喘息着,吃力的道,“这……也可能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无意,答应我。”   
空气不安的沉默着。   
注视着燕楚狂期待的神色,秋无意不自觉的咬住了唇,痛苦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过。   
静默了很久之后,他垂下了眼睛,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燕孤鸿怔了好久,勉强苦笑道,“临终要求都会失灵,无意你还真是……”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幽幽一叹,“呆子,还是呆子。”   
叹息的声音似嗔责,又似埋怨,音调听来竟如此的熟悉。燕孤鸿侧头仔细分辨着,思索着……猛地,他全身一阵大震!   
“阿心?阿心!  是不是你阿心?”  狂喜的神色自他的脸上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神色竟然有几分惊恐,“不要进来,我这个样子不能见人!  你在门外就好……”   
纤薄的丝绸织缎滑过他的脸颊,聂玉心俯下身体,在燕孤鸿的肩膀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燕孤鸿的声音倏地停住了。他苦笑,“那么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聂玉心柔声道,“那么久不见了,你还是个呆子。”   
燕孤鸿笑了笑,吃力的道,“就算从前确实是个呆子,现在这个燕楚狂已经算不上了罢?呵呵……阿心,这些年在关外,我想通了从前的许多事情……”   
“呆子,你根本什么都没想通。”  聂玉心展颜而笑,手指温柔的摩挲着他的面颊,泪水却星星点点的落了下来,   
“后悔从前犯下的错事,就索性把自己放逐关外,放浪形骸了一辈子。如今都是快死的人了,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却还苦苦记挂他们活着的人。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刻么?”   
燕孤鸿完完全全的呆住了。   
怔了很久很久,他突然纵声狂笑,“枉我叫了十几年的楚狂人,我竟然始终堪不破这红尘!哈哈,哈哈~~~世事一场大梦,世事一场大梦!总以为梦醒了,回头再看,却原来还在梦中!  ”   
狂笑声中,他的全身剧烈抽搐,一口鲜血激喷而出!   
“孤鸿!”   
聂玉心脸色大变,颤抖着揽住他的脖子,急忙用衣袖去擦拭嘴角的鲜血,但血水越涌越多,却怎么也擦不尽。   
燕孤鸿断断续续的咳着血,脸色却平静的很,“阿心,你说的对,我这辈子确确实实是个呆子,天下第一的呆子……幸好这个呆子很有福气,能死在他最思念的人怀里……”   
聂玉心小心的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新溢的血,轻声阻止他,“不许胡说。”   
燕孤鸿苦笑,“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你还要我继续受活罪么?阿心,帮帮我,让我解脱罢。”   
聂玉心浑身一颤,声音立时哽住了,“孤鸿你……”   
秋无意猛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铁门里似乎传来了一些响动声,隐隐约约的又传出话语声来。   
燕孤鸿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阿心,你还……还记得么?我们是在太湖认识的……当时为了争一艘画坊,我们从诗词歌赋比到武功阵法,再……再比到星象玄学……整整比试了三天三夜……”   
“记得,当然记得。”聂玉心抱着燕孤鸿的躯体,神思恍惚的遥望着远方,“比试了三日,精疲力尽,然后我们相对一笑,不约而同的收了手,然后我们就相伴着一路同游……”   
燕孤鸿的神色间出现了几分向往,仿佛竟又看见当日的景象了,   
“是啊,同游的那一个月零九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了。阿心,你喜欢苏轼的词,路上没事总喜欢吟个不停,最喜欢的就是那句……那句……”   
他的声音突然断住了,布满伤痕血沟的脸上满是惶急的神色,“阿心,那句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想不起来了?!”   
聂玉心闭了闭眼睛,下颌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我最喜欢的是他的西江月,尤其喜欢那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总在路上吟的就是这一句……你这个呆子,明明记得这些,明明没有忘记我,为什么当初舍得抛下我一走了之,让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其实我早就不气你了,孤鸿,你再听我说话好不好……”   
秋无意咬着唇,背紧紧的靠在铁门上。   
只有这样,身体才不会发抖,身躯才能站的笔直。   
干涩的眼眶痛得厉害,他闭起了眼睛,茫然的听着聂玉心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耳朵。恍惚中,竟是宛如少女般的口气,犹自带着赌气的音调,轻轻柔柔的道,“笨蛋,呆子,孤单了一辈子,就连去黄泉也要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我偏不依你,偏要和你一起去。你走慢点,在前面等等我~”   
秋无意浑身一个激灵,失声惊道,“聂长老!”  反手推开铁门,闪身疾冲进去。       
聂玉心抱着燕孤鸿的躯体倚墙坐着。   
回头望了眼秋无意,她笑了起来,“无意好孩子,我要跟他走了……”  一开口,鲜血立时沿着嘴角缓缓流下去。   
不止嘴角,自七窍里,都缓缓流出殷红的鲜血来。   
这是……自绝经脉的征兆!   
秋无意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干涩的喉咙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聂玉心笑着拉过秋无意的手,指尖冰冷。   
“你这孩子,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不好接近,碰到亲近的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实在让人放不下心。听心姨一句,凡事依着教主点儿,有什么心思想法跟他多说说,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男孩子家哭什么,人总归一死,我不过是看明白了,想清楚了,先走一步罢了……”   
每说一个字,就有一丝鲜血自嘴角滴落下来。她的双眼渐渐垂了下去,凝望着怀里的躯体,喃喃的低语着,   
“世事一场大梦……我们不过是……今生梦尽了……”       
秋无意怔怔的跪坐在地上,心里也不知是悲,是苦,是酸,是涩。   
背后的铁门轻响着被拉开了,昏黄的烛光泄漏进黑暗的牢房里。一个长长的人影映到了墙上。   
“是戚堂主么?”  秋无意疲惫的合上眼睛,“如你所见,事情都了结了。”   
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应答。   
“戚堂主,把这里收拾一下,走罢。”秋无意轻叹着回身,抬眸。   
黯淡的烛火构勒出来人的身影来。虽然有些模糊,却已经能够分明的看到那个人的脸。   
秋无意突然浑身一抖,踉跄着退了一大步!   
来人颤抖着身体,双手攥握成拳,死死瞪着牢房中已没有气息的尸体,眼眶直欲裂出血来----   
萧--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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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7章

昏黄的烛火在阴湿的牢狱中不时的跳跃闪烁着,映照在秋无意的脸上。他的脸失去血色。   
拖长的阴影笼罩了狭小的牢室,萧初阳的面色同样惨淡。   
沉郁的目光由地上的尸体开始,缓缓向上望去,看到了秋无意和聂玉心交叠的手。   
他的手上,身上,满是鲜血。   
绷紧的眼皮蓦然一跳。不知道多久的时间,萧初阳的眼睛就定定看着那只手,还有……那片干涸了的鲜血。   
暗沉的风暴在眼中聚集着,翻滚着,越聚越沉,最后却化成了一句平静异常的话语,   
“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秋左使。”   
虽然平静的说着,嘴角的讥嘲之意却越来越扩大,上扬的唇线变成了无比讽刺的弧度,无声的沉淀着此刻的所有真实情绪。   
秋无意垂下眼睛,也望着自己的手,苦笑。   
该说些什么?说什么也没有用。眼睛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清清楚楚的摆在这里,信你的终究信你,不信你的怎么辩解都是白费唇舌。   
手上沾染的是燕孤鸿伤口流出来的鲜血?亦或是聂玉心临死前嘴角里滴下的血珠?他自己也不知道。谁又能分的清楚!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只听一声大响,铁门被猛然打开了,外面的光线灌进阴暗的牢房。   
青色的年轻身影矫健的闪进门来,“秋左使!  刚才有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闯进来……  ”  看清牢房里景象的瞬间,进来的年轻人立时呆住了。   
不止是他,他身后的十几个人齐齐呆住了。   
“他、就是他……”手指分明指着站立的陌生男子,骇然睁大的眼睛却瞪着墙角依偎的人影,声音中带着颤抖尾音,“聂长老她怎么了……”   
秋无意摆摆手,“章兄弟,不必多说了。”   
戚莫聪此时就跟在章乾后面进来,见状只怔了瞬间,立刻低喝道,“你们都到门外去!  ”  自己抢身而入,同时反手将门掩住。   
“秋左使,这人是谁?还有……”  他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角落那里,“聂长老到底是……”   
秋无意的目光飘过立在对面的颀长身影,深吸一口气,平淡的道,“好久不见了,初阳公子。”   
低低的倒抽气声响起。人影闪过,戚莫聪已经谨慎的几步抵住门口,肃然喝问道,“武林同盟的萧初阳?!”   
萧初阳苍凉的笑了,“武林同盟已经不在了,萧某人倒是没错。”  目光扫过旁边的秋无意,笑容更冷,“也就是今日闯山行刺的人。”   
戚莫聪的神情间闪过疑惑之色,“是你?那今天下午擒到的那个燕孤鸿……”   
秋无意苦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睛中种种难以言喻的伤痛。   
萧初阳冷笑,“半山腰的案子是我做的,修竹院的案子也是我做的。只可惜卓起扬运气太好,在乾坤胆落地的前一瞬间被他的影卫推开了,否则今天死的一定是他。你们枉自派出大批人手搜了整个下午,没有搜到我,却抓错了人,邀错了功,是不是很可笑?哈哈,哈哈……”  他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房间内外的众人听得清楚,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相顾骇然。   
狂放的笑声犹自回荡在狭小的牢房里,萧初阳的脸色突然一敛,按住了剑柄,凛然道,“我就在这里,谁要过来交手的?来罢!  ”   
“我!  ”戚莫聪瞳孔猛的收缩,反手拔刀!   
刀光闪烁,瞬间已到头顶,萧初阳却没有动。不仅按着剑柄的手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闭起来了。   
戚莫聪的心头升起隐约的不对。古怪,实在古怪的很。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句更古怪的话语,却分明是秋无意的嗓音。“戚堂主,把刀收起来罢。”   
刀势硬生生的停在头顶几寸处。   
秋无意的语气平静的很,  “戚堂主,眼前的这个萧初阳已经不比当初的萧初阳,以他现在的武功,一个戚莫聪徒手就能制住十个。”   
戚莫聪大奇,不由看向萧初阳——   
这个敢於只身闯山的男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初阳公子,武功竟然会是超乎意料的差么?   
萧初阳平静无波的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   
面对面的僵持了片刻,他咬了咬牙,“你知道?”   
秋无意沉默的望着他。   
相隔仅仅半年,有些事他还记得很牢。比如说他亲手泡进酒中的解忧草,再比如说……当面喝下那坛酒的萧初阳。   
就算是勤练不辍,日夜练功,半年的时光,能恢复的武功也终究有限的很。虽然竭力隐藏,但留意看去,无法掩饰的虚浮脚步却暴露了他浅薄的内力。   
垂下眼睛,再抬起。望着萧初阳的眼神带着几许了然。秋无意点头,“我知道。”   
萧初阳想笑。可是到真正笑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苦笑,满嘴都是涩然味道。   
有些事情,虽然刻意瞒着藏着,原来……还是瞒不过他。       
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打量了面前的男子许久,秋无意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柔和的嗓音带着叹息音调传入耳膜,却震得心里隐隐发痛,   
“引颈就戮,你就这么想死么?”   
萧初阳面容突然抽搐了一下,咬着牙不作声。   
“被我说中了?白道中人的心思果然好猜的很。”秋无意笑了笑,  “让我再猜猜看其他的。以你现在的武功,单枪匹马的闯上苍山来行刺,无异于自找死路。偏偏你真的来了。你的目的是什么?做一个人人称道的大侠?赢得生前身后美名?”   
嘴里轻声说着,他的唇角不觉上翘起来,悠悠感叹着,“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好一个武林志士,白道英雄。”   
萧初阳默然片刻,居然笑了起来。神色间的凝重之色被笑容冲淡了不少。   
“原来你一直这样想我。”   
面前正对着戚莫聪寒气逼人的刀锋,只要秋无意的一个眼神,立刻就会血溅五步。这样的局面下,萧初阳的神色竟似乎卸下了重担一般,轻松的对着秋无意侃侃而谈,   
“有些事情想必你也清楚。当今武林格局大乱,虽然以苍流教势力为最大,但苍流教这几年发展过快,根基不稳,又经历几场大战,必然导致统率人手青黄不接。目前苍流教会有如此繁盛景象,这是因为卓起扬一手扩张的结果。只要有他在,以他的声望稳定住局面,苍流教的种种隐患就只会是隐患而已。但问题是——如果他不在了呢?”   
望着周围悚然而惊的神情,萧初阳微微冷笑了,“苍流教的前辈人物死的死,隐的隐,放眼望去,也只有卓起扬能镇的住人心。如今苍流教的天下大会还在筹备中,若是一教之主突然死于非命,就只有一个结果——人心浮动,内乱群起,苍流教分崩离析!”   
秋无意脸上闪过思索的色彩,“所以,你选择这个时候前来行刺教主?”   
“不错。”   
“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若能除去卓起扬,以命搏命,杀身成仁亦是无妨!  ”   
“杀身成仁?”秋无意慢慢重复着,嘴角渐渐上扬,泛出隐约的笑意来。   
“我倒要试问一句,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仁,亦或非仁?如今江湖大乱,武林众人也不过是按照自己各自的方式活命罢了,黑道白道,正派魔教,彼此之间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神色间的笑意变成了冷笑,他的视线直视着萧初阳,平静却尖锐的质问着,“你,就能么?”   
萧初阳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不错,是非仁义,只在人一念间。江湖中的恩怨纠葛太深太重,我也不能绝对保证自己的作为是对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坦然直视着秋无意,“若是能抛开个人私怨,一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能看得比旁人更清楚。就比如说今天前来刺杀卓起扬。中原武林的格局原本互相牵制,相约制衡,但就是因为他的勃勃野心,却造成了如今乱世,死伤无数。所以他若死,对武林来说是好事。”   
秋无意冷冷一哂,“你一直都是这样,开口杀身成仁,闭口拯救武林。但你有没有想过,江湖上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武林中人纵然有良善之徒,却也多的是死不足息的败类。你用你的性命来阻止苍流教一统江湖,结果却是让那些败类继续在武林上作威作福,岂不是可笑之极?!”   
萧初阳沉默了。   
思索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纵然江湖上多的是败类,只要能多挽救一个良善之人的性命,就已经值得去做了。”   
飞扬的衣摆掠过秋无意的身体,又擦身而过。   
萧初阳的脚步没有迟疑的向墙角处走去,跪倒在拥抱着彼此而去的两个人身前,默默的凝视着他们。   
声音沉了下去,低而沉重,近乎喃喃自语的说着,   
“秋无意,我和你的立场终究不同。换了是你,只要是卓起扬想除掉的人,无论是他是谁,无论有多久多深的交情,你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对不对?亲手把藏在秋思院的人交出来,亲眼看着一个铁铮铮的汉子被折磨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或许你心里连半点痛的感觉都不会有罢……”   
不知不觉的,眼睛中泛起深刻的哀伤,却又升腾着其他种种难以明喻的色彩,如火焰般的跳跃不休。   
“知道么?燕大哥担心会误伤到你,特意潜进修竹院和你说话喝酒,就是为了在我动手的时候能拖住你。你可以不管忘年之交的生死,我却不能不管我的过命兄弟;你可以放下那么多年的相处情谊,我却放不下,他……也放不下……”  他怆然笑了,“罢了,也是命该如此,今日来迟一步救不得他,我抱憾终生。”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中带着隐藏不住的伤和深到刻骨的痛,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我不会后悔我的作为。只不过……秋无意,加上今天的憾事,我这一生,你给我的遗憾未免太多了些。”   
昏黄的烛火闪耀在萧初阳平静的脸上。憔悴的面容,消瘦的脸庞,只有那双眸之中的坚毅坚持,历尽日日夜夜的风霜劳苦,却始终没有一丝的改变。   
秋无意的目光久久定在萧初阳的身上,又缓慢的移到燕孤鸿和聂玉心的尸身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间带着几分恍惚,竟是想到痴了。   
时间安静缓慢的流逝着。无尽的沉寂扩张成无形的压力,笼罩在狭窄的牢房内。   
渐渐的,那种焦灼等待的压力无声无息的铺散开来,压迫着人的心头,瞬间竟仿佛经年。   
汗珠自额头上缓缓落下。不知不觉的时候,戚莫聪已经屏息。   
只听哔啪轻响声传来,外面一盏油灯的灯芯爆开,房间里的光线猛然一暗。映在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不止。   
灯暗,灯复明。光芒再起的时候,秋无意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所说的杀身成仁,拯救武林的大义,我还是没兴趣。”   
对着苦笑的萧初阳,他继续道,“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今天我来这里,也是来救他的。”   
挥手制止戚莫聪开口,秋无意正视着对面的萧初阳。   
“只在今夜,我们是同道人。我送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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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8章

萧初阳怔住。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他本来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落在秋无意的手里,他的心里本来已经没有任何希冀。就在某个瞬间,他的心里甚至隐隐有种释然前的宁静。   
然而现在,他眼看着秋无意走出牢房,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套洄风堂侍卫的青色劲装,腰带上甚至还系了个腰牌。   
萧初阳哑然注视着这一切,神情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之色。   
猜测到秋无意的意图,戚莫聪不由也吃了一惊,抢上几步,低声提醒道,“秋左使,今夜之事牵涉到聂长老之死,责任重大,我们只怕瞒不过去。何况外面暗伏无数,若是私放萧初阳的事情被教主察觉的话……”   
“放他走。一切责任由我担当。”   
秋无意转头笑笑,把衣衫递过去,“时间有限,更衣装扮一下罢。”   
萧初阳滞了许久,涩然问他,“你打的什么主意?”   
秋无意道,“没什么别的意思。”   
萧初阳不动,“我不会感激你。”   
秋无意淡淡道,“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自有我的主意,不必谁来感激。”   
眼角里瞥见萧初阳的神色,他又笑了笑,道,“初阳公子,你虽然说着一心求死,但心里带着种种遗憾的人,当真甘心把命丢在这里么?”   
萧初阳默然半晌,道,“我不甘心。”   
秋无意微微颌首,不再多言。等萧初阳更换了洄风堂服饰,秋无意拍拍戚莫聪的肩膀,当前走出了大牢。   
戚莫聪目送着两个人影走远,无声的叹了口气。       
风云顶上灯火通明,无数巡逻岗哨穿梭来往,更兼暗桩无数,当值的苍流教众个个面色严肃,阵势令人心惊不已。   
萧初阳穿着洄风堂的服饰,跟在秋无意的身后,也不知会被带去哪里。   
一路之上,不时有人自隐身黑暗处拦住两人查看身份。见到秋无意,大多弟子都是认得的,当下即退下;少数不认得的,见了秋无意出示的令牌也纷纷行礼退下。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周围景象越来越荒僻,萧初阳心头疑心大起,当下停了脚步,沉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秋无意也停下脚步,对远处眺望了片刻,“看到那片小树林了么?树林尽头转弯有个山洞,洞里有条暗涧,沿着那条暗涧走下去就能直达山底。”他转过头来笑了笑,“那条小路绝少人知道,如果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萧初阳极目望去,前方数里外依稀树影重重,确实有片小树林。他点点头,正欲过去的时候,只听四周忽然响起一片衣袂飘飞之声,十几个人影已经拦在前面。   
为首的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瘦小精干汉子。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他上前行礼道,“属下离霜堂辖下香主方择,见过秋左使。”  却原来是认识秋无意的。   
秋无意颌首道,“各位巡值辛苦了。”当即就要离开。   
不料那方择抢上几步,再度行礼道,“秋左使请留步,今日陆右使刚刚知会属下,最近属于非常时期,所以遇到一切可疑人物都要仔细盘查,宜紧不宜松。所以……”   
秋无意淡淡道,“所以,方香主是怀疑在下是可疑之人了?”   
“属下不敢!  ”  方择急忙躬下身去,眼角却瞄着秋无意身后那个始终不出声的人,“但……这位洄风堂的弟兄好像面生的很啊。”   
秋无意冷冷道,“什么时候离霜堂和洄风堂的兄弟亲近到互相都熟识了?”   
方择暗自使个眼色给旁边的几个下属,语气依然恭敬,却坚持道,“不知道这位兄弟的当值令牌能给属下看一看么?”   
萧初阳记得腰间确实挂了块令牌,当即解下来递送过去。   
方择接到手里仔细查看了一番,见上面中央刻了个“展”  字,颜色花纹不似假的,点头笑道,“原来是洄风堂的展兄弟,失礼了~”   
正说着的时候,身后一道烟花突然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离霜堂的传讯烟花!   
与此同时,方择挥手,与下属十几人同时闪身疾退数丈之外,隐约显出包围之势!   
秋无意沉下脸色,“方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择远远的却是依旧拱着手,笑道,“还请秋左使见谅。实在是陆右使有令谕属下,这两日如果见了秋左使与陌生人半夜同行,属下们就要先戒备着的。秋左使,我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如果有什么问话等陆右使来了以后再说……”   
“哈哈哈哈~~~”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狂肆的笑声,年轻男子的声音满怀着讥讽意味,悠悠接口道,“秋左使,和你同行的这位是展兄弟怎么看来这么面熟啊?”   
放眼望去,自远处拐弯处施施然转出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纸扇轻摇,却不正是陆浅羽?   
不仅是萧初阳,秋无意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陆浅羽轻笑着拍了拍方择的肩膀,“虽说守株待兔已久,不过这次能顺利网到大鱼,方香主功劳不小,回头我跟教主说说去。”   
方择大喜,“多谢陆右使栽培!”   
“好说好说。”  陆浅羽眯起眼睛,视线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微笑道,“秋右使,燕孤鸿的事也就罢了,如今这萧初阳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       
夜色如水,头顶月色已过中天。   
不过瞬间时辰,火把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此地,放眼望去,周围通亮竟宛如白昼。团团围绕在四周的火光刺眼的很。   
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萧初阳的心冷了。   
面对这种阵仗,如果半年前锋芒最盛的时候放手一搏,或许还有可能逃脱生天,可是现在……   
罢了!   
他暗自咬牙,反手拔剑。   
就算天意让他死在这里,也要战斗而死!   
拔剑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按住了。用力按住他的那只手,掌心满是潮湿冷汗。   
他侧头望去,站在前方一步的秋无意缓缓摇了摇头。   
然后有根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悄然滑动了。冰冷的指尖无声无息的在手背上划下四个字,   
“以我为质。”   
周围的火光跳动不休,四周景物也似乎涂抹上了一层殷红色彩。瞳孔里映出了周围包围的人群,和身边那张平静淡漠的面容。   
萧初阳有些恍惚的看着周围。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和以前的某个场景重合了。   
记忆里,似乎有过一段大风大浪的闯荡生涯,似乎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张扬岁月。那个时候……不就是曾经和他这样肩并着肩的作战么?   
多么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宛如昔日重来的景象,现在看来,却只看见了满眼的讽刺!   
萧初阳沉郁的笑了。刹那间,他的手掌一翻,长剑已经架在秋无意的脖颈间,沉声喝道,“让开一条生路,否则他死!”       
四周传来了低低的吸气声,众多的视线相顾茫然,犹豫着落在陆浅羽的身上。   
陆浅羽皱眉思忖了片刻,冷笑道,“秋无意,你少装模作样,萧初阳的武功早已被废,又怎么可能制的住你?”   
萧初阳霍然大笑,“陆浅羽,若武功当真被废,我又怎么可能闯上山来?!  ”   
陆浅羽脸色微变,沉吟不答。   
正犹豫间,萧初阳冷然道,“我数到三,再不让路的话,我就卸下他一条胳膊。”   
陆浅羽目光一阵闪动,扬声笑道,“你们这套苦肉计瞒不过我。萧初阳,你不过是说说恐吓而已,敢当真动手废了他么?”   
“你说呢?”萧初阳的声音冷静沉着,手一抬,“一。”剑身侧转对准秋无意的肩膀。   
“二。”   
萧初阳的手偏转用力,剑刃沿着肩胛骨向下压,生生割开寸许深的切口,三指宽的剑身嵌入皮肉!   
鲜血立刻从伤口飞溅而出。秋无意身子一颤,半边的白衣瞬间被血色染成殷红,脸色痛的煞白。   
陆浅羽的神色时阴时晴,沉吟不语。   
他虽然怀疑秋无意与萧初阳今日内有隐情,但明里说来秋无意与他同为教内护法,如今既然宣称被劫持,苍流教法令严明,断无罔顾他生死的道理。如果秋无意当真在自己眼前被萧初阳废掉,传到教主耳朵里,只怕会让教主雷霆大怒,倒不如缓一步……   
“三。”   
萧初阳执剑的手指加力,握紧剑柄--——   
“住手!  ”  陆浅羽不再迟疑,侧身闪出一条通道来,“萧初阳,你走。”   
萧初阳扣住秋无意,神情冷然的穿过人群,身影消失在小树林中。       
※  ※  ※  ※  ※       
雾气湿重的小树林里,土地潮湿泥泞。   
秋无意仰头看看天上星辰方位,弯下腰去,伸手在周围几棵树干上摸索了许久,手指触到了一个模糊的尖头标记。   
他轻舒一口气,起身面对尖头指向的地点,“这个方向。”   
萧初阳沉默的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重重树影遮住了月色,树林里四处都是漆黑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萧初阳的脚下一个踉跄,原来是被裸露在外的树根绊到,险险栽倒。他急忙撑住树干,狼狈的站起身来。   
抬眼望去,却看见秋无意站在身前,望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萧初阳脸色紧绷,“你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秋无意叹气,“你的乾坤胆呢?我突然想到,如果刚才的生死关头拿出来,我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   
萧初阳道,“没有了。”   
“是么?当真可惜的很。这么有用的东西,如果换了我闯山的话,必然多带上几颗。”   
“……秋无意,你也不必套我的话。”  萧初阳冷冷道,“不妨告诉你,少林宣称只有两颗乾坤胆,其实一共存了五颗。这三颗乾坤胆是慧嗔大师给我的,这几个用尽,世上便再也没有了。”   
秋无意摇摇头,探究的视线从萧初阳的脸上移开了。“这个还是其次。方才我一直在想,以你现在的武功,你是怎么躲过暗哨的?”   
萧初阳神色立时一冷,闭嘴不答。   
“唔,让我想想。你一路闪过二十多道的明哨暗伏,到了半山不慎被发现。以你的武功断断不是敌手,所以只好设计用乾坤胆除去他们。但其后的三十多道哨卡和无数的巡逻却又始终没有发现你。对於初次来苍山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在是蹊跷的很……”   
秋无意仔细思索了半晌,忽然若有所悟,“是了,半山那道暗卡是新近加上去的,而其他的则没有变动过……”  他抬起头来,闪亮的眸子盯着对面的人,“有人把苍山的防卫图画给你了,对不对?”   
萧初阳神色不动的道,“既然你知道我武功尚未恢复,这并不难猜到。不错,若没有防卫图,我确实上不得山来。”   
秋无意点点头,“告诉你的那个人是谁?”   
萧初阳的语气平平,“我不会说的。”   
秋无意低下头又思忖了片刻,一句话倏然滑过心底。记得曾经听说萧初阳曾和纪鸿熙在一起……   
这么说,如果没有料错的话……   
“我知道了。”他的神色间多了几许柔和笑意,悠悠问道,“影子最近可好?”   
萧初阳的身体一僵。   
望着秋无意含笑的面容,他警戒的喝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秋无意叹道,“你何必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去杀他。”   
“是么?”萧初阳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信你的话。”   
“我不会杀他。信不信就随便你罢。”秋无意深吸一口气,将肩头传来的阵阵剧痛强压下去,转身前行,“山洞就在前面,你若是想在天亮前下山就跟上来。”       
左支右转,不多时,眼前猛然开阔,原来是已经出了树林。   
隐隐月色倾泄到地面上,仔细辨认望去,四周茅草杂乱,怪石横生,正前方赫然立了一堵岩石绝壁,已经没有通路!   
萧初阳警惕心顿起,不由停住了脚步。侧头望去,却见秋无意走上前去,在岩石壁上来回敲打着聆听回音。不多时,他定住脚步,拉开几处结满藤蔓的爬山虎,登时露出一个黑黝黝三尺见方的洞穴来。“就是这里了。”   
萧初阳神色凝重,走上前去。   
看起来这里确实是久无人迹,青苔结满四周,被新扒开的植物覆盖痕迹宛然,一股阴湿带着霉味的空气从洞穴里面直扑出来,直欲掩鼻。   
“里面的味道一直不好,那是因为山洞构造迂回,空气不畅的缘故。但只要沿着暗河走下去,就能直达山底。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石门,旋开墙壁上的按钮就能开启它。不过它只能单向开,所以你就不必指望能从这个通路上山了。萧公子,天快亮了,请罢。”   
嘴里漫不经心的说着,秋无意的视线却盯着石壁,怔怔的有些出神。   
萧初阳的视线也不由飘落到石壁上。半人高的地方,依稀有几个模糊的刻痕,在青苔的掩盖之下几乎看不见了。仔细辨认之下,原来是一个箭头和两个小人。   
警戒心不由升起了,“这刻痕是什么意思?”   
秋无意猛然回过神来,笑笑道,“没什么意思,小时候刻的好玩罢了。”   
“小时候?”  萧初阳的声音忽然多了些涩然,“是……到萧家以前?”   
“是啊。”秋无意轻轻摩挲着光裸粗糙的岩石壁,“很久不来了。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玩耍,那时的爬山虎还没有完全覆盖住洞口,现在已经长得铺天盖地了。”   
虽然没有回头,却知道他是站在背后默默听着的。   
“对了,你以前问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总说不记得了。其实哪里可能忘记呢?只不过,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风云顶上啊……”   
秋无意背对着萧初阳轻声慨叹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悠然神往的微笑。       
萧初阳的手不知不觉的握紧了。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坦然的笑?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男子,为什么此刻,他却可以笑的这么平静?!   
还有那悠然的表情……   
“秋无意。”   
秋无意应声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着他。   
萧初阳也笑了笑,夜空般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面容,平静的问道,“你现在的记忆里,还有雪儿么?”   
雪儿……   
萧雪儿……   
微笑突然自秋无意的脸上退去了。脸色瞬间变得如纸一样的白。   
他的身体突然站不稳了。脚步摇摇晃晃的直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后背靠在墙上才定住身形。   
面对着面前那个沉静到异常的男子,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字来。   
萧初阳的眼睛中闪烁着冰寒的光彩,声音却更加平静了,“原来你没有忘记她?……不是不想忘记,而是没有办法忘记她,对不对?”   
秋无意沉默着垂下眼睫,不去看着萧初阳刀锋般的眼睛,嘴角勾起轻轻淡淡的一个笑容,   
“不是~”   
又是这样的笑容。   
嘴里说的话越是违背心意,他就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的笑着。   
每次见了他那伪装的平静笑容,他那违心的客气话语,他那掩饰的淡泊神情……   
都让人想狠狠撕下他虚伪的面具来!   
当萧初阳自己惊觉的时候,他已经将秋无意猛的压在石壁上,手紧紧勒住那透明得看见血管的脖颈!       
肩膀的新创伤被大力冲击的重新裂开,突如其来的痛楚直冲头皮,秋无意眼前一阵晕旋,创口处的鲜血沽沽流出。   
“就算你小时候是在风云顶长大,就算你小时候的回忆都在这里,可是你在萧家也住了十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为了他死,却能眼睁看着你相处了十年的兄弟姐妹死在眼前?!  ”   
秋无意怔怔望着面前的男子。即使因为视线因为窒息而模糊,这么近的距离里,他依然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里掩饰不住的伤痛刻骨。   
沉静到了极致,却又痛苦到了极致的一句话,倏然闪过他的心底。   
——“我这一生,你给我的遗憾未免太多了些。”   
记忆中沉稳的眼神和眼前狂乱的眼神互相交叠着,尖锐的刺痛从心底翻腾着直冲上来,秋无意的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如果当初不那么固执的拒绝知道燕楚狂的真实身份,   
如果在教主面前坚持否认燕孤鸿的存在,   
如果……   
如今已没有如果。   
我不欲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为什么……又是这样……   
有些旧时的记忆重新清晰而尖利的凸立出来,如锥子的尖头那样在心脏最没有防备的地方狠狠扎下去,已经渐渐模糊的痛楚再次激烈的翻涌在心头——   
他说不出话。   
隔了鸿沟互望的两人之间,无论什么样的辩解,什么样的语言,终归是苍白无力。       
眼睛对着眼睛,呼吸紧贴着呼吸,萧初阳手上的力道缓慢加大,看着他被迫抬高了头,艰难的急促呼吸着,因为剧痛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不辩驳?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用那样迷茫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凝视着眼前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萧初阳如同着了魔似的慢慢俯下身去,缓慢的覆上那啮痕斑斑的殷红唇瓣——   
他的唇,也是凉凉的,带着血的味道……   
眼前闪过了错愕的眼神。秋无意的眼睛,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怔怔看着他。   
萧初阳浑身一抖,用力推开怀里的人,踉跄着退出几大步。   
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我怎么可以!!   
勒紧脖子的压力突然消失了。秋无意坐倒在地上,痛苦的咳喘个不停。   
萧初阳的声音远的如同天际的回音,“秋无意,不论你打的什么主意,今天是你救我,我记下了。有了这肩上的伤……你也好在卓起扬面前交代罢。”   
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我,萧初阳,今日与秋无意割袍断义。他日狭路相逢,我必不饶你。”       
青色的衣摆碎片轻飘飘的在风中飘荡着,打着旋儿落到地上。空旷的岩石壁旁只剩下一个人。   
缺氧和剧痛引起的耳鸣终于消失了。   
秋无意靠坐在石壁上,视线在眼前的布帛上垂落良久,仰起头来,看着天上新月如钩。   
一日之内,剧变无常。该走的,不该走的,都离他而去了。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   
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脸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9章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眼前大雾弥漫,只怕会是个阴天。   
衣衫被露水打的湿透,黏腻的沾在皮肤上,却觉不出难受。一动不动的坐了整个晚上,腿脚的酸麻已占去了所有的知觉。   
秋无意扶着石壁,吃力的站起来,眼角视线向旁边的灌木丛瞥过去,“你们几个,出来。”   
几个巡值打扮的教中弟子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香主级别的巡值长,躬身行礼道,“秋左使,教主吩咐,找到了秋左使便通知您去值事堂……”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接着道,“请秋左使解释聂长老的死因。”   
秋无意点点头,反手去抓剑柄。周围几个人神色大变,齐齐退了一步。定睛再望去,秋无意却只是将剑从腰上解下来,随手往那个香主身上一抛,径自向值事堂的方向去了。       
不过朝日之隔,值事堂已成灵堂。   
遍眼皆是惨白颜色,一具棺木停在堂中。   
灵堂里只有一个人。卓起扬站在大堂正中,盯着墙壁上的“奠”  字出神。   
沉思中的神色微动,“无意,你来了。”   
“是。”秋无意从门口悄然走进来。   
卓起扬的视线不动,依旧盯着那个硕大的’奠‘字,“她昨夜去了。”   
“……是。”   
“人在江湖,迟早难免一死。我也清楚的很。只是我却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在这里,想她,想事情,想过去。”   
卓起扬低下头来,轻抚着棺木,喃喃道,“无意,有些事情你当时还小,可能不知道。当年先父逝去的突然,教内几股势力相互倾轧火并,势如水火,个个想要这教主的宝座,哼,也都想要我死。聂长老虽然身为女子,论起武功心机却不逊于任何人。四面楚歌的时候,只有她一心一意的帮我。”   
他的视线飘过了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最艰苦的时候,“就算天下人都负我,她决不会负我。我即使杀尽天下人,也决不会动她一根指头。昨天我还在想着,等天下大会完结以后,我要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好宅子,让她在里面颐养天年……”   
沉静的语气突然转的森冷,“没想到,今天她却突然死了!  ”   
卓起扬霍然转身,直视着秋无意,语气平平的道,“无意,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       
秋无意迟疑了。   
他该怎样解释?将毕生心血投入苍流教,如姐如母扶持着卓起扬的聂玉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抛下了世俗的束缚,作为一个女人,追寻着她失落的幸福而去。   
作出这样决定的瞬间,对卓起扬算不算一种背叛?   
卓起扬的报仇间接导致了聂玉心的死,这会不会成为他一生的愧疚?   
事情中间,还牵涉了戚莫聪等人……   
手指紧紧的捏住,捏到关节发白。咬着牙,有些字在牙齿缝里翻滚着,却迟迟吐不出来。   
秋无意不自觉的抿紧了唇。       
儿臂粗细的白烛供奉在灵堂前,烛光在风中飘摇。   
卓起扬沉沉的盯着闪烁的烛火。耳边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却听不见一句解释的话语。   
沉静的面容下,掩饰着无尽的焦躁,怀疑----愤怒!   
重重疑虑郁积在心头,摒退了所有人,私下里见他,只是为了能听到他的实话,他的亲口解释。可是……   
他为什么不说话!!   
空气凝重的令人窒息。身后一丈处,秋无意抿着嘴唇,沉默的站在那里。   
卓起扬侧头,沉沉的望着他良久,收回了视线,“不说也罢。我不强求你。”几步走上前去,审视着他肩上的伤口,放软了口气,“听陆右使说,你被萧初阳劫持了?这伤口是他做的?”   
秋无意垂首道,“是。说来惭愧,昨天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被他握着乾坤胆靠近身了。”   
“他怎么会放你回来?”   
“我送他去山下,他便守约送我回来了。”   
“路上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罢?”   
“……没有。”   
“没有?”卓起扬轻笑了,“很好。很好。”   
挺拔的身躯不紧不慢的走过秋无意的身边,嘴角微微挑起,“聂长老在此停灵七日。秋左使,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几天罢。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了,不妨再来找我。”   
秋无意眼神一黯,垂下头去。   
卓起扬负手悠然向门外走去,迈出门的那一刻,他顿下了脚步,“对了,还有句话想问你。”   
回过头来,他语气淡淡的道,“无意,萧初阳的吻滋味不错罢?”   
晨曦的微光照耀在卓起扬微笑的神色间,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浓。       
※  ※  ※  ※  ※       
厚重的大门砰然关紧,只留下满地怒气,一室清冷。   
秋无意呆呆的站在原地。   
……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卓起扬临走时的话炸雷似的回荡在耳边,四处嗡嗡响着,震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昨天可能是失血不少,头晕旋的厉害,他有些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了棺木边缘稳住了身形,又闭目调息了一阵,感觉稍微好了些。   
重新睁开眼,秋无意盯着眼前的棺木,怔怔出神。   
隔着那黑色的木板,聂长老就安静的躺在里面。   
燕楚狂呢?那具残缺的身躯不知会被扔在何处。   
这两个人生不能同寝,死亦不能同穴,也只能期冀来世再续前缘了罢。   
但至少,在临去前,他们能够互相倾诉,相拥依偎,也算是今世了无遗憾了,不是么?   
再一转念间,他微微的苦笑了。   
死人当然再无遗憾。有遗憾的,只会是活着的人啊……       
恍惚间,昨夜刑堂牢房里的景象,萧初阳割袍断义的景象,卓起扬拂袖而去的景象……全部眼前闪动跳跃着,如过马灯似的来回游晃着,种种景象全部重叠在一起。   
视线茫然的在四周的惨白色调上逡巡一圈,又落在那具棺木上。   
聂长老走了,教主在她的灵前站了一夜。   
雪儿躺在棺木里的时候,萧初阳定然也是伤心欲绝罢?   
自己呢?   
如果某天,当自己安静的躺在某个黑漆棺木中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站在棺木前,为了他伤心落泪?   
肩膀的又开始痛了。他侧头看了看,大概是刚才撑住身体的时候太过用力了,粗粗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伸指点住几处穴道护住心脉,秋无意缓慢的扶着棺木坐下。   
眼睛干涩的厉害。他斜斜靠坐在身旁的柱子上,索性闭了眼,将眼前的烦恼驱逐出去,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朦朦胧胧间,眼前似乎闪现出模糊的片段来。那是个总是很忙碌的高挑的少年身影,被缠的烦了,就会闪身没了踪影,留下自己在原地哭个不停。然后聂长老---  -对了,很小的时候,是叫她心姨的---就会出现,笑着抱起他到处找那个人。再然后,他就会像突然消失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边冷着脸骂他麻烦,一边笨拙的去抹他的眼泪,再将各种小玩意儿塞给他。   
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从他手里接过的冰糖葫芦,那甜甜的滋味。   
秋无意抱着膝盖斜倚在柱子上,面容上不知不觉的浮起了微笑。   
对了,还有那个树林后面的小山洞,有次躲在里面捉迷藏,迷失在里面两天两夜出不来,后来被满身泥泞的他找到,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叫他的?   
卓大哥……卓大哥……   
带着隐约的笑容,嘴角微微的翘起了。   
恍惚间,聂长老的声音似乎又响起了,“听心姨一句,凡事依着教主点儿,有什么心思想法跟他多说说,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   
卓起扬饱含着怒气的阴霾眼神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拂袖而去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   
秋无意身体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   
卓大哥!   
心姨已经不在了。不能……不能再失去他了!   
秋无意霍然站起来打开大门,闪身冲了出去。       
见他。要见到他。   
临去前的淡淡一瞥似乎就在眼前,巨大的阴影笼在心头,心里如火烧。   
轻功发挥到极致,衣袂飘过视野时,秋无意已经飞掠入修竹院。几个影卫阻拦不及,相顾失色!   
屈墨咬咬牙,紧跟着那月白色的身影后面冲了进去。   
飞身急掠,重重亭台楼阁在眼前闪过,穿过回廊内堂,秋无意掌心吐劲,内力震开紧闭的房门,“卓大哥,我……”   
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从房间里传出来,隐约的传入耳际。   
似曾相识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放下的青色床帐,并排放着的两双鞋,还有薄薄的纱帐遮不住的……两个纠缠的人影。   
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看清了床帐里的人影,秋无意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身体摇晃着撑在门框上,勉强站住身子。   
床上的人影猛的分开。隔着一层轻纱帐,秋无意仍然可以分明的看到那道目光向他的方向看过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带了惊讶语气,“无意!  ”   
脸上再无血色,秋无意的神色、语气却都平静的很,“属下告退。”  轻轻的带上门,慢慢几步走开。   
身后衣袂声响起,急匆匆赶上来的黑衣少年是屈墨。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此刻居然满是焦急神色,“秋左使,听我说,教主他和陆右使今天是……”   
“屈墨!”   
卓起扬披着外衣出现在门口,冷然出声打断了屈墨的话。   
秋无意怔怔的盯着他。他的神色,依然傲如远山。   
怔忡的视线转向身后-----半掩的房门里,现出另一个衣衫不整的人。   
“够了。“秋无意轻声道,“屈墨,你是不用再说了。”   
怪不得陆浅羽在教内如此张扬。   
怪不得陆浅羽几次三番在他面前示威挑衅。   
怪不得陆浅羽处处行事针对他。   
怪不得……   
秋无意闭了闭眼睛。原以为他不过是少年的意气之争,却原来是在……争宠?!   
当真是笑话!   
他轻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连身体都站不住了,靠在柱子上直笑到嘶声。   
以男子的身躯,甘心为另一个男子拥抱,时时刻刻心里念着,想着,纵然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不容于他人,却只希望能和他常伴常栖。   
现在想来,这又算什么?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眼前人影重重,一道道或惊奇或不安或探究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注视着这里,窥探着原因。   
秋无意蓦然收了笑容,视线如冰扫过周围。   
被他的眼神扫到的人仿佛被冰刀割到一般,立时噤若寒蝉。   
众多的视线注视中,他站直了身体,神色漠然的往外走去,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已经全力狂奔。       
寒风如割,发梢被呼啸的风势刮到后面,周围层层树木飞快的后退。起纵间,大片大片的荒野足尖一点而过。   
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在乎到了哪里。身上淤积了太多的莫名情绪,若不像这样拔足狂奔,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从里面爆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所及已经再无人烟,荒野的茅草长得直有人高,一眼望去遍野枯黄。   
前方是一条壕沟,新近扒开的深黄色泥土一堆一堆的裸露在外面。堆成的凸起上插着无数歪斜的木牌,上面写着众多或认识或陌生的姓名。   
原来竟到了乱葬岗了。   
不远处有几堆高叠的土堆颜色尚新,显然是最近新近挖开的。   
秋无意神色一动,慢下了脚步,几步走上前去,仔细辨识着木牌上的名字。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滑过眼底,看着看着,他顿住了脚步。   
与其他土堆隔开几丈的地方,孤零零的竖着一个木牌,上面写了寥寥五个字----   
“燕孤鸿之墓。”   
字迹潦草,可能是匆忙写就的,依稀是戚莫聪的笔迹。   
——原来他果真是葬在这里。       
秋无意望着木牌上的字迹苦笑了。   
地下的这个人,穷其一生想要抹去前半生的痕迹,偏偏死去之后,墓碑上还是被冠上了他视为毕生遗憾的名字。   
一入江湖,便是江湖。纠葛一生,终老于江湖。   
想要放下以前的经历,过完全不同的生活,终究是不可能么?   
他苦笑着慢慢坐下来,手指轻抚着木牌,低声道,“楚狂兄,荒唐,当真是荒唐啊……”   
回首望去,这些天来的众多场景错乱的在眼前飞速闪过,似梦,似幻,似假,似真。   
“酒……酒呢~”  秋无意茫然若失的坐了一阵,突然站起来,嘴里喃喃念着,摇摇晃晃的向远处走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二部 纵横篇 终章

苍山上的小酒店,从掌柜,伙计,客人,都是苍流教的弟子。护法左使要把所有人赶出去,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本来热热闹闹的酒店,瞬时间只剩下秋无意一个人。   
伏案桌前,执杯在手。一杯接一杯,近乎麻木的喝着。   
明明是上好的美酒,不知为了什么,喝进嘴里,却是苦的。   
这酒,终究少了点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   
心念电转,略略思忖间,他忽然明白了——只身饮酒,无友朋相伴,难怪这酒喝得无味!   
秋无意对自己笑了笑,喃喃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太白有言于此,我今日不妨也来个舞剑邀月出,大家共醉一场罢!  ”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折树枝为剑,长身而起!           
夜空中浓云重重,月晕如血,月色时现时隐。   
身影朦胧如雾,周身三丈之内,剑气纵横。   
兴之所至,剑招随手拈来,自然而然的挥出练得最熟的招式,他舞的竟是弃置已久的萧家七绝之一,九回剑法!   
心不静,意不平,九回剑法使得毫无章法,他却不管不顾,一切只遂心意,如银蛇狂舞。   
连日来的种种气闷郁积在心头,不知不觉中,心随意动,内力自树枝末梢激荡而出,竟在墙上书下四行狂草来:   
『暗夜茫茫,   
血月如殇。   
挥手兹去,   
我心何伤!  』   
十六个字,字字笔划入木三分!       
退了几步,歪着头对着墙上的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看了一阵,秋无意扔了剑,歪歪斜斜的跌回桌前,将酒壶里的残酒尽数倒进嘴里,笑了几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心何伤……我心何伤……”  笑声不知不觉变成了苦笑。   
他摇摇晃晃的坐回去,举起酒壶晃了晃,空了。随手从地上又拎起一坛酒来,拍开封泥就对着口灌下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袂衣角。然后手臂被牢牢扣住了。   
“啪”  的一声脆响,酒坛落在地上,碎成片片,酒水横流。   
玄色的衣衫罩住眼前,秋无意慢慢的抬起头来。   
卓起扬居高临下的站在桌前,冷冷道,“你闹够了没有?”               
秋无意真的醉了。醉到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醉了。   
有些事情,如果换了清醒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去做。然而就是因为他醉了,所以他居然做出来了。   
他啪的摔开卓起扬的手,自顾自的又拎起一坛酒来。   
卓起扬的脸色顿时一沉。“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秋无意瞪着他,“回去?我回去做什么?你去找你的陆右使好了,你还要我干什么?”   
卓起扬负手立在他面前,闻言眉头一挑,声音中竟露出隐约笑意来,“怎么,你这是吃醋了?”   
“笑话!”  秋无意猛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就往门外走,胳膊突然一紧,被向后拉进了熟悉的怀抱。   
“无意,别闹了~”  卓起扬低声轻喃着,低下头,欲攫获那水色唇瓣。   
秋无意的睫毛一颤,别过头去。清冷嗓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吐出四个字来,   
“不要碰我。”   
侧过去的脸颊被用力扭转过来。卓起扬的脸上带着山雨欲来的神色,满是阴霾怒气,   
“再说一遍。”   
秋无意扬起头盯着他,“不要碰我。不要用你碰过别人的手碰我。”   
卓起扬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怒气在眼中翻滚聚集,沉淀成为黝暗的乌云。他忽然伸手捏住秋无意的下颌,用力抬起他的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要我碰你,你却愿意让萧初阳碰你?”   
秋无意咬牙,“我不是自愿的。”   
“你根本没有反抗!  ”   
声音不大,传入耳际,却不啻一声炸雷!   
秋无意呆住了。   
当萧初阳吻上来的时候,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伸手就可以推开他,然而看着萧初阳的神色,心头隐约翻滚的情绪是惊诧,茫然,迷惑……竟始终抬不起推他的手!   
良久时辰,他的身体就是这样僵直的站着,视线里带着震惊茫然,呆呆的望着卓起扬。   
震惊的神情落入卓起扬的眼里,愤怒,苦涩,失望,夹杂着种种其他莫名的情绪,转化成无尽的怒意,蓦然自心底升腾而起!   
他怒极反笑,  “为了送他下山,不惜把自己的身子伤成这样?无意,这条苦肉计是打算连我也骗过么,嗯?”   
手指轻轻抚上那茫然微张的双唇,滑到了锁骨,敞开的衣襟露出了光滑的肌肤,在耳边喃喃低语着,“他碰了你哪里?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秋无意的身子微微一缩,“我没有……我和他没有什么!  ”   
“没什么?”卓起扬沉沉的笑了,“是了,每次我问你的时候,你都说没什么。在聂长老的灵堂前,我问你,你还是说没什么。无意,这次你还要坚持一样的说辞么!”   
手指轻轻拢起一缕发丝,“你的所作所为,以为都能瞒的过我么?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忍着,瞒着,装做不知道,如今你夜闯刑堂,杀教内兄弟,私放萧初阳,这就是我纵容你的结果?”   
盯着那紧抿住的唇,卓起扬的声音喑沉,“是我的疏忽。我原以为无论怎样闹腾,至少会有个限度。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不顾后果的脾气!  你知不知道今日放走了萧初阳,日后苍流教将多费多少心力去应付他?”   
秋无意一咬牙,“就算以后要多费十倍、百倍的力气去对付他,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要放他!拼了性命的去救楚狂兄的人,值得我救他的性命!”   
“楚狂兄?”  卓起扬重复了一遍,神色渐渐的冷下去,“事到如今,原来你还把燕孤鸿当作你的兄弟?难怪……难怪……”   
摩挲着长发的手猛然一拉,将秋无意毫无血色的脸仰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太看重私情,难怪当年我下了格杀令,你还敢背着我放了影子!  ”   
秋无意的脸上一片煞白!   
他的双唇颤抖着,声音如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原来……你一直都监视我!”   
“那是因为你的作为让人太不放心了!  身为护法左使,你应当记得,本教律令第一条,叛教者诛!  ”   
望着秋无意紧紧抿住的双唇,倔强的神情,眼角隐约的泪光,卓起扬冷冽的眼神渐渐的变了,幽深的眼瞳闪着复杂的光芒,良久,满腔的怒气转化成隐约的苦涩。   
“无意,你太任性了……”   
低下头,攫获那水色唇瓣,辗转碾压着,带着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迫,似乎要洗清一切痕迹似的狂暴的咬啮着。   
鲜血的铁锈味道弥漫在口腔里。   
秋无意擦擦嘴角的一丝血迹,用力挥开他的怀抱,抽身往门外走。   
身后的眼睛变得黝暗不明。   
嚓的一声轻响,卓起扬拦在前方,反手插上了门闩。   
压住眼前不住挣动的躯体,他把人拦腰抱起来,几步走到桌子前面,把满桌的杯子盘子全部扫到地上,身体压上去。   
“认错。”他居高临下的盯着怀里的人。   
秋无意撑住桌子支着身体,不甘而倔强的瞪着他,牙齿不自觉的咬着唇。   
宽大的手掌在腰上滑过,探入,嗤啦几声轻响,大片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敏感的战栗起来。   
“啊……”紧绷的身体被展开,承受火热的侵入,他扭过头,脸颊靠在冰冷的桌面上,硬生生咽下那破碎的呻吟。   
…………   
…………   
“说。”   
空气不安的沉默着,依旧是竭力隐忍的表情,牙齿深深的陷进下唇中。   
双手揽住柔韧的腰肢,动作越发的激烈起来,舔着胸前肌肤的动作却无比的轻柔,温柔的舔吻,绕着圈的轻咬拉扯,仿佛捧着细心呵护的花朵。   
高高的仰起头,眼睛失去了焦距,不可遏制的朦胧起来。   
“嗯……”   
一声叹息般的呻吟,带着浓浓的鼻音,冲破重重封锁,在没有察觉的时候逸出了唇间。   
感受到紧贴的躯体不自觉的软化,保持着连接缓慢的退出,然后就着迎合的姿势,把腰肢用力拉的沉下。   
一层薄薄的水雾迅速的浮上来。怀中的人大口的抽着气,抵住胸膛的手不由垂落下去。   
大半个时辰,被摆弄成不同的承受姿势,榨干了力气的身体软软靠在宽阔的胸膛,狐裘披风松松的围拢在两人肩头,垂直拖到地上,遮住了下面交缠厮磨的身体。   
早已了解透彻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挑拨,手指熟练的挑逗捻动,秋无意喘息着抓住卓起扬的肩膀,指甲几乎扣进肉里,红晕迅速的浮上脸颊。   
卓起扬轻咬着他的耳垂,情欲沙哑的声音传入耳膜,   
“想要么?”   
身体几乎弓起来,不可遏制的战栗一阵接一阵,全身敏感到了极点,每一下碰触都可能冲到极限。感觉到他的情况,体内的动作却刻意的慢下来,小幅度的摇晃着,同时处于天界和地狱边缘的痛苦,难受得快要发疯了。   
“说。”   
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着抖,布上了情欲的薄粉红色,却还是固执的闭着嘴。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秋无意蓦然睁开了眼。饱含着水气的眼睛盛得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不……不要……出去……啊~”他断断续续的呻吟着,声音里分不清愉悦还是痛苦。   
“说。”   
“……错了……我……”   
“我听不清。”   
缓慢而强硬的抽动着,那只强行从边缘探入的手指仿佛要继续撑开似的深入,身体簌簌的发抖。   
不行了。会死的。   
“我错了……饶……饶了我……卓大哥……”   
无法抑止的颤抖战栗,内部火热而鲜明的异样触感,他屈辱的哭出了声。   
星星点点的泪水,伴随着身体的冲撞摇摆,无声无息的滑下眼角,洒落在宽阔的胸膛上。   
似乎有人对他说着什么,在耳垂唇边轻吻着,所有的肢体感官却麻木的集中在一个地方,在控制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颤抖上。茫然的睁着雾气朦胧的眼睛,看不清昏暗的烛火,也听不清耳边喃喃的低语声。   
就这样也好,让一切模模糊糊的结束罢,保持着清醒……太累了……                   
※  ※  ※  ※               
恍惚间,他看见卓起扬了。卓起扬正紧锁着眉头望着他。   
这是他么?他会用这么温柔的神色望着他么?会为了他忧愁烦心,皱起眉头么?   
他的身影似乎很近,近到伸手就能摸到。可是,每次当他真的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皱起的眉峰时,那身影就会倏然飘远了。   
仿佛有只手在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耳边传来轻声的叹息。那是和在山洞中抱起躲了整整两天的他的时候一样的,带着深深的无奈的声音。   
“无意,我该拿你怎么办……”   
“卓大哥!  ”   
秋无意身子一震,猛的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他不在这里。   
身上全是冷汗。触手所及,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那件雪白的狐裘。           
室内光线异常明亮。他抬眼眺望过去,入眼竟是白茫茫一片。   
昨夜月晕是变天的徵兆,果然后半夜就开始下雪了么?   
茫然走出门去,仰头合上双眼,任由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到自己的脸上,身上,手上。不过片刻时辰,全身便积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秋无意独立于飘雪之间,望着眼前银色皑皑,种种混乱的思绪、过往,忽然都涌上心头,人不由站的痴了。   
俯仰天地之间,前路无常。   
蓦然回首来路,入眼茫茫。   
恍惚间,心境忽的空荡荡一片,天地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扰乱了。   
良久,他闭了闭眼,将狐裘抛于地下,拢紧了身上单薄衣衫,慢慢向山下走去。   
身后足迹漫长。                   
片片雪花如轻烟,如薄雾,漫天飞舞着,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屋檐上。   
雪色苍茫。   
黑衣少年拾起地上的狐裘,双手捧给暗处静立的人影,悄然退下。   
“教主,你不拦他?”鹅黄衫的青年望着远去的人,若有所思。   
“他既然想去,就让他去罢。”  望着那身影留下的足迹,声音淡淡,“这风云顶的日子终究不适合他。分开一段时日对他也好。”   
黄衫青年转过头,神色复杂的注视着身边的人,咬牙道,“你……这种时候逼他走,你分明是……”   
低沉的声音语气蓦然转冷,“浅羽,你也累了,下去休息罢。我想静一静。”       
“……是。”   
黄衫青年垂首退下之后不久,玄色人影自暗处缓缓走进酒肆,在那狂肆的草书前默立良久,伸出手指,抚摸着最后潦草的几个字。   
“我心何伤……我心何伤……”他苦笑着叹息,“无意,你分明是又怨我了……”   
心头如重锤敲过,胸口真气突然逆流,熟悉的剧痛从四肢百骸同时升起。   
他眼前一黑,扶住墙壁,一口鲜血哇的喷出来。               
————————————————————————————————————————       
翌日,一个惊人消息传遍武林。苍流教长老聂玉心因练功走火入魔,猝然而逝。   
风云顶上数千教众,自教主卓起扬以下,皆服缟素七日。   
事发当时,守在身旁的护法左使秋无意护卫不力,谪于它处面壁思过。   
盛大的法事送灵活动中,事情的真相,被刻意的遗忘在角落中。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2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三部 远雷篇 第1章

说起京城近来最为热闹的所在,自然非闲人居茶楼莫数。   
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闲人居内早早亮起了灯火,迎接四方宾客盈门。   
茶楼的名字虽起的悠闲,店里的伙计账房却忙的脚不沾地,半点也闲不下来。放眼望去,却只有茶楼的纪大老板闲的百无聊赖,搬了个春凳翘脚坐着,望着门口人来人往发呆,偶尔对来往的客人点头致意。   
对着客人连点了三四十次头以后,纪鸿熙捂着发酸的脖颈,嘴里喃喃抱怨个不停,眼睛却还是不住的打量着外面街上的人来人往。   
就在这时,一个淡淡的迅捷人影闪入眼帘。   
纪鸿熙脸上闪出喜色,立刻站起来迎上去,“玄影~”   
通明的灯火映不到的地方,有佳人立于墙外。   
透过稀薄的光线看去,那身影轮廓正是闲人居见首不见尾的二老板玄影。却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二老板,就是江湖上的顶尖杀手影子。   
眼前突然闪出个大活人来,影子吃了一惊,硬生生煞住身形,沉下脸色道,“你不好好看着店铺,跑出来做什么?”   
纪鸿熙道,“看你又要跳墙进来,本来想出来跟你打个招呼,不过今天的情形似乎不太方便……”   
视线瞄过去,影子的怀里此时抱了一个人。那个人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孔身形。   
“这人是你救回来的?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影子瞪他,“我好不好心关你什么事?”   
纪鸿熙干笑两声,“只不过有点好奇罢了……”   
影子哼了一声,也不答话,看看左右无人,提气纵身飘过墙头。   
身形甫落地,眼前人影一闪,一只手倏然伸过来,迅疾无比的扣向影子胸口几处大穴!   
影子倒退半步,反射性的抬手一推一挡,封死路数。   
就在这个刹那间,那只手突然半路转向,唰的揭开披风,露出一张清俊苍白的容颜来。   
那人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显然正在昏迷中。   
看清那张脸的时候,纪鸿熙却一惊,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人顿时僵在原地。   
影子重新把披风盖好,瞪着纪鸿熙道,“我不要你看,你却非要看。现在看清楚了罢?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救,你不是自找尴尬?”   
纪鸿熙叹气,“你是在哪里拣到他的?”   
“拣?”影子重重哼了一声,“说得轻巧!在郊外遇到他的时候他被人围攻,我宰了十几个兔崽子才把人抢回来的。幸好我今天路过那里,否则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半被人擒了送去少林领赏!”   
一边说一边走,他越说越气,脚下越走越快。回头看纪鸿熙还跟在身后,影子想起了什么,冷着脸道,“听说你那个大哥也在少林?”   
纪鸿熙点点头,“应该是。”   
影子顿住脚步,转身逼视对面的人,“如今他没有能力自保,你有没有打算把他的下落透露给姓萧的?”   
纪鸿熙沉吟了一阵,却不说话。   
影子咬牙,“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我就……”   
纪鸿熙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你放心罢。”注视着昏迷中的那个人许久,他抬起头来望着影子,“无论如何,无意他毕竟也是纪家的血脉……我不会为难他。”   
影子轻吁了口气,忽然瞪起眼睛道,“罗嗦!还不快点准备一桶热水去,我要替他沐浴裹伤。”   
纪鸿熙摸摸鼻子,居然真的转身出去准备热水,边走边摇头叹息不已,“为什么我受伤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好福气,每次使唤人的时候就想起我了。不公道啊。唉……”       
纪大老板的动作实在很快。不过片刻时间,一桶热水就送进了房里。   
影子用小刀划开与受伤血肉粘住部位的衣衫,小心的把秋无意身上的衣物除掉。   
柔韧瘦削的肢体上伤痕遍布,旧伤还没好,就有新伤又覆在上面。对手下手极狠,从不同种类的刀剑伤口来看,他这一路上的对手只怕远远不止今天遇到的那些。   
影子红着眼眶替他擦拭周身血污完毕,上好的药膏敷住伤口,用干净布条裹紧,还要小心不要动作太大痛醒了昏迷中的人,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包扎好。   
歇下来喘了几口气,旁边递过来一张帕子,替他擦拭额头上的细密汗珠。   
侧头望去,正撞上纪鸿熙微笑的眼神。   
影子脸没来由的一红,伸手把帕子抢过来自己擦了几下丢在一边,站起来道,“我去休息一下,夜里再过来。你守在这里,别忘了你自己刚才说的话就好。”   
往门口走了几步,腰间一紧,被身后的人拦腰抱住了。   
纪鸿熙贴在耳边吐气悄声道,“我们都什么关系了。对我,你还不放心么?”   
影子僵着身子不动,脸慢慢的红起来,渐渐红到耳朵。听到后面低低压抑的笑声,他头也不回,脚跟往后挪五寸,狠狠踩下去——   
“趁机占便宜的色狼!”   
惨叫声中,影子潇洒的拍开腰上的狼爪,扬长而去。   
纪鸿熙不住的倒吸着气,一瘸一拐艰难的走到房门口,没有追出去,反倒是插上门闩。   
然后他转过身来,叹气道,“无意,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把眼睛睁开罢。”       
静躺在床上的那人睫毛微微颤动着,缓慢张开眼睛。   
声音有点哑,不复记忆中的清朗。秋无意盯着头顶的帐帏,低声喟叹,“没想到再度见面,你还肯这样叫我。”   
纪鸿熙走过去,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你伤得不轻,一路之上不好过罢。”   
秋无意笑笑,“还好。”   
“既然醒了,为什么要瞒过玄影?”   
秋无意的神色闪过无奈,“我若醒了,他肯定会立刻逼问许多问题,倒不如拖一阵,等他的脾气过了才好应付。再说……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纪鸿熙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比如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风云顶之外的这里?”   
秋无意一滞,沉默的侧过头去。   
纪鸿熙站起来,“你好好休息罢。精神养好点我们再说话。”   
听着纪鸿熙的脚步声走开,随即门闩打开的声音传入耳际,秋无意盯着雪白的墙壁,蓦然出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对我的态度不变?你难道不知道么,当时你爹就是死在……”   
“我爹是自尽。”   
纪鸿熙扶着门闩站住了身子,“他们当年的事情纠葛已经结束,我们这一代不必再继续下去了。无意,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已经在当时的那场比武中勾销。而现在,无论你承认与否,你都是纪家的血脉,我的兄弟。”   
秋无意默默望着门口的背影。   
良久,他展颜一笑,轻声唤道,“二哥。”   
听到如此旧日称呼,纪鸿熙微笑着转过身,对着秋无意一揖到地,“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多亏你在风云顶上救了大哥性命。”   
听到风云顶三个字,秋无意脸色顿时一黯,旋即强打起精神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纪鸿熙道,“大哥安全下山之后,曾飞鸽传给我一封书信。虽然写的简略,但大致能揣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秋无意点点头,道,“最近被一群不知哪里来的武林人物盯上了,没有时间打听消息。却不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外面情况?”纪鸿熙随口答道,“最近流传最广的消息就是苍流教开始准备天下大会,召集天下英雄与会,凡是不愿意去的势力被灭了不少。还有就是大哥去了少林。其他没有了。”   
“没有了?”  秋无意愣了愣,“可是半个月前就听过相同的消息——”   
“有了苍流教准备吞并天下武林这么大的消息摆在眼前,其他的小消息当然都是不值一提了。”纪鸿熙笑道,“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现在你放宽心,只管安心睡觉就好。”   
秋无意点点头,闭上眼睛睡去。   
反手带上房门,走出庭院,纪鸿熙抬手遮住冬日的阳光,从怀里掏出一张揉成团的纸条来。   
“苍流教已攻入少林,激战寅夜,血流成河,胜负尚不明朗。若此次幸能生还,则明日书汝。   
兄字。”   
反复看着纸条上的字迹,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转成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苍流教问鼎中原之心,路人皆知。广袤中原武林,依附者有之,倒戈相投者有之,反抗者亦有之。积蓄修养旬数日,苍流教于十二月大举侵袭反抗势力,斩海南云英三杰,袭崆峒,洗灭唐门川南倒戈分支,势如破竹,中原大地血溅如雨。   
风雨飘摇之中,唯少林一役未遂卓起扬之心愿。萧初阳巧借声东击西之法,与八方前来之英雄合力聚歼来犯之敌于嵩山,力保少林泰斗不失。   
经此一役,苍流首度折戟,正道士气大振,天下英雄纷纷投奔少林,十里外可见旗旌飘扬,隐隐如有当年武林同盟之势。   
————《武林通史之辛酉年十二月卷·概论》   
―――――――――――――――――――――――――――――――――――――       
“萧盟主!”远处传来一声大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对着坐在石桌旁沉思的修颀身影大声道,“我们刚才抓到一个香主级别的活口!”   
桌旁的蓝衫青年回过头来,俊雅的面容上浮现出沉稳的笑容,“我这就过去。”   
他站起身来,摸摸少年的头,“小天,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称呼,叫我萧大哥就好了。”   
少年瞥瞥嘴,“可是自从武林同盟的大旗重新竖起来以后,大家都是这样叫啊。上次我叫萧大哥的时候被我们家公子听见了,还被骂到臭头。”   
萧初阳笑起来,“等过些日子见到慕容公子,我跟他说说去。”   
两个人谈笑着走进隔壁院子的圆形拱门,不约而同的闭上嘴,泯去了笑容。   
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血腥味。自昨夜战况结束之后,隔壁的院子专门辟出来关押俘虏,四处的呻吟哀号声和大声叱骂声不绝于耳。   
仅仅一墙之隔,两边的情形有如天差地别。   
萧初阳慢慢走过地上的俘虏身边,停在一棵松树下。一个浑身血污的俘虏坐在松树旁边,靠着树干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看他的年纪还非常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旁边几个少林俗家弟子目光炯炯,看守的相当严密。   
萧初阳盯着那年轻俘虏的面容看了几眼,突然轻咦了一声,问道,“小天,你说的就是他?”   
慕容天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萧初阳沉吟片刻,几步走过去,蹲在那青年的面前道,“我认得你。当夜你是跟在戚堂主身后的人。”   
听到戚堂主三个字,那青年身体一震,勉强抬起头来。透过满布的血污,依稀可以看出他的面容轮廓。   
萧初阳没有认错,此人正是戚莫聪属下的香主章乾,这次战役中失手被擒。   
看到面前这个人是萧初阳,章乾也是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神色间的迷惑之色一闪而过,他突然挣扎着坐正身体,指着萧初阳破口大骂。   
萧初阳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旁边看守的俗家弟子却个个大怒,一个人揪起章乾的衣领,几个耳光噼啪扇过去。   
章乾满口是血,却还是口齿不清的大骂,“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计蒙骗秋左使放你下山!这次也是!你们全凭阴谋诡计,胜之不武!若教主亲临,定然能识破你的那点雕虫伎俩,就凭你这个教主的手下败将,肯定是死无全尸!”   
萧初阳耐着性子又问了几句,章乾理都不理,嘴里只顾骂个不停。萧初阳只得挥挥手,让看守点了他的睡穴,揉着隐隐发痛的眼眶道,“这个人看紧点,当心劫牢。”   
对着旁边的几人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出这个怨气冲天的院子。       
正是天明微曦时分,深夜中厮杀的战场刚刚清理完毕,放眼望去,地上还是随处可以看见折断的刀剑,边角落里堆起的尸体,以及大片的暗红色土地。   
庭院外走过几个前来助拳的关东汉子,大嗓门隔的老远都能听见。只听其中一个大笑道,“可惜卓起扬那厮没来,不然我们这次一定能把苍流教从上到下一锅端了!”   
旁边几个人闻声也俱是放声大笑。   
萧初阳单手支在桌子上,涨痛的眼睛盯着天际若隐若现的启明星发呆。   
因为雾气的关系,本应湛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薄纱,有些苍白的色彩。   
深思恍惚的看着半空,那里似乎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没有变的月白色衣衫,隐约寂寥的眉头,神色带着掩不住的悒郁色彩,还有那淡水色的双唇……   
他突然惊醒,气息有些不稳。   
捏的泛白的手指紧紧掐入肉中。人腾的站起来,仓啷一声,长剑出鞘!       
十丈之内,身影模糊,白光闪烁,剑舞如飞。   
如虹剑气之下,周围枯叶簌簌落下,地上的碎叶亦无风自动,无数的细碎枝叶形成了一个数丈大小的圆,绕着中间白光缓缓旋转起来,周围剑气纵横。   
屏息的宁静中,只听一声清啸,匹练似的白光倏然自漫天落叶中穿出,面前的一颗大树劈成两半。   
洛阳萧家的绝技,惊鸿一剑!   
剑式猛地收住,他走过去,摸着大树上凹凸不平的劈痕,眉头深深的皱起来。   
恢复的还是不够。   
收剑入鞘,望着地上四溅的碎木枝,萧初阳良久不语。   
卓起扬此次若来了,胜负未可知。       
——————————————————————————————————————           
拂晓时分,沉沉的夜色已经散去,启明星在天际闪着明灭的微光。   
临窗而立的黑衣男子收回凝视远眺的目光,视线低垂,落在眼前的沙盘上。   
“这战居然输了么……”   
手指掠过沙盘,立在嵩山位置上的红色小树枝在周围一片青色笼罩下,越发的刺眼。   
“三面纵横……三面纵横……”卓起扬蓦然冷笑一声,“如果纵面这一仗拿不下来,还谈什么三面纵横之计!”   
离霜堂堂主冯于海和夙雨堂堂主程自兴互相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   
“于海,离霜堂的情报发过来了么?这次行动失利,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冯于海站起来,躬身回禀道,“根据探子发回来的消息,最大的失利原因是戚堂主估错了对手的力量。此次萧初阳带去支援少林的人手似乎门路很杂,三山五岳的都有,估计有数百人。此外……”他迟疑了一下,道,“数十年置身江湖事外的姑苏慕容家,这次似乎也参与了。有人看见慕容飘香出现在那一战的战场上。”   
“那个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飘香公子?”卓起扬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连人丁稀少的慕容家都拉进来,看来萧初阳是不惜代价要和我教死斗了。”   
他站起身,沿着大厅慢慢的踱步。   
“这一战战败,连累的前几次胜利的威慑力大减,如此以来,在天下大会召开之前慑服所有门派的目的只怕难以达到了。……说不定就在这几日,那些观望的门派就会倒戈到他们那边去。”卓起扬思考着,眼睛掠过沙盘上横七竖八插着的一根根细小树枝,倏然定住脚步,   
“冯堂主,程堂主,改变计划。”       
他转身走到沙盘面前,出声问道,“冯堂主,程堂主,不知你们堂下各自还有多少人手?”   
冯于海道,“启禀教主,离霜堂大约有七百人,不过目前在风云顶上的只有三百左右,其余的正从各地分舵赶往总舵。”   
程自兴回禀道,“夙雨堂亦是如此。”   
卓起扬摇头道,“通知下去,分舵弟子不必来总舵集合。”   
冯、程二人齐齐吃了一惊,“这……”   
“非但分舵弟子不必前来,你们现在就带上总舵的三百堂下弟子离开风云顶。”   
卓起扬随手摘下根树枝在沙盘上划出几个图案,“这里是风云顶,这里是抵苍山必经的几条道路,他们若是前来参加风云大会,必定只会沿着大路走。而你们这两部人手就从小路散到苍山外面去。然后你们传出风声……”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在两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冯于海呆了半晌,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来,“太冒险了!教主,虽说故意示弱可以引蛇出洞,但总舵弟子一下子少了六百名,等参加大会的那些势力都来了,万一风云顶上的防御出了点问题,那您岂不是……”   
“天下从来没有稳妥的征战!速战速决,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卓起扬抬手打断他的话,“冯堂主,你去通知戚堂主,这次我先不治他的罪,让他带领剩下的洄风堂弟子原地休整。”   
手中的树枝在沙堆上划出三道弯曲的箭头,他的眼睛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三路人马,以退为进,正好定下这新的三面纵横之计!你们立刻下去准备,明日就离开总舵。”   
冯、程二人齐声道,“属下遵令。”当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松涛叠嶂,寂寂无声,两位堂主的身影如轻烟般消失在视野之中。   
见二人走远了,卓起扬抛下手里的树枝,也走出了议事厅的大门。   
刚在外面的小径上走了几步,他的身形倏然一顿,手紧紧的捂住嘴,剧烈而沉闷的咳嗽几声。   
几滴鲜血从指缝里流到青石地上。   
卓起扬瞥了眼地上的血迹,在周围扫了一圈,锐利如刀锋的视线直视两旁的松林深处。   
片刻之后,黑衣影卫打扮的少年垂首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教主,该服药了。”屈墨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固执的坚持。   
卓起扬皱着眉头走过去,“陆右使不在风云顶,就换了你天天跟着我?”   
屈墨垂着头不说话,把新熬好的汤药双手举起奉上。   
卓起扬不接,自己掏出帕巾将手上的痕迹擦拭干净,随口问道,   
“阿墨,陆右使去了多少天了?”   
“大约有十天了。”   
“十天啊……也该回来了。”卓起扬点点头,径自向修竹院走去。   
屈墨在后面追着道,“教主,药――”   
“这种滋补汤剂,喝了也无用,你自己留着喝罢。”   
“教主~”   
只是一眨眼的时候,眼前已经再没有半分人影。   
黑衣少年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最后叹了口气,将那碗汤药全部倒在青石板上。   
石版上溅到的斑点血迹在药剂的洗涤之下渐渐淡去,再无踪迹。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3楼 发表于: 2007-09-12
第2章

不知不觉,已经是数九寒天。   
进了十二月之后,天气越发冷了。就在前几日,居然在京城也出现了乞丐冻死街头的事情。   
闲人居的纪老板发起倡议,联合京城几大店铺发放粥食冬衣,避免类似惨剧发生。如此善举传为一时佳话,为众人津津乐道。   
今日是十二月十五,粥食发放的第三日。闲人居的门口排起了长龙,等着每人的两个馒头。   
影子靠在躺椅上看着那些领取食物的人,漫不经心的道,“看不出来你心肠这么好?”   
纪鸿熙把手里的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埋头算了好半天,终于抬起头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肉痛啊~”   
影子嗤的一笑,“既心疼钱又想作好人,没见过你这样麻烦的。”   
纪鸿熙干笑几声,左右看了几眼,忽然啊了一声,对着身后道,“你起来了?”   
影子回头看去,后院的竹帘卷起半扇,秋无意身上拢着一件披风,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人越睡越乏,索性出来晒晒太阳。”秋无意随口说着,对影子一笑,在他旁边拣了个向阳地方坐下了。   
正是午时左右,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排队等待接济的人直排到了街道拐角,秩序还算良好。   
秋无意眯起眼睛看了一阵,隐约记起极小时候似乎也这样排队等过大户人家的救济,只不过当时年岁太小,就算拿到什么东西也会被别人抢去。   
已经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片断了,应该还在去风云顶之前罢……   
耳边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尖利叫声。众人看去,只见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似乎是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下,手里刚拿到的馒头有一个落到地上,却正好滚到秋无意的身边。   
那小孩飞快的跑过来,几步过去把馒头抢在手里,这才抬头怯怯的看了秋无意一眼。   
秋无意对他微微一笑。   
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那孩子的胆子大了点,转身想走,不知为什么又转回来,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秋无意苍白的脸色,“哥哥,你也病了吗?”   
秋无意笑了笑,“如果我病了,你会把馒头分一半给我?”   
那孩子愣了愣,望着手里的两个馒头,嗫喏道,“我不能给你。”   
秋无意神色淡淡,把视线转开了。   
那孩子却接着道,“娘亲病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们都饿了一天了,这两个馒头我一定要拿回去……”   
秋无意转过去望了那个垂着头的男孩几眼,展颜道,“你拿回去罢,我没有生病,不需要。”       
注视着那孩子走远,影子侧头望着他,“你变了。”   
秋无意换了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躺椅上,悠悠道,“我哪里变了?”   
影子叹气,“你居然在安慰人。我刚才差点以为眼花了。”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秋无意仰头看着正空的日头,轻吐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人本来就很容易变的。”   
“说的不错。”身侧忽然传来纪鸿熙的声音。   
他也在日光下摆了个椅子躺下来,“人确实很容易变。他也变了。”眼角瞥瞥秋无意的方向,“我说的是大哥。”   
沉默了片刻。“……我累了。”  秋无意说着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惨呼声从街角传来。听那声音,依稀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孩子!   
街上一阵躁动,然后围观的人群突然散开,那孩子已经躺在地上。   
鲜血从小小的身体上汩汩的流出来,流淌到大街上。   
几个打扮光鲜的人骂骂咧咧的跨过幼小的尸体走过来。为首的富家少爷收起佩刀,狠狠的啐了口吐沫,“这臭小子,居然敢掏老子的荷包!”   
看他们几个人笔直的向闲人居方向走过来,纪鸿熙叹了口气,站起来作揖道,   
“闲人居乃不沾血腥之地,请几位爷体谅小店规矩……”   
为首那人大声道,“我们有的是银子!店家哪里挡财神爷的道理?笑话!”   
一片哄笑中,眼看这几人越走越近,离大门口还有一尺距离,脚刚迈起的时候,突然闷哼几声,几人同时倒了下去。   
秋无意抛开手里的半个馒头,拢着披风站起来,淡淡道,”这下就不会坏了规矩了。”   
纪鸿熙瞠然看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去,摸摸鼻子,转头对依旧悠闲躺着的影子道,“他哪里变了?个个都是惹祸的主,晒个太阳都能晒出事来,唉……”       
自家门前出了命案,纪鸿熙只得唉声叹气的去官府解释事情缘由。   
原先有个影子就惹出不少麻烦,自从又多了个秋无意以后,纪大老板隔三差五就得去官府去一趟。闲人居的老板其实半点都不闲。   
老板既然不在,闲人居今日只能提前关门打烊了。   
又和影子闲话几句,秋无意回了自己房间,向小厮要了一桶热水,然后关好门窗,褪去衣物,全身泡进热腾腾的澡水中。   
天气很冷。不消片刻,整个房间就弥漫在氤氲的水汽里。   
热水流过开始结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麻痒的感觉。渐渐的,无论是紧绷的身体还是心思,都可以在热水包围中完全的放松下来。   
冬天沐浴的感觉很好。   
透过氤氲的水雾朦胧,秋无意低头看着身上大大小小开始消退的伤痕。修长的手指沿着胸口,肩胛,手臂,一路抚摸下去,皮肤上微微凸起的地方都是新结的伤痂。   
被砍中的时候很痛。   
不过有时候,痛,却是表示你还活着的最好证据。   
有那么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不看,神智整天游离,不知道身在何处,不在意下个时辰往哪里去。甚至连被人盯上跟踪都懒得多看一眼。   
那种感觉,就叫做心灰意冷罢。   
然而,在京郊的桦木林里被仇家围攻,冰冷的刀锋迎上面门的那个瞬间,却还是反射性的拔剑了。   
剑柄牢牢握在手心,就在那个牵涉生死的时刻,才突然惊觉自己的想法。   
还不想死。   
即使是心灰意冷,甚至自暴自弃的放任自己,即使有些事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却还是不想就这么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毕竟这世上,还有些人,有些事,是他怎么也不能抛开的……   
秋无意沉下身子,整个身体都浸在热水之中,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被袭击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桦木林中的光线被头顶枝叶挡得一片漆黑,只能分辨出大致人数位置,脸庞长相却都看不清,武功更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当时猝不及防之下,开始便中了几道暗器刀伤,若不是玄影正好路过,只怕自己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正沉思的时候,窗户那里传来一声轻响。   
秋无意警觉的抬起头,凝气于手,不动声色的注视着那个方向。   
紧闭扣好的窗户没有预兆的突然大开,只见一道人影快捷无比的闪过窗前,紧接着“夺”的一声脆响,一支飞镖带着纸条钉在沐浴的大木桶上,尾端犹自颤动不休。   
“是谁!”   
外面几声大喝同时响起,秋无意松开紧握的拳,从浴桶里起身,伸手去拿旁边挂着的单衣。   
就在这时,又听一声巨响,房门被砰然撞开,玄影从外面直冲进来,“无意,你没事——”   
声音倏然断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呆了片刻,秋无意叹了口气,继续把衣服披在身上的动作,“我没事。”   
影子僵了半天,好不容易把眼睛转开,找到句话说出来,“刚才那是什么人,看清楚了么?”   
秋无意摇摇头,随意梳了几下湿漉漉的长发扎起来,走过去道,“似乎向西去了。”   
“那人是冲着你来的。”影子肯定的道,不由有些担心,几步过去拉住秋无意的手,“你的伤势未愈,这几天一定要小心才好。”   
秋无意一笑道,“管他是谁,尽管来无妨。倒是你自己要担心才是。”   
影子愣了愣,“我要担心什么?”嘴里说着,眼睛不由顺着秋无意的视线往后看去——   
“啊!你不是在官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冲进无意房门,还傻愣愣盯着他看个不停的时候。”   
看着眼前那两个不甘示弱互相瞪视的人,秋无意轻咳几声,“我还有点事情要办,既然你们都在,那我先出去了。”   
刚转过一个弯,身后已经传来隐约的话语声和不大不小的响动声。隔着窗栏,眼角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身影已经缠在了一起。   
——纪鸿熙纪大老板吃醋了。   
回过头来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外走,秋无意眼中已有笑意。   
玄影,有他在你身边,应该比我更合适罢。   
看看左右再无别人,他低下头去,摊开手掌,小心的把纸条从飞镖上取下展开―――   
“今夜子时。城西郊外三阳庙。教主有托,要事相见。”   
微微扬起的嘴角忽然一滞。浅淡的笑容如风过水面,无声无息的散去。   
视线落到纸张下面的落款符号时,手指不由收紧了。   
“怎么会派他来……”       
※  ※  ※  ※       
临近半夜了。   
京城日间的繁华逐渐散去,长街小巷恢复了难得的静谧,只余下三五阑珊灯火,街上大醉的寻欢客踉跄相扶回家。   
秋无意穿过明暗不定的大街,慢慢的向城西而去。   
夜风很冷,随着夜风飘来的脂粉香气和欢笑声渐渐淡了,只剩下无边寂寞,笼罩在漆黑夜色中。   
夜色深沉,却映得他的眼睛更亮。   
人尚未靠近三阳庙,他已听见几声不寻常的响动声。   
兵刃交接的清脆声响,刀砍入皮肉的痛呼,衣袂闪动带起的风声,在宁静的夜中成倍放大的传入耳中。   
再走三五步,秋无意已确定打斗地点,足尖轻点,人影如烟一掠而去,侧身于夜色遮掩中,不动声色的望去——   
五个黑衣打扮的人围在周围,似乎摆开了某种阵势,牢牢困住当中一个黄衫人,剑气纷繁如割,攻势凌厉。   
淡淡的星光映出被围攻之人的脸来,秋无意暗自点点头。   
果然是陆浅羽。   
也是约他今夜前来此地之人。   
放眼望去,陆浅羽身上受了几道不轻不重的伤,不过他的对手也讨不了多少好去,地上躺了两具黑衣尸体。某种微妙的平衡在激烈的争斗中维持着,双方的攻守陷入僵局,竟似乎谁也不能打破。   
一滴滴的汗水从陆浅羽的额头落下来。以一敌五,无论是武功还是心力,都是极为吃力的事情。   
秋无意沉吟了片刻,从阴影中走出来,和争斗中的每个人打了个照面。   
只一眼间,正对面的那个黑衣人眼睛猛然睁大,手上挥刀微微一滞。   
要的就是这个瞬间!   
刹那间,陆浅羽手中折扇光影暴闪!只听一声惨呼声响起,对面的那人喉咙鲜血喷出,倒了下去。   
压力骤然减小,陆浅羽精神大振,手中折扇闪出重重光影,此消彼长,情势瞬时逆转!   
秋无意站着看了一阵,左右找了处干净的所在,悠悠闲闲的坐了下去继续看。   
冗长的争斗变得激烈,几声极快的武器对撞声后,陆浅羽那把折扇的扇骨突然迅捷无比的激飞出去,对面那人猝不及防,被铁制扇骨直插入胸膛,惨呼着倒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他身侧与背后的三人同时发难,几把钢刀迎头劈下!   
陆浅羽咬牙,手中折扇平托,空着的那只手一圈一叠,直奔他而去的那几把钢刀居然像着了魔似的硬生生半路转向,巨大的碰撞声中砍在了一起!   
那几个黑衣人骤然大惊,嘶哑的声音齐声惊呼,“冷月心法!”   
秋无意神色微变,咬着唇移开了眼睛。   
只片刻间,鲜血如雨四溅,尸体沉重倒下。空地上站着的,只剩下陆浅羽一人。   
急促喘息了一阵,陆浅羽掏出帕子抹了把脸上飞溅到的血滴,带着满身狼狈走到秋无意的面前,悻悻道,“秋左使,你倒是悠闲的很哪。”   
“好说好说,”秋无意笑笑,“看戏总比自己演戏容易的多。”   
不欲和他多谈,话题一转挑入正题,“你不在风云顶上,到京城来做什么?”   
陆浅羽哼道,“教内公务在身,少不得要亲自来一趟。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这里,当真是巧的很。”   
秋无意一皱眉,“没想到?不正是你约我来的么?”   
陆浅羽也是一愣,“我怎么会约你来这个鬼地方?”   
两人相顾愕然,秋无意脸色微变,“不好!”   
一阵肆意大笑霍然传来,蕴着内力的声音震的四周密林枝叶飒飒作响。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四面八方,大笑道,“螳螂捕蝉,安知黄雀在后!”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穿梭闪动不止,不算大的空地上竟一下多出二十余人来,个个黑衣打扮,竟都是和之前袭击陆浅羽的那几个人的穿着打扮一摸一样。   
这批人的首领布巾蒙面,是个身材魁梧的人。   
陆浅羽斜睨着他们,冷笑道,“才送那几个上西天,又来一群赶着送死的。”   
“哈哈哈哈~~”   
为首那人仰头又一阵的狂肆大笑,笑声令人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他走进几步,“不知道赶着送死的是谁?陆浅羽,你不妨运功试试看,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陆浅羽暗自运功试了试,顿时显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你下毒?!”   
“哼,你终于察觉了么?方才那几个人的兵刃上都喂了无色无味的慢性剧毒,你和他们过招的时候就已中毒。动作越剧烈,那毒就发作的越快,你只管慢慢享用罢!”   
语锋一转,那人接着轻哼道,“秋无意,你可知我为何要引你来此?”   
秋无意瞥了眼陆浅羽,轻描淡写的道,“不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一幕么,亲眼目睹你们是如何巧妙的制住了陆右使?”   
“我们不仅制住了他,还有你!莫非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此刻身负重伤,轻易动不得刀剑么?”   
秋无意一挑眉,“所以?”   
“所以,区区不才就想作个交易。”   
“何种交易?”   
“以你们二人的性命,换取你身上的秘笈!”   
秋无意愣了愣,哑然失笑,“原来如此。时隔半年,竟还有人在不死心的寻找黄氏一门被劫走的秘笈。”   
“少装糊涂。”为首那人冷笑道,“黄城举当年拿到手的秘笈只是小部分,还有大部分到哪里去了?秋无意,你曾独自一人在萧家掘地三尺,莫以为没人知道你在找什么!”   
秋无意哦了一声,道,“连萧家的事都知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那人冷笑一声,傲然道,“中原夜杀组!”   
宏亮的五个字传入耳中时,陆浅羽的呼吸倏然一顿,手指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扇柄。   
“你听说过这个组织?”秋无意察觉陆浅羽脸色有异,低声问道。   
陆浅羽盯着那几个人,道,“夜杀组地处江南,在江湖上蛰伏已久,不过最近才趁乱而起,黑道白道都有人投入夜杀组。对了,听说半年前黄城举那件案子的起因,就是因为夜杀组觊觎秘笈而下手的。”   
“黄家秘笈原来是他们抢去的。”秋无意点点头,“夜杀组在江湖上无声无息,看来却是个劲敌。”   
“……这些人不能留了。”陆浅羽突然低声喃喃的道。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人影疾闪,几声凄厉的惨呼蓦然响起!   
鲜血飞溅而出,人倒下。   
唯一剩下的为首之人闪过惊骇不甘的神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浅羽悠然走近。   
“下毒的是你们,现在我没事,你们却不能动了,是不是很可笑?”   
扇子拍拍他的脸,陆浅羽笑道,“哼,敢在牵机门的人面前使毒,这种班门弄斧的事情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秋无意轻呼道,“留他活口……”   
几个字还在嘴边打着转,唯一站着的敌手已经倒了下去。   
陆浅羽收起折扇,露出遗憾的表情,“真可惜,说得晚了点。”   
秋无意皱了皱眉,正想上前查验那些尸体的时候,身后的密林里没有预兆的传来一声轻笑。   
鼓掌之声轻轻的响起,“妙极,妙极。”       
一阵微风吹过,密林里枝叶摇晃,沙沙的响。   
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过来,可以听到踩到地上枯叶断枝发出的轻微声音。   
若隐若现的月色下,一道颀长的人影从林子里面慢慢闪出来。   
是友?是敌?   
秋无意深吸口气,按住隐隐作痛的伤口,手中的剑已握紧。   
然而,就在看清来人的那个瞬间,他却不由一怔,运足了十成力的手松了下来。   
准备生死相搏的时候,没有人会坐在马上。因为控制缰绳需要手。   
然而从树林里骑马出来的年轻人,不仅右手里牵着马的缰绳,他的左手甚至还提了个包裹。   
看到空地上迎面而对的秋无意和陆浅羽,年轻人勒住缰绳,在马上微微欠身,露出一个暖如旭风的微笑,   
“两位,幸会。”       
目光在来人的身上闪过,秋无意眼神一凝。“阁下何人?”   
“在下穆容。”年轻人笑道,“岳武穆之穆,‘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容。”   
“所来何事?”   
“追踪验证。”   
穆容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地上横倒伏卧的尸体处,随便挑了具尸体,撕开黑色夜行衣。   
黯淡的光线之下,那尸体背上的一个黑色大字跳入众人眼帘―――   
“夜”   
穆容把尸体翻了个身,胸膛赫然印着同样大小的黑色大字,   
“杀”!   
穆容点点头,站起来,“果然都是夜杀组的人。验证完毕。”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的注视着陆浅羽,“都是一招致命,浅羽兄下手果然干脆明断。”   
陆浅羽站在对面,脸色却不太好。   
面对着这个和蔼微笑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他微微的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秋无意不动声色的看着,心中疑云暗起。   
原想要旁敲侧击,套出些内情来,但转念一想,关他何事?   
他又闭上了嘴。   
三人各怀心思,面对面站了片刻,穆容开口道,“浅羽兄,难得见面,不愿介绍这位兄台给小弟认识么?”   
陆浅羽怔了怔,瞥了眼身边的秋无意,正想说话的时候,穆容却猛地抬头!   
天空上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   
巨大的黑色阴影从上空笔直扑下来,落在陆浅羽的肩上。   
定睛看去,原来是只黑色的兀鹰。   
这种兀鹰中原虽少见,秋无意却是认得的。正是苍流教内专门负责刺探传讯的传信工具。   
看清那只鹰脚上绑着的铁管颜色,陆浅羽轻咦了一声,飞速的瞥了那穆容一眼,还是伸手解了铁管,从里面掏出张纸条来。   
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倏然发白,拿着纸条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浅羽兄,难道是贵教出事了?”  穆容仪态悠闲的走近几步,轻笑道。   
见陆浅羽不说话,穆容却也不生气。“既然浅羽兄要务繁重,那么在下就不多留了。告辞。”   
他翻身上马,对两人颌首笑了笑,居然真的走了。   
静静立在旁边的秋无意敏锐的察觉到,穆容离开视线之后,陆浅羽绷紧的全身倏的松懈下来。   
感应到秋无意若有所思的眼光,陆浅羽回过来瞪了一眼,却没有多说话,四处辨认了下方向就展开身形匆匆离去。   
看来确实发生什么大事了……   
秋无意心里起疑,追着陆浅羽离去的那个方向走了十几步,转过一道弯,树林稀疏,眼前豁然开朗——   
天际处一片通红,隐约竟似燃起熊熊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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