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岔口
“你确定你没有失身?”澡哥绕着舒展走来走去,还不时用鼻子来嗅嗅,狐疑的问道。
“你胡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吃了个小羊排……哎呀,你拽我衣服干啥子?”舒展奋力挣脱开妄图“深入”检查的澡哥魔爪,叫道,“不信?不信你问茅老先生!”
澡哥斜眼瞥了瞥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茅轩之,不屑道:“他?叫他不去采花都属于不正常,还说什么失身?一看那婆娘欲火焚身的样子,就知道你难逃她的毒手。吃小羊排,哼哼,人家最爱吃的就是你这种童子鸡,哈哈!还好老子英明神武,不跟你们混在一起。”
舒展恼羞成怒:“不信拉倒!人家Zizie大师可不是你这种人,看到今天早晨报纸,大师已经提前结束了中国的行程,取道上海回去了。她昨天给我们展示的,是厨道技艺的巅峰,那是一种艺术!你不好乱说的!在我们老家的话,嘴巴给你打烂!”
澡哥不以为然,朝茅轩之努努嘴道:“你懂个屁。艺术家?艺术家就不过性生活拉?再说了,你瞧床上那色货,像艺术家吗?昨天老子发动陈年八代的秘密关系,抄老甲鱼的底细,你想不到吧,花老头人家说起来,也是大师中的大师,艺术家中的艺术家,哈哈哈哈。”
“阿?茅老先生?他……他也是厨道大师么?”舒展眼神立刻灼热起来,拉住澡哥追问。
“厨道大师嘛,倒也谈不上……不过,曾几何时,他恐怕比你师傅那几个还要威风些哦。”澡哥亲热地搂住舒展肩膀,放低声音附耳道,“怎么跟你说呢,老茅他啊,除开他那份极其失败的design工作,真正出名的,应该算是个职业点菜手……”
“点菜?”舒展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疑惑的问道,“就是点菜?点菜算什么大师?哦,对了,这么说起来,茅老那还和我同行呢!澡哥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你,我就是在跑堂子,那天本来该我点菜的,不过柱子这个煞比非要……”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一个暴栗。
“你那个点菜跟老茅怎么能比?人家点一次最低也要收五千……喂,老茅,别他妈的装睡,瞧你偷偷摸摸淫笑那样儿,真恶心!”澡哥瞧老茅直挺挺假寐,憋着一脸得意,立马揭发,老茅也不脸红,只转个身,将屁股对这二人。
舒展下巴险险跌落地板,连忙使手豁牢,惊叹道:“5000!!??是越南盾吧?是点菜还是抢钱啊?”
“错,是美元!”澡哥恨恨的更正道,“这老王八,真会揾钱,老子真是不得不服阿!美元阿,要知道五千美元,现在可以花天酒地几个月了!”
“也错,是英镑。”老茅再也按耐不住,公布精确答案,立刻惹来一片艳羡之声。
舒展决计不信,挠着头皮道:“这怎么可能?!吃顿饭也花不了这许多钱啊,干吗请人点菜?我不信,绝对不信!”
澡哥捏着下巴,摩挲着本没有几根的鼠须道:“老子本来也不信,哎。不过老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天我也算是给你长长见识,还真有老茅这种奇人。”
努力合拢嘴巴,舒展搬着指头,边算边说:“一次五千,一个月干三十天……乖乖,一年那不是有几十万??!!”
“猪!就算做鸡的也要休息啊,他奶奶的能这么算帐吗?老夫可不是计程车,召之即来的。”老茅忽然从床上支起身来,骂了几句洋文,怒道,“我一年最多作十次,一旦超过,就该休息了,懂不懂,这个叫生活质量。”
舒展更是奇了:“澡哥,那我更加不懂了,这个点菜,到底是怎样的点法阿?”
澡哥恨恨的骂道:“可不比你在小馆子跑堂子,这活路,如果不是老茅这种常年厮混在美食界,人头熟见识广,什么都晓得点点的老甲鱼,也吃不到这碗饭。他最出名那一次,也是收钱最多的一次,是给一个什么鸟公司搞的招待大人物的晚宴,妈的,整整赚了十八万……龟仙人的,十八万阿!”
被人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老茅自然美滋滋的,跷起二郎腿补充道:“十八万八千,不过也辛苦的阿,整整忙了一个月啊。”
“忙锤子!”澡哥嫉妒的抓狂,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继续说道,“晚宴当天,与会宾客一共六十八人。老甲鱼的菜单是传统法式为基础的,一共十二道,从头盘、汤、副菜、主菜到甜品,并且包含相应饮料和酒品。”澡哥说着说着,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佩服的神色来。
舒展搬了搬指头,小声嘟哝道:“不过点这么几道,我也会阿……”
澡哥立时藐视道:“你?你会毛线!如果就十二道,那也不算稀奇。来宾六十八人,就座之后,每人面前均有一份菜单,顺序及道数都是一样,但是每道菜都不相同。头盘或有焗田螺或有焗青口,要么是鹅肝酱等等,当然也还有一些特别的精妙作品;汤也是各有不同,浓汤茸汤或是清汤,甚至有一些中式的汤类。主菜副菜更是花样百出,绝无相同。”
“当然,这菜单花样百出,平常人看来,无非是脑筋多些,卖弄些噱头罢了,不过据当时参加宴会的人回忆,一见到菜单,无不惊讶万分,完全是按照自己最喜爱的口味来调配菜单,而且加入相当的心思,能将各种不同口味爱好协调统一,成为一席完整华丽的盛宴!”
“当时参加宴会的都是社会名流,平日里对美食也有相当研究,这菜单一出,来宾无论是政要还是经界大鳄,或是女眷,都交口称赞,头炮便是个满堂红。”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锺。老去逢春如病酒,惟有,茶瓯香篆小蒸笼。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原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老茅忽然翻了个身,怅然的吟了几句。
“什么玩意儿?欺负老子小学文化索?”澡哥听不懂,看舒展也一脸茫然。
老茅非常不屑,又是一个翻身,屁股对着他们,哼哼道:“前尘往事,风流意气,都他妈的埋在风里了……你老子我,已经不干这行很久了欸。”
“这个老王八,就是酸唧唧的,恶心。”澡哥愤然比出中指,然后继续说道,“说回那场宴会,如果菜单让人惊讶的话,那么等真正上菜品味的时候,就更是震惊众人了。对了舒展,你喜欢吃谁的菜?”
他忽然一问,舒展愣了愣道:“当然是师傅的了,不过想吃也吃不到了,他老人家哪儿去了都不知道,怎么了?”
澡哥得意道:“这就对了!你想想看,要是你也参加那场宴会,佳肴吃到嘴里,忽然发现是你师傅的手笔,那会怎样?”
舒展乐呵呵道:“切,别扯了,怎么可能。我师傅他老人家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
话还没说完,老茅忽然哼哼唧唧道:“嘿嘿,那可未必阿。”
澡哥续道:“你话不错,这种场合,以羊一大师身份,一般是决不会出现的。不过……唉,说到这里,又不得不小小佩服这个老东西了。那天晚宴,不算帮手的那些小伙计,参与筹备的厨师多达四十多人,差不多都是名震一方的名师高手。当然,也有很小鸡毛店里的怪才,擅长个把特别口味的玩意儿。对了,你仰慕的Zizie,当年也有份参与。我看过名单,同她齐名的差不多还有七八人,单从厨师人选方面,也可以算得上轰动业界的大事了。”
“七八位大师??!!”舒展顿时动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恨不得早生数年,也能混进去做个帮厨,见识众位大师神技。
澡哥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总之那晚,每人面前佳肴,都是出自平日里最喜爱厨师之手。你也知道,那些个大厨子平时嘴上客气,心底里是谁也不服谁,难得聚在一起,都拿出十二万份精神,一道道争奇斗艳,都是难得一见的绝佳作品,连甜品、头盘这等配菜都是非同一般。据当时几个有幸参与晚宴的老资格食客回忆,本应是礼节性的晚宴,却是赞美惊叹之声不绝于耳,绅士淑女也都丢开身份,大快朵颐。气氛之热烈,效果好得出奇,主人家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子了。”
“不光是烹调的水准,整个宴会的细节也是精细入微。酒和饮料脑筋动足,在配合正餐味道的前提下,选的都是与会者最喜之物;宴会服务员全是帅哥美女,举手投足就知道是顶级酒店出来的老手;灯光音乐和会场布置雅致清新,格调相当高;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每个环节都设计得相当完美,堪称梦幻。不过真让老子怀疑,老甲鱼是不是请了枪手。你看他穿得那么邋遢,怎懂得这些?”澡哥虽说万分佩服,但仍不放过踏屑老茅的机会。
老茅愤然回击:“放……放屁!老子研究的就是design,能和你这种垃圾比阿?小子,贵族不是一天炼成的,懂不?”
澡哥也不示弱:“懂,老子虽然不是贵族,也知道贵族嘴巴可干净,不像某些为老不尊的,到处放屁,哈哈!”
舒展连忙打圆场道:“得了得了,你们二位都是大人物了,还争这些鸡毛。”
澡哥今天比较尊重老茅,见好就收,嘴上占了点便宜,又给他开始戴高帽子:“算了算了,话说回来,这事情如果不是老茅,任谁也做不成。第一呢,要自己眼界够高,总体才能做得如此高格出色。第二呢,要人面够广,那些个大师不是花钱就请得到的,十有八九都是他朋友,卖他面子。第三呢,要够耐心,据说当年为了调查与会众人口味,老乌龟卧薪尝胆三个月,派出去的人手多达三十几个,光是记录就有几大箱子。辛苦几个月,出彩一刹那,这就叫牛逼!不过我最佩服的,是老甲鱼的协调能力,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在一个晚上绚烂的迸发出来,需要多么缜密的组织?要做到不打架不出错,要多强的协调指挥?想想老子就脑壳痛,不要说一百多人的规模了,要这么弄法,三桌我就得抓狂了。人家说,好的大厨是厨房司令官,老茅,你可就真算得上是国防部长了。茅老大,老子生平很少服人,今天对你可是心服口服了。”
老茅极是受用,翻了个身道:“嘿嘿,少来了你,拍了那么多马屁,说吧,要求老子办什么事情?”
澡哥赞道:“姜还是老的辣阿,虽然说我有那么点点小小请求,不过这个佩服也不是假的。”
茅轩之大手一挥:“靠,混了那么多年江湖,还会被你糊弄了?算了,今天心情好,你说吧,能办的就帮你办办。”
澡哥喜形于色,搓着手嘿嘿道:“这个,其实也不算什么。你也知道最近我手头有点点儿紧,常年跟着新月儿混,也不是个办法,迟早给她折磨死。您老路子那么广……再说了,你也算退休了,那些个客户是不是给我介绍下?我也朝你的方向发展一下,嘿嘿,我觉得大有钱途阿。”
茅轩之瘪瘪嘴,不屑道:“得了吧你,人贵知足。这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介绍给你,还不砸了自己招牌?再混十年,或许可以试试。”
澡哥顿时急眼了:“靠,凭啥你就可以?我在圈子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切,我问问你,Hassler Hotel的楼顶餐厅吃过吗?他们主厨Angelo Paracucchi擅长什么?珍珠圆子现在混在哪里?她擅用的是刀郎辣还是二荆条?Raymond Blanc在郭塞伦斯庄园推的五道菜背后有什么典故?徐州田记的辣子鸡和枣庄榴园人家的味道有什么差别?今年薄杰莱新酒为什么打破常规提早上市?……小伙子,你还嫩着呢,一边凉快去。”
老茅轻描淡写的随口提了几句,澡哥瞠目结舌,一个也答不上来,顿时呆立当场。
这些东西舒展更是闻所未闻,看看身边木然失落的澡哥,也试探着问道:“茅先生,你看看……你觉得我有可能……能朝这个方向发展么?”
“你?”茅轩之皱了皱眉头,“比起他来,你更是差了,同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没有,怎么做得来这个?不过话说回来,你学厨还马马虎虎,虽说资质一般,不过只要吃得苦,说不定哪天还能混到个二流高手里去。”
“二流……二流……这……这该如何是好?”茅轩之话说得相当直接,半点也不拐弯,舒展眼前一黑,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原先对于厨艺的一点点小小自信,也被击个粉碎。
这几日他本就觉得困惑,刚巧厨艺之路走到一个瓶颈,难以寸进,便想开个小店,换换环境,以求一变。他本是直性子人,想不得许多东西,面前忽然多出几条岔道来,头顿时大了许多,竟不知往何处去。学厨吗,无论师傅还是茅先生都觉得自己资质一般,成不了大气候;开店吗,自己完全不懂管理,本就是苦命干活的,生恐这些年小小积蓄附之流水;好不容易见澡哥指出茅老的别样蹊径,自己还未尝试,便被毫不留情的否定。想来想去,心情十分烦躁,竟不能自己。
茅轩之是多年人精,见他蹊跷便知其心意,跷起二郎腿悠闲的说道:“傻逼,有什么好愁的。老子当年十六岁便到欧洲游学,刚开始时想当个科学家,不过初到阿姆斯特朗,就改变了人生目标:有钱天天到橱窗里选妹妹,看上哪个就上哪个;二十岁时四处攀岩,又立志做个登山家,要不是跌坏了腰,这会儿说不定也是一名人了;三十岁打算当个室内设计大师,可是到头来却成了个到处骗吃骗喝的混混,哈哈哈。小伙子,不要急,现在走不出去,日后自然会有个分晓;现在想不清楚的,明天说不定答案就扔在你床边上了。路,不就是人走出来的嘛。”
他话说得在理,可舒展正昏头胀脑间,半句也未听进去,只是自己喃喃道:“到底要做什么,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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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