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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0最高危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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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八章 睡美人
 
  第二天早晨,夏阳和水芙蓉起得稍微晚一些。夏阳把行李提到院子里,站在放门外喊道:“阿里!我们要走了!跟你结账!”
  阿里出来,惊讶地问道:“你们不是还要参观一天吗?”
  “参观完以后,直接就去飞机场了。”
  “那么着急干吗?”阿里说:“下午回来,我给你们饯行。”
  “那不行,你请过我们了,轮到我们请你了。”水芙蓉说。
  “我是主人,我说了算。”阿里强行把他们的行李提进房间。
  “那就谢谢你了,真不好意思。”两人出旅店,发现丰田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阿布!”水芙蓉惊喜地说:“你已经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那我能去哪儿?”阿布恢复了往日的乐观情绪:“上车吧!”
  “你们今天就要走了吧?”在车上,阿布问道。
  “对,今天参观完剩下的博物馆,向阿里道别,然后就去机场。”
  “嗯,我一定要送你们。”
  水芙蓉边看地图边说:“巴格达除了伊拉克博物馆外,还有巴格达博物馆,自然博物馆,阿拉伯复兴党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兵器博物馆,好多呢。”
  “不会吧?”阿布怀疑地说:“复兴党博物馆?我都没听说过。还有军事博物馆什么的,早就关的关,拆的拆了,你看的是巴格达地图吗 ?”
  “当然了,我从北京带来的。”水芙蓉仔细看了一下,说:“是2002年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的。”
  夏阳摇头:“太老了,早该更新了。咱们既然来了巴格达,就应该在本地买一张地图。”
  “一下飞机我就四处寻找地图,可一直没看见。”
  阿布想了想说:“巴格达的地图确实很少,老长时间没出新地图了。据说,美军担心,出版新地图会给游击队提供明确的打击目标。”
  到了巴格达博物馆门前,阿布把车停在路边,“你们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谢谢啦!”水芙蓉向阿布招手,挽着夏阳的胳膊向门口走去。
  不象昨天的伊拉克博物馆,巴格达博物馆门前没有装甲车,也没有那么多兵,只有两个美国大兵,他们端着先进的激光步抢,在门前相互交叉地晃来晃去。
  “没有装甲车,”夏阳说:“看来文物保护代表团今天没来巴格达博物馆。”
  “不来才好呢!”水芙蓉挤挤眼:“我讨厌他们!”
  看见来人,两个美国大兵停住脚步,贪婪地盯着水芙蓉的胸脯,不是看国旗,而是看她凸起的乳房。
  “嗨!性感女郎!”大兵主动招手。
  “嗨,你们好!”水芙蓉强装笑颜,极为勉强地跟他们打招呼,“我们······能进去参观吗?”
  “当然可以,祝你玩得愉快,甜妞!”大兵热情地说。
  夏阳和水芙蓉低着头从两支激光抢中间穿过。夏阳注意到,一只端着激光枪、长满黄毛的手臂上,刻着一道长长的疤痕,还有老鹰纹身。
  博物馆里有空调,比外面凉快了许多。
  “欢迎你们参观巴格达博物馆!”一名伊拉克讲解员接待了他们:“你们是中国人吧?”
  “对!”
  “那就更加欢迎了,中国人可真是少见呀!”
  “非常有幸能为你们介绍伊拉克文物!这里珍藏的都是近代伊拉克王室的珍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一边走,讲解员一边自豪地说:“我在这里工作八年了,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在这里工作!我爷爷在这里的时候,遇上了海湾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美军的炸弹不长眼睛,经常丢到博物馆里。把爷爷心疼得呀,恨不能用双手承接从天而降的炸弹。每次战争过后,都有许多暴徒来冲击博物馆,抢劫文物。爷爷和他的同事们在所有门口都堆起了沙袋,手持AK47步枪,象战士一样守卫着这些珍贵的文物。”
  讲解员舒了一口气:“战争终于结束了,没人来冲击博物馆了,丢失的一部分文物也找回来了,博物馆得以重新开放。萨达姆被赶下了台,他个人收藏的一些珍宝也归还给了国家。我不必再象爷爷那样用双手承接炸弹,也不必端着步枪保护文物了。”
  讲解员赞不绝口地夸奖:“有人说美军不应该占领伊拉克,还有人说美军不应该拿走石油,但我说呀,伊拉克的文物,还多亏了他们的保护!他们如此尽职尽责地保护异国的文物,实在是难能可贵呀!”
  “可是······”水芙蓉想说什么,被夏阳一把拉住。
  两个小时后,水芙蓉和夏阳走出了博物馆,立刻被热浪包围。门口的美国大兵对她说:“嗨!靓妞!咱们能交个朋友吗?”
  “啊,很抱歉,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伊拉克了。”
  两人走到出租车前,已经汗流满面。“真热啊!”水芙蓉说。
  “马路对面有卖冷饮的,”阿布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我去给你们买。”
  “我们去吧。”夏阳和水芙蓉穿过马路,来到一辆冷饮车前,卖冷饮的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我来一瓶可乐。”
  “我来一瓶雪碧。”水芙蓉说:“来两瓶雪碧吧,给阿布一瓶。”
  两人接过冰凉的冷饮,急不可耐地大喝起来:“真凉啊!”“真舒服!”
  从街道里跑出三个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身上脏兮兮的,冲着马路对面又跳又叫。
  “他们说什么?”夏阳问。
  “他们说,美国佬,滚回去。美国佬,滚回去。”水芙蓉放下雪碧,对老太太说:“您再给我三支雪糕好吗?”
  水芙蓉拿着雪糕,走到男孩们的面前,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说:“你们要好好学习,不要骂街了,没什么用处的。”
  孩子们左手拿着雪糕,右手从兜里掏出石块,抛向马路对面。
  夏阳心头一紧,他回头望去,只见两个美国大兵猫着腰躲避石块,同时举起了激光枪,向这边瞄准!
  “水芙蓉!当心!”可乐从夏阳手中跌落,他目眦尽裂,用尽全力大喊,不顾一切地扑向水芙蓉。
  猛然间,夏阳感到向前迈出的左腿短了一节,左脚没了!这怎么可能?没等他想明白,他已经象一列出轨的高速列车,重重地摔在地上。头磕在马路牙子上,立刻失去了知觉。
  在闭眼之前,夏阳似乎看到水芙蓉和那三个男孩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倒下,奇怪得不可思议,不象是正常人所能做出的动作。
  在昏昏沉沉中,夏阳感到天旋地转,周围乱糟糟的,有人喊,有人跑,有人哭。接着是颠簸,颠簸,不停地颠簸。他的左腿传来火辣辣的阵痛,传遍全身。练了半年的内功起作用了。他催动功力,试图感觉左脚,没有!再感觉,还是没有!他的左脚真的没了!他的腿断了!
  颠簸终于停止,夏阳感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然后,左腿处又传来一阵强烈的感觉,有东西,是自己的脚!太好了!不用夏阳催动,体内的内力自动形成一个火球,在断口处盘旋,加热,治疗。火球杀死了侵入到体内的细菌,连同死去的细胞一起,烧成灰烬,通过血液运送到尿液中。火球化为无数的小火球,在创伤面连接各条肌肉、血管、神经,以及最难愈合的腿骨。它们象无数个不知疲倦的维修工,在勤勤恳恳地维修着主人的身体。
  水芙蓉!水芙蓉怎么样了?她有事吗?我要起来!可是全身的精力全部集中到左腿上了,无论是手、脚还是眼睛、嘴巴,没有了精力,都不能动一动。
  夏阳的大脑不停地对身体下命令:起来!去看看水芙蓉!起来!去看看水芙蓉!可是身体公然违抗命令,依然在热火朝天地治疗左腿。
  各条肌肉、血管、神经,包括粗壮的腿骨,都被连接起来了,火球沿着这些道路来来回回运行了好多遍,将他们全部打通,送去新鲜的养分,带走陈旧的废物,最后才逐渐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
  夏阳转了转眼珠,眼珠能动,眼皮也能睁开。四周洁白一片,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出所料,是在医院里。
  夏阳吃力地坐起来,毕竟刚刚恢复,身体非常虚弱。病房里还有两个人,是阿布和贝大使的助手。
  “你醒了!”阿布和助手把头探过来,分别用英语和汉语问他。
  夏阳看了看他们,费劲地问道:“我······我怎么了?”嘴里说的是他的母语。
  “你受伤了!”助手向他解释:“阿布把你送到医院,并给大使打电话,大使和我就赶来了。”
  “我······我怎么会受伤?”脑子考虑问题很慢。
  助手拧紧眉毛:“他们开枪了,美军开枪了。当然他们打的不是你,但你被误伤了。大使已经前往美军司令部交涉去了。”
  “原来是······这样。”他们不是打我,那是打谁?还是不明白。
  “知道吗,欧阳,你睡了四个多小时!”阿布在一边说。
  “哦。”夏阳迟钝地应了一声,他想下床,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左腿被一些板子和布带子固定在床脚的架子上。
  “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夏阳一面说,一面伸手解开布带子。
  “哎,别呀!”助手急忙抓住他的手:“你的左腿断了,不能动!”
  “腿断了?”夏阳活动一下左脚的五个脚指头,每一个都转动自如。不过他的腿脚包得严严的,别人看不见。
  “好了呀。”夏阳继续给自己松绑。
  “哎,你!”助手一面拦住夏阳,一面对阿布说:“快去叫医生来!”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伊拉克医生走进来,远远地喊道:“不能动不能动!现在动了,以后就长不好了!”
  医生的话毕竟有几分权威,夏阳停止拆板子,他问道:“大夫,我的脚怎么样了?”
  “你的左小腿骨折了!我们正在开会研究,商讨手术方案。”
  “就是呀,”阿布附和地说:“你的左脚掉在地上,只有皮肉跟腿连着,还是我把你抬上车的呢。”
  “是吗!”夏阳吃了一惊,他又问医生:“大夫,手术怎么个动法?”
  “要植入一根钢筋,还要钉上几根钉子,这样才能把你的腿连接好。”
  “钢筋?钉子?”夏阳惊恐地说:“不要,我不要动手术!我的腿好好的,没事!”他又挣扎着拆布带。
  “嗨,我要怎样说你才能相信!”医生转身出去,很快又推着一台仪器回来了,“这是X光仪,你看看就知道了,你的腿真的断了!”
  医生把X光仪探头对准夏阳左小腿,把监视屏幕转向他,这样他自己就能看见了。医生按动开关,屏幕上很快就显示出一幅腿骨图片。
  医生用一支笔指着屏幕说:“这是胫骨,这是腓骨,它们全都断了······嗯?”屏幕上的骨骼完好无损。“可能是没找对地方。”医生重新调整了X光仪探头,屏幕显示,骨骼依然没有破损。
  医生把夏阳从脚趾到腰部依次扫了一遍,每一块骨头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医生问阿布:“是不是搞错了,是他的右腿断了?”
  阿布摸头:“左腿还是右腿?我也记不清了。”
  医生又把夏阳的右腿扫了一边,依然没发现断裂的伤口。
  “我说没事吧?”夏阳继续拆布带和夹板,这回助手帮他一起拆。
  拆完了,夏阳跳到地下,走了几步。医生用疑虑的眼光看着他:“有什么感觉?痛吗?”
  “有一些麻,但一点都不痛。”夏阳抬脚,跺脚,下蹲,还露出红润的腿脚给他们看,上面连个疤都没有。
  医生和阿布大眼瞪小眼:“是我亲手把他的断腿连起来的呀!这么快就好了?”“是啊,是我把他的断脚拣回来的呀!”“这个中国人太奇怪了!”
  夏阳一照镜子,发现身上穿着病号服,头上缠着纱布。他解开纱布,头上有一块干血渍,但伤口已经愈合。他又脱下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最后穿上鞋,挎起照相机。
  夏阳走到门口,突然停住:“我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夏阳回过头看着三个人,他们都在惊讶地注视着自己。“是什么来着?”他抬头看天花板。
  “芙蓉!”一个霹雳在夏阳的脑海中炸响,他大声问道:“芙蓉呢?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欧阳先生,请你保持镇静。”助手走上前,表情凝重地说。
  “她在哪里?她怎么了?我要去看她!!!”夏阳疯狂地吼道。
  “你要冷静,你听我说······”
  “不,不!”
  正在这时,从门外急急地走进来一个人,是贝大使。看见夏阳站在地上,大使大吃一惊,他严厉地质问医生:“大夫!你们为什么要赶他走?他是个病人,是个伤员!你们要对他的身体负责!至于说钱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大使馆将承担他的所有医药费和手术费!”
  “大使先生,您想到哪儿去了,”医生委屈地说:“我们怎么能赶他走呀?是他自己下床,自己要走的。”
  大使又望着夏阳:“你的腿不是断了吗,你怎么还能······”
  助手赶紧过来解释:“他的腿其实没断,是大夫误诊了。”幸好他是用汉语说的,所以医生没跟他理论。
  “这就好,这就好。”大使掏出一块手帕,擦额头上的汗。
  夏阳扑过来,抓住大使的手:“贝先生!你快告诉我,水芙蓉呢?她怎么样了?我要去看她!”
  “欧阳先生,你听我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要保持克制······”大使的手被夏阳扼住,停在半空中,既不能抬起也不能放下。
  “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告诉我!”
  “她已经······已经死了。”贝大使痛苦地低下头。
  夏阳呆住了。助手将他拉开,阿布端来一杯水,放在他的手里。大使继续用手帕擦汗,顺便拭去眼角的泪水。
  啪的一声,杯子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不可能!她刚才还好好的!你们在骗我!”夏阳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你们在给她治疗呢,我相信你们。你们带我去看看她吧,我不会打扰她的!”
  贝大使难过地摇了摇头,问医生:“可以吗?”
  “可以。”医生沉重地说。
  医生将大家带到地下室。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里面空荡荡,冷飕飕的。天花板投下来洁白柔和的灯光,显得分外宁静安详。在大厅的一面墙壁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排列着无数一米宽的铁抽屉。
  夏阳的心跳加剧:“这,这是······”
  医生走到一个抽屉旁,按动上面的按钮,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抽屉自动拉开,有两米长。这其实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洁白的床单。铁床显然很寒冷,在它上方形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贝大使伸手示意:“欧阳先生,这就是水芙蓉,跟她告别吧。”
  “不,不!”夏阳的心跳出了嗓子眼,他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抓不住床单。随着床单缓缓掀起,下面的人体一寸寸地显露出来。
  乌黑的波纹长发,细长的眉毛,微闭的双眸,洁白的瓜子脸上带着梦中的微笑,这确实是水芙蓉,夏阳对她的柔美的睡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只是现在,很显然,宝贵的生命力已经离她远去。
  夏阳全身颤抖,他用两只手抓住床单,继续向下拉。他要亲眼看见水芙蓉的伤口,才能确信她已经离去。
  宽宽的肩膀,半球形的乳房,乳头依然坚挺。如今的水芙蓉,更象是一件用美玉雕成的艺术品。可是,伤口在哪里?
  纤纤细腰缓缓露出,腰部赫然有一圈淡红色,正好从肚脐穿过,象是腰带勒出的痕迹。但她以前从没有这道勒痕,因为她不是通过勒紧腰带来保持细腰的。
  “这,这是什么?”夏阳问大使。凭直觉,他感到勒痕与她的死有关。
  “这就是她的伤口······激光扫过她的身体······她被拦腰切断······用线缝起来了······”大使冷酷无情地回答。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这样。
  “不,不!”夏阳感到头痛欲裂,险些跌倒。阿布扶住了她。
  “我记得······她穿了防弹内衣······是连体的······能够护住腰部······”微弱的声音。
  “防弹内衣······只能抵御AK步枪子弹······不能抵挡激光枪······”残酷的回答。
  夏阳大口大口地喘气:“凶手呢,那两个王八蛋呢!要让他们偿命!”
  “美军司令部的回答是······这是一件意外······美国士兵在执行任务时······遇到暴徒袭击······被迫开火自卫······不幸误伤了这位小姐······对此表示遗憾······”大使残酷而痛苦地说道。
  “暴徒?自卫?”夏阳冷笑:“那些暴徒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们的武器是小石块!而美国人用激光枪自卫!”他的手在空中乱挥:“要把他们送上军事法庭!要把他们判刑!枪毙!”
  “没用的。即使是送上了法庭,不管是伊拉克法庭还是美国法庭,都只有一个结果,无罪释放。”大使用魔鬼的口吻说话。
  夏阳血气上涌,头发直立,眼中冒火,猛地用双手抓住大使的衣领:“你他妈到底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你这只披着羊皮的狼!”
  “不许你侮辱大使!”助手将夏阳扯开,不顾自己比他矮半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大使已经尽力了!在伊拉克,你才呆了几天就知道危险,可大使要在这儿呆上几年!他生活在这座大集中营里,每天都要跟形形色色的暴徒、恐怖分子、美国大兵、日本鬼子打交道,你不知道他有多难!他的妻子和孩子不止一次催促他赶快回来,而他只是说,祖国需要他留下!水芙蓉死了,你以为大使不难过吗?他恨不能替水芙蓉死去!”
  “贝先生!”夏阳又扑过来,不过这回是搂着他的脖子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我是发疯了,看到芙蓉这样,我就疯了······”
  “孩子,”大使象父亲一样轻轻拍着夏阳的后背,憧憬地说道:“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伊拉克人民跟中国人民一样,过着和平安定的生活,男人不用持刀弄枪,女人不必提心吊胆,孩子们可以快快乐乐地上学、玩耍。每天都有大批的中国人来伊拉克旅游经商,他们既看不到坦克装甲车,也看不到漫天飞舞的石块和子弹。他们参观名胜古迹,开办中国餐馆,与伊拉克人交朋友。”
  “芙蓉······她也是······这样想的······”夏阳哽咽地说道。
  “是啊!每次醒来后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尽管是梦,它却给了我信心,给了我力量。它使我觉得,我在这儿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有希望的,即便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大使看着水芙蓉:“我想,水芙蓉同样不会为自己的死感到惋惜的,如果说她有什么遗憾,那也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没能救下那三个孩子。”
  “她真是这么想的吗?”夏阳注视着贝大使的脸,他不明白,贝大使与水芙蓉只有一面之交,为什么却比自己更了解她。
  大使庄严地点头。
  夏阳缓缓地挪到水芙蓉跟前,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冰雪中的睡美人,“水芙蓉,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了你。你有一颗金子般的爱心,你为了爱而死去,所以并不后悔。这能使我稍稍感到一丝安慰。你的爱心会传递给我,它将给我勇气和力量。屠杀和战争不会持久的,你的爱心,活着的人的爱心,必将制止这一切。”
  夏阳轻轻地给她盖上床单。
  医生揿动按钮,伴随着嗡嗡的声音,水芙蓉回到冰室中。
  “她还有一些遗物。”医生说。
  “交给我吧。”
  “如果你们同意,”“医生犹豫了一下,“就可以火化了。”
  贝大使问夏阳:“她还有什么亲人吗?”
  “有一个父亲,”夏阳鼻子一酸:“六十七岁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住这个打击。”
  “一定要告诉他。”贝大使经验丰富:“可以让朋友和同事,还有心理医生,一同做他的工作,安慰他。”
  阿布开车送夏阳回旅馆。“欧阳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阿布吞吞吐吐地说:“我感到非常抱歉,对不起。”
  “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她是在伊拉克死的呀,我是伊拉克人,应该为此道歉!”阿布狠狠地打了一下驾驶面板,然后咕咕哝哝地咒骂美国人。
  回到旅馆,已经是傍晚了。阿里正在准备饭菜。他眉飞色舞地迎接夏阳和阿布:“你们终于回来了!饭菜已经蒸好了,大家一起吃吧!今天太晚,那是真主要挽留你们,你们明天走也不迟!”
  他看到阿布一脸悲愤,夏阳更是伤心欲决,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了?干吗这么沉重?水小姐呢?她怎么没回来?”
  “阿里,水小姐已经死了,你不要烦他好不好!”
  “不会吧!”阿里惊愕。
  “今天上午,在巴格达博物馆门口,三个孩子向美国猪丢石头,水小姐过去阻拦,没想到美国猪开枪了!水小姐连同三个孩子,全都死了!这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里惊呼一声,立刻跪倒在地,冲着圣城麦加的方向下拜、祈祷:“仁慈的主啊,全能的主啊,保佑水小姐的灵魂吧,她是个好人,她将在天国过上幸福的生活。残暴的美国人作恶多端,一定会遭到您的惩罚!”
  祈祷完毕,阿里站起来,激动地说道:“欧阳先生,阿布,水小姐不能白死!我们要跟美国人斗争到底!”
  “怎么斗争?”阿布好奇地问。
  阿里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关好铁门,回到屋子里,又把房门关上。“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阿里低声说:“我是萨拉赫丁!”
  “你是萨拉赫丁?你就是大英雄萨拉赫丁?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成员,我可以介绍你们加入萨拉赫丁组织,组织会对你们进行培训,发给你们枪支、炸弹,并向你们下达任务,刺杀美军!”阿里目光炯炯。
  “哇,太好了!”阿布兴奋得双手交叉:“这正是我想做的!我希望能尽快加入萨拉赫丁,越快越好!”
  阿里和阿布看着夏阳,那眼神在问:你呢?
  “我?”夏阳躲避他们的眼光,“我,我不想加入萨拉赫丁。”
  “为什么!”阿里质问他:“你心爱的女人被人杀死了,你应该为她报仇!真主说过,对待敌人,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美军······美军是在自卫,他们并不是······有意要打死芙蓉的。”
  “哼!”阿里冷笑道:“你居然替美国人辩护!你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你是个胆小鬼!你并不爱你的女人!”
  “你说什么!”夏阳急了:“我爱她!而且我也不怕死!不是我不想去刺杀美军,而是芙蓉不让我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并不能结束战争,这样只能加深仇恨!真正的凶手不是大街上荷枪实弹的美军,而是他们背后的老板!我们不能以暴制暴,我们要和平的力量战胜邪恶!”
  “哈!”阿里脖子一梗:“和平?伊拉克人民使用和平的方式斗争了五十年,美国人认输了吗?他们撤走了吗?我们胜利了吗?和平只能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变本加厉!”他挥舞拳头:“我们必须给他们颜色看看!让他们尝到苦头!”
  阿布过来打圆场:“阿里,欧阳先生毕竟是中国人,他对美国猪恨得不深,你不能强求他加入。你不是说饭菜准备好了吗?快拿出来呀,我都饿坏了。”
  吃完饭,夏阳回到房间,准备把噩耗通知水伯仁。他从水芙蓉的包中翻出电话簿,坐在电话机前,开始拨水伯仁的电话。剩下最后一个数字时,他的手悬在空中不动了。
  就是一句话的事,对夏阳来说很容易,但对水伯仁呢?深更半夜,睡得正香,被一个电话惊醒。拿起电话,里面传出一句冰冷生硬的话语:“你的女儿水芙蓉死了。”老头子会怎么样?立马休克!
  不行不行!夏阳放下电话,苦苦思索。萧远山,可以通过他转达这个噩耗。老人与老人谈得来,而且萧远山不是一般的老人。也不行,萧远山深居简出,家里连电话都没有。
  夏阳烦躁地翻动电话簿,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苏庭哥!虽然夏阳并不喜欢听这个人的歌,但这毕竟是个小名人,应该是有能力,有品位的。况且他是水芙蓉的前任男友,不会不帮这个忙的。
  夏阳拨打苏庭哥的电话。良久,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呀?”
  “请问是苏先生吗?我是欧阳夏阳。”
  “欧阳夏阳?我们认识吗?”
  “苏先生,咱们见过面的。你应该认识水芙蓉吧,我是她的······男朋友。”
  “那又怎么样!”苏庭哥立刻来气了:“你把她拐走,挺高兴的是吧?祝贺你了!”咔嚓,电话挂断了。
  夏阳无奈,只得再拨一次。
  “谁!”怒气冲冲的声音。
  “苏先生,请听我说,我有事求你。水芙蓉她······”夏阳咬了一下嘴唇:“她死了。”
  苏庭哥顿时清醒了:“你说什么?!”
  “我们来伊拉克旅游······遇到意外事故······水芙蓉已经死了······”
  苏庭哥愣了片刻,开始啜泣,同时不遗余力地责骂:“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要带她去伊拉克!是你害死了她!我跟你没完!”
  “苏先生,你怎么骂我都不过分。回国以后,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夏阳低沉地说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请你帮忙。”
  “你还有什么要求?快说!”
  “你见过她的父亲,水伯仁吗?”
  “当然见过!这回,他非要被你气死不可!”
  “这正是我担心的。遗体马上就要火化了,我应该通知水伯仁,问他是不是来看最后一眼。可是,如果直接给他打电话的话······”夏阳不忍心说下去。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去说。”苏庭哥啜泣:“我会去说的。”
  “最好请个心理医生。”夏阳不放心。
  “嗯。等等,欧阳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苏庭哥支吾。
  “问吧。”
  “她死的时候······美丽吗?”
  夏阳认真地说:“相信我,她很美,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这就好,这就好。”两人同时挂断了电话。
  外面很静,偶尔能听到远处的一两声喊叫。屋子里只有石英钟冷漠的嗒嗒声。夏阳坐在床上,既不看电视也不用电脑。水芙蓉真的死了吗?她真的离我而去了吗?夏阳仍然不能肯定。他一直觉得,水芙蓉是最不可能死的人,对于每个人来说,她都是个宝贝。直到现在,她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自己眼前,在这间小屋里回荡。
  夏阳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过,到底哪一部分是梦?遇见水芙蓉是梦呢,还是水芙蓉死去是梦?
  “哈哈,哈哈哈!来呀,来呀!”水芙蓉赤裸着全身,象一条大鱼,在床上扭动、翻滚,向夏阳发出挑衅。
  夏阳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原来你是在吓我。”他双臂一伸,向大鱼扑去,他要象往常一样把大鱼紧紧捉住。
  手里没有光滑芬芳的肉体,只有一个阿拉伯枕头。夏阳猛然惊醒,他四下张望,屋里根本没有水芙蓉的身影。
  夏阳重新坐起,点上一支烟。水芙蓉真的走了,再也见不到她了。美国大兵残忍地杀死了她,而他们却可以逍遥法外。香烟开始颤抖。阿里说得对,自己是个胆小鬼,胆小鬼!
  夏阳把香烟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需要找个地方去发泄,不然他就疯了,就爆炸了!
  夏阳找出一张名片,是樱花夜总会的老板,山本先生送给他的。他轻轻地打开门,掩上。已经是半夜时分,阿里睡着了,夏阳不想打扰他。
  铁门是锁着的,夏阳从院墙翻过去。他六岁时就会翻墙,长大以后因为顾及面子,很少翻墙,偶尔也做一下攀岩活动。
  大街上行人和车辆很少,惨白的灯光照着路面,不时有一队巡逻兵或一辆装甲车驶过。夏阳象鬼魂一样,一面躲避他们一面无声地前行。
  樱花夜总会在日本租界。进入日本租界的马路设有一道路卡,悬挂着一幅大膏药旗。两个身穿绿色迷彩服的日本兵端着步枪来回巡逻,这是夏阳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日本皇军”,虽然模样上与中国军人相差很小,但他们骨子里透出来的兽性,使夏阳相隔很远就望而却步。在夏阳前面有一个伊拉克人,显然他也要进入日租界。夏阳躲在阴影里,他想先看看情况。
  “站住!什么人!”日本兵厉声喝止伊拉克人。
  “长官,我是在里面打工的。”伊拉克人点头哈腰地说。
  “证件!”
  伊拉克人双手递上证件。
  皇军简单看了一下,还给他:“天黑以后不许伊拉克人进入,你不知道吗?”
  “知道,长官。”伊拉克人的腰弯成一只虾米:“我也想尽快往回赶,遇上堵车,给耽误了。”
  “嗯。”一个皇军看自己的大皮靴,对另一个说:“铃木君,伊拉克的风沙太大了,每天刚擦完皮靴,就落上一层土。”
  “就是。”铃木皇军对伊拉克人说:“你给我们把皮靴擦干净,就让你进去。”
  “我擦,我擦。”伊拉克人立刻蹲下来,用自己的长袍给两个皇军起劲儿地擦鞋。
  “哟西,哟西。”两个皇军面带笑容。
  片刻,伊拉克人起身,他的白长袍擦成了黑长袍。“长官,你们看,我可以进去了吗?”
  “铃木君,这皮靴虽说干净了,可它还不亮啊。”皇军互相议论。
  “没涂油就是不亮。”铃木皇军吩咐伊拉克人,“你用舌头把我们的皮靴舔一舔,舔得发亮了,就让你进去。”
  “不行啊,长官!不行啊!”伊拉克人惊慌失措,连连摆手。
  “你舔还是不舔!”皇军举起步枪,四只猪尿泡眼瞪得贼大。
  “不,长官,我不能······”
  躲在后面的夏阳立刻呼吸停止,血液凝固,或许是从小就看抗日影片的缘故,两个皇军幻化成了身穿屎黄色军服,脑后挂四块屁帘的日本鬼子,他们端着系有膏药旗的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呀——嘿!”地大叫着捅入伊拉克人的胸膛,红色的刺刀从伊拉克人背后冒出。刺刀拔出后,伊拉克人象木桩一样倒下,但日本鬼子并不罢休,踩着他的腿和胳膊,象捣米一样,继续“呀——嘿!”“呀——嘿!”地向下猛刺。伊拉克人的胸膛和肚子上多出好几个窟窿,鲜血从窟窿中汩汩涌出······
  “哎哟!啊呀!”伊拉克人的哭叫,打断了夏阳的幻想。皇军并没有用刺刀捅他,只是用枪托打他的头,捣他的胸,在他倒地之后,又用他刚擦干净的皮靴踹了他几脚,使他象狗儿一样地爬走。
  夏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为伊拉克人感到庆幸,同时由衷地感慨:时代进步了,皇军也文明了许多。
  夏阳相信,文明的皇军一定会善待自己的。他走上前,皇军果然对他另眼相看:“哟,中国人呀,真是太少见了。”
  “太君,”夏阳知道,皇军更喜欢这个称谓。“我要进去,可以吗?”
  “你进去干什么啊?”
  夏阳取出山本的名片,向他们展示:“山本君是我的朋友,他说我可以进去玩。”
  “原来是山本君的朋友,”皇军向夏阳鞠躬:“请进去吧,祝你在里面玩得开心!”
  樱花夜总会的霓虹灯闪耀夺目,很远就能看见。夏阳注意到,夜总会门前停满了美军装甲车和吉普车,简直象个兵营。
  在门口,夏阳被两名日本保安员拦住。夏阳出示山本的名片,保安员说:“那也不行,老板说过,只有美国人、英国人、澳大利亚人和日本人可以进入夜总会。”
  “那你们请他出来,”夏阳说:“我不信他不让我进去。”
  山本远远就认出了夏阳:“原来是欧阳君呀!幸会幸会!”
  “山本君,他们不让我进去。”
  山本训斥保安:“欧阳君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让他进去!”他又招呼夏阳:“请进,请进!”
  “我还以为,中国人不会逛夜总会呢。”山本领着夏阳往里走。
  “今天特别心烦。”夏阳说。
  “我听说,今天巴格达出了点事故,死了个外国人。”山本看着夏阳。
  “是吗?”夏阳故做不知:“哪国人?”
  “那就不清楚了。”山本又问:“水小姐呢?她怎么没一起来?”
  “女孩子怎么好来这种地方。”夏阳强压内心的悲痛。
  “哈哈,中国女性还是不够开放,”山本的仁丹胡上下跳动:“在西方,女人与男人一样进出夜总会,享受性的乐趣。”
  樱花夜总会很大,分好几个区,有赌博,有桑拿,当然最重要的是性娱乐。两人走到性娱乐区的门厅,这里站着一群不同肤色、不同种族、身穿三点式内衣、头戴兔子耳朵的女孩。山本选出两位:“金!美智子!这是欧阳君,他有些不顺心,你们今天要好好侍候他。”他又对收银台说:“今天我请客,你们不要收欧阳君的钱。”
  “欧阳君,”山本拍夏阳的胳膊:“希望能合你的胃口。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你忙吧。”
  “先生,您是中国人呀,”金偎在夏阳身边,拉他的手摸自己的乳房,“跟我们韩国人长得一模一样。”
  “先生,我们去哪里玩?”美智子抛媚眼。
  “那些美军在哪里?”夏阳漫不经心地说:“我想看看他们怎么个玩法。”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九章 群魔乱舞
 
  “他们在舞厅举行裸体派对呢,”美智子兴奋地说:“我们也去参加吧!”
  舞厅里播放着强劲的音乐,灯光忽明忽暗,桌椅摆在四周,一百多个似人似妖、赤身裸体的男女在中间的舞池里狂扭乱舞。其中多数是身材高大、强壮结实的男女大兵,黑白大兵,也有一部分夜总会的小姐。他们显然都喝了酒,厅里弥漫着刺鼻的酒气。
  金和美智子摘下兔耳朵,脱去内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便扭起了屁股。她们边扭边拉扯夏阳的衣服:“先生,您也脱了吧,不要害羞嘛。”
  “别管我。”夏阳推开她们,钻入美军人群中。大兵们舞得高兴,没人注意他。
  夏阳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很快发现一个手臂上有一道疤,纹着老鹰的大兵。“王八蛋!你们杀了水芙蓉,还在这里寻欢作乐!”夏阳一拳打过去,大兵没有防备,被打倒在地。周围的大兵兴致正高,居然没有发现。
  夏阳如同火山爆发,全身冒火。他跑到酒吧台里,抓起一筐啤酒,返回人群,一边咒骂一边往他们头上砸酒瓶子。
  酒瓶子在大兵们的头上爆裂,打得他们哇哇大叫,满身玻璃和泡沫。他们从痴迷中醒过神来,展开了反击。夏阳哪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揍倒在地,十几只大脚丫子在他身上踢来踢去,仿佛在踢一只足球。
  夏阳捂住头脸遮挡脚丫子,同时不停地滚动。他终于滚出人群,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全力大喊:“兔崽子们,老子有炸弹!去死吧!”
  舞厅立刻炸窝了,男女裸体们惊叫着往外狂奔。一分钟后,舞厅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旋转灯光、满地啤酒和东倒西歪的桌椅。
  夏阳吃力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在舞厅里巡视。“哈哈,哈哈哈哈!”他感到爽极了。
  从一个角落里传来“嗯,嗯”的呻吟声。夏阳走过去,原来是个黑头发红皮肤的女人,矫健有力,线条流畅,肯定是个女大兵。她双手按着太阳穴在地上不停地打滚,表情非常痛苦。
  刚才夏阳只砸了男大兵,不知道这个女兵是怎么回事。不管怎样,复仇的机会来了!夏阳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一张桌子旁,然后把她的头拉起来放在桌子上。他的脸上闪过邪恶的狞笑:他要把这个女兵在桌沿上磕昏,然后抽巴掌,浇啤酒,把她弄醒,然后再把她磕昏——他确实已经发疯了!
  夏阳把女兵的头翻过来,以便用她的后脑勺往桌沿上磕。他看清楚了她的脸,不由得一愣,这正是那个女少尉,她曾经帮助一个伊拉克小女孩讨回十美元,因此夏阳对她的印象不坏。此时她闭着双眼,仍然在痛苦地呻吟。
  “嗯,嗯!”一声声低沉的吼声从母兽体内发出,令夏阳想到了水芙蓉。每到高潮的时候,水芙蓉总是象母兽一样低吟。
  可这不是水芙蓉,而且她也没处于高潮中。要不要磕她,虐待她?夏阳的手有些迟疑。即便把她磕晕一千遍,甚至磕到死,也换不来水芙蓉。
  女少尉的头被按在桌子上,双腿在地上痛苦地伸屈,双手使劲地按着太阳穴。她的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
  “你怎么了?”夏阳不由自主地问道。
  “啊,啊!”女少尉继续大吼。
  夏阳将女少尉整个抱到桌子上,让她平躺着,掰开她的双手,替她按摩太阳穴。夏阳的手与女少尉不同,稍一催动内力便能产生高温,按摩起来要有效得多。
  女少尉的喊声逐渐减小,几分钟之后,她的脸上便恢复了平静。她睁开眼,吃惊地问:“你是谁?”
  “我是欧阳夏阳。”
  “你,你要干什么?”女少尉夹紧大腿。
  “刚才你好象很痛苦,我替你按摩了两下。”
  “哦,是吗,那谢谢你了。”女少尉张开大腿,“你不是要干我吗?来吧,这是给你的奖励。”
  “去你妈的!”夏阳厌恶地骂道,他径直向门口走去。
  门外传来扩音器的喊声:“你已经被包围了!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举手投降!不然就开枪了!”
  夏阳站住,他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死。
  女少尉已经跳下桌子,她冲外面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是阿曼达!我是阿曼达!”她看了夏阳一眼,“举起手来,跟在我身后出去,你不会有事的。”
  “你肯救我?”夏阳狐疑地问。
  “为什么不?” 阿曼达少尉从衣架上找出自己的衣服,“你只不过是个一时起兴的疯子,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那么,请你给中国大使馆打个电话,就说夏阳被你们逮起来了。”
  “没问题。”阿曼达穿乳罩。
  舞厅外面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美军,他们利用楼梯、廊柱作掩护,向门口瞄准。阿曼达一边系扣子一边出来,夏阳高举双手跟在她身后。经过远距离探测,确信他身上没有炸弹后,他被铐上手铐,带出夜总会,押上装甲车。
  北京,早晨。洋子象往常一样按时上班,经过医院大门时,她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小伙子,是苏庭哥。
  “你好,苏先生,你的治疗时间好像不是今天。”
  苏庭哥神色严峻:“洋子小姐,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的一个好朋友不幸去世了,我要通知她的父亲,想请你协助。”
  “啊,是这样。”洋子想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同事,安慰死者亲属是他的专长。”
  “不,洋子小姐,我相信你。”苏庭哥指着旁边的奥宇车,“请吧!”
  在车里,洋子问道:“能不能问一下,你的这位朋友是谁?”
  “水芙蓉。”苏庭哥操纵方向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眼角含着泪水。“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最爱的人。”
  “就是那天在餐厅遇到的那个?像模特一样的女孩?”洋子不相信。
  “就是她。”
  “她怎么会······”洋子瞪大眼睛。
  “她跟现任男朋友去伊拉克旅游,遭遇了不测。”苏庭哥在心里咒骂夏阳。
  “哦。那她为什么要去伊拉克?”洋子好奇心强。
  “我也不知道。”苏庭哥说:“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父亲。”
  “那你给我讲讲他们父女俩的情况,越多越好。”
  嘀铃嘀铃,苏庭哥按动水伯仁的门铃。
  “是庭哥呀,请进请进!”水伯仁热情欢迎。
  “伯伯,这位是我的朋友,大岛洋子。”苏庭哥作介绍,“这位是著名科学家、研究员水伯仁。”
  “嗨,什么科学家不科学家的。”水伯仁谦虚地摆摆手。他夸奖洋子:“多漂亮的女孩呀!”心里却在想:只不过比芙蓉要差一些。当然,不能要求每个女孩都长得象芙蓉一样。
  “伯伯,真对不起,一直忙着,所以没有时间来看您。”苏庭哥道歉。
  “这怎么能怪你呢?”水伯仁身子向后仰:“我觉得你和芙蓉是天生的一对,可她偏偏······咳,这孩子,就是倔,我都管不住她,你也别往心里去。”
  “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还是那样,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闷得慌。”水伯仁说:“不过比去年强了,我经常去老年活动中心下棋打牌,认识了一些朋友。我还在家里养了些花草金鱼,你们可以看看。还有啊,”水伯仁兴致勃勃地说:“最近我认识了一个气功大师,不是呼风唤雨、隔山打牛、料事如神的那种,他只会修炼个人身体。我按照他说的,每日静思一小时,觉得脑子反而更清楚了。”
  洋子表示肯定:“静思和内醒,也是弗洛伊德给大家提出的建议,对于心理疗养是有好处的,您应该坚持下去。”她话题一转:“伯父,您身子骨还挺硬朗,怎么没找个老伴?”
  “嘿嘿,”水伯仁看老伴的遗像,笑着说道:“芙蓉也劝过我。可我呢,一直惦记着他妈,所以也没打算再找。不怕你们笑话,我有些怕女人,一个女儿已经够我受的了,再给她找个后妈,我可对付不了那么多麻烦。”
  “那还是不一样,”洋子说:“芙蓉早晚会离开您的。”
  “她还能跑到哪儿去?跑出北京?跑出中国?”
  “可她现在不是去伊拉克了吗?”
  “嗯,对。”水伯仁喝一口水,焦虑地说:“按理说,她今天就回来了。可她昨天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伯父,”苏庭哥面露难色:“我们希望以后能经常来看您,只是怕您不欢迎。”
  “怎么不欢迎?谁敢不欢迎?”水伯仁正色道:“来,你们俩都来。芙蓉她不会说什么的。”
  “伯父!”洋子郑重地说道:“水芙蓉回不来了,她已经死了!”
  茶杯在水伯仁手中剧烈晃动,热水溅出来烫了他的手,水伯仁没拿稳,茶杯啪嚓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水伯仁惊惧地看着两人。
  “昨天,水芙蓉遭遇不测,已经死了。”苏庭哥悲痛地说:“您一定要挺住,我们会照顾您的。”
  “我不相信!她好好的,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她今天就会回来的!你们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折磨一个老年人!”水伯仁站起来,愤怒地指责他们。
  “昨天晚上,一个叫欧阳夏阳的人给我打电话,是他说的······”
  “欧阳夏阳!是他!”水伯仁把愤怒转到夏阳头上:“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勾引了我女儿!带她去伊拉克!芙蓉出了事,竟然不通知我一声!”泪水在水伯仁的老眼里打转。
  “他是怕您承受不住打击,所以才让我们当面通知您。”苏庭哥公平地说。
  “他是做贼心虚!”水伯仁吼道,脖子上松弛的青筋也绷紧了。“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详细的情况回来以后再谈。”
  水伯仁站在原地,象一棵老朽的树木。“这么说,我再也见不到我女儿了?”
  “伯父,您要想开。”洋子恨自己不会安慰死者亲属,“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您的女儿。”
  “你是干什么的?”水伯仁冷冰冰地问。
  “我是······”洋子直言不讳,“心理医生。”
  “这么说我是你的病人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更愿意把您当成我的父亲。”
  水伯仁问苏庭哥:“你有夏阳的电话吗?我要找他!”
  “有。”苏庭哥取出手机,查电话号码,“我替您拨。”他拨了几遍,都没人接。
  “伊拉克现在还是半夜,可能他还在睡觉吧。”苏庭哥给夏阳找借口。
  “睡得再死,也能听得见。他肯定是躲起来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水伯仁气得直哆嗦。
  驻伊拉克美军司令部,早晨。贝大使站在司令办公室里,向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将司令说道:“将军!我国公民被美军无端扣押,请你立即下令,放了他!”
  “亲爱的大使先生,我的士兵怎么会无端扣押守法公民呢?”中将向上扬眉毛,“他蓄意殴打士兵,打伤多人,是个暴徒,甚至有可能是个恐怖分子。我们要把他送上法庭,一切都由法律裁决。美国是个法律国家,中国也是,您说呢?”
  “可他是有特殊原因的!”贝大使强调:“就在昨天,他的女友,被你的士兵枪杀了!”
  “那又怎样?”中将再次扬眉毛:“这个案件我们已经定了性,纯粹是意外,我对此表示遗憾。我想,我们不应该把两件案子扯到一起。”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无辜的!你们不能给他判刑,不能把他送进集中营!”
  “大使先生!”中将把两只脚翘在办公桌上,“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不应为了一个小人物而纠缠不清。他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办,而且办得合情合理,北京不会怪你的。”
  “可我会怪我的!”大使走到桌前,横眉怒目:“我不允许中国公民在伊拉克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
  “送客!”中将看着天花板说道。
  门外进来一名勤务兵,示意大使离开。
  “将军,”大使最后说道:“等着瞧吧,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全中国,传遍全世界。驻伊拉克美军枪杀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孩,然后把他的男友投入集中营。所有的媒体都会向希仆先生发难,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希仆会因此而表扬你,说你办得好。再见!”
  “站住!”中将把脚从桌子上拿下,唰地站起,恶狠狠地盯着大使:“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会被驱逐出伊拉克!”
  “相信我,我会的,而且我有这个能力。”大使刚毅的脸上毫无畏惧。
  “我可以放他,”中将退让,“但他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伊拉克,从此以后不许再来!”
  夏阳被从美军看守所里放出来,大使和阿布上去迎他。
  “他们没对你怎样吧?”大使关切地问。
  “还好。”夏阳有些神情恍惚。
  “我带你去旅店,”阿布支吾地说,“你今天就要走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大使叮嘱。
  夏阳回到旅店的房间里,收拾自己和水芙蓉的东西。他有些心不在焉,收拾东西时总是丢三拉四。
  电话响了,在一瞬间夏阳以为是水芙蓉打来的,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喂,你好。”夏阳用英文说。
  “是夏阳吗?”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汉语。
  “伯伯,是您!”夏阳立刻站起,大脑高速运转,额头渗出了汗水。
  “你说,芙蓉怎么了,她怎么了?”水伯仁恨不能从电话里钻出来。
  “您不要着急,听我说。”夏阳尽可能委婉地把事情叙述一遍,和气中略带伤感。
  电话那头良久无语,只听见啜泣声。
  夏阳小心翼翼地说,“伯伯,您要不要来看她一眼?”
  “那个地方,我永远也不想去。”
  “如果您同意,今天就······就火化了。”
  “·····”水伯仁默许。
  “我会经常去看您,照顾您的。”
  “用不着。就这样吧。”
  老头子不能原谅他,夏阳完全理解,他甚至希望跟水芙蓉一起死去。他准备放下电话。
  “欧阳!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水伯仁想问又不敢问。
  “您说吧。”
  “芙蓉死的时候······痛苦吗?你不要骗我,实话实说,我受得了。”
  “没有,她没有一丝痛苦。她在零点一秒之内就失去了知觉。”
  “真的吗?”水伯仁不敢相信这个喜讯。
  “真的。她就象睡着了一样,而且在梦中回到了······中国。”
  “好,好,好。就这样,就这样吧。”水伯仁暂时想不起别的问题。
  夏阳放下电话,一拳捶在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跳了起来。
  下午,巴格达国际机场候机厅。夏阳领了自己和水芙蓉的手机、数码相机,准备登机。贝大使、助手、阿布、阿里等人为他送行,他们依次与夏阳拥抱,并祝他一路顺风。
  “我走了,你们回去吧。”夏阳左手提起旅行箱,右手拎着一只布袋,里面装着精致的骨灰盒,步履艰难地进入长长的通道。
  大家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泪。
  在飞机上,夏阳双手捧着骨灰盒看了一路,他仍然幻想从里面变出个水芙蓉来。
  第二天早晨,北京国际机场。降落在祖国的大地上,夏阳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心情反而更加沉闷。
  出口处人来人往,其中一小群人面容凝重悲伤,他们是水伯仁、苏庭哥、洋子以及水芙蓉的同学们。
  夏阳鼓足勇气走过去。捧起骨灰盒,说,“这是······”
  水伯仁抱起骨灰盒,把老脸靠在上面,失声痛哭:“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大家簇拥着水伯仁走了,有的还陪他一起哭。
  夏阳一个人孤零零站着,他的嘴唇咬出了血。
  回到家中,夏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找出里面存放的水芙蓉的所有照片。一共五十多张,他把每一张都打印出来,包括她的裸体写真。他将照片挂满了卧室,在客厅也挂了几张。
  然后他就睡着了,希望能在梦里与水芙蓉相见。
  晚上,夏阳将水芙蓉的遗物整理好,放在她的箱子里,准备交给她父亲。
  在水伯仁的公寓楼下面,夏阳遇到了苏庭哥和洋子。“这是水芙蓉的东西,我要还给伯父。”夏阳主动说。
  “我们也是要看望他,咱们一起进去吧。”苏庭哥说。他把两人介绍给对方。
  “谢谢你提前通知了伯父,而且还来看他。”夏阳真诚地说。
  苏庭哥有些不悦:“你以为就你自己喜欢水芙蓉?真的喜欢她的话,就不应该带去伊拉克!”
  在门口,水伯仁热情地欢迎苏庭哥和洋子:“是你们呀,快请进!”
  夏阳想跟着进来,水伯仁却冷冷地说:“她已经死了,你还来干什么!”
  “伯父,这是她的遗物。”
  水伯仁接过箱子,“行了,没你的事了。”
  夏阳站在门口不走。洋子劝水伯仁:“伯伯,这也不能怪夏阳。他是无辜的。”
  水伯仁放夏阳进来,其实他也希望夏阳能来。客厅里多了女儿的遗像,与妻子的放在一起。
  夏阳又详细地讲了一遍他们在伊拉克的整个旅程。
  “伊拉克人挺可怜的。”水伯仁边抹眼泪边叹气。
  “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歧视中国人!”苏庭哥咬牙切齿。
  洋子无语,她为日本人在伊拉克的飞扬跋扈感到羞耻。
  “贝大使与伊拉克一样,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危险。他说,”夏阳看着水伯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水芙蓉为了同情伊拉克人,救助伊拉克人而死,是高尚的,她本人决不会后悔。”
  “我一直为她感到骄傲。”水伯仁哽咽地说。
  送走了客人,家里安静下来。水伯仁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女儿的遗像。
  他一生中引以为豪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爱情的结晶,也就是水芙蓉。另一件是毕生心血的结晶:智能鱼雷攻击计划。
  水伯仁陷入回忆。他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少年时期正赶上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联合国授权美国出兵,制止伊拉克的侵略行径。紧接着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包括中国在内,各国纷纷裁减军队,世界进入歌舞升平的美好时期,西方国际问题专家美其名曰:冷和平。
  后来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美国率领北约国家轰炸南斯拉夫,炸毁了工厂、电站、桥梁、公路,以及国际列车和居民区。甚至,在1999年5月8日,美军向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投下五枚导弹和精确制导炸弹,杀死三名中国人,摧毁了使馆大厦。从此,中国人开始对美丽动听的“冷和平”产生怀疑。
  水伯仁智力一般,但还算刻苦努力,有幸考上了一所上等偏下的大学,学习流体力学,辅修人工智能,两个专业在当时都不算热门。
  在大学期间,又发生了更令人震惊的事情:美国在未经联合国授权的情况下,悍然入侵伊拉克,从和平卫士摇身变成侵略者。面对血的事实,中国人猛然意识到,所谓“冷和平”只不过是一个真实的谎言,是西方学者们粉饰战争和屠杀的遮羞布。到这个时候,美国已经不需要遮羞布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发制人”、“主动打击”、“流氓国家”、“邪恶轴心”等一连串恐怖血腥的词汇。美国公然宣称“帝国主义制度是最好的制度”,“美国有能力管理世界”,“实行霸权主义有利于全球和平”。
  面对新的危险,中国不能公开向美国挑战,只能悄悄地积蓄力量,发展军备。国防工业的投入开始加大,国防科研项目纷纷上马。
  毕业以后,因为生性木讷迂腐,不适宜跳进商海弄潮,而且正赶上国防类研究院所招人,所以水伯仁就进了还算对口的第7研究院752所3室。这一串数字密码,翻译过来就是:舰艇研究院鱼雷所自导鱼雷实验室。
  工作五年以后,他被公费派往俄国留学。回国后成了室里的科研骨干。
  三三年,因为与领导意见不合,水伯仁离开自导鱼雷室,一手创办了智能鱼雷室,并当上了实验室主任。
  2047年,初春的一个下午。吃完盒饭,水伯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躺在沙发上睡觉。可是一连几天,他都睡不着。岁月不饶人呀,他摸着脸上的皱纹想。
  退休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只剩下四百八十五天了。可他呢?既没做出成果,又没评上院士,老研究员一个,这样的人,每个所里都能抓出一大把,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你是没有真才实学,混日子混上的,论资排辈排上的,媳妇熬成婆熬上的。
  到底差在哪儿呢?在大学里成绩不错,工作后勤恳踏实,得到了公费留学的殊荣(自费留学不稀罕,可咱是公费的),四十岁时创建智能鱼雷室,怎么看,这都是一张一帆风顺、令人羡慕的履历表。
  一般来说,四五十岁是科学工作者出成果最多的时候。可我到了四十岁以后,就平庸了,就歇脚了,真应了一句话,没经过磨练的人,成不了大器。
  四十岁时还有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了芙蓉。她妈死得早,这孩子没让我少操心。不过大多数时间是保姆带她,我还是没日没夜地在实验室里加班呀。芙蓉不是主要原因。
  同事的嫉妒?领导的偏心?手下人不争气?水伯仁辗转反侧,冥思苦想,把这些因素一一排除。他最终“找出了”自己没成气候的原因,那就是智能鱼雷计划没成功。不过这等于说:因为你没成功,所以你没成功。
  “咚咚咚”,有人敲门。
  水伯仁不紧不慢地起身,端坐在办公桌前,拧开杯子喝一口茶,然后摊开几份资料,戴上老花镜仔细研究。
  “咚咚咚”,外面的人以为他没听见。
  “请进。”水伯仁凭借专家、学者、学术权威、博士生导师、实验室主任的多重身份,用沉稳而威严的口吻下令。
  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是实验室副主任马研究员,他是水伯仁的得意门生,也是他在实验室里的法定继承人。他刚才跟学生们在餐厅里看电视。
  “水主任,告诉您一个大好消息!”马研究员满脸兴奋。
  “年轻人,我跟你讲过多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浮躁,沉不住气。我们做科学的,最忌讳这个。”水伯仁语重心长地教导。
  “是。”马研究员切入正题:“丁院士发表了重要讲话!刚刚在新闻上播了!”
  “哪个丁院士?”水伯仁从镜片上方盯着马研究员的嘴。
  “就是咱们所出去的丁院士呀!以前是海底武器网络实验室的主任,现在调到院里当领导,您怎么会不认识?”
  “哦——老丁啊。”水伯仁通过拖长的音调表示恍然大悟,再通过把丁院士改为老丁,以显示对他的不屑一顾。当初,老丁与他一起去俄国留学,后来创办了海底武器网络实验室,简称海蜘蛛实验室。本来两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可老丁偏偏评上了院士,这一下不得了,人升迁到了院里,掌管经费调拨和院士评选,海蜘蛛室日益壮大,而智能鱼雷室则日渐萎缩。
  水伯仁喝一口茶,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是压下对老丁的怨恨。
  “丁院士说,要大力发展海军,加强海军装备!”马研究员学着老丁的样子打手势。
  “哼!”水伯仁轻蔑地说,“我最反对喊口号、讲空话的人。”大力发展海军,加强海军装备,这话谁不会说?如果是别人说,肯定要被当成傻瓜。可就因为他是院士,是领导,他说出来就会有人欢呼,有人鼓掌,有人乐颠颠地跑到他的老同学那儿汇报。
  “丁院士还说,今年四月份要举行装备交易大会,海军各科研单位都应该踊跃参加!”
  “这也不是新闻呀。”水伯仁撇撇嘴。二十一世纪军队改革,师以上单位可以自行采购一部分武器装备。由总装备部主持,每两年举行一次装备交易大会,各军工厂商、科研院所、甚至外国公司,都可以拿着自己的武器系统和设计方案参展,前来观看的客户则是各军种、各部队的领导和装备负责人。至于说“海军各科研单位都应该踊跃参加”,这更是一句不能再废的废话。
  “老丁还说什么了?”水伯仁问马研究员。
  “没有了。”
  “嗯。”水伯仁点点头:全是废话。
  “主任,还有一个月时间,”马研究员坐在沙发里,以老丁代理人的口吻说:“丁院士既然这么说了,那咱就得好好准备准备!”
  水伯仁皱了皱眉头,他怀疑马研究员是不是已经投靠了老丁。“当然是要准备的啰!”他敷衍地说。
  “那您看······”马研究员张开嘴巴。
  “就由你去办吧。”水伯仁无奈地说。今年和后年,他还有两次评选院士的机会。如果评上,他就是终身的院士,铁打的权威,不挂名的部长,年轻人的导师,中年人的榜样,老年人羡慕的对象;如果评不上,他就是一个退了休的、什么都不是的老头。在交易会上能否取得成功,将直接影响到自己的未来。今年他要把评选院士当作头等大事来抓,交易会的事,只能派给马干将了。
  “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马研究员兴冲冲地说:“这对您评选院士,有很大帮助!”他提示水伯仁,自己还是他的人。
  临近交易大会,在会议室里进行预演彩排,由马研究员为大家讲解智能鱼雷攻击计划。听众里除了水伯仁外,还有副研、工程师、学生、秘书,包括了实验室所有的人。
  讲桌前支了一块大牌子,上面是彩色印制的计划名称、照片、示意图。窗帘合上以后,马研究员打开大屏幕显示器,用教鞭边指示边讲解。
  屏幕上显示出一幅美丽的五角形图案:“本系统是我国自行研制开发的海底智能武器系统,具有世界领先水平。它由五个探测器、一个控制器和一个鱼雷发射器组成,探测器在周围,控制器和鱼雷在中央,彼此通过光缆连接。光缆长度是一百米,也就是说,整个系统象一个半径为一百米的五角星。”
  水伯仁摸摸下巴,他更倾向于把它看成一朵芙蓉花。
  “或许有人会说,这个系统没什么了不起,它跟海蜘蛛系统大同小异。那么,我就要讲一下它的主要特点,那就是:独立作战能力,高智能,和高隐蔽性。”
  “海蜘蛛系统是一些分布式的传感器和鱼雷,数目庞大,有几百个甚至上千个之多,能够封锁两百公里海岸线。这些传感器和鱼雷,用有线或无线的方式与岸基网络中心连接,完全受网络中心控制,没有独立作战能力。一旦网络中心被敌人摧毁,或者通讯被敌人切断,海蜘蛛就变成了毫无用处的死蜘蛛。”
  水伯仁很喜欢死蜘蛛这个说法。
  “而我们的系统不需要与岸基网络中心通讯,每一套形成一个单独的作战体系,由自己的控制器管理。即便敌人发现并摧毁某一套系统,对于别的系统仍然毫无影响。它没有无线通讯,也没有长达上百公里的海底光缆,因此是安静的,难于发现的。”
  “所有这一切的实现,依赖的是它的高智能控制器。它有谋略,会思考,它象一个耐心的游击队员,静静地潜伏在海底,等待敌人出现。敌人出现以后,它不会立刻发动攻击——那是最简单、最愚蠢的攻击模式。它有时会放过敌人进入防线,而等待敌人返回时杀它个措手不及。有时它会故意打偏,主动暴露自己,吸引敌人的注意,给其他系统造成更好的攻击机会。总之,它的攻击策略是千变万化,难以预料的,甚至是我们这些研究者,都无法估计它的下一步行动。”
  “五个探测器,每个都包含水声、水压、电、磁、尾流、热力六个单项传感器,探测范围是一百二十公里。即便有四个探测器被敌人击毁,系统仍然能部分地发挥作用。”
  “每具鱼雷发射器装有四条鱼雷,其中两条电动鱼雷,射程六十公里。两条热动力鱼雷,射程九十公里。鱼雷采用我国自行研制的制式鱼雷,不需要多讲。也可以换装潜射导弹。发射器密封性、耐压性良好,在海底沉睡三十年以后,仍然具有可怕的杀伤力。”
  “由于我们实验室不是制造工厂,因此我们不提供产品硬件,而只提供硬件设计图纸,以及智能控制器软件。每套图纸连同软件的价格为九十九万人民币。加上硬件的制造费用、布置费用,每套系统的成本大约为三百万人民币,可以说是价廉物美。”马研究员自我吹捧。
  “我的讲解完了。有什么问题吗?”马研究员两只手握着教鞭,俯视人群。
  窗帘拉开,人群中有人打呵欠、伸懒腰。这一套说教,三年以来一直没变过,每个人都听了许多遍。没人提出什么问题,大家只想早些下班,吃饭。
  “谁都可以提问题嘛,大胆提,学术气氛要活跃一些嘛!”水伯仁鼓励大家。
  还是没人提。
  马研究员走下讲台,坐在水伯仁身边,“每个展台可以有两到四个人参加。咱们的规模小,就派两个人好了。”
  “可以。”水伯仁扫视人群,选择另一个讲解员。
  大家纷纷低下头,仍然不热心。有的人以前参加过交易会,看着别的展台热热闹闹,而自己总是受冷遇。
  只有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孩高高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水伯仁,而水伯仁的目光偏偏躲过她。
  她姓花,是某大学教授保送来的博士生。水伯仁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端庄大方,热情活泼,再加上有名教授推荐,所以就痛快地收下了。没想到这个女孩天生风骚,水性扬花,她绰号叫连长,意思是有过一个连的男友。其中大多数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只有一夜情的露水男友。她还美其名曰:信息时代的爱情。
  花连长在实验室里也没闲着,跟几个师兄师弟坠入了爱河。甚至她还引诱过水伯仁,多亏水伯仁觉悟高,定力强,才没着她的道,否则岂不是晚节不保,毁了一世英名。水伯仁大呼上当,头痛不已,可自己生性善良,不忍心逼她退学,于是天天祈祷她能早些完成答辩,离开实验室。
  但花连长不着急,别人三年就完的学业,她拖了四年还没个影子。她与五个学生在一间大办公室里,经常与他们打情骂俏,缠绵悱恻,在水伯仁面前也毫不避讳。水伯仁无奈,只好给她单独安排一间办公室,眼不见心不烦。她四处宣扬,水老师是她见过的最好的老师,她还要跟水老师读博士后。
  “小徐,你去吗?”水伯仁点将。
  “我今年就答辩了,这几天正忙着呢。”小徐硕士挠头。
  “刘工,你去吧。”
  “实验室里这么多活儿,我离不开呀。”
  “水老师,”花连长搔首弄姿,“您看我可以吗?”
  “小花啊,”水伯仁喝茶,“你还要写论文,我看就······”
  花连长微笑,“不忙,论文是个大工程,不在乎这三天。”
  “就让她去吧,”马研究员给她帮腔:“参加交易会,应该找个漂亮的女孩。小花可是咱们实验室的室花呢。”
  “屎花?哈哈哈!”会议室里哄堂大笑,其他女孩笑得格外开心。
  “你才屎花呢!”花连长红着脸反击马研究员。
  “不是,我是说······”
  “好了好了。”水伯仁向下按动右手,“就让小花去吧。”
  装备交易大会开幕式的时候,水伯仁没去参加。肯定又是领导讲话,院士讲话,老丁当然也少不了讲一通冠冕堂皇的废话,一边讲,一边还可以怜悯地俯视自己昔日的老同学、老同事。
  第三天上午,水伯仁有些坐不住了。打电话问马研究员,他总是说还不错,还不错。到底怎么个不错?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国际展览中心鲜花盛开,彩旗飘飘。与平常展览不同的是,这次由身穿绿军装,手持钢枪的解放军站岗。
  水伯仁冲哨兵点点头,便要往里进。
  “同志,请出示证件!”
  “小同志啊,我是里面一个展台的负责人,我来看看情况。”
  “那也不行。没有展览证和参观证,任何人都不准入内!”
  水伯仁正犯愁,看见装备部的谢部长正在里面跟人说话,他是交易大会的主办官员。
  “老谢,老谢!”水伯仁喊。
  谢部长过来,“老水啊,你站在铁门外面干什么?有话进来说。”
  “他们不让我进来!”
  “放他进来吧,”谢部长对哨兵说,“他是部队的老朋友了,政治上绝对可靠,啊,哈哈!”
  谢部长抽出时间与水伯仁聊一会儿:“怎么样,今年的院士评选,有把握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帮忙,我有什么办法。”水伯仁酸溜溜地说,“你如果能买上一千套智能鱼雷,发给部队,那可就帮了我大忙了。”
  “哎,老水,这忙我可没法帮,”谢部长轻轻推了他一下,“我是只当裁判员,不当运动员,哈哈!”
  “知道你不会帮忙的。”水伯仁说:“我就是来看看展台。”
  “你们的展台,在六号大厅。”谢部长往那儿一指,“我就不陪你了。”
  “你忙吧。”
  展览中心里走来走去的全是身穿绿色、青色或蓝色军服的将官、校官,他们着装整齐,腰板笔直,不苟言笑。
  水伯仁经过坦克厅,导弹厅,野战服装厅,水面舰艇厅,走进水下武器厅。大厅中央摆着几艘潜艇模型,肯定是潜艇所的展台。海蜘蛛展台也在一个明显的位置,水伯仁没看见自己的展台。
  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智能鱼雷展台。花连长站在台旁,身穿黑色西服裙装,露出深深的乳沟和白白的大腿。水伯仁轻轻摇头:也不嫌天冷。
  “水老师,您来了?”花连长笑容可掬地欢迎。
  “怎么样,我们的生意好吗?”水伯仁喜滋滋地问:“签了多少合同了?”
  “还没签。”
  水伯仁一愣,“那么,有多少人表示了购买意向?”
  “也没有。”
  “马研究员不是说很不错吗?”水伯仁左右张望,“他人呢?”
  “马研究员让我在这儿守着,自己忙去了。”
  “他忙什么了?”
  “人家的事,我怎么好多问?”
  嘿!水伯仁心想,我派你来展台,你却办自己的事去了!再看花连长,虽然没人参观展台,她却一直站在这儿,也不嫌累。此时,水伯仁反倒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大厅门口走进一批身穿藏青色军服的海军军官,居中的是一位海军大员——台湾舰队司令员武海军中将。
  三零年成立台湾军区,辖陆、海、空三支部队,其中的海军部队又叫台湾舰队。别的舰队司令是军区副司令,而台湾舰队司令则是军区正司令,权力更大。台湾舰队戍守的区域东临琉球群岛,西到祖国大陆,南达吕宋岛,北到钓鱼岛(包括钓鱼岛)。这块海域面积虽然没有东海和南海大,但扼守东北亚与亚非欧的交通要冲,是中国进出太平洋的咽喉要道,分割美国东南亚驻军与东北亚驻军,与关岛美军基地遥遥相对,是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
  给武司令等人做导游的,正是老丁院士。丁院士把他们径直带到海蜘蛛展台,“老武啊,你先看看这套先进的海底武器网络系统。它火力强大,防守严密,可靠性高,运算速度快。一个网络中心可以连接一千个传感器,一百具鱼雷发射器,防守两百公里海岸线。”
  “不夸张地说,最多三个网络中心,就可以把整个台湾岛防守得严丝合缝,一条虾米都游不进去。” 丁院士竖起三个指头,夸张地说道。
  “唔。”武司令赞许地点头。
  “这个领域里的人,我没有不认识的。”
  丁院士指着展台后面四个傻傻的讲解员,用客观公正的口吻说道,“实事求是地讲,他们都是我国最好的武器科研人员。我敢打保票,他们的工作没人能比得了。这套系统是国内最最先进、国际绝对一流的海底武器系统。”
  “好是好,可是,”武司令提出异议,“舰队已经买了三套网络了,台湾沿海已经连虾米都游不进去了。”
  “你是哪一年买的?”丁院士指着武司令说。
  “五年前吧,”武司令回忆:“那时你还是室主任,是你亲自帮助我们安装调试的。”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丁院士拍拍武司令的胸脯,“五年前的东西,那还能叫先进吗?”
  “这么说,现在已经升级了?”武司令不蠢。
  “哎!”丁院士从展台上拿起一套光盘,“这是我们——不,是他们的最新版本,八点零。装上它,你不仅能连接鱼雷发射器,而且还能连接什么水雷呀,导弹呀,等等等等,构成一个天上、水面、水下一体的综合火力网,无比强大,连虾米都游不进去······”丁院士的手在空中挥舞。
  武司令的手下们啧啧称赞:“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多少钱?”武司令买菜。
  “见外了不是?”丁院士不满地说,“你是老客户了,我们还收什么钱?我们免费给你们升级调试,只收一点成本就是了。”
  “到底多少?”
  “不多,也就一千来万吧。”
  “那还不多!”武司令瞪眼。
  “你们有钱!” 丁院士拍武司令的胸脯,“买一艘航母,五十亿元,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也得省着花呀。”武司令艰苦朴素。“这样吧,我们回去考虑考虑。”他环顾大厅,“老丁,我们是不是再看点儿别的。”
  “潜艇你们都有了。”丁院士拉着武司令往外走,“国内武器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去看看俄国和欧洲的。”
  水伯仁在角落里气得鼓鼓的:他本来打算,等丁院士介绍完了海蜘蛛,他上去向武司令推荐智能鱼雷,至于丁院士会怎么想,全都顾不得了。现在倒好,武司令连看都没看,丁院士直接把他拉走了!敢情整个水下武器厅,只有你一家的产品呀!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十章 出水芙蓉
 
  倒是武司令的手下们眼尖,他们先是注意到了袒胸露腿的花连长,继而看到了她身旁的的招牌。“将军,那儿有一家智能鱼雷,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武司令摇头,“咱们从来没买过。”
  “名字花里胡哨,其实是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丁院士客观地评价。
  武司令大步走上前,手下们也跟过去,偷偷地瞅花连长的大腿。
  “将军您好!”花连长热情地欢迎,她拿起教鞭,指着宣传画说:“这是我们实验室的科研成果,智能鱼雷攻击计划。它是我国自行设计的海底武器系统。它有五个控制器,一个探测器。嗯,不对,是五个发射器,一个探测器······”花连长记不住台词。
  水伯仁把花连长推到一边,满脸堆笑:“武司令,还是我给您介绍吧。”
  听完了水伯仁的陈述,武司令眉头紧皱,板着脸不出声,好象在苦苦思索。
  “这套系统能做的,我的系统全能做,而且比它更强大。”丁院士提示武司令。
  “可是,万一网络中心与探测器和鱼雷的通讯被敌人切断了呢?万一网络中心受到攻击呢?”武司令提出一个严峻的问题。
  “敌人根本不知道网络中心在哪里。”丁院士觉得这不成问题。
  “敌人不可能不知道!网络中心已经建成五年了,而且汇总了无数条光缆、电缆,敌人恐怕已经探明了它的位置!”
  “网络中心深埋在地下,即便知道了,敌人也无法攻击。”丁院士觉得武司令小题大做。
  “可它的出口在地面。电缆接口、光缆接口都在地面。万一被击毁······”武司令出冷汗。
  “老武呀,你多虑了。”丁院士试图放松武司令绷紧的神经,“要知道,美国的海爪系统,也是这么设计的,我们完全是模仿他们搞的,应该没问题。”
  “武司令,”水伯仁发表自己的见解,“据我所知,由于敌我军力不一致,技术不平等,因此我军实行的是非对称战略。我们不能完全照搬敌人的战略战术来对付他们。美军开发海爪系统的前提,是他们在海、陆、空、信息乃至太空各方面,都占有压倒性优势。他们的核心思想是网络化,只要把所有武器用网络连接起来,就能够控制整个局面。把水下和水面自动武器连接起来,就成了海爪系统。”
  “难道我们不应该这么搞吗?”丁院士冷笑。
  “应该,我们应该学习敌人的先进经验。但除此以外,我们还应该探索别的道路。因为,如果你仅用从老师手里学来的技术,跟老师对抗,肯定要失败。我们除了发展网络化武器以外,还要发展独立作战武器,这样就可以保证,在网络遭到敌人摧毁以后,仍然有抵抗力。”
  武司令点头:“说下去!”
  “独立作战武器的核心是智能电脑。我们应该让它象人一样,象一个老练的游击队员一样,躲在海底,跟敌人的反潜飞机、核潜艇、航空母舰、驱逐舰打游击。”
  “你以为你的智能电脑就比美国的强?”丁院士泼冷水。
  “我绝对不敢这么说。但是,智能电脑能干什么,不光要看它的硬件有多好,软件有多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让它干什么。你不可能让一台开汽车的电脑下象棋,当然你可以对它进行改造,但改造以后它又不会开汽车了。同样的道理,美军的每台电脑、每件武器甚至每个士兵,都是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他们都是作为网络节点而设计的。而我们的智能鱼雷的设计思想则不是这样,它是作为一个独立作战的单位设计的。当然,它会‘估计’它的队友的情况。但它绝不‘依赖’与队友的通讯。”
  “在伊拉克战争中,伊军作为一个整体,一个系统,只给美军造成了轻微的损伤。因为美军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它的指挥中心、通讯枢纽,于是整个伊军就陷入瘫痪。但伊拉克游击队,散兵游勇,暴徒恐怖分子,却给美军制造了大得多的伤害。原因很简单,游击队不需要通过电话线接受一级级传达下来的命令,他们怎么做完全靠自己决定。他们见机行事,能打就打,打了就跑。即便美军消灭了一支游击队,别的游击队也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进行自己的破坏活动。”
  “老水,你该不会是要我们的正规军跟敌人打游击战吧?”丁院士挖苦水伯仁。
  “我军比伊军强得多,但仍然不如美军强大。所以我们应该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发展网络化的正规战,另一方面发展独立作战的游击战。智能鱼雷系统,就是海底游击战的一个很好选择。”水伯仁绕回主题。
  武司令动心了,他拿起一份宣传材料。手下们也跟着各拿起一份,边读边瞟花连长的乳房。花连长已经开始向其中最帅的一个抛媚眼。
  水伯仁趁热打铁:“海蜘蛛系统只能在海边部署,因为如果延伸到深海的话,光缆就要加长,无线通讯的信号也会急剧衰减。不仅成本要翻几番,而且敌人帧听、破坏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
  “什么是海蜘蛛?”武司令问。
  “就是他们那个系统。”水伯仁指着海蜘蛛展台。“而我们的系统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不需要与岸基网络中心通讯。我们的系统可以部署在巴士海峡、巴林塘海峡、巴布延海峡里,流球群岛中间,以及西太平洋海盆。”
  巴士海峡是台湾岛与菲律宾巴坦群岛之间的海峡,巴林塘海峡是菲律宾巴坦群岛与巴林塘群岛之间的海峡,巴布延海峡是菲律宾巴布延群岛与吕宋岛之间的海峡。
  “你说的那些海域,深达两千到五千米,系统能抵抗那么大的水压吗?”武司令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我们所能够造出深达七千米的超深水鱼雷。”水伯仁补充一句:“准确地说,是一种水雷鱼雷混合体。”
  “巴林塘海峡、巴布延海峡和流球群岛不是我国领海,如果投放在那里,击中别国的民船怎么办?”丁院士又出难题。
  “如果连民船和军舰都区分不开,那还叫什么智能鱼雷?”水伯仁嘲笑丁院士,“它不仅能分出军舰,而且能分出是哪一艘军舰。”
  “老水,你这话就说得过头了。”丁院士提醒水伯仁不要得意忘形。
  “道理很简单,”水伯仁解释:“军舰和人一样,每艘船的体形、结构、材料、发动机都不一样,即便是按照同一张图制造出来的同一型号军舰,也有细微的差别。内在的差别导致它们在行驶过程中,发出的水声、水压、电磁、热力不同,因此可以根据这些信息确定它到底是哪一艘船。”
  丁院士嘴上不说,心里不得不承认水伯仁的观点。其实他的系统也是靠这些信息判断军舰的,只不过是在网络中心判断,而水伯仁的是在海底判断。
  “即使能够区分民船和军舰,也不能把武器装备部署在别国海域,这是原则问题!”武司令坚持原则。
  “是,是。”水伯仁明白,这些当兵的,嘴上坚持原则,做起来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打仗是你死我活的事,谁还管什么原则!对于他们来说,胜利压倒一切!核潜艇偷偷溜到巴林塘海峡部署几套智能鱼雷,菲律宾人能知道个头!他既然不承认,自己不去点破就是了。
  “你说,这样一套系统要多少钱?”武司令再次买菜。
  “将军呀,”花连长好歹能记住个数字,她扭动臀部说道:“才三百万,比海蜘蛛便宜多了。”
  丁院长上前一步,站在花连长和武司令之间,挡住她的身体,防止武司令中了美人计,“三百万!你这套系统还好意思卖三百万!”
  “我们只卖软件和图纸,一套九十九万······”水伯仁解释。
  丁院士毫不理会,他对武司令说:“你看明白了吗?所谓智能鱼雷呀,说白了就是自导鱼雷。一套智能系统四条鱼雷,平均每条七十五万。”他指向另一个展台:“一条自导鱼雷,才三十五万嘛!买一条智能鱼雷的钱,够买两条自导鱼雷的了!你还不如多买几条自导鱼雷呢!”
  “自导鱼雷是各大国普遍配备的武器,”水伯仁与丁院士争抢武司令:“反自导鱼雷的技术已经很多了,咱们宁可多花点钱买技术含量高的,也不能为了便宜买那些技术含量低的。”
  “老丁啊!”武司令轻轻地推开丁院士,“我心里有数,也不多买,只买他一套系统,拿回去看看,如果上了他的当,以后不再买他的就是了。”
  “肯定没错的!”水伯仁虽然觉得一套少了点儿,但这毕竟还是这次交易大会的第一笔生意。实际上,智能鱼雷实验室成立以来卖出的系统总共不超过十套。
  花连长取出购买合同,武司令很爽快地签字了。
  武司令与水伯仁握手,并说一些套话:“老水啊,你们要为祖国国防事业多做贡献!你们拿出先进的武器,我们才能胜利地完成保卫祖国海疆的任务!”
  “武司令!”尽管是套话,也令水伯仁热血沸腾:“你们在前方流血牺牲,我们在后方一定加班加点地干,勇攀军事科技高峰!”
  武司令的年轻军官们也与水伯仁握手,然后争相与花连长握手。
  “老水啊!”丁院士大度地拍水伯仁的肩膀:“今天要不是我把你介绍给武司令,你能有这桩买卖?你也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呢,哈哈!”
  “就是,多亏了老同学帮忙!”水伯仁感激不尽。
  丁院士陪同武司令等人走出大厅,边走边说:“其实就是自导鱼雷,回去你就知道了,不是我骗你······”
  按照合同,水伯仁将一整套图纸、软件都交给了武司令,并带着学生们指导舰队定点军工厂生产了一套硬件,又教会舰队如何安装、部署、使用、排除。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只希望得到舰队的肯定,再多买几套。
  没想到从此以后,再无下文。
  水伯仁给武司令打电话:“武司令,这套系统你们不是挺满意的吗?那就应该再多买几套啊,我估计,你们至少需要五十套,才能对交通要道实行最低限度的封锁。”
  “老水,情况是这个样子的。”武司令不动声色:“你的价格太贵······”
  “价格可以商量,只要买得多,可以给你们打折优惠!”水伯仁批发蔬菜。
  “价格只是一方面,关键是舰队的整体作战思想。我们的思想是机动灵活,主动出击,分割包围,饱和打击。你象我们的战斗机,舰载机,巡航导弹,电磁大炮,乃至核潜艇,还有老丁的海蜘蛛,都是符合主动打击思想的。而你的海底五角星,经过反复论证,我们认为······”武司令轻轻地摇头,“很难纳入我们的作战体系。”
  “你们不必纳入呀,”水伯仁申诉:“你们让它们自己打自己的就行了,不用多管。”
  “那怎么行!”武司令摆出海军中将、舰队司令的架子,“台湾海域的每个士兵都要在司令部的指挥下行动,怎么可以有人脱离指挥,脱离领导,擅自行动!”
  “可它不是人啊,它只是一套智能武器。”水伯仁提醒武司令。
  “武器就更不行了!我问你,是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党?”武司令上纲上线。
  “当然是党指挥枪······”水伯仁心说,这跟智能鱼雷有什么关系?
  “这就对喽!”武司令得意地说:“所有武器,所有鱼雷,都要在司令部的坚强领导下运行,不可以有一件脱离领导!”
  “可是······”水伯仁的声音苍白无力。
  “老水呀,”武司令语重心长地教导,“你还要努力提高科学素质,培养现代军事思想。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水伯仁轻轻地捶自己略秃的脑门。失败了,又失败了。智能鱼雷实验室成立十五年以来,才卖出了不到十套系统,从来没有得到真正的、大规模的部署。国家往实验室里赔了三亿元的经费,从没收回过一分钱。水伯仁感到自己是国家的罪人。
  水伯仁拿着一张五角形的系统示意图叹气。在心底里,他一直把智能鱼雷攻击计划称为“出水芙蓉”计划,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因为怕别人说他假公济私,把自己女儿的名字安在国有武器系统上。现在看来,出水芙蓉基本上已经夭折了。他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出水芙蓉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至于说马研究员,他表面上是自己人,心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指望不上他。
  出水芙蓉要想成功,唯一的希望就是评院士。评上院士,你就不用退休了,而且你的力量陡然增大一百倍,以前办不成的事情,现在就能办成了。但是,没有象样的成果,你凭什么评院士?水伯仁陷入了怪圈。
  下午,水伯仁没加班就直接回家。
  “哟,老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没做饭呢。”那时候水芙蓉活得很滋润,也没搬出去跟男友同居。
  “都快退休的人了,不回家干吗?”水伯仁一脸沮丧。
  “这可不象你,你不是一直说,要活到老,学到老,为祖国科研事业奋斗到老吗?”水芙蓉系围裙。
  “我想为祖国奋斗,可人家不用我呀。”
  “你不是说,评上院士就可以奋斗终身了吗?”水芙蓉洗菜。
  “院士不好评啊,”水伯仁站在厨房里跟女儿聊天,就象当年跟她妈聊天一样。“两院院士总共两千,可我只能评工程院士。工程院每两年增选一次,名额是八十个,分在十个学部里,平均每个学部八人。我只能竞选机械运载学部的八个名额。而机械运载行业有多少象我这样的人?不是八千就是八万!可能还更多!你想想吧,这比当年上大学、考状元都难!”水伯仁给女儿算细账。
  “你不是搞智能鱼雷吗,”水芙蓉切菜:“那也可以竞选信息电子学部的八个名额呀。”
  水伯仁深感知父莫如女,“我又何尝不想?说实话,我搞的东西是综合系统,交叉学科,可工程院不管你综合不综合,交叉不交叉,非要把你归到某个学部里,不然你就别想评。所以我不敢说我是综合系统,否则人家谁都不要。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竞选机械运载学部吧。”
  “有那么难吗?”水芙蓉敷衍父亲。
  “难,难极了!”水伯仁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说难,“要比SCI论文数,比重大科研成果。我做的东西属于军事机密,不能全发表,只能发表些皮毛,所以我只能靠重大科研成果。我的东西自己觉得挺好,可人家看不上,就是不买你的。所以啊,”水伯仁叹气,“我是没指望喽!”
  水芙蓉开导父亲,“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总会有转机的。”
  “对于有的人来说,确实不难,确实是很容易的事。”
  “是吗?”水芙蓉拧开电炉。
  “比如说那些称呼里带‘长’的,校长、所长、院长什么的。因为咱们中国评院士,不允许个人申请,要靠单位推荐,那些带长的是单位领导,就可以以单位的名义‘推荐’自己。每个单位的推荐名额是有限的,他们这一下子,就把那些不带长的挤到一边去了。”
  “自己利用单位的名义推荐自己,真有趣。”水芙蓉倒油。
  “还有更有趣的呢。”水伯仁来劲了,“校长、所长和院长起码跟科研还沾点边,有的人跟科研八杆子打不着,也能评上院士。这些人也是带长的,他们是部长,省长,市长,以及委员会主任。”
  “部长?省长?市长?主任?他们也是院士?”水芙蓉不信。
  “你还别不信,这些人不但是院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院士。中国工程院的院长,一直由这些人担当。”
  “可他们······凭什么呀?他们一天到晚管人管事,有时间搞科研吗?”水芙蓉炒菜。
  “因为是部长省长,所以不用搞科研,也能评上院士。”水伯仁添油加醋:“有一位部长,仅凭一句口号:客运要快速,货运要重载,就评上了院士。”
  “哈哈哈哈!”水芙蓉大笑:“我上小学时就知道这个道理了。这么说,我的水平跟院士一样,我已经是院士了!”
  “就是嘛!”
  水芙蓉把红的绿的黄的菜倒入盘子里,“我看呀,中国工程院应该改名,叫部长省长俱乐部。”
  “还有主任,还有市长呢,他们都是部长级高官。部长级高官可以评院士,同样,不管是谁当了院士以后,终身享受部长级待遇,也就变成了部长。”
  “那就应该改名叫,部长级高官俱乐部。”水芙蓉端菜。
  “OTTO,打开电视。”水伯仁吩咐管家电脑。
  “······两院院士组成院士沙漠考察团,为治理沙漠献计献策。”镜头中央是头带凉帽、身穿“院士沙漠考察团”汗衫的丁院士,背景是漫漫黄沙和稀疏的草木。
  镜头以外的记者提问:“丁院士,您对我国沙漠现状有何看法?”
  “我国已经初步遏制了沙漠的蔓延,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要再接再厉,努力奋斗!”丁院士向上挥动拳头。
  “丁院士,请问您对治理沙漠有什么宝贵的见解?”
  “我的经验就是六个字,”丁院士伸出右手的拇指和小指,面对话筒,大声地说道:“多——种——树,少——放——牧!”
  水伯仁刚吃一口菜又吐了出来,“你有什吗治沙经验啊!”
  “OTTO,换台。”水芙蓉为父亲的健康着想。
  “······本省出台两院院士待遇九条规定。第一,聘为党政领导科技顾问;第二,参与重大科技、经济和社会问题的决策;第三,优先安排由两院院士主持的科研项目,保证经费的落实;第四,两院院士所在单位为院士配备助手、秘书和司机,安排专车、办公室;第五,有关单位保证两院院士著作的出版;第六,每月给两院院士发放额外补助五万元······”
  “OTTO,换台。”
  “······大型丛书《院士的历程》即将出版。书中汇集了我国最高科技精英、两千多名院士的自传,读者可以学习他们的成功经验,感受他们的伟大人格······”
  “OTTO,把电视关了吧。”水伯仁想吃顿清闲饭。
  吃完晚饭,水伯仁坐在沙发里发愣。
  “怎么啦,你?”水芙蓉收拾碗筷。
  “我还是要······评院士。”水伯仁吞吞吐吐地说。
  “是不是不甘心哪?是不是也想拿高薪,上电视,出自传,讲大话,配秘书,配司机,到沙漠考察,出差不花钱啊?”水芙蓉看穿了父亲的心思。
  “不不不,”水伯仁遮遮掩掩,“我就是评上了院士,也不拿高薪,不上电视,不出自传,不讲大话,不配秘书,不配司机,不到沙漠考察,出差花自己的钱。我就是想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为祖国发挥余热。”
  第二天上午,水伯仁到所长办公室找所长。
  “老水啊,有什么事情啊?”所长热情相迎。
  “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申请院士候选人。”
  “很好嘛,你是老研究员,老科学家了,你如果能够当选,也是所里的光荣嘛!所里大力支持你参加选举!”话音一转,所长遗憾地说:“不过很可惜,所里的名额已经满了。”
  “满了?这还没民主评议呢,怎么就满了?”水伯仁惊讶。
  所长用温和的语调给他分析,“你看,情况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所有两个名额,老张的海蜘蛛系统是所里的拳头产品,他又是丁院士的得意门生,丁院士的面子,我们总不能不照顾吧?而我本人呢,参加过自动鱼雷、深水鱼雷多个课题,在担任行政职务期间,也从没放松科研工作,发表过数篇论文。其实我本来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可是群众一致推荐,又有民主评议,我总不能违背民意吧?所以呢······”
  水伯仁一直瞧不起这些做行政的,他认为,干不好科研的人才去干行政。所长所说的发表数篇论文,只是在学生和别人的论文后面挂个名字而已。而这种人竟然也跟自己抢名额。
  “什么时候民主评议了?我怎么不知道?”水伯仁质问。
  对付水伯仁这种刁民,所长自有一套:“哈哈,老水呀,我还是相信你的。没有人推荐你,并不能说明你水平低。你的成果没人要,也不能说明它不是成果。这样吧,今年年底的时候,所里给你们室发一个二等奖,这对于你以后参选院士,可是一个很重的砝码哟!”
  “我明年就退休了,今年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水伯仁死乞白赖。
  “嗯——”所长思忖,“老水呀,我给你指点一条明路。如果能得到三名院士的联手推荐,你同样可以获得候选人资格。怎么样?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好好干吧!”
  下午,水伯仁召集全室人员开大会,正式宣布要参加今年院士增选,首先要打入候选人的行列。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们都是我长期工作的同事,我的得意门生。如果我真的评上院士,所有人都跟着沾光。如果评不上,咱们实验室就很难有出头之日啊!”
  “水主任的学术水平,那是国内领先,国际一流啊!”马研究员首先表态。
  “就是,水老师,我们坚决支持您!”花连长挺着胸脯说。
  “你们也得想点办法,别净说些没用的。”还是刘工实际。
  “嗯嗯,”马研究员清了清嗓子,“水主任,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说吧。”
  “以前评院士的时候,我说送礼,你就说这是不正之风,不能送。不送就不送,可是结果呢?”马研究员摊开双手,“评院士是谁评?还不是那几个老院士评?你不给他们送礼,不跟他们联络感情,他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投你的票?一大堆候选人,每个人的水平差不多,成果差不多,论文差不多,他们怎么知道投谁的票,不投谁的票?他们不也是跟着感觉走吗?对你的印象好,就投你的票,对他印象好,就投他的票,要我投,我也这样。”马研究员问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大家附和。
  “你的意思是,咱们也······联络联络感情?”
  马研究员连连摆手:“您可别把罪名戴在我头上。送不送您自己决定,我只是给您一个参考。”
  “那就······”想到丁院士,水伯仁下狠心:“联络联络吧!”
  “咱们得订一个送礼方案,不是三个院士嘛?咱们要找三个管用的院士送。”马研究员并不忌讳用送礼这个词。他一边在纸上写,一边说:“首先,咱们要给资深院士王院士送礼。”
  每个院士,过完八十大寿以后,就自动升级为资深院士。资深院士桃李满天下,是好多部长、院士、教授、研究员的老师,威望极高,能量极大。
  “给他送什么呢?”
  “送钱?”
  “那不行,没有名分,人家不会收的。”大家议论纷纷。
  小徐硕士发话:“我认识王院士的孙子,他说他爷爷可疼他了。咱们可以给他送一份礼。”
  “这个办法好!”马研究员赞许:“给孙子送礼,别人无话可说,而王院士又不能推辞,只能乖乖地给咱们办事。”
  水伯仁也觉得这样送礼比较含蓄,“小徐啊,孙子喜欢什么?”
  “他经常说,他想要一辆跑车,可爷爷不给他买。”
  “一辆跑车得多少钱?”水伯仁摸钱袋。
  “中不溜的,混合动力的,也就两三百万吧。”小徐轻描淡写。
  “两三百万!这相当于咱们全室小半年的工资!”水伯仁痛恨年轻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您看着办吧,反正不是给我买。”小徐提醒水伯仁,是谁要评选院士。
  “买,买。”水伯仁打算砍掉下一年的实验室设备升级费。
  “王院士孙子,跑车一辆。”马研究员边写边说,“下一个,资深院士李院士。”
  大家七嘴八舌:“他喜欢什么?”
  “听说他单身一人,无儿无女,很少外出。”
  “好像没什么爱好。”
  花连长甩动秀发:“我看呀,这单身老头寂寞多年,最需要的是女性的关怀。”她突然掩嘴,“对不起,水老师,我说的不是您!”
  水伯仁装作没听见。
  花连长双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为了水老师能评上院士,我决定,向李院士献出我的一切!”
  会议室里哄堂大笑。
  水伯仁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摆手。不过在心里他还是很感激花连长的献身精神。
  “连长啊,”马研究员打趣地说:“即使你想献给李院士,李院士还不一定享受得了呢。去年有个院士跟女学生乱搞,结果心脏病发作,死在女学生的肚皮上了。你要是把李院士折腾死,这不是害了水主任吗?”
  “你管我献给谁!”花连长气哼哼地说,“献给谁,也不会献给你!”
  “我看这样,”水伯仁有了主意,“哪天我带着你们一起去看李院士,把你们介绍给他,说我的学生也是他的学生。然后你们隔三差五去看看他,老年人嘛,就缺人说话。”
  “好哎!”学生们答应。
  “李院士,学生一群。”马研究员边写边说:“下一个,丁院士。”
  “老丁?”水伯仁心头一紧,“还要给他送?”
  “主任啊,您这话是怎么说的?不给谁送,也不能不给丁院士送呀!您想想,他现在是我们所里出去的唯一的院士,又是您的老同事。学部里面讨论候选人的时候,别的院士自然要向他打听您的情况。他要是说您这个人还不错,那您可就不止多得一票。他要是说您几句坏话,那您就肯定没戏!您掂量掂量吧。”
  水伯仁猛然醒悟,我以前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呢?我以前不但不巴结老丁,还瞧不起他,处处跟他对着干。这么说,这也是评不上院士的一个原因啰?
  “要送,要给老丁,不,丁院士,送一份好礼。”水伯仁庄严地点头。
  “丁院士的喜好,我已经查清了。”马研究员说,“丁院士爱养花养草,花草里面又最喜爱君子兰。丁院士常以君子兰自比,自称是院士中的君子,君子中的院士。”
  “丁院士是真正的君子院士。”水伯仁问,“君子兰多少钱一株?”
  “精品要几十万元,最贵的要一百万。”
  “买株最贵的!”水伯仁拍马研究员肩膀“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决不能低于一百万!”他准备把自己的专用坐骑卖了。
  方案制定完毕,水伯仁心花怒放:“大家都加把劲,好好干。我宣布,如果我能够获得候选人资格,咱们全室去龙庆峡旅游!如果能够选上院士,咱们开庆功会!去澳洲旅游!娱乐活动由每月一次增加到每周一次,全部由实验室买单!”
  “嗷!”大家欢呼喝彩。
  跑车很快买到,送给王院士孙子。学生也送给李院士了。一天,马研究员找到水伯仁,“主任,君子兰已经买来了。”
  “我看看!”水伯仁从没见过一百万元的花。
  这株君子兰叶片浑圆,肥厚油亮,规则地向两边散开,象一把展开的扇子。花大色艳,果实又大又红。虽说是好看,可它值一百万吗?水伯仁皱着眉头不说话。
  “主任,您还不放心我吗?”马研究员看出了他的疑问,取出发票和证书,“您自己看看,上面写着呢!”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水伯仁一边说一边检查了发票和证书。“既然买了,你就给丁院士送去吧。”
  “您也得去呀!”
  “我也要去吗?可是,我跟丁院士有些误会······”水伯仁象小学生一样尴尬。
  “正因为有误会,才非去不可。您当面把误会讲清,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呀!”老师开导小学生。
  “好吧。”用一百万元当敲门砖,丁院士总不会给我吃闭门羹吧。
  在丁家别墅,进入由保安和狼狗把守的大门,穿过栽满奇花异草的花园,水伯仁在前,马研究员搬着君子兰在后,走到厅堂门口。主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热情地迎接两位客人。“老水,这么多年你不来看望老同学,不够意思!”丁院士责怪地说。
  “嘿嘿,我想,丁院士也挺忙的,我一个普通人,怎么好随便打扰呢。”水伯仁不惜自降身价。
  “院士也出身于普通群众嘛!”丁院士不忘本。
  主客进入厅里落座。水伯仁环顾室内,是古色古香的桌椅、书架,墙上挂着名人字画,不觉赞叹:“丁院士格调高雅,超凡脱俗,不愧是君子院士呀!”
  马研究员趁机把君子兰摆在桌子上,“丁院士,这是我们主任新近买的一株三年日本兰,是经过一百五十年才培育出来的优良品种。听说您有丰富的鉴赏经验,特地请您看看。”
  丁院士站起身来,远看,近看,左看,右看,赞不绝口:“好兰,好兰!百花虽好不用问,唯有君子压群芳。衡量君子兰的优劣,有十八项标准,当然,世界上没有一株兰花能达到全部十八项标准,能满足十二项的,就已经是精品中的精品。我看这株兰,起码达到十五项!这是稀世之宝啊!它的身价,不下五十万!”
  “丁院士火眼金睛,”水伯仁说:“它值一百万。”
  “值,绝对值!”丁院士细心观摩,不住叫好。
  “丁院士既然如此喜爱,我就把它送给你了。”水伯仁大方地说。
  “不不不,那怎么可以。”丁院士连连推辞。
  “你听我说,我是一个粗人,”水伯仁再降身价,“欣赏不了如此华贵高雅的宝花。俗话说,宝马赠英雄,宝花送院士。丁院士是院士中的君子,君子中的院士,只有你,才配养这盆花!”
  “啊哈哈哈,”丁院士谦虚:“不能这么说。”
  “这是我们主任的一点心意,”马研究员递上发票和证书,“您看,发票上开的是您的名字,这盆花从一开始就是您的。”
  “哎呀,你们如此诚恳,我不收的话,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丁院士无奈,“这样吧,我多少有些养兰经验,就替你们代养两天吧。”
  丁院士收好发票和证书,“老水呀,这么多年你一直没评上院士,我对你的关心不够啊!”
  “丁院士怎么能这么说,主要还是本人水平不高,能力有限。”水伯仁三降身价。
  “今年怎么样?凭你的造诣,候选人资格应该没问题吧?”
  “所里的两个名额已经满了,一个是老张,一个是所长。”水伯仁告御状。
  “太不像话了!这简直是官僚主义嘛!”丁院士痛斥腐败,“中国的科研事业,就被这样一群官僚蛀虫给搞垮了!”
  马研究员插话,“丁院士,如果能有三名院士联名举荐,水主任还是可以获得提名的。王院士和李院士已经同意了······”
  “我完全同意!”丁院士严肃地说,“老水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甘当无名英雄,他的水平是很高的嘛!他的成果是显著的嘛!应该该他一个参与竞争的机会,这样才能充分体现院士选举的公平性、学术性和纯洁性嘛!”
  “丁院士!”水伯仁激动得老泪纵横:“我这个人心胸狭窄,容不得比自己强的人,以前经常跟你作对。没想到你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
  “老水!”丁院士紧握住他的手,“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要向前看,共同为祖国的科研事业奋斗。国家需要你,人民需要你,工程院需要你!”
  经过三名院士的联名举荐,水伯仁顺利地获得了院士候选人资格!
  此时的水伯仁,变得飘飘然起来:有了学部里三大院士的竭力保举,再加上自己深厚的学术造诣,评上院士指日可待!
  马研究员提醒他:“主任,快马要加鞭,响鼓要用重锤擂,这三个院士的工作,不可放松啊!”
  “他们已经许诺要保举我了。”水伯仁成竹在胸。
  “那是用三百万换来的!那三百万,只是给您一个候选人资格,要想评上院士,至少还要六百万!”
  “他们说这是不正之风,下不为例。”水伯仁很反感马研究员,张口闭口就是钱呀,换呀,交易呀什么的,他觉得,是马研究员把自己教坏了。“其实我看出来了,他们主要还是冲着我的学问,而不是冲着钱。如果换成你,就算拿着三个亿去打点,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水伯仁挖苦马研究员。
  “我······”马研究员好心讨了个驴肝肺,“好,好,就算我没说。”
  新增院士评选工作开始了。候选人逐一演讲、答辩,然后退场,由本学部的院士们在封闭的情况下进行讨论、投票。
  在机械运载学部,水伯仁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他最后说:“我不是为了自己而参加竞选,也不是为了当院士而当院士。我是为了中国的鱼雷事业,为了中国的国防科研!谢谢大家!”
  水伯仁退场以后,资深院士王院士主持对水伯仁的评审,“水伯仁同志开创智能鱼雷实验室,提出海上游击战的概念,这些情况学部里都有所了解。”王院士孙子有了跑车以后,整天带着女友兜风,春风得意。
  “不过,我希望大家考虑一个问题,智能鱼雷的学术水平到底有多高?它的市场潜力到底多大?是否得到了海军的认可?”上个星期,王院士孙子在市郊飙车,不幸撞上了一辆载重卡车。
  丁院士把话题接过去,“这个问题,我替老水回答吧。我跟他共事多年,对他较为熟悉。”丁院士把价值百万的君子兰摆在客厅中央,贵宾嘉朋们艳羡不已,赞不绝口。
  “智能鱼雷又叫自导鱼雷,本所本来就有这样一个实验室。老水认为实验室容不下他,所以就另起炉灶,改头换面,成立了智能鱼雷实验室。其实呢,就是换汤不换药的自导鱼雷。”一天,丁院士对着君子兰吟诗,忽然发现它变黄变干,叶片上长满了斑点。
  院士们低声议论:“认为别人容不下自己的人,往往是自己容不下别人。”“国家早就反对重复建设、重复投资的行为,可还是时有发生。”
  “老水以第一作者发表的论文,一共有三篇。这三篇文章对于本科生来说,是很好的辅导材料。”丁院士用尽办法给君子兰打药、除虫,病情也不见好转。
  “老丁啊,这是评选院士,不是评选优秀大学教员。”王院士孙子死里逃生,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医生说,即使伤痊愈,他也要一瘸一拐地走路。
  “正如老水自己说的,他是智能鱼雷的奠基人,我赞同他的说法。”丁院士认识一位资深花店老板,他请老板来看君子兰的病情。毕竟,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花。
  “科学要注重实事求是,不要随便给自己戴上奠基人、创始人、鼻祖、元老的大帽子。”两百万元的跑车化为废铁,王院士孙子从此畏惧车辆,不敢再驾驶车辆——当然,他也没有能力驾驶,除了残疾车以外。
  “老水的智能鱼雷搞了十多年,才卖出去不到十套。海军嫌它又贵又不好用,还不如买自导鱼雷呢。”花店老板对丁院士说,这株君子兰的根已经烂透了,很难治愈。
  毕竟还有人主持正义,资深院士李院士发话,“新生事物刚出世的时候,人们对它缺乏了解,难免会抵制、排斥。作为中国最高学术机构,工程院应该鼓励新生事物,扶持新生事物。”水伯仁送给他一群学生,李院士脸上很有光。
  “老李啊,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并不是所有的新生事物都应该得到支持。那些不符合科学规律、没有经济效益的新生事物,我们不但不能支持,还要坚决反对。”交通警察经过现场勘察,认定王院士孙子违反交通规则,对事故负有全部责任,应向卡车车主赔偿二十万元。
  “国家在智能鱼雷实验室里前前后后投入了三个亿,没有一分钱的收益。”花店老板又有一个新发现:这株君子兰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算一个普通的品种而已,最多值十万元。考虑到它的根烂了,如今只能卖一万元。
  “我们不能用短期的效益来看待新生事物,而要看它的发展前途。”其中有个姓花的女博士生,能说会道,格外讨李院士喜欢,花博士还自愿做他的干女儿。
  “不符合科学规律的新生事物,如果让它长期发展下去,必将耗费国家和人民无数的资金。”二十万只是小数目,王院士孙子的女友在事故中也摔断了腿,她家里要求赔偿两百万元。
  “我们坚决反对为海军提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武器系统。”丁院士说这株君子兰有证书为证,怎么会是假的呢?老板笑了,说那份证书我也能做。丁院士又说,我养君子兰也有七八年了,怎么就没看出来?老板说,我养了二十年,都有走眼的时候。这君子兰就象人一样,鉴赏外表容易,鉴赏内心难。有的人外表冠冕堂皇,正义凛然,自称谦谦君子,内心却腐败透顶,男盗女娼,其实是个伪君子。人是如此,君子兰也如此。
  “从人品上讲,老水是个好同志,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勇于创新,敢于创造。他的思维,他的科学,都值得继续发扬下去。”花博士经常来看望李院士,问寒问暖,端茶倒水,比他的嫡系子弟都亲。
  “人品?哼!我听说,为了评选院士,水伯仁给某些人送礼!行贿!”王院士全家为孙子的车祸支付了三百万元,卖了一部车不说,从此还要省吃俭用地过日子。老伴、儿子、儿媳、孙子一致怪罪那辆跑车,继而怪罪王院士,说水伯仁的跑车其实是送给他的,现在却是孙子摔断了腿,全家赔了钱。王院士受到全家人的冷眼,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这种人,是科学的蛀虫,道德的败类!”听了花店老板的话,丁院士恍然大悟,意识到水伯仁送礼是假,拐着弯子骂自己伪君子加冒牌院士是真。
  李院士不能再为水伯仁开脱了,因为他确实收了水伯仁的一群学生,还有一个干女儿。
  最后投票表决,一票赞成,一百票反对。只有在本行业所有人都当上院士以后,水伯仁才有这个可能。
  水伯仁的庆功会变成了告别会、散伙会。
  “再过一百多天,我就正式退休了。院里、所里已经下了通知,届时将撤销智能鱼雷实验室,你们要自谋出路,再次择业。”水伯仁沉重地宣布。
  全场鸦雀无声。
  “在所里干了一辈子,智能鱼雷搞了十五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水伯仁凄凉地说。
  “主任,您别太难过。您是我们的好老师,我们会记住您的。”
  “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好同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小马,你怎么办?”
  “丁院士已经答应我去他的实验室工作了。”
  “好,好,丁院士的资金肯定要充裕得多。刘工,你呢?”
  “有几家企业想要我,我正跟他们谈呢。”
  “好,好。工资高低是次要的,关键看老板怎么样。小花,你呢?”
  “李院士同意我跟他继续读博士。”
  “好,好,有前途。小徐,你呢?”
  “出国呗,本来我就不打算在所里呆一辈子。”
  “好,好。”水伯仁哽咽地说,“你们都有出路,我就······我就放心了。”
  “水老师!”大家泪如雨下。
  水伯仁深深叹一口气,擦干眼泪,从回忆中醒过来。现在,两件引以为豪的事情,女儿水芙蓉和出水芙蓉计划,都夭折了。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十一章 祸起狼烟
 
  早晨,夏阳去公司上班。人死不能复生,再悲伤也是没用,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夏阳走进《狼烟》剧本组的大办公室,同事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看见他进来,立刻噤声,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同情,怜悯地看着他。
  夏阳估计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旁边的老宋端一杯咖啡,走到夏阳身后,先是叹一口气,然后低沉地说:“我们都很担心你。现在回来了就好,希望你能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好好干······”
  老宋或许是个不错的剧本总监,但显然是个很蹩脚的思想工作者。夏阳反感地“嗯”了一声,头也不回。
  刘总一脸严肃地闯了进来,看见夏阳,说道:“夏阳,你回来了?”
  “刘总,你好。”
  “正好,”刘总似乎有什么心事:“你们都去会议室开会,今天有关于《狼烟》项目的重要通知。”
  会议室里济济一堂,全是《狼烟》项目的人。首席、总监、组长们坐在椭圆形办公桌周围,小兵们坐在外围。在这个项目里,夏阳只是个普通剧本员,他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不知道刘总要讲些什么,大家有些紧张。
  刘总开始演讲,他先扯几句闲话,活跃活跃气氛:“国产电影《狼烟》大家都看过了吧?很可惜,它在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连遭败绩,痛失美国金球奖和奥斯卡奖。”
  好多人都看过影片,对它颇有微词:
  “就是,《狼烟》拍得实在太烂,以后再也不看章导的电影了。”
  “片刻之间,一个人杀了一千名敌军,就是杀猪杀狗也没这么容易。”
  “男女影星只知道搂搂抱抱,脱衣睡觉,飞来飞去,砍人杀人,却没有思想,没有表情,连象样的台词都没有几句。”
  “数千士兵射出数万羽箭,竟射不中十丈以外的男主角,真是奇怪。”
  “不能怨美国人不给它奖项,要是我评,我也不评它。”
  “章导说,有这么多香港影星在里面,肯定是好电影。”
  “可著名香港作家说,《狼烟》拍得很荒唐,他完全否定。”
  “章导的老同学程导还说,《狼烟》是空的,章导除了赚钱,没有别的兴趣。”
  有人为章导开脱:“拍得好了,赚钱多了,自然有人嫉妒。”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持否定态度:“章导还攻击观众,说他们不看《狼烟》,或者骂《狼烟》,都是不支持中国电影,是不爱国。”
  “看不看《狼烟》,跟爱不爱国有什么关系?真是无聊。明明是一部烂片子,还要逼着人家说好?”
  老宋问夏阳:“你看过吗?”
  “我没看过。”去年《狼烟》上映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宣传,说它是由中国最好的导演加一群最好的演员拍出来的。夏阳凭直觉感到,这不是一部好电影。好电影绝不等于最好的导演加一群最好的演员,这样宣传,只能说明它虚张声势。
  “静一静。”活跃气氛的目的达到了,刘总收回大家说话的权力:“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也和电影《狼烟》有一些关系。由于角逐奥斯卡失利,《狼烟》在北美电影市场也遭遇滑铁卢,远未达到预期。据此,本公司董事会调低了对游戏《狼烟》的市场预测。为了保证盈利,董事会已经做出决定,大幅度削减《狼烟》项目的投资,由五百万美元降为二百五十万。”
  “哇呜!”会议室里响起惊呼声,《狼烟》项目刚刚上马,所有成员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横砍一刀,真是出师不利。有的人小声骂道:“都怪电影拍烂了!”“都怪章导!”
  “资金压缩,咱们的开发规模也要相应裁减。”刘总再举屠刀,“原计划《狼烟》项目由四十人参加,现在改为二十人。减下的二十人,或者加入《罗马帝国》中文版项目,或者······就对不起了。”
  “哎哟!”“啊呀!”“完了!”“完了!”会议室里一片惨叫,叫苦连天。
  夏阳本来就窝火,现在更是有气,他从角落里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削减投资?为什么要裁减人员?”
  “刚才刘说得很明白了,”坐在刘总旁边的首席设计师戴维回答,“电影《狼烟》失败了,它太糟糕了。美国媒体认为,影片只有形式,没有内容。而且不尊重人性,美化暴君。这一点,你们中国人也都同意。”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骂完《狼烟》,自己下岗。
  其实夏阳本人也不看好《狼烟》,但他还是嘴硬:“没在美国获奖,不一定等于它不好。事实上,《狼烟》在国内的票房收入超过了美国大片《罗马帝国》。”
  “那是制片人炒作的结果。”戴维很有眼光:“打着名导演名演员的旗号,号称中国第一大片,不时爆出一些花边新闻、血腥内幕,影片还没上映,先把市场搅得沸沸扬扬,让你们不看都不行。炒作的结果是,赚了一时的钱,丢了名导的人,降了明星的身价,伤了观众的心,丧失了今后的市场。正因为如此,董事会估计,即使是在中国国内,同名游戏也不会引起多大反响。”
  “可是,”夏阳明知输理,也继续跟戴维狡辩:“每个电影都有优点有缺点,《狼烟》是一次大胆尝试,即便失败了,也很正常。这不会影响中国电影的前进道路的,更不会影响游戏、小说等其他文学作品的市场。”
  “在这条道路上走不了多远,”戴维冷冷地说,“因为根子就不行。”
  “什么?什么根子不行?”夏阳没听清。
  “好了好了,”刘总打断两人的争执,“现在我宣布《狼烟》项目每位成员的去留决定。”
  有的调离,有的解雇,小兵小将们一个个怨天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会议室,他们恨美国董事,恨合资公司,更恨国产同名电影不争气。
  剧本组本来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老宋和夏阳。夏阳毕竟工作出色,刘总对他格外照顾。
  “你们都是《狼烟》项目的正式成员,”刘总对剩下的人说,“希望你们不要受影片和裁员的影响,踏踏实实工作,拿出好的产品。我可以保证,在项目执行期间,你们不会有一个人被解雇。”
  “趁这个机会,我们谈谈游戏剧本的问题。”戴维把一份文件夹丢在桌子上,那是一个多星期以前,老宋和夏阳递交给他的。剧本是在老宋的指导下,由夏阳完成的。夏阳没看过电影《狼烟》,因此游戏剧本受到电影的影响不大,应该可以免遭株连。
  “这个剧本太差了!比电影还差!”戴维用手拍文件夹,“不尊重科学!不尊重历史!简直是科幻!或者你们中国人所说的,武侠!”
  “戴维先生,你说它到底有什么问题?”因为走了一半人,夏阳可以坐到椭圆桌子前,跟戴维面对面地对峙。
  “你在这里面说,汉朝步兵披全身重甲,这是事实吗?”
  “当然了。”夏阳说,“步兵分轻装步兵和重装步兵,轻装步兵身着布质战炮,行动灵敏,护卫在重步兵的前后左右,是辅助兵力。重装步兵头戴铁胄,身披皮质或铁制铠甲,是步兵中的主战兵力。他们的铠甲由前身甲、背甲、披膊、下摆组成,能护住全身。不管轻装还是重装,每位士兵都佩带一件长兵器,一件短兵器。”
  “要知道,与汉朝同时代的罗马军团的重装步兵,身上只有头盔、胸甲和胫甲!汉朝士兵怎么可能穿那么多的甲衣!还是铁制的!”
  “那是因为罗马士兵左手拿一面大方盾,右手持五六米长的长矛,所以就穿不起更多的甲衣了。”夏阳说,“两军交战就好像下一场大雨,方盾是伞,全身甲是雨衣。虽然它们都能挡雨,但方盾要占去一只手,而穿全身甲则较为灵活。”
  “耶,”戴维满意地说,“罗马士兵五六米长的长矛,与汉朝士兵两米长的戈戟对阵,应该占有明显优势。”
  “长有长的好处,也有它的坏处。”夏阳提出自己的意见:“罗马军团的战法是形成紧密矩阵,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阻挡它的敌人必将被碾成齑粉。两翼是罗马军团的薄弱环节,原因很简单,六米长的长矛要调转方向很困难,在单手持矛、密集阵形的情况下,整个军团调转矛头更是不可能。后背同样是罗马军团的死穴,因为他们没有一片背甲。”
  “这样吧,”戴维考虑后说,“不要给汉朝步兵穿太多的甲衣,或者,不要给他们穿铁甲衣。因为人们普遍认为,中国的士兵比较穷,没有太好的装备。”
  “为什么?”夏阳不解,“汉朝步兵穿什么甲衣,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夏阳,”老宋制止他,“要听戴维的,人家是首席。”
  “还有,你说汉朝步兵中有大批弓箭手,这也不符合实际!”戴维继续批判,“要知道,罗马军团中只有极少数弓箭手,而投枪兵则较为常见,他们是仅次于重装步兵的主力。”
  “我不明白罗马军团为什么只有极少数弓箭手,却养着一大批投枪兵,或许是罗马工匠造不出象样的弓箭吧。”夏阳说,“弓箭和投枪的差别太大了,弓箭能射三四百米,投枪能投三四十米。弓箭手一次能携带二三十支箭,投枪手只能带两三支投枪。”
  “投枪枪身重,所以杀伤力更大。”戴维为投枪兵辩护,“普通弓箭,根本穿不透罗马军团的方盾和胸甲。”
  夏阳笑了,“如果越重杀伤力越大的话,那还是投石头吧。中国很早就有了铜镞箭,在秦汉时已经有了铁镞箭,四棱锥形的、带倒钩和血槽的、锋利的铁镞箭,用强弓劲弩发射,穿透罗马军团的木制蒙皮铜条加固的大方盾,那还不是跟穿纸一样?”
  “改一下,”戴维不理会夏阳的申辩,“弓箭的威力要降低,三十支箭才能射死一名重装步兵。”
  夏阳一脸的不满和不服。
  “骑兵是汉朝军队中的一个独立军种。这怎么可能!”戴维学识渊博:“据我所知,汉人是农业民族,汉帝国是农业大国,国内的马数量少,跑得慢,不适合打仗,更不可能形成庞大的骑兵队伍。”
  夏阳阐明理由,“中原马确实不行,但西北方的中亚马速度快,北方的蒙古马耐力强,都是优良马种。汉武帝发动多次战争,夺取骏马良驹,占领肥美草原,所以可以组建庞大的骑兵军队。”
  “骑兵速度快,攻击力强,是步兵的克星。”戴维绷着脸,“罗马军团中只有极少数起辅助作用的骑兵,帝国灭亡以后,过了很长时间,欧洲才形成有建制的骑兵。而汉朝已经出现了骑兵队伍,这样不好。改一下,汉朝没有大规模骑兵,或者,骑兵攻击力很弱,五个骑兵才能打过一个步兵。”
  “为什么!”夏阳忍不住问:“汉朝有没有重甲步兵,有没有弓弩手,有没有大规模骑兵,跟罗马帝国有什么关系!《狼烟》是反映汉武帝征战的游戏,不是反映罗马帝国的游戏!”
  “欧阳!”戴维正色道:“作为一个优秀的游戏剧本人员,一个优秀的游戏设计人员,视野要尽可能的开阔!要从客户角度看问题!《狼烟》游戏不仅要在中国发行,还要在美国,在欧洲,在全世界发行!设计游戏时,不能被狭隘的民族热情和爱国主义冲昏头脑,不顾事实,不顾历史,把本民族的国力定得很高,军力定得很强,这样是有害的!”
  “可这就是事实呀!”夏阳摊开双手,“跟民族热情和爱国主义没关系!”
  “我问你,”戴维严厉地制问,“如果一个美国客户或者欧洲客户,买了一份《狼烟》游戏,看到汉朝既有全副武装的重步兵,又有精准远射的弓弩手,还有庞大的骑兵队伍,与之相比,同时期的罗马帝国只有笨拙的盾牌兵,原始的投抢手,以及三两个骑兵,他会怎么想?作为一个罗马帝国的后裔,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夏阳压根就不想变成美国客户或者欧洲客户。
  “告诉你,他根本就不会买这样一款游戏!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感到由衷的厌恶!这是地地道道的民族主义!大汉主义!”戴维给夏阳扣帽子。
  “是吗?”夏阳冷笑:“那没什么不好呀,我是中国人,当然要宣扬大汉主义了。你们美国人,不整天也说罗马帝国是古代最好的帝国,美利坚是现代最好的国家吗?”
  “你!”戴维脸色铁青。
  “夏阳啊,”刘总发话了,“戴维是世界一流的软件设计大师,他不仅懂得程序设计、美工音乐、历史文化,而且深谙客户心理,知道客户会买什么样的产品,不会买什么样的产品。你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资历比戴维浅得多,要认真向人家学习,怎么能无礼顶撞呢!”
  “我······”夏阳左看看右看看,别的同事们都在心安理得地聆听戴维的教诲,或者用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果是在以前,他肯定也跟他们一样,不管戴维说什么,听着就是了。至于历史到底怎么样,那是学者的事,不用自己操心。
  可是,刚才不知怎么搞的,非要跟戴维作对,非要跟他一争高下。夏阳心想,是我吃错药了,是我太冲动了。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戴维先生,您继续吧,我应该听您的。”
  戴维哼了一声,继续指摘错误:“在漠北战役中,汉武帝集中骑兵十万,步兵数十万,在漠北与匈奴进行会战,歼灭匈奴九万余人······太夸张,太夸张!两千年前的古代国家,怎么可能象现代国家一样,发动如此庞大的兵力!要知道,罗马帝国横跨亚非欧三洲,地中海成内湖,管辖七千万人口,也从未征集过十万以上的大军!不管是征服高卢、腓尼基还是埃及,四五万人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即使是汉尼拔兵临罗马城下,帝国危在旦夕,也只从全国各地调集了八九万士兵!”
  “这都是史书上写的,白纸黑字,可不是我胡编的呀!”夏阳又忍不住说。
  “不可能!”戴维斩钉截铁地说,“即便是史书上写的,也是史官写错了!是史官信口胡诌的!他说是十万骑兵,其实只有一万!他说是数十万步兵,其实只有数万!农业文明,古代国家,调集一万骑兵,数万步兵,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万骑兵,数万步兵,怎么可能远征一千公里,歼灭九万匈奴骑兵?”夏阳反问:“要知道,你可以改变数字,却不能改变匈奴主力被歼的事实。正是经过这次战役,匈奴人无法继续在蒙古草原牧马,从此开始了前后数百年、东西上万里的西迁。匈奴人的西迁压迫了汪达尔人、东西哥特人、日耳曼人,他们一波接一波闯入罗马帝国,最终灭亡了帝国。”
  “总会有办法的。”戴维随口敷衍。
  “还有水军。”戴维一个不漏:“汉朝水军没有乌鸦吊和投石机,没有三层桨座大帆船,远没有罗马战船先进,这比较符合实际。不过你说汉武帝为征南越,出动江淮以南楼船十万水师。太夸张,改成一万水师就可以了。还有汉朝水师擅长弓弩和火攻,去掉去掉,他们只会用戈戟相交,怎么可能用火攻呢!”
  夏阳无力地抗争:“史书上多次提到过,比如‘楼船力攻烧敌’,还有‘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说明汉朝水军不但火攻敌船,甚至火攻岸上的城池,可见火力强大,射程很远。”
  “这样强大的火力,甚至连罗马帝国的三层桨座大帆船都逃不过!统统去掉!”戴维武断地命令。
  “太没有道理了!”夏阳垂死挣扎,“你根本不尊重历史,乱改一通!”
  “这恰恰是尊重历史的举动!有好多历史是错误的,歪曲的,虚妄的,我们就是要把它纠正过来,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中国人很早就有撰写史书的习惯,中国人有世界上最完整、连续的历史,中国人有《史记》、《汉书》、《后汉书》等二十四史,这些难道都是错误的、歪曲的吗!”夏阳抬出司马迁等人为自己辩护。
  戴维给司马迁等人留一点面子:“不能说二十四史是完全错误的,但是,它也不是完全可靠、真实的!因为中国的史学家是抱着唯心主义、集权主义的思想写历史的,他们不懂科学,他们没有人权思想,他们也没有民主思想,他们只是帝王的御用文人!”
  “二十四史不是真实的,那你说哪本史书是真实的?”
  戴维身子坐正,庄严地宣布:“那自然是美英历史学家撰写的历史书了。比如说,美国学者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英国学者斯塔夫理阿诺斯的《全球通史》。美英学者在科学的、文明的、人权和民主的氛围中长大,他们学习了正确的哲学、科学和人文知识,他们的历史观是科学的和唯一正确的。他们写出来的历史书是世界标准历史。正如斯塔夫理阿诺斯所说,‘令人惊讶但又不可否认的是,对埃及人、中国人和印度人的早期历史,我们远比这些民族自己了解得还多。’是的,这是不可否认的,我们远比中国人更了解中国人!我们所写的中国历史是最正确的中国历史!至于说二十四史,它要跟我们所写的中国历史逐一对照,符合的部分可以留下来,不符合的部分,必须删除!”
  “哇!”夏阳不由得惊呼。他对旁边的中国人说:“你们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同事们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出神,有的在纸上乱写乱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戴维与夏阳的争论,他们觉得夏阳在胡搅蛮缠,耽误大家时间。
  夏阳只得孤军奋战:“中国有五千年文明历史,而英国历史不过两千年,美国历史不过三百年。你怎么能说美英学者更了解中国历史呢?”
  “五千年文明?哼!”戴维驳斥:“中国人就是好大喜功,夸夸其谈,没有一点科学作风。五千年以前,中国有什么?你能说出公元前2950年中国有什么大人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大概,可能,有黄帝、炎帝······”夏阳挠头,他不能肯定,公元前2950到底有没有这两个人。
  戴维抓住了夏阳的破绽,“这就是你所说的五千年文明历史!一段没有确切时间、没有明确地点、没有具体事件、甚至没有杰出人物的历史!告诉你吧,中国文明并没有五千年,只有三千五百五十年!中国第一个朝代是商朝,它建立于公元前1500年,这一年就是中国历史的开端!”
  “不!商朝不是建立于公元前1500年,而是公元前1600年!”夏阳努力延长中国历史,“还有,中国的第一个朝代不是商而是夏,建立于公元前2070年的夏朝!这些数字,在上世纪末的夏商周断代工程中已经确定了!”
  “好一个断代工程,”戴维用手指敲桌面,“我想,叫它政绩工程或者形象工程更为合适。它根本就不是为了历史而研究历史,它是为了彰显强大国力、弘扬民族精神而进行的形象工程。你们中国人很善于搞这些东西,但这却是西方人所瞧不起的。”
  “中国确实有一些形象工程,但夏商周断代工程绝对不是!两百多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碳14测年学家、天文学家,他们都是著名的、一丝不苟的专家学者,他们历经五年联合攻关,耗资千万,破解一系列夏商周年代之谜,推出新的夏商周年表,这怎么能是形象工程呢?”
  戴维摇头:“没用的。斯塔夫理阿诺斯已经写得很清楚,中国文明始于公元前1500年的商朝。除非有一位美英学者改写这句话,否则世界人民不会相信那些中国学者一相情愿的说法的。”
  “可是,夏朝是一个真实的、确切无疑的朝代,中国人知道夏朝每一位君王的名字、业绩,中国发现了夏朝的古城遗址和墓葬,这都是不可否认的。比如说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夏朝的夏字,可见夏朝是多么深入人心。”夏阳现身说法。
  戴维一愣,他不认识汉字,不知道夏朝的夏和夏阳的夏是一个字。
  刘总替戴维打圆场:“夏阳啊,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的名字叫夏阳,显然这个夏是夏天的夏,而不是夏朝的夏。”刘总有些奇怪,夏阳今天怎么跟戴维纠缠不清,以前他不是这样,可听话了。
  “不管怎么说,总之夏朝是一个确实的朝代。”夏阳强词夺理。
  戴首席不理会夏阳的强词夺理,他高瞻远瞩地讲起了游戏经:“我们决不能小看了一款游戏,它不仅仅是游戏和娱乐,更重要的,它是教育,是宣传。我们也不仅仅是游戏公司,我们还是布道者,救世主。通过发行好的游戏,我们向世界人民灌输正确的文明观、历史观、科学观,让他们在轻松愉快的娱乐活动中,不知不觉地学习到优秀的科学知识,历史知识,文化知识,让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让他们明白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您说,我们应该给世界人民灌输一个怎样的文明观、历史观?”夏阳尊重戴首席。
  “正确的文明观,美英学者已经有过深刻的阐述。”戴首席引经据典:“亨廷顿和斯塔夫理阿诺斯都说过,人类文明的中心不断转移,把这些文明中心连接起来,就构成文明的主流。主流文明的发展历程是这样的:最早是伊拉克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苏美尔文明,然后是希腊克里特岛文明,然后是希腊雅典文明,然后是罗马帝国文明,然后是大英帝国文明。如今,人类的主流文明是美利坚合众国文明,它也是人类的未来文明、人类的终极文明。”戴维描绘出一幅光辉灿烂的图画。
  “中国文明呢?”夏阳好奇地问,同事们也感兴趣地看着戴维。
  “中国文明与埃及文明、印度文明、美洲印第安文明、阿拉伯文明一样,都是人类文明的旁枝末节,它们是落后的、劣质的、失败的文明,它们或者已经被淘汰,或者即将被淘汰。”戴维描绘出一幅破败阴暗的图画。
  夏阳吃了一惊。同事们心里也咯噔一下,不过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所以,在游戏里,主流文明永远是正义的、强大的、光明的化身,而末流文明则是邪恶的、懦弱的、黑暗的化身。”戴维回到主题:“汉帝国不应该,也不可能比同时代的罗马帝国更强大,汉朝人是贫穷的、落后的、庸俗腐败的、因循守旧的、贪生怕死的,他们没有铁甲步兵,没有强弓劲弩,没有庞大骑兵,也没有火攻战船。他们国力贫瘠,体质羸弱,交通不畅,政令不通,所能调动的兵力在几千到几万之间。汉帝国之所以能战胜匈奴人,不是因为帝国本身强大,而是因为匈奴人更加弱小。这,就是《狼烟》游戏的基调!”
  戴维把文件夹抛到夏阳面前,“重写!按照正确的文明观和历史观,把剧本重写一遍!”
  “放屁!”夏阳口出污言秽语,并把文件夹扔到戴维头上,“你丫美国文明才是末流文明,美国文明才要被淘汰!老子写的剧本,一个字也不能改!”
  戴维二话不说,离开座位绕到夏阳跟前,抬手给他一拳。
  夏阳毫不示弱,扼住戴维的脖子往墙上撞。
  会议室里大乱,同事们纷纷上前拉开两人。
  戴维被人们簇拥着走出会议室,他边走边回头骂:“愚蠢的中国人!你这种人真正是要被淘汰!”
  会议室里剩下的几个同事怜悯地看着夏阳。老宋叹息:“欧阳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何必跟他顶撞!”
  “他的话,你们难道没听见?”夏阳大声喊道:“他说中国文明是旁枝末节,他说中国文明要被淘汰!”
  “淘不淘汰的,又不是他说了算。”老宋宽容地说:“中国文明有好多落后的东西,即使淘汰了,也没什么不对嘛!”
  别的同事附和:“就是,咱给人家干活,拿人家的工资,就得听人家的,至于说文明啊,历史啊,那轮不到咱操心。”
  “你们!”夏阳气得七窍生烟,用颤抖的手指点着他们,在心里骂他们卖国贼。
  “夏阳!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刘总阴沉着脸下令。
  同事们怜惜地看着夏阳走进刘总办公室。
  刘总叉着腰在办公室里转圈,然后狠狠地训斥:“欧阳,你今天怎么回事,太令我失望了!”
  “刘总,我也不知道,我特别生气,所以就······”
  “戴维先生是是公司的高级员工,可以说既是你的领导,又你的长辈,当然还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没大没小,无组织无纪律,辱骂他,甚至殴打他!”
  “我很抱歉······”夏阳低头。
  “抱歉有什么用!你严重损害了美中两国人员团结合作的风气!败坏了公司声誉!影响了公司前途!”刘总又转了三圈,下定决心,“你走吧,公司留不住你了!”
  “什么?”夏阳目瞪口呆,“我被辞退了?解雇了?”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要给董事会一个交待,给戴维一个交待!”刘总背对着他说。
  “可我在公司里干了五年半!我从不迟到旷工,每天加班,每天都想为公司多做一些事情,”夏阳嘴角扭曲,“我喜欢奇志公司,喜欢自己的职业,希望奇志公司成为最好的游戏公司,希望自己能成为优秀的游戏开发人员。这一切,你都是知道的!”
  刘总回过身,低沉地说,“那是以前的你,你曾经是个好员工,好下属,可现在你已经变了,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找一个更适合的公司。”
  夏阳失魂落魄地转身。如果是公司无理由解雇他,他可以得到三个月的工资。但由于他破坏公司纪律,他将得不到一分钱,空着手离开。
  “等等。”刘总叫住他,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储蓄卡,放在桌子上:“你毕竟为公司尽过力,这三十万,是你应该得到的。”
  “谢谢刘总。”夏阳把手伸向储蓄卡。
  刘总按住卡片,“有个条件,你要先向戴维道歉。”
  “向他道歉?为什么?”夏阳用大拇指指向背后:“是他先辱骂中国人的,是他先打人的,应该他向我们道歉!”
  “夏阳,就算帮我一个忙。”刘总诚恳地说,“你走了以后,我们还要跟他共事,他的话,关系到美国董事会对我们的态度。只要你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这三十万就是你的。”
  “对不起,我错了?”泪水在夏阳眼里打转:“水芙蓉死了,他们怎么不说一句对不起?”
  “夏阳,你女朋友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但这跟戴维没关系。”
  “真的要道歉?”夏阳的手停在离卡片五厘米远的地方。
  “真的。”刘总不松手。
  “这钱我不要了!”夏阳整理衣领,昂首阔步走出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走廊。
  同事们在背后惋惜不已:“多好的人呀,就这么走了。”
  “他以前不这样啊,今天简直象犯了病一样,非要跟戴维顶嘴。”
  “听说他的女朋友死了,好像是被美军打死的,所以他特别恨美国人。”
  “那也不能全怪美国人,是他们自己心血来潮,非要到伊拉克旅游的。伊拉克是什么地方?那里不是每天都有人死吗?怎么没听说美军来中国杀人?”
  “他被公司辞退,再找工作,就难找了。年轻人火气盛,做事不经过大脑······”
  在电梯口,只有老宋为他送行,“夏阳啊,你是个好同志,你不应该走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别说了,”夏阳硬撑着不流泪,“我不会后悔的。”
  “嗨······”随着老宋一声叹息,电梯门合上了。
  夏阳回到家,躺在床上。卧室的天花板、四壁贴满了水芙蓉的玉照,看着水芙蓉的笑容,夏阳感到一丝安慰,有句话不是说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一连几天没有性生活了,夏阳想,或许这是导致自己特别冲动的原因吧。他找出仿真人,拼在一起,看了三分钟,仍然没有一丝欲望。认识水芙蓉之前,仿真人是他的工具,认识水芙蓉之后,仿真人什么都不是。
  夏阳收起仿真人,吸一支烟。很久没去拜访萧远山了,今天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夏阳把车开进西郊山里,找到萧远山的别墅。
  “他在果园里干活呢!”家里人说。
  夏阳走进果园,有一群头戴草帽、身穿粗布衣服、背着药桶的农民正在给果树打药,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正是萧远山。
  “萧大师,你好!”夏阳打招呼。
  “夏阳啊,好久不见了。我也可以趁机歇会儿了。”
  萧远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与夏阳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闲聊。
  “你气色不好,气功也停练了。”萧远山喝一口水。
  “萧大师,你不知道。”夏阳皱着眉头,把在伊拉克的遭遇讲了一遍。
  “嗯。”萧远山脸上显出一丝忧虑,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你说你的腿断了,被阿布和医生拼起来,然后又催动内力把伤口愈合?”这是萧远山关心的问题。
  “对,那时候我处在昏迷之中,只有很少的意识,我觉得好像是内力自己把伤口愈合了。”
  “但这个内力是你前一段时间刻苦修炼得来的,如果你停止修炼,它就会逐渐消失。”萧远山教育夏阳要持之以恒。
  “您说得对。”夏阳谈自己内心深处的幻想,“当我看到水芙蓉躺在冰床上时,我感觉她只是睡着了,我真希望能把内力灌注给她,使她醒转来。您说,这可能吗?”
  “绝对不可能。”萧远山破除迷信思想,“人分四种,生命力旺盛的人,将死但还有救的人,将死而且没救的人,以及死了的人。其中第二种人与第三种人没有十分明显的界限,既取决于病人本身的情况,也取决于医生的医术。但第四种人与其他人有着明确的界限。人可以由活变死,却不可能由死变活,这是单向的,符合物理学熵增原理的。”
  “如果用气功呢?”夏阳心存侥幸,想用中国气功打破古板的物理学。
  “气功打破不了物理学。道学与物理学,是两套描述自然规律的体系,体系不同,描述方式不同,但自然规律是相同的。”
  “克隆呢?”夏阳使出高科技杀手锏。
  “你可以请科学家克隆一个水芙蓉,假如人类道德允许克隆人的话。但那将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全新的人。她不是原来的水芙蓉,她没有义务继续走原来的水芙蓉与你没走完的爱情道路,她有她的思想,她的生活,她的人生。”萧远山描绘出一个铁石心肠、狠心抛弃夏阳的水芙蓉。
  “可她的细胞跟原来的水芙蓉一模一样,她就是水芙蓉!”夏阳告诉萧远山,克隆使用的是体细胞。
  “她们的细胞不可能一模一样。虽然有性繁殖用的是受精卵,克隆用的是体细胞,但克隆仍然是繁殖,而不是复制。”萧远山指出克隆与复制的区别,“有性繁殖是两个异性个体产生后代,克隆则是一个个体产生后代。它们都只使用一个细胞,因此将丢失原来个体的绝大部分信息、记忆和思想。这与复制全部细胞有天壤之别。”萧远山告诉夏阳,新水芙蓉将是原水芙蓉的女儿,她一个人的女儿。
  夏阳捶自己的头,他无法面对水芙蓉的女儿。
  “那么,我如何能不接触而传递内力呢?就象你隔着空气,把我背部变热一样?”夏阳想给活人灌注内力。
  “内力在自己身体内运行,与在别人体内运行,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萧远山眼里,什么都没有差别。“当然,这与你的功力高低有关,就好像投石头,力气小的人投得近,力气大的人投得远。”
  “可是,内力在自己体内运行,我能感觉到;在别人体内运行,我感觉不到呀!”
  “对,这是问题的关键。”萧远山举起一只手靠近夏阳,“比如我给你传递内力,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感觉,但我可以把手放在你旁边,这样就能大致检测到内力是否传到你身上了。”
  “那这样就不叫不接触传输了。”
  “对于功力较低的人,也只能这样了。”萧远山提醒夏阳,你还不是大师。
  “美国人杀了水芙蓉,你说我该怎么办?”夏阳想激起萧大师的仇恨,带自己一起去杀美军,最起码,教自己几招远距离杀人的绝招。
  “气功从来就不是用来打人杀人的,你是受了武侠小说的误导。”萧大师不上当。
  “可水芙蓉死了!一个活泼可爱、美丽性感的女孩死了!这给她的父亲、她的朋友、她的同学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你也是中国人,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夏阳动之以情。
  “每个人一出生就面临着死亡,不这样死也要那样死。”萧大师把水芙蓉的死看得很淡。
  “这不是正常的死亡!这是屠杀!美军使用激光枪杀了水芙蓉和三个伊拉克孩子!”夏阳看见院子里养着几只猪和狗,“就象杀猪杀狗一样!”
  萧远山还是无动于衷。
  夏阳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扭头看了看安静祥和的果园,还有远处的农民,继续做萧远山的工作:“比如说有一天,美军的飞机飞到这里,”夏阳指着晴朗的天空,绘声绘色地说:“投下几枚精确制导炸弹,这里会怎么样?美丽的果园全部被烧毁!勤劳的农夫全部被炸死!甚至连你,萧大师,都逃不过美军的精确炸弹!”
  萧远山怀疑地问:“他们会这样做吗?”
  “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是帝国主义!”
  “帝国主义一定会灭亡的!”萧远山义愤填膺。
  “这么说,你答应教我杀人绝招了?”夏阳惊喜地问。
  “我根本就不会杀人绝招!”萧远山打消夏阳的幻想。
  “那你还说,帝国主义会灭亡?”夏阳告诉萧远山,帝国主义不会自行了断。
  “我们要斗争,但不能去杀人。杀人是最没用、最低等的方法。或许它是西方科学与哲学解决问题的方法,但绝对不是道家解决问题的方法。西方科学认为事物之间是对立分化的、矛盾冲突的、生死竞争的,而道学认为事物之间是和谐统一的、共存共荣的、和平共处的。”萧远山指出自己与亨廷顿等人的区别。
  “那该怎么斗争?”
  “用和平的方式,抱着治病救人的思想。气功从来就是治病强身的方法。”
  夏阳晕头晕脑地驾车返回。其实,他本来也不想去杀人,只是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杀人解恨。萧远山的教导,使他又回到了和平的道路上。
  可是,该如何和平斗争呢?喊口号?贴标语?发表文章?唤醒沉睡的国人?如果是水芙蓉的话,她肯定会这样做。但这不是夏阳的习惯。
  车载收音机播放新闻:“······美国一名司机状告轮胎公司,获赔三百万美元。这名司机声称,该公司的轮胎在雨天不能有效地刹车,导致他驾驶的汽车冲下公路,车辆被毁,自己身受重伤······”
  夏阳眼睛一亮,美国是法制国家,不管是谁,遇到麻烦都喜欢打官司,可以状告任何人,包括美国总统。总统希仆是美国武装力量总司令,他手下的士兵杀了人,我当然可以告他。让他向中国人道歉,赔一笔钱,这样总算给水芙蓉一个交待,而且也是打击了一下帝国主义。
  夏阳很高兴,他相信这是个好办法,他相信真理和正义站在自己一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胜诉。
  接下来的时间,夏阳忙着办签证、买外汇。为了防止恐怖分子发动袭击,在本世纪美国加强了签证和入境管理,任何人都要经过十分严格的检查和盘问,还要留指纹、抽取血样。不过这难不倒聪明的中国人,有许多以出境为职业的中介公司,只要交足够的钱,它们总有办法把你弄出去。况且中国人并不是恐怖分子。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十二章 洋子诊所
 
  一天下午,苏庭哥乘出租车来到心理医院门口。他戴着墨镜,急冲冲地向里面走。忽然,从旁边的灌木从后面闪出一个大嘴巴、前额微秃的人,拦住他问道,“请问,您是苏庭哥先生吗?”
  又是那个可恶的刘元!“不,我不是,你认错人了。”苏庭哥试图绕过刘元。
  “没错,我已经躲在这儿观察您好几次了。您就是苏庭哥。”刘元裂开嘴笑了。
  苏庭哥张望一下,没有别的记者,而且刘元也没带摄像机。他用手指狠狠地指点刘元:“我警告你,以后少跟踪我,少在报纸上胡说八道,讲点职业道德好不好!”
  “我的职业道德就是帮助歌迷了解她们所崇拜的偶像。”刘元眼里闪着光,“如果她们知道您经常来心理医院接受治疗,她们会兴奋得发狂的。”
  “我的心理很健全!”
  “心理健全的人不会来这个地方。”
  “我,”苏庭哥扶了一下墨镜,“我不是来接受治疗,我是来找一位朋友!”
  “男朋友女朋友?”刘元象发现了新大陆。
  “去去去!”苏庭哥野蛮地把刘元推开,走入医院。
  在洋子的诊室里,苏庭哥躺在沙发上骂骂咧咧。
  “又怎么了?”洋子关切地问。
  “刚才在医院门口,我遇到刘元了!”苏庭哥松衣领的扣子。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他明天就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精神病!这个该死的烂人,垃圾!”苏庭哥说脏话。
  “你说你有精神病吗?”
  “没有,我只是,心理有一点点缺陷,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人的心理都有一点点缺陷。”苏庭哥没白来半年。
  “对,”洋子赞许地说,“既然你能认识到这一点,那你就不应该担心。”
  “可是,”苏庭哥向上扬手:“我是歌手,我有很多歌迷,就怕她们不这样想!”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架子和面子。”洋子循循善诱,“你要明白,你首先是个人,其次是个男人,再其次才是个歌手。做一个健康人,做一个正常男人,远比做一个歌手更重要。”
  “我本来想,治好病以后,把水芙蓉追回来。”苏庭哥用手按鼻梁,“可是现在,她人都死了,我还治什么病呀!”
  “水芙蓉是个好女孩,但世界上并不只有她一个女孩。”洋子眼睛向下,看自己胸口,“有好多优秀的女孩,她们爱你,你也可以爱她们。”
  “我不爱她们。”苏庭哥直言不讳,“当然,我希望成为她们的朋友,我希望获得她们的喜爱和崇拜,但至于说爱情,我和她们之间不会有爱情的。”
  “会的,”洋子抬起眼睛,诚恳地说,“从理论上讲,爱情的基础是性,任何两个健康的、适龄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之间,都可以有爱情。”
  苏庭哥大皱眉头:“洋子小姐,你说了些什么呀?你说的是动物吧?可我是人啊,人的爱情是纯洁的、高尚的、美好的,不是什么性啊性的。”
  “对不起,我说的可能有些不雅。”洋子闪动着大眼睛,“嗯,这样说吧,世界是美好的,男人和女人是美好的。作为男人,应该善于发现女人的美,女人也应该善于发现男人的美。你发现了水芙蓉身上的美,也应该能发现其他女孩身上的美。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这一点很重要。”
  “这还差不多。”苏庭哥闭上眼睛,“发现她们的美,但愿吧。”
  两个小时结束,苏庭哥起身戴墨镜。他问:“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对。”洋子收拾东西。
  “那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可以!”洋子兴奋地说,“去哪儿?”
  “去给水芙蓉献花。”
  “哦,好吧。”
  两人下楼梯,走到医院门厅,看见一个客人坐在沙发里,迎宾小姐、收银小姐围着他,听他高谈阔论。
  “小姐,买单!”苏庭哥说。
  小姐们立刻涌上来,每人手里拿一个本子,“原来您是苏庭哥呀,请您给我签个名!”
  还有人对洋子说:“洋子,庭哥能找你看病,真是你的福气啊!”
  苏庭哥一愣,她们怎么会认出自己?他连连招架:“我不是,你们认错了,我要交钱。”
  “签完名再交钱,”小姐们不放过他,“您的朋友刚才说了,您就是苏庭哥。”
  沙发里的客人正是刘元,他面前摆着一本介绍医师的画册,翻到洋子的那一页。他慢悠悠站起身,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苏庭哥咬牙切齿,匆匆签完名,交完钱,摆脱女孩们的围堵,疾步走过去,大声说:“你竟然守在这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先生,别发怒嘛。你能来这里,我也能来嘛。”刘元看了一眼洋子,“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的事不要你管!”
  “不不不,苏先生误会了。我是想跟洋子小姐约个时间,分析一下我的心理。”刘元冲洋子笑,“洋子小姐不会不赏脸吧?”
  洋子愠怒,“你不过是想得到一些苏庭哥的消息,我不会告诉你的。不要再跑到这里为难他,否则小心你的脑门!”
  刘元一摸脑门,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要向我道歉!咱们俩没完!”
  苏庭哥和洋子已经出了门厅。
  两人买了一束芙蓉花,来到郊区公共墓地。墓地里人不多,远远看见,水芙蓉的墓前站着一个人,身穿黑色西服,低着头,一动不动。是夏阳。
  墓前已经有了一束芙蓉花,苏庭哥放上第二束,与夏阳并排站着,默默地为另一个世界的水芙蓉祝福。
  苏庭哥转身要走,夏阳突然说:“请等一等。”
  “你还有什么事?”苏庭哥摘下墨镜。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请你替我照顾她父亲。”
  “我会这么做的,不过不是为了你。”
  洋子问:“欧阳先生,你要去哪儿?”
  夏阳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去美国,为芙蓉讨一个说法。”他向前迈出脚步。
  苏庭哥和洋子目送夏阳远去,苏庭哥羞愧地说,“我,我不如他,他更象个男人。”
  “你也很不错。”洋子安慰他。
  在餐馆里,苏庭哥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已经喝了六瓶了,别再喝了。”洋子劝他。
  “我一直以为我跟芙蓉是天生的一对,”苏庭哥抚摸光滑的酒杯,“我以为她被那个叫夏阳骗了。现在看来,芙蓉喜欢他是对的,他们在一起更合适。”
  “可芙蓉已经不在了。”
  “是啊,”苏庭哥盯着琥珀色的液体,“到了天堂,她的爱人也是夏阳。我不应该再想她了。”他随口唱道:
  昨日象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 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风四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 有谁听到旧人哭
  爱情两个字 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 还是要装作糊涂
  知多知少难知足
  看似个鸳鸯蝴蝶 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花花世界 鸳鸯蝴蝶
  在人间已是癫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温柔同眠
  一个酒鬼居然能唱得如此优美动听,别的客人们纷纷向这里张望,并不断喝彩。
  离开餐馆,苏庭哥一边歪歪扭扭地走路,一边把外衣脱下,抓在手里,在空中乱舞。“哈哈哈哈,好开心呀,好高兴呀!”
  “你喝醉了。”洋子扶住他。
  “我,没醉。”
  “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苏庭哥向下摆手,“我是,男人,怎么能让,女人,送回家。应该是,我送你,回家。”他举起一个手指头,“说,你家在,哪里。”
  洋子抓住他:“你真的醉了,还是我送你吧。”
  苏庭哥推开她,“你,瞧不起我。你不把我,当,男人。”
  “哎呀!”洋子没办法,只好哄着他,“好吧,你送我回家。”
  洋子的家是一栋日式别墅。洋子边开门边说:“爸爸妈妈在日本做生意,平常只有我一人在家。”她脱了鞋,也给苏庭哥脱下。
  伴随着悦耳的音乐,屋里响起一阵叽哩呱啦的日本话。
  洋子说:“哆啦A梦,这是苏庭哥,请你讲汉语。”
  “苏,庭,哥,你,好,欢,迎,光,临!”管家电脑说。
  “你好,哆啦,A梦。”苏庭哥说话象电脑一样迟钝。
  洋子把苏庭哥扶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两杯茶,“喝点茶,休息一会儿,你就会好的。”
  苏庭哥喝了一口,就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洋子在旁边坐了一个多小时,苏庭哥还没有醒的意思。天哪,他要睡到什么时候!洋子走进浴室,想抓紧时间洗个澡。
  苏庭哥被一阵铃声吵醒,他坐起来,发现周围摆放着整洁素雅的日本家具,这是哪里?对了,是洋子家。
  铃声继续响,是电话。苏庭哥抓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呱嗒呱嗒的日本话,是个男的。显示屏没开,不知他长得啥样。
  “喂,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你是谁?”声音立刻变成汉语。
  “你是谁!”出于习惯,苏庭哥不能随便透露自己的姓名。
  “我问你是谁!”声音似乎有些生气。
  “我是洋子的一个朋友。”
  对方吁了一口气,他差点就报警了。“你来我家干吗?”他严厉质问。
  “这是你家?这是洋子家!”苏庭哥纠正对方的错误认识。
  “我是她父亲!”
  “哦,原来是伯父啊,您好。”苏庭哥彬彬有礼。
  “你说,你来我家干吗?”审问重新开始。
  “我······是洋子请我来的,我说过,我是他的朋友。”
  “她为什么要请你来?现在已经十点了,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要干什么?你和洋子什么关系!”一连串的问题。
  “是这样,今天我请洋子吃饭,我喝醉了,我就把她送回家了。”
  “你说什么?到底是你喝醉了还是她喝醉了?”对方怀疑是自己喝醉了。
  “确实是我喝醉了,但我是男人,所以一定要把洋子送回家。”苏庭哥摆出大男子主义。
  对方郑重地说,“年轻人,我的家庭是个传统家庭,洋子是个正派女孩!她不会跟你这种人交往!你应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苏庭哥笑了,“伯伯,您误会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对方打断他:“现在的男孩子,既不考虑后果,又不承担责任,为了一时快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有的穷小子,想通过勾引人家女儿来骗人家的钱。你说,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快乐,还是为了钱!”
  苏庭哥有些怒,“伯父,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苏庭哥是那种人吗?”
  “你是苏庭哥?”对方一愣,“洋子最喜欢你的歌了。我早就听说你们的圈子里很乱,没想到,你竟然连我女儿都不放过,唉!”对方叹气。
  苏庭哥没法跟他谈下去了,他说:“您等一下,我让洋子接电话。”
  “好,好。”对方抹眼泪。
  “洋子,洋子!”苏庭哥大喊。
  “洋,子,在,浴,室,里,洗,澡。”
  浴室里传出水花声,苏庭哥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敲敲门。
  水花声停止,洋子问道:“谁呀?”
  “是我。你爸爸来电话了,你最好接一下。”
  片刻,洋子披着浴衣出来,全身热气腾腾,不时有水珠滚落。她坐在沙发上,跟爸爸愉快地交谈。
  苏庭哥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随手抓起一本漫画,心不在焉地翻动,偶尔瞟一眼对面的女孩。
  洋子时而放声大笑,时而低声细语,时而怒声反驳。她先是腿向右坐着,然后腿向左,然后把左腿放在沙发上,并用浴衣下摆盖住大腿。最后两条腿都放在沙发上,脚丫互相交叉,拉紧胸口衣襟。她甚至有时还跪在沙发上,显得非常古典和虔诚。
  终于放下电话,洋子抚弄湿漉漉的头发,沉浸在喜悦之中。
  “伯父说什么了?”苏庭哥问。
  “他说不要跟你交往,你们这种人,没一个好东西。”洋子顽皮地眨眼。
  “那你怎么说?”
  “我说你是个好东西。”洋子笑了。
  苏庭哥也笑了,他站起来,“我该走了。”
  “酒醒了吗?”
  “醒了。”
  “你走吧,我不能出去送你。”
  几缕湿发沾在洋子脸上,苏庭哥替她拨开,说,“你真美。”
  “是吗?”洋子眼里洋溢着光彩,“谢谢。”
  苏庭哥捧住洋子宽阔的脸庞,吻她饱满的嘴唇。洋子并不拒绝,苏庭哥得寸进尺,褪去洋子身上的浴衣。赤裸的洋子四肢粗壮,硕乳肥臀,全身粉红,放射出无穷的活力。
  苏庭哥心跳加快,血液沸腾,体内出现一种久违的动力。他把洋子按在沙发上。
  “别在这里,”洋子很沉着,“到我的卧室里。”
  洋子的卧室里贴着苏庭哥的照片,中间摆一张宽阔的床垫子。一走进去,洋子粉色的肉体立刻映红了四壁。
  两人坐在床垫上,洋子给他脱去上衣,“你应该去健身。”她像医生一样地教导。
  “没有时间。”苏庭哥的喉咙发干。
  洋子又要解苏庭哥的裤子,苏庭哥迟疑地挡住她,“我······能行吗?”
  “能行的。”
  “你这里有······药丸吗?”
  洋子迷人地微笑,“你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需要药丸。”
  苏庭哥咽了一口津液,利索地脱下裤子,然后象动物一样扑在洋子身上。
  激情过后,两人躺在床垫子上低语。“我觉得······你比芙蓉更好。”苏庭哥抚摸洋子的球形乳房。
  “是吗,或许因为我是心理医生吧。我可能比她更懂得男人的心理。”洋子毫不避讳。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更舒服。”苏庭哥抱住丰满的肉体。
  “其实你应该用平常的眼光看待性爱,不要把它想得太好,也不要把它想得太坏,不要企图索取很多,也不要担心会失去很多。”洋子语出惊人,“性爱就是放松,就是玩乐,两个爱人之间的游戏。”
  “游戏?”苏庭哥认真地问,“这么说,你有过许多男友。”他估计洋子经常跟客户上床。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洋子坦然回答,“加上你,也只有两个而已。理解男人并不需要交很多男友。”
  苏庭哥松了口气,他点洋子的鼻头,“就你这样,你爸爸还说你是正派女人呢。”
  “他还说你不是好东西呢!”洋子笑着反驳。
  洋子扭头看墙壁上的苏庭哥照片,“很久以来,我一直梦想跟你在一起。”
  “现在,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洋子回头,顽皮地说:“不,还没有,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也这样想。”苏庭哥顺口唱道,
  我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 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 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 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 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频惜 夜夜不能忘
  但愿花开早 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簇簇 开得许多香
  苏庭哥问,“你说,我还要去你那里治疗吗?”
  “不需要了。”洋子有些惆怅。
  “你怎么了?”苏庭哥问,“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我还会去找你的。”
  “是吗?”洋子又扭过头去看墙上的照片。
  “谈谈你的理想。”洋子有些不开心,苏庭哥陪她说话。
  “我的理想是,”洋子重新焕发了活力:“我要开一家心理诊所,给社会上好多心理有缺陷的人治病,让他们快活起来,开心起来。”
  “你现在不就是在这样做吗?”
  “可现在是给老板干活,”洋子不悦,“他们歧视我,瞧不起我,给的工资少,还把我放在最后一页。”
  “嗯,”苏庭哥明白了,“你的想法很好,那得多少钱?”
  “要注册一家公司,还要租店面,雇职员,缴水电费,上税,最少也得两百万。”洋子盘算,“我现在有二十万,还缺一百八十万。我每月挣两万五,攒两万,一年二十四万,需要攒七年半。再过七年半,我的诊所就可以开业啦!”
  “你爸爸不是有钱吗?”苏庭哥给他支招,“向他要,他不会不给。”
  “他就是不给。”洋子嘟嘟着嘴,“他还说,不问我要房租就算便宜我了。”
  苏庭哥想,两百万,没有多少。我拍一个广告就得了五十万。不过我现在到底有多少钱?不清楚。
  第二天,苏庭哥打电话叫来李明。李明手里拿一份报纸,“苏先生,您找我?”
  “对,我想问一下,我现在有多少钱。”苏庭哥坐在圆椅子里轻轻地转。
  “房产三处,总共两百万。电动车三辆,总共一百五十万。股票十万股······”
  “行了,就说我现在能提多少钱吧。”苏庭哥停止转动。
  “现金加活期存款,总共二十万。”
  “才二十万?”苏庭哥不信,“我不是拍了好多广告吗?”
  “可都买房子、买车、买股票了呀,”李明坐下来,耐心地给他分析:“钱越放越不值钱,必须要投资。买房子、买股票都是投资,买车不算,二手车肯定比一手车便宜。你看,你有房产三处,总共两百万。股票十万股······”
  “能不能马上兑现?”
  “股票暂时被套住了,房产也没有合适的买家。如果您一定要卖,我也可以想办法,使您的损失降到最低。”
  “算了。”苏庭哥问,“最近怎么没有厂家找我拍广告?”
  “不是您自己说的吗?推掉所有的广告,一心一意搞专辑?”
  “对,我是说过。”苏庭哥把手插在浓密的头发里,“这样吧,接一两个,好广告公司设计的好广告。你去办吧。”
  “苏先生,”李明把手里的报纸递过来,“这上面有您的消息。”
  苏庭哥接过一看,大标题是:《频繁出入心理医院,苏庭哥接受心理治疗已有半年之久》。
  “无稽之谈!”苏庭哥把报纸撕了,“不要相信他!这是造谣,你要为我澄清!”
  “是。”李明小心地说,“澄清归澄清,您的广告身价可能要降。”
  “知道了!”苏庭哥恨不得生吞刘元。
  李明走后,苏庭哥生了一阵闷气,不过他想到洋子的温柔,眉头舒展开来。他抓起电话,给洋子打过去。
  “你好,今天中午有时间吗?”
  “当然。想我了?”洋子的声音很性感。
  “中午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吃饭。”苏庭哥心跳加快。
  “好啊。”洋子说,“就这样吧,我这儿还有客人。”
  洋子放下电话。一个四十多岁、面色苍白、戴钛金眼镜的病人躺在沙发里。
  “文先生,这几天您感觉怎么样?”洋子问道。
  “嗨,还是不好啊。”文先生一脸倦容,“吃饭不香,睡觉不踏实,经常莫名其妙地头疼。又去医院检查了一次,医生说没什么毛病,还是建议我来心理医院。”
  “是的,根据我的分析,您确实是心中有问题。”洋子柔和地说,“让我们共同努力,找出您心中的症结。”
  “我想可能是我工作压力太大。”文先生不无骄傲地说,“作为整个公司的技术总监,付出的辛苦,要比别人多一倍,甚至比总经理干得还多。因为总经理和别的总监们,他们解决的问题很大一部分都是人际关系上的、应酬上的,而最难最累的问题都是技术上的。我虽然已经是领导,也经常难免要加班。不过我并不太计较这些,为了公司的利益,总有人要做出牺牲嘛。”文先生相当大度。
  “工作压力大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洋子分析,“正如您自己说的,您并不计较这些,您以此为乐,所以它不会给您的心理带来太大的伤害。工作压力真正伤害的是那些手上不停地干活,心里却不停地抱怨的人。”
  “姑娘,你说得很好嘛!”文先生赞许地点头。
  “那还有什么事情,让您不开心呢?”
  “那些中低级干部,还有职员,他们做事总不能让人满意。我要反复监督检查,偶尔还要呵斥几句,他们才能把事情做好。现在的年轻人呀······”文先生轻轻地摇头。
  “经常发火,脾气暴躁,这也是您感到不舒服的一个原因。”洋子说,“要知道,每发作一次,不仅伤害了对方,同时也伤害了自己。您要学会化解心中的怒火。我会帮助您做到这一点的。”
  “哈哈哈,姑娘,你真是太好了。找你找对了呀!”
  “但是,”洋子继续刚才的话,“经常有这种情况,如果甲对乙发火,可能乙并不是真正导致甲生气的原因,甲心中的怒气是来自于第三个人——丙。乙只是一个导火索,是丙的替罪羊而已。所以我觉得,导致您发火的可能并不是您的下属,而是另外的原因。也正是这个原因,使您吃饭不香,睡觉不甜。”
  “这个······”文先生摸了摸苍白的脸,低声说道:“姑娘啊,让你说对了。确实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我的妻子。她经常背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会,”洋子否定,“您以前说过,您和您的妻子非常相爱,而且,您也没有她偷情的证据。”
  “以前我和她确实很相爱,而且现在我仍然爱着她。”文先生控诉,“可她不是,她已经变了。以我的收入,完全有能力养活全家,她完全可以做一个专职家庭主妇。可她非要去上班,也不什么好职业,宾馆服务员而已。”文先生脸皮抖动,“四十岁的人了,去给人家拖地板,擦桌子,整理房间,你不嫌现眼,我还嫌丢人呢!”
  洋子开导他,“她喜欢自己的职业,这没什么不好。”
  “这种破职业,有什么好喜欢的?她肯定有别的原因,她肯定在跟男同事们打情骂俏,一有机会,就躲在房间里鬼混!”文先生涨红了脸,“宾馆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洋子摇头,“文先生,您要相信自己的妻子,她不会这样做的。而且宾馆有宾馆的制度,对每个员工都有约束。您这是没有证据的猜疑。”
  “我有证据!”文先生逐一列举,“你看啊,第一,明明可以在家里享清福,她却还要去做服务员,完全不符合常理;第二,每次上班前她都要化半个小时的妆,一个服务员,用得着打扮得那么靓吗?第三,有一次她接电话,笑得格外开心,我问是谁的电话,她说是同事的。我问是男同事女同事,她就说男同事怎么了?还嫌我烦;第四,有一次我给她打电话,先是一个男的接的,他喊她时喊的是‘张小姐’,他怎么不叫她‘张姨’,‘张嫂’,或者‘张大姐’,却叫‘张小姐’?这说明在男同事眼里,她就是一小姐;第五,她本来就是个没文化、没品位的人,这种人,不把夫妻关系当回事,可以随便跟野男人鬼混;第六,报纸上说了,四十岁的女人是老虎,最容易出去偷情。你看,有这么多证据可以证明,她不是个好女人!她在外面鬼混!”
  这番话洋子已经听了七八遍了,她克制住厌烦心理,勉强听完。“文先生,这些只是您自己的猜疑,根本不是证据。只有您或者别人亲眼看见您的妻子做那种事情,那才是证据。”
  “你要我跟踪我的妻子?你要我雇侦探偷拍她的照片?”文先生坐起来,“不,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爱我的妻子,我不能使她难堪!”
  “您怀疑她,辱骂她,您还说爱她?”洋子有些忍不住了。
  “我当然爱她!我随时都带着她的照片,经常拿出来看!”文先生站起来,取出钱夹,给洋子看她妻子的照片。虽然洋子已经看过七八遍了,但她还是又看了一遍。文夫人是个干体力活的人,比文先生要健康开朗,有几分姿色,或许这也是引起文先生怀疑的一个原因。
  “看见了吗?”文先生得意地说,“我从来都是爱她的!”文先生怒声谴责,“是她对不起我!在我加班加点地工作的时候,她趁我不能去看着她,就跟男同事胡闹!鬼混!上床!她跟宾馆里的每个男人都睡过了!”文先生悲愤交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没文化,没品位,没修养,只知寻欢作乐!我是有文化,有品位,有教养的人,我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我只能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挣钱养家。她哪里知道我的苦衷!这个贱女人!”
  这番话洋子已经听了七八遍了,她眨着眼睛,试图从中听出些什么。
  发泄完怒火,文先生坐回到沙发里,“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些粗话,但这都是对她的正确评价。”
  “你现在感觉怎样?”洋子问。
  “感觉好些了。”文先生恢复了儒雅风度。
  “我想我知道使您生气的原因了,也就是您的病根。”
  “其实就是她,我说过,她是个坏女人。”文先生两手交叉。
  “不是她。”洋子说,“我问您一个问题,有关私生活的,希望不要介意。”
  “问吧。”
  “您和您的妻子,最后一次同房,是什么时候?”
  “这个······”文先生调整坐姿,“一定要回答吗?”
  “一定。”
  “是这样的,”文先生翘起腿,“我是技术总监,工作比较忙,回家比较晚。而且,她不是个好女人,所以,我们很长时间没同房了。”
  “多长时间?”洋子看着文先生的眼睛。
  “······两年了。” 文先生低下头,又立刻抬起:“这不是我的原因!都是她!她是个坏女人,她在外面鬼混!我嫌她不干净!”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呢?既然你一口咬定她婚外恋,而且你们已经两年没同房了,你可以稳操胜券。”洋子柔中带刚。
  “我,我是领导啊,这种事情如果传开来,肯定闹得全公司沸沸扬扬,人家都会说,文总监的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不得已只好离婚。我还有什么脸面?有什么威信?而且,我有文化,有修养,她对我不仁,我不能对她不义。”文先生颇为仁义。
  “文先生,不要再演戏了。您的妻子根本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这一点,您自己很清楚。”洋子脱掉他的戏装,“您之所以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反复地念叨,是为了遮掩另一件事。”
  “我遮掩什么?”文先生一脸无辜。
  “您患有轻度的性无能,两年不能同房了。”
  “胡说八道!”文先生当即否认,“我的身体很好!我每周都去打两次壁球!”
  “您的身体并不好,您一指出于亚健康状态,您的健身属于强迫健身,是一种负担。”洋子向他讲解,“你口口声声说妻子婚外恋,却不敢跟她离婚,不是因为你讲仁义,而是担心她暴露你的秘密。你因为自己无能,而感到羞愧愤恨,所以就在我面前辱骂你的妻子,一方面可以嫁祸给她,另一方面可以排解心中的烦闷,获得一种快感,一种虐待的快感。”
  文先生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知识分子,是高级工程师、博士、技术总监,怎么会辱骂妻子?怎么会是虐待狂?”
  “一个人是不是虐待狂,跟他是不是知识分子没关系。”洋子没有被知识分子吓倒,“知识分子虐待狂与非知识分子虐待狂的区别,在于他们采用的方式不同。非知识分子虐待狂往往采用鞭打、针刺、火烧等方法,对妻子进行肉体折磨。而知识分子虐待狂除了采用这些方法外,还可以采用造谣诽谤、恶意中伤的方法,对妻子进行精神折磨。这种折磨具有很大的伪装性和欺骗性,杀伤力不亚于肉体折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你还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的妻子,但如果不及时治疗,是有可能发展到那一步的。”洋子闪动着乌黑的大眼睛:“相信我,我能够帮你治好你的疾病。”
  文先生腾地站起,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胡扯!全是胡扯!我没有阳痿,我也不是虐待狂!”他全身颤抖,指着洋子破口大骂:“你这个黄毛丫头,你懂个屁!你以为上了几年学,就是无所不知的心理医生了?告诉你,我看的心理书比你看的多得多!你跟她一样,是个坏女人,贱女人!”
  “文先生,请您冷静。”洋子的脸有些红。
  “不,不!”文先生大喊着闯出门外,在走廊里叫嚷:“老板呢?我要见老板!什么狗屁医院,什么狗屁医生!”
  整层的诊室都打开了门,医生和客人们纷纷探出头来观看。
  “看什么看!#%$?!”他们被骂得狗血淋头,缩了回去。
  医院老板急冲冲地赶来,满脸堆笑:“这位先生,您遇到什么麻烦了?有话好好说,不要生气嘛!”
  “你是老板?好,我跟你说,”文先生把他拉进洋子的诊室,指着洋子说:“你们这个医生太不像话了!我有些头疼,不舒服,找她看病,她就说我······咳!太难听了!我简直说不出口!”
  屋里又进来一个人,戴着墨镜,是苏庭哥。他来请洋子吃饭。
  “你说他什么了?”老板质问洋子。
  “他患有轻度阳痿,还有,虐待妻子的倾向。”洋子低头回答。
  “听听,听听!”文先生眼角挤出了眼泪:“我是知识分子,高级工程师,电子学博士,我有文化,有修养,有品位,到了你们这里,就被说成了阳痿和虐待狂!”他抓住老板的衣袖,“不把这事解释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先生,这是我们医院学历最低、最没经验、最没水平的医生,她的诊断难免有误,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老板命令洋子:“还不赶快道歉!”
  “对不起,文先生,我没有经验,诊断错了,您没有阳痿,也没有虐待倾向。”洋子向文先生鞠躬,“我向您道歉,希望得到您的原谅。”
  “小孩子嘛,难免有犯错的时候。”文先生恢复了知识分子风度,转而教训老板:“你作为医院领导,属下出了错,给客户造成伤害和损失,你也难逃干系!”
  “是,是。”老板点头哈腰,“这样吧,我把您转交给我们院最出色的心理学教授,由他给您看病。而且,您以前交纳的医疗费用,全部退还!”
  “嗯,这还差不多。”文先生稳步走出诊室,“我也不是有意刁难你们,我只是想治好病而已。”
  “您慢走!”老板把文先生送出门,转身回来训斥洋子:“跟你说多少次了,给客人看病,要捡他们爱听的说,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可是,我要给他治病呀。”洋子申辩。
  “治病治病,就知道治病!”老板语重心长地说,“治病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留住客人,让他来好多次。病人每次来,你要哄着他,捡他爱听的说,说得他心花怒放,这样他就愿意再来,而且来一次交一次的钱。医院、患者和你自己,每个人都皆大欢喜,这样多好?可是你,净说些病人不爱听的,惹得他们不愿再来,甚至还发脾气。今天的损失,从你工资里扣除!”
  洋子满脸委屈,却又无力反驳。
  “不能扣洋子的工资!”苏庭哥插话,“她是对的,应该向病人讲实话,这样才能帮助病人治好病!”
  “你是谁?”老板这才发现屋角还有一个人。
  “我是她以前的一个病人,也是她的朋友。”
  “如果你是她的朋友,就应该为她考虑!”老板威胁道:“她要想在这里干下去,就必须捡好听的说!”
  “那是欺骗!”苏庭哥站到洋子身边,“洋子宁可丢掉这个工作,也不能欺骗病人!”
  “是吗?”老板狞笑,“洋子,你说呢?”
  “我······”洋子抬起头,畏惧地看着老板,“我可以捡他们爱听的说,你也可以扣我的工资。是我做得不对,请你不要解雇我!”
  老板大笑:“这就对了嘛!”
  “洋子!”苏庭哥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这不是你!你应该尽心尽力地为病人治病!而不是欺骗他们!”
  “你不明白,我需要这个工作!”洋子眼里含着泪水,“我喜欢这个职业,而且我还想办一家自己的诊所!那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你就是为了钱吗?”苏庭哥低声问,“有了钱,你就可以辞职了?”
  洋子用力地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就辞职!”苏庭哥大声对老板说:“听着,洋子辞职了,不干了!她不能为了挣几个钱而去欺骗病人!她不缺钱,她有钱!”
  “你说什么······”洋子吃惊地看着苏庭哥。
  “别说了,赶快收拾东西,咱们走!”
  洋子拿起手提包,苏庭哥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出去,丢下老板一个人在诊室里发愣。
  “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在医院院子里,洋子尖叫,“我没有钱!父亲不会给我钱的!他让我自己挣!现在我没了工作,就更没钱了!”
  “我给你钱!”苏庭哥嘴角挂着微笑。
  洋子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相信,咱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你凭什么给我钱?”
  苏庭哥抓紧她,“相信我,我爱你!”
  “真的?”洋子还是不信。
  “真的!”苏庭哥抱住她。洋子在他的怀里哭了。
  苏庭哥和洋子手拉着手走出医院大门,立刻发现中了埋伏。手持话筒照相机、肩扛摄像机的记者,还有手里拿着报纸的歌迷,将他们团团围住,边拍照边争先恐后地提问:
  “苏先生,您的经纪人刚刚发表声明,说您从未来过心理医院,可您此时就在心理医院里,您如何解释呢?”
  “请问您患有何种心理疾病?是色情狂,虐待狂,变态狂,偷窥癖,恋物癖,还是抑郁症?”
  “曾经有著名歌星因患抑郁症而跳楼自杀,您是否也会这样做?如果要自杀的话,请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这位小姐是谁?她是您的医师吗?”
  “小姐,您怎么称呼?您跟苏先生什么关系?”
  “给我签个名吧!”
  还有的女孩挤不进来,在外面大喊:“庭哥,我爱你!”或者大哭:“庭哥,不要死啊!”
  刘元站在外围,看着苏庭哥被众记者们分食,不怀好意地笑了。
  “安静!请大家安静!”苏庭哥举起两只手,用力向下按:“我没办法一个个回答你们的问题,我就一次把它们全讲出来吧!”
  人群安静下来。
  “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女友,大岛洋子小姐!”
  洋子向大家鞠躬:“请多关照!”立刻引起热烈的掌声。
  目光挑剔的记者忍不住问:“苏先生,演艺圈里美女如云,您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跟一个相貌平常的女孩在一起呢?”
  “我想,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我有一点心理缺陷,是她的热情服务,帮我治好了病。在治病期间,我们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很自然地迸发出爱情的火花!”
  “您得的是什么病啊?”歌迷们关切地问。
  “我来替他回答吧,”洋子说:“在不久以前,我跟你们一样,是他的歌迷。歌手跟普通人一样,也需要个人隐私和个人空间,我们要尊重他们的权利。至于说他的病,只是一个很小的病,而且已经完全康复了,就象感冒一样。”
  “原来是感冒呀。”歌迷们恍然大悟。
  有记者问:“苏先生,您会跟洋子小姐结婚吗?”
  苏庭哥看了洋子一眼,她羞涩地低下了头。苏庭哥大声说,“我是个尊重长辈的人,只要父母同意,我们就会结婚的!”
  又是热烈的掌声。
  “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苏庭哥宣布:“今天,洋子离开了这家医院,她要自己开一家心理诊所!人的身体会得病,人的心理同样会得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大家感觉心理不舒服,不妨到洋子的诊所接受治疗,谢谢!”
  记者和歌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鼓掌,生怕被别人当成是需要治疗的病人。不过他们在心底里还是赞同苏庭哥的观点的。
  晚上,苏庭哥和洋子坐在床垫子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洋子相当坦率:“我是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的,你没必要给我钱。”
  “我也喜欢你,而且,”苏庭哥认真地说,“是你教我的,要象个男人。”
  “可是,”洋子迟疑地问,“你能拿出那么多钱吗?一百八十万呢。”
  “没问题,我有房子,车子,股票,卖了就有了。”
  “那是你好不容易挣来的,卖了多可惜呀。”
  “还可以再挣呀,”苏庭哥自信地说,“我还可以演出,出专辑,拍广告,很快就挣来了。”
  “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当然能,”苏庭哥注视着洋子粉红色的肉体和滚圆的乳房,“你能给我美感,灵感,和力量。”
  一个月以后,心理诊所开业了,名字叫“洋子の诊所”。除了洋子以外,雇了三个员工。好多人都来捧场,有记者、歌迷,苏庭哥还请来了水伯仁。
  “下面请著名科学家水伯仁先生讲话!”
  水伯仁登上台阶,向大家挥手示意,两年没以科学家、实验室主任的身份出席仪式了,他的动作有些生疏。
  水伯仁的话言简意赅:“现在的年轻人,当然啰,也包括一些中老年人,他们的心理问题很不少嘛!从科学的角度讲,心理疾病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嘛!有了病却不治,一方面是他们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好的诊所太少了嘛!洋子诊所的开业,又为市民增加了一个好的选择,我们应该表示欢迎嘛!”水伯仁带头鼓掌,心里却想,我的心理很健康嘛。
  大家纷纷向洋子和苏庭哥道贺,其中也包括刘元:“开业大吉,开业大吉!”
  “谢谢,”洋子鞠躬,“我应该向你道歉。”
  “嘿嘿嘿!”刘元摸着光脑门笑了。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十三章 否决计划
 
  西北航空公司飞往洛杉矶的班机上,夏阳无聊地翻动一本《外国人入境美国安全须知》,这上面列举了为维护美国国家安全,一个外国人在美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并附有警察局、移民局、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国民警卫队、海岸警卫队等等的网址、电话号码。内容主要有:
  “不准在美国延期居住。”
  “不准私自进出美国边境。”
  “不准改变姓名、容貌,不准伪造护照。”
  “不准劫持航空器。”
  “不准参与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恐怖活动。”
  “不准买卖、运输、持有枪支、爆炸物、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不准藏匿、收容、资助恐怖分子,以及向恐怖分子提供信息。”
  “如果发现恐怖分子或者怀疑某人是恐怖分子,立即向警察、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或者国民警卫队举报。”
  “如果您是阿拉伯或者伊斯兰,请通过衣着或星月标记标明自己的身份。”
  “随时准备接受并配合警察、海关、移民局、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国民警卫队、海岸警卫队的质询和检查。”
  “······”
  夏阳的目光从安全须知上移开,远眺舷窗外的白云和大海。这些内容都跟他无关,他只是来美国打官司而已,并不是要来搞恐怖活动。
  乘客们有的在低声聊天,有的在看电影,有的在打盹。针对大型客机的恐怖活动虽然时有发生,但这是中美之间的航班,安全系数比较高,所以并没有人感到特别担心。而且,走廊里全副武装、来回巡视的空中警察也能给大家多几分安慰。
  坐在夏阳身旁的是一位老者,可能是怕冷,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自从上了飞机,他的手里就没闲着。此时他正在喝茶,杯子翻了,茶水溅到他自己和夏阳身上。
  “对不起。”老者用英语道歉。
  “没关系。”夏阳边擦拭裤腿,边看了对方一眼。这似乎是个美国人,但又有几分象中东人。他的眼神古怪,慌乱中带着兴奋。
  老者取出打火机和烟盒,打算安定一下心情。
  “先生,请到吸烟室吸烟。”空警有礼貌地说。
  “好的,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过去。
  几分钟后,机舱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天哪,有恐怖分子!”乘客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安静,安静!”一名空警举起微型冲锋枪大喊:“所有人都坐在座椅上,不要起身,不要起身!”
  另外一名空警与空姐、乘务员们分头查找拉响警报的原因。从吸烟室的门缝里冒出浓烟:吸烟室起火了!
  空警推门,门却不开。他砰砰砰地擂门:“谁在里面!赶快出来!开门!”
  从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声音:“你们这些该死的十字军!你们杀了我的儿子!你们将全部被大火烧死!这是真主的旨意,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机舱里烟雾越来越大,许多乘客开始咳嗽。大家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等待死神的降临。
  空警与乘务员很快制定了一个方案:一名乘务员用钥匙拧开吸烟室,其余的人用灭火器向里喷,空警则手持冲锋枪警戒,在必要时消灭恐怖分子。
  门一打开,烈焰和浓烟立刻喷了出来。一个全身是火的人狂叫着往外扑,空警当即开枪,一梭子子弹过后,火人倒在了吸烟室里。不必担心子弹会打穿机舱,这种特制子弹只会对人体组织造成伤害,适用于飞机、核电站、危险品仓库和个人家庭。
  乘务员齐心协力,扑灭了吸烟室里的大火。吸烟室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幸好是用防火材料制成,否则早就蔓延到整个机舱了。
  “女士们,先生们,”空警向乘客宣布:“恐怖分子已被击毙,大火已被扑灭,你们将平安抵达美国!”
  “耶!”机舱里爆发出欢呼声,有的女士还留下了热泪。大家纷纷向英雄的空警和乘务员致谢,并与他们握手、拥抱、亲吻、合影留念。
  焦黑的、布满弹孔的恐怖分子尸体被装进塑料袋里,待飞机降落后,它将被交给特工,查明身份。
  经过七个小时的飞行,客机平稳地降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停机坪上如临大敌,消防车、救护车、警车严阵以待,更有许多荷枪实弹的警察、身着便衣的特工以及嗅觉灵敏的记者。
  机上乘客没有直接出海关,而是被带到一间屋里逐一接受检查和盘问。
  “你认识这个人吗?”特工质问夏阳。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跟他坐在一起?”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夏阳。
  夏阳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
  “你来美国干什么?”特工对夏阳产生了兴趣。
  “参加一个国际会议。”夏阳出示一份会议邀请函,这是中介公司给他的。
  特工仔细检查完邀请函,还给夏阳。
  “你觉得美国怎么样?美国人怎么样?”特工给夏阳设套。
  “美国是个自由民主的国家,美国人民热情奔放,热爱和平。所有针对美国人的恐怖活动都是邪恶的,不得人心的。”夏阳回答得滴水不漏。
  特工很满意,把注意力从夏阳身上移开。“他有什么举动?他说过什么没有?”
  “他翻书,看电视,喝茶,一刻也不闲着。还把茶水洒在了我的裤子上。”夏阳回忆。
  特工认真地记下这一切。
  “很好,欢迎你到美国来。”特工将记录本递给夏阳,“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请在上面签字。”
  夏阳撇撇嘴,他还没开始打官司,似乎就已经卷入了另一场官司。但他只能签字。
  经过特工和海关不厌其烦的安全检查,夏阳终于走出机场。本来准备乘飞机去休斯敦,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去火车站。”夏阳对出租车司机说。
  “您去火车站干吗?运货吗?”黑人司机好奇地问。
  “坐车呀,我要去休斯敦,可是不想乘飞机,只好坐火车了。”
  “您是第一次来美国吧,”司机张开手:“美国航空业非常发达,所以就没有客运列车。如果不想乘飞机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汽车站。”
  “好吧。”夏阳说,“中国有许多高速论轨列车和磁悬浮列车,很方便的。”
  “或许是因为中国人太多了吧。”司机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夏阳注意到,满大街跑的全是烧汽油柴油的汽车,空气刺鼻呛人,这使他联想到巴格达。
  尽管航空业发达,尽管没有中国人多,旧金山长途汽车站还是很热闹。门口站着挺胸凸肚的警察,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每个旅客。在进入候车厅前仍然要进行严格的安全检查。夏阳为无尽的安检感到厌烦,同时又为他们的谨慎小心感到欣慰。
  等了一个小时,夏阳登上一辆画着大灰狗、火箭形状的客车。车里又脏又乱,各种肤色、各种口音的人混在一起。夏阳问司机:“多长时间能到休斯敦?”
  “十五个小时就到了。”粗壮的司机豪迈地回答,“三千公里路程,全是高速。”因为是长途,所以有两名司机轮流驾驶。
  夏阳看了一眼没有卧铺全是座椅的车厢,后悔没去乘飞机。不过,包括许多女性在内的其他乘客并不在乎,他们有说有笑,乐观地面对现实。夏阳感到自己被国内带卧铺的高速列车惯坏了。
  客车准时出发。夏阳掏出手机,给休斯敦的同学余爱学打电话。“爱学啊,我明天下午就到了,长途客车。大约四点吧。你来接我吗?太好了,谢谢。再见!”
  灰狗客车在高速公路上以两百公里的时速撒欢狂奔。黑色的路面看起来一平如砥,但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客车连同里面的乘客,仍然免不了有节奏地蹦跳。夏阳有些不适应,但看到包括老太太在内的其他人依然谈笑风生,他又恨起国内的高速卧铺列车来。
  晚上,客车穿行在漆黑一片的沙漠里。乘客们趴在椅背上一边蹦跳一边打盹。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吼声喊醒:“起来!起来!把你们的美元、首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喊叫的是两名黑头发黄皮肤蓄着小胡子的墨西哥人,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两把尖刀,一人挟持前面的两位司机,另一人穷凶极恶地抢劫乘客财物。
  乘客们抱怨着,哭喊着,但面对明晃晃的尖刀,又不得不交出钱财。夏阳早就听说,在美国旅行,要随时准备几十美元买命。他把钞票攥在手里,准备乖乖地交上去。
  前面的劫匪威胁两位司机:“你,好好开你的车!你,拿出你们的钱!”
  “好的,好的。”没开车的司机打开皮包,猛地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劫匪胸口就是一枪:“这是给你的!”接着他站起来瞄准另一个劫匪连开两枪:“这是给你的!”
  车厢里顿时哗然,有的尖叫有的大哭,不过多数人还是赞扬司机临危不惧,见义勇为。司机把客车停在路边,报了警。夏阳有几分担心,他不知道又要耽误多长时间。
  半小时后,开来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把躺在地板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两名歹徒抬下来。警察简单地询问一番,就放行了。劫持飞机的人算是恐怖分子,而这两个根本就是不上档次、不值得花费时间的小毛贼。
  乘客们议论纷纷:“幸好司机带了抢,不然我的几百美元全被他们抢走了。”
  “可司机随手打死两个人,也太不尊重人权了。我觉得还是不要带枪的好。”
  “哼!两个墨西哥流氓,对他们还讲什么人权?”
  “你说什么?墨西哥人怎么了?墨西哥人难道就没有人权!”
  “我说的是劫匪,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
  “黑鬼!”
  “老墨!”
  “······”
  毕竟是夜晚,大家都没有许多精力争吵,不久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下午,灰狗大巴准时抵达休斯敦。夏阳一出车站,就看到了来迎接他的老同学。
  “爱学!”
  “夏阳!”余爱学笑着迎上来。他眼大无神,头发蓬乱,戴着一副古板的圆形黑框大眼镜。以前很瘦,现在胖了一些。
  两人亲切地握手、拍肩膀。“五年多没见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夏阳说,“你长胖了。”
  “是吗?”余爱学高兴地抱怨,“没办法,整天喝牛奶、吃牛肉,想不胖都不行。”
  余爱学把夏阳带到一辆福特车前,“请进。”
  “真漂亮。”夏阳摸着柔软的座椅,礼节性地夸奖。
  “你还没有车吧?”余爱学系好安全带,神气地说,“这是我去年买的,才一万美元。”
  “我前年就买车了。”夏阳说,“不过是电动车。”
  “嗨!”余爱学点燃发动机,“在美国人眼里,那不算是车,只是玩具而已。”
  “怎么是玩具呢?”夏阳觉得很没面子,“我是花了十万块钱才买下的,而且在北京跑的,几乎全是电动车。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毕业以后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辆电动车。”
  “我说过吗?”余爱学东张西望观察路面,“好像说过吧。不过来了美国以后我才知道,汽油车才是真正的车。”
  夏阳摇摇头,讥讽地说:“伊拉克没有电动车,全是汽油车,我以只有贫穷落后的地方才用汽油车呢。”
  余爱学耐心地讲解,“不对。一个国家用不用汽油车的根本原因是它缺不缺油。象中国啦,印度啦,还有尼日利亚,都是人多油少的地方,所以当然要用电动车啰。而美国,”
  余爱学指着路边巨大的油罐、林立的井架和纵横的管道,自豪地说:“美国不缺油,地球上任何地方缺油,美国也不会缺。你想,中东是世界油库,完全处在美国的控制之下。其余象美洲、非洲更不用说。只有俄罗斯的一点点石油,没被美国掌握。美国管理着世界上超过一半的油井,休斯敦八十公里长的航道里,几万吨几十万吨的油轮一艘接一艘,把世界各地的石油源源不断运来。美国怎么会缺油呢?美国又何必放弃汽油车、改用电动车呢?”
  “这倒也是。”夏阳点头,“不过,汽油车排放有毒气体,污染太重,国际上不允许大量发展汽油车。”
  “环保条约是限制中国、印度、尼日利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
  “中国不是发展中国家。”夏阳提醒余爱学。
  “嗯,对,不过,在美国人眼里,”余爱学以美国人的眼光看问题,“别的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要知道,美国退出了所有的环保条约,人家根本就不受任何约束,想烧什么就烧什么,想排多少废气就排多少废气。”余爱学猛踩油门,自由自在地排放废气。
  “可是,呼吸有毒气体,伤害的是自己的身体呀。”夏阳不敢自由自在地呼吸。
  余爱学大胆地呼吸:“美国不象中国、印度和尼日利亚,美国地广人稀,一点点废气很快就被草木吸收掉了。而且,”余爱学熟练地换档,“汽油车操作简单,安全可靠,我就是喜欢!”
  夏阳提出异议:“再简单也没电动车简单,电动车连离合器和换档都没有。”
  “所以说它是玩具嘛!”余爱学再次给夏阳泼冷水。
  夏阳向车窗外张望,“一路上没看见有充电站和加氢站。可能这才是美国人不用电动车的原因吧。”
  “美国科技发达,造个充电站和加氢站,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关键是买电动车的人太少,形不成市场。”
  “那你们为什么不买电动车呢?”夏阳把余爱学和美国人等同起来。
  “不是说过了嘛,电动车不算车。而且,油价比电价便宜。美国操纵着本国油价和世界油价,要它多高就多高,要它多低就多低。”
  “哦,”夏阳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嫌电价太贵了,用不起!”
  “嗯。嗨,不对!我们怎么会用不起电呢?”余爱学从镜片后面斜了夏阳一眼:“你这个人呀,就是爱抬杠,老毛病一点没改。”
  福特车钻进一片脏乱的社区,停在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下,余爱学把夏阳领到三楼。“302,这就是我的家!”余爱学边说边揿动门铃。
  一个麻子脸、水泡眼的中国女人出门迎接。“她就是你的嫂子,黄美莲。”余爱学作介绍,“这是我的同学,欧阳夏阳。”
  “嫂子你好。”夏阳与黄美莲握手。
  “嘻嘻,你们大陆人,都喜欢叫人嫂子嫂子的,多不好意思。还是叫我安娜吧。”
  “安娜,你好。”夏阳改口,抬脚就要往里走。
  “咦,等等,你还没脱鞋哪!”黄美莲用手指着夏阳的脚。
  “对不起。”夏阳急忙收脚,脱下皮鞋换上拖鞋。
  余爱学抱歉地说:“她就这个毛病,你别见怪。”
  余爱学领着夏阳参观:“这是客厅,这是主人卧室,这是客人卧室,你就住在这儿。这是厨房,卫生间,储藏室······怎么样,房子够大的了吧?”
  “很大,很大。在北京我也有这样一套房子。”
  “哦。”余爱学扶了扶眼镜,兴奋地说:“再过几年,我就可以买一套别墅啦!不过要贷款。上下两层,五六间卧室,特别宽敞,特别明亮,带车库,门口有草坪······每天还得剪草,真累呀。”余爱学揉了揉胳膊,仿佛刚刚剪完草。
  “喝杯咖啡吧。”黄美莲端来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余爱学的沙发扶手上。
  “谢谢。”夏阳确实有些渴。
  “可惜啊,你在北京买不到别墅。”余爱学为夏阳感到惋惜,“我知道,中国人多地少,北京的地价更是高得惊人,绝大多数北京人只能住公寓。”
  “是啊。”夏阳接受了余爱学的宣判。自从水芙蓉走了以后,他住两室一厅都嫌太大。“你买了别墅,那就是不打算回国了?”
  余爱学奇怪夏阳怎么能提出这样的问题,“那当然啦!我在这儿读了三年硕士,两年博士,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他们还给了我绿卡,也就是永久居住权,这是多好的机会呀!我已经工作半年了,再过四年半,我就可以加入美国国籍了!”余爱学强调是“美国”国籍。
  “就是啊,”黄美莲微笑地看着老公,“到那时我也可以加入美国国籍,还有我的爹地和妈咪,他们也可以一起来。”
  “还有我的爹地妈咪。”余爱学补充。
  “祝贺你们。”夏阳说。
  “哈哈,你也可以来嘛。就来休斯敦吧,咱们可以做个伴,这里是美国太空城和石油之都,保证你能找到工作。”余爱学问:“你这次来,拿的是移民签证还是非移民签证?”
  “是商务签证。”
  “商务签证属于非移民签证,那就不好办了。”余爱学遗憾地说:“商务签证到期必须回国,或者续签。最多只能在美国呆一年。哎呀,真可惜,这次你不能移民了。”
  “我本来就不打算移民。”夏阳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而且他也不想与警察、特工、恐怖分子、劫匪打交道。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余爱学一心把老同学拉出火坑,“回去以后,你可以办理职业移民。除了计算机,你还会什么?”
  “没有了。”夏阳真切意识到多种专业、多种工作经历的价值。游戏剧本他才干了半年,还没掌握其中的精髓。
  “全世界会计算机的人多了,他们都想往美国移民,太难了。”余爱学介绍自己的经验:“要知道,我的本科是计算机,硕士和博士是空间站系统,凭着这两样,我才能在美国找到工作。看来呀,职业移民你也走不通。”
  “是啊。”夏阳汗颜。
  “还有一个办法,”余爱学永不放弃:“你可以办理投资移民,有本科学历就行,好多中国官僚就是通过这条路进的美国。只不过,需要两百万美元的资金。你有两百万吗?”
  “当然没有。”
  “哎呀,真可惜。不过你别灰心,”余爱学替老同学看到了最后一线生机:“美国人以慈悲为怀,他们给了那些既无技术又无资金的可怜虫们最后一个升入天堂的机会,”余爱学大声说道:“绿卡抽签!”
  “抽签?”
  “对呀,抽签!全世界每年有五万名幸运儿通过抽签拿到了美国绿卡,进入人间天堂!夏阳,你也有机会!只是,”余爱学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同学,“你是中国大陆人吗?”
  夏阳笑了,“那你说我是哪儿人?”
  “哎呀,可惜,真可惜!”余爱学顿足捶胸:“你为什么偏偏是中国人,偏偏是大陆人!你要是香港人多好,要是台湾人多好,要是东南亚人多好!美国给这些地区的人抽签机会,唯独不给中国大陆人抽签机会!”
  “没关系,”夏阳安慰老同学,“我生来就是中国大陆人,我从来不感到后悔,即使没有抽签机会我也不后悔。”
  “你不明白!”眼看老同学跳不出火坑,进不了天堂,余爱学连连叹息:“你来不了美国,拿不到绿卡,入不了美国国籍,你这辈子就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美国真就那么好吗?”夏阳提出一个愚蠢的问题。
  余爱学夫妇相视而笑,“美国不好,那地球上还有什么国家好?美国最自由,美国最民主,美国最人道,美国最人权。每个美国人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美国人喝牛奶,吃牛肉,开汽车,坐飞机,随意燃烧石油天然气······”
  “可那是从中东抢来的呀。”
  “甭管它是从哪儿弄来的,也甭管它采用什么手段,反正人家就是有,你中国就是没有。而且,世界上哪个国家不怕美国?哪个国家不巴结美国?巴结美国就是巴结美国人,你拿着美国护照在世界上可以畅通无阻,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反之,如果你拿的是中国护照呢?如果你拿印度护照、尼日利亚护照呢?要知道,许多国家根本不让中国人进!”
  “没有几个国家不让中国人进。”夏阳的底气明显不足,他想到了巴格达的恺撒大酒店。
  “作为一个美籍华人,”余爱学提前加入美国国籍,“我的观点是客观的,公允的。就拿我来说吧,我一个月的工资是一万五千美元,现在公寓、汽车全都有了。”
  夏阳争强好胜:“我的工资是十万人民币。”
  “是吗?”余爱学思忖片刻,“我记得你是在美国公司吧?那就难怪了。如果你是在中国公司,肯定拿不了那么高的工资。如果是在中国科研单位,就更不用说了。”
  “这倒是······”夏阳不得不服输。
  “其实我之所以选择留在美国,最重要的还不是牛奶牛肉、汽车飞机。”美籍华人扶了扶眼镜,认真地说:“我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国梦,每个人的意见都得到充分尊重,每个人都可以最大限度地施展自己的才能,每个人的工作都能得到优厚的回报。在发挥个人能力的同时,又结合成庞大的团队,就象电影里的罗马军团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会感到自己是强大的,团队则更强大。整个团队,整个美国,汇成一股钢铁洪流,滚滚向前,势不可挡。阻挡洪流的一切障碍,都被无情地淹没,吞噬,粉碎。”
  美籍华人的镜片泛着寒冷的白光,令夏阳感到发怵。
  “美国就是历史,美国就是时代,美国就是潮流。”美籍华人用上帝的口吻说话,“融入美国,就是融入潮流。为美国工作,就是创造历史,就是创造未来。否则的话,”
  美籍华人遗憾地摇头:“就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那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夏阳想知道余爱学留下了什么痕迹。
  “我嘛,是在美国航天局下属的约翰逊航天中心。”余爱学看着窗外的天空,“美国宇航局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庞大的宇航局,它有两大航天中心,分别是肯尼迪中心和约翰逊中心。肯尼迪航天中心在佛罗里达的卡纳维拉尔角,它负责发射、接收空天飞机和空间站,类似于中国的酒泉航天城;约翰逊航天中心在休斯敦的克利尔湖畔,它负责研发空间站、培训宇航员、操纵控制空间站,而且还与洛马公司联合研制空天飞机和空天战机。约翰逊航天中心类似于中国的北京航天城。当然啰,中国与美国的航天技术根本不在同一档次上,中国只有航天飞机,没有空天飞机。”
  “那你为什么不给中国研究空天飞机?”夏阳邀请美籍华人。
  “我不研究空天飞机,我是研究空间站的。而且,中国科研水平的落后,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得了的。”美籍华人一口回绝。
  “那你们······到底研究些什么?说些公开的就行了,别说那些机密的。”夏阳洗清自己。
  “你们聊,我去做饭。”黄美莲觉得这个愚蠢的大陆佬很没劲。
  余爱学笑了,“我就是想跟你谈机密,你也听不懂呀。得,我还是给你讲些最简单的知识吧。”
  夏阳洗耳恭听。
  余爱学把手向上伸:“空间指的是地球的电离层和磁层。电离层从地面以上六十千米延伸到五百千米,磁层从五百千米延伸到六万千米。在空间里,空气异常稀薄,不能为普通飞机提供升力和氧气,只有宇宙飞船和航天飞机才能到达。同样由于空气稀薄,摩擦力小,所以低、中、高轨道的人造地球卫星都分布在这个范围里。而可以居住、工作的人造卫星,就叫空间站。”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与苏联竞争登月。”余爱学得意地说:“当然啰,最终美国的阿波罗计划大获成功,率先将宇航员送上月球。苏联失败以后,决定全力以赴发展空间站计划。1971年苏联建立了第一个空间站:礼炮一号。在礼炮系列的基础上,苏联又建立了和平号空间站,它成功地运行了十五年。”
  “公平地讲,那时候苏联的空间站技术超过了美国。但是,”余爱学自豪地说:“自由的、资本主义的美国最终取得了冷战的全面胜利,集权的、共产主义的苏维埃帝国惨遭解体。从此俄国无力发展空间站,不得不借助美国的财力,联合建造国际空间站。欧洲、日本、加拿大等国也加入了这项工作,当然主要还是美俄两国。”
  “在国际空间站计划中,美国学会了空间站的全部技术,于是开始独立建造空间站。后来,俄国、欧洲也都发展了自己的空间站。国际空间站无人投资,年久失修,已经关闭多年,成了‘幽灵空间站’。”余爱学很幽默。
  夏阳补充:“中国也发射了自己的空间站,叫天宫号。”
  “对,对。”余爱学扬手臂:“天宫号落后得很,完全使用俄国的空间站技术,还停留在幽灵空间站的水平上。如今空间站满天飞,是个国家就能发射空间站,什么印度啦,巴西啦,尼日利亚啦。”
  “巴西和尼日利亚有空间站吗?”夏阳怀疑。
  余爱学不跟夏阳抬杠,“目前,美国空间站处于绝对领先的地位,美国的三大太空技术:军事卫星技术、空间站技术、空天飞机技术都处于世界一流。知道星球大战计划吗?我不是说电影。”
  “知道,”夏阳在老同学面前显示自己的历史知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总统里根搞的,要在外太空与苏联展开军备竞赛。后来苏联解体,这项计划变得毫无用处。同时由于经费和技术问题,美国被迫取消了这一劳民伤财的军事计划。”
  “劳民伤财?哼,这都是中国学者蒙骗国人的谎话。”余爱学纠正历史:“告诉你吧,星球大战是个具有科学眼光和战略价值的非常非常好的计划,美国从来就没取消过它。1981年秋,以氢弹之父泰勒为首的数十名科学家向总统里根提出了一份著名的研究报告,题目叫《高边疆:国家生存的战略》。报告认为,应综合利用现有的和潜在的技术,在二十一世纪建立确保美国安全的战略防御系统,从而夺取对苏冷战、称霸世界的全面优势。1983年,里根宣布了举世震惊的《战略防御倡议计划》,即星球大战计划。1984年,里根政府批准了这一计划,并成立了‘战略防御计划局’。1985年,该局向美国国会提交了‘战略防御研究计划’报告,提出了发展五大技术、建立三层四段拦截体系的战略防御设想。其中,五大技术是指:监视、捕获、跟踪及拦截评估技术;定向能武器技术;动能武器技术;系统分析及作战管理技术;抗毁、致毁及其关键技术。四个拦截段是按照洲际弹道导弹的四个飞行阶段划定的,即助推段、助推后段、中段和末段。前两段被划定为第一层,后两段分别为第二层和第三层,总拦截成功率计划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作为一位美国科学家,余爱学感到由衷的骄傲:“星球大战计划能为美国提供最先进的战略安全防御体系,它是每一位美国科学家、资本家、军人、官员、甚至普通百姓的梦想,美国人怎么会放弃它呢?在实施过程中,确实会遇到一些资金和技术上的问题,但这怎能挡住美国前进的脚步?资本家是干什么的?科学家是干什么的?他们不就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吗?”
  “可是,”夏阳想不通:“苏联早就解体了,俄国无力与美国展开新的军备竞赛,你们搞星球大战,到底有什么用处?”
  “俄国的军力虽然与美国相差甚远,但它的洲际导弹、激光武器、远程轰炸机、核潜艇还是有可能对美国造成伤害。”余爱学指出美国面对的敌人:“法国、中国和印度也有一些洲际导弹。甚至以前的朝鲜、伊朗、伊拉克、古巴等流氓国家都有导弹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但美国已经与朝鲜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并且已经占领了所有其它的流氓国家,”夏阳摊开双手:“法国和印度是美国的传统盟友,它们会向美国丢原子弹吗?至于说中国,你在中国呆了二十多年,你说,中国人会平白无故地向美国发射导弹吗?”
  “那倒不会。但如果中国受到攻击,就有可能这样做。”余爱学客观地评价。
  “就是嘛。如果美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打击中国,中国永远也不会向美国发射原子弹。所以星球大战计划根本就没有用。”夏阳热爱和平。
  “怎么会没有用?”余爱学描绘出一幅恐怖的图画,“你想,假如美国向中国发射了原子弹,作为报复,中国把原子弹丢到休斯敦,那就会毁灭整座城市!烧死几十万人!这是反人类的罪行!与其这样,还不如用星球大战计划把中国囚禁起来。”
  “首先使用原子弹的是美国!”夏阳强调前提条件。
  “那也不行!”余爱学大义灭亲:“我们就是要遏制中国的武力,使它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机会发射导弹!即使在受到攻击的情况下,它也毫无还手之力!我们不仅要保护美国,还要保护日本、韩国以及所有的盟国!”黑框眼镜流露出冷酷的杀机。
  “什么?”夏阳大为惊讶:“这样一来,中国岂不成了任人屠宰的羔羊?”
  “做羔羊也没什么不好。”余爱学轻轻敲打沙发扶手,绷紧的面部肌肉也松弛下来,“美国是公正友好的,决不会侵略中国,也不会允许别的国家这样做。美国就象一只牧羊犬,忠实地保护着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这些国家。在美国的保护下,中国的经济会进一步腾飞,每个中国人都过着幸福安详的生活,还可以来美国旅游。”余爱学仁慈地看着眼前的老同学和被保护者。
  “是吗?”夏阳喃喃地嘀咕。他不知道该不该接受黑框眼镜的保护。
  夏阳想了一分钟,没想出答案,反而急出一身汗。他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们别整这些没用的了,你还没说,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哦,对对。”余爱学拍拍脑袋,“星球大战是一个很老的提法,后来改了名字,叫国家导弹防御。最新的名字叫‘全球导弹防御’。换汤不换药,都是一回事,发现、跟踪、摧毁从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起飞的导弹和航天器。”
  “那你就是做‘全球导弹防御’的了?”
  “不是。”余爱学打手势:“星球大战是一个很广的领域,它后来分成两大系统,一个是陆基和海基武器系统,又叫全球导弹防御计划;一个是天基武器系统,又叫否决计划。我参与的是否决计划的工作。”
  “否决计划?”夏阳不明白。
  “在本世纪初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美军大量使用卫星制导精确武器,取得了辉煌的战绩。精确武器的基础是卫星定位系统GPS,这是太空科技的一部分。美国人认识到,太空是二十一世纪战争的制高点,谁掌握了太空,谁就取得了胜利。美国因此提出了主宰太空的否决计划。它的含义很明确,就是在没有征得美国同意的情况下,任何国家都不允许使用太空。”
  “没听说过!”夏阳目瞪口呆。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呢。”余爱学压低声音:“以前这个计划一直是保密的,如今已经进入计划实施的最后阶段。用不了多久,全世界无知的老百姓都会听到这个消息。欧洲、俄国、日本,还有中国印度,要想发射任何航天器,包括火箭、卫星、空间站、航天飞机,只要高度超过了六十公里,就必须先提交申请,经过我们的检查,得到授权以后才可以发射。”
  “太空又不是你美国一家的,我爱发射就发射,你管得着吗?”夏阳火冒三丈。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说不让你发射,就一定能不让你发射。”余爱学亮出家底,“七十二颗间谍卫星盘旋在一百公里高空,组成低轨道间谍卫星网,监视着地球上每个角落,分辨率是五厘米。二十四颗激光卫星运行在一千三百公里高空,射程是四千公里,组成覆盖全球的星座,可以击落从任何角落发射的导弹和火箭。三艘‘太空堡垒’军事空间站,装有电磁大炮,环绕在三百公里高空,可以毁灭任何闯入太空的航天器。六架最先进的‘太空鹰’空天战机,携带导弹和超高音速滑翔炸弹,机动性强,火力威猛,能在六小时内精确攻击地面上的任何目标,即使目标深藏在地下也不能幸免。两万公里的轨道上运行着导航卫星,三万六千公里的轨道上运行着通讯卫星和高轨道间谍卫星,居高临下,整个太空尽收眼底。此外还有十二架航天飞机和空天飞机来回穿梭,运输人员和货物,发射和维修卫星。所有这些,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太空网,那些未经批准强行发射的航天器,就象落入蜘蛛网的蚊子苍蝇,弹指间灰飞烟灭。不仅如此,太空中原有的那些卫星和空间站,我们也随时可以叫它下来!”
  “你们太过分了!”夏阳涨红了脸,他立刻想到天宫号:“天宫号是中国自行研制发射的空间站,是所有中国人的骄傲,你们为什么要把它打下来!”
  “我们可以打也可以不打。”余爱学扶了扶眼镜,“只要中国缴纳一笔空间管理费,再缴纳一笔航天许可费,并保证不把天宫号用于军事目的,我们就允许它继续运行。”
  “还要交费?!”
  “看你说的。过个桥走个路都要交费,我们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太空,难道你就可以免费使用了吗?那样谁给我们这些科学家发工资?不过也值,”余爱学算经济帐,“你想啊,交了费就可以在太空中自由翱翔,不用担心被打下来,多划算呀!”
  夏阳这才明白,美国这个计划那个计划,最终花的都是包括中国在内其他国家纳税人的钱,难怪它不嫌劳民伤财呢。
  夏阳站起来,眼里喷出火星:“余爱学!你还是余爱学吗?你还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学生吗?你张口闭口就是打击、消灭、摧毁,你简直成了一个战争贩子!”
  “我觉得我没变,”余爱学象美国人一样耸肩,“我以前喜欢学习,现在还是喜欢学习。打击、消灭、摧毁这些词汇,本身并没有正面或负面的含义。对于我来说,它们与速度、加速度、电场、磁场一样,都是科学的一部分。建造太空堡垒和空天战机,也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必然趋势。这一点,早在上个世纪,泰勒等著名美国科学家们就已经提出来了。”
  “可你们要利用这些技术杀人!你们要利用这些技术毁灭别人的劳动果实!”
  “那也很正常。诺贝尔发明了炸药,爱因斯坦提出了原子弹理论,但从没有人指责他们。他们是世界公认的伟大的科学家,他们为世界做出了杰出贡献。”余爱学憧憬地说:“我要向他们学习,也要成为伟大的科学家。在美国,在约翰逊航天中心,在这么好的环境里,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否决计划,除了努力工作,我还能做些什么?”
  夏阳无法阻止余爱学向爱因斯坦学习,但他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天宫号被太空堡垒打下来。夏阳痛苦万分。
  黄美莲结束了夏阳的痛苦:“你们别吵啦,吃饭吧!”
  晚餐有咸牛肉、小牛肉、炒鸡蛋、荷包蛋,还有桔子汁。余爱学讲了一下午话,胃口特别好,夸张地说:“哇,亲爱的,这么丰盛的晚餐,我简直爱死你了!”
  “安娜,谢谢你做这么多菜。”夏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样想。他奇怪,做这几个简单的菜竟花了那么长时间。他又想到了水芙蓉。
  “别客气啦!”黄美莲高兴地扭了扭屁股。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圣母玛丽亚的画像,靠墙的桌子上还摆着耶稣受难雕塑。夏阳早就注意到这两样东西了,他问:“哎,爱学,你不会皈依基督教了吧?”
  “嘿嘿,其实我本来也不信基督,只是别的同事们都信,我也就入乡随俗了。”余爱学放下刀叉,“我以前以为基督教全是迷信,全是伪科学。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基督教要求信徒遵守清规戒律,通过忏悔消除内心的罪恶,不遗余力地拯救世界、救济苍生。这跟伪科学扯不上边,反而有助于科学家追求最高真理,拯救全人类。”
  余爱学用手指着夏阳,“你再看看中国人,没什么信仰,没什么追求,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也难怪没有重大创新,得不了诺贝尔奖。”
  “这个······”夏阳拧紧了眉头,余爱学的话虽然尖刻,却也不无道理。中国人确实没有信仰,确实容易满足。美国人科技发达,跟他们的信仰不无关系。阿拉伯人也有信仰,他们身处逆境,仍然不屈不挠,活得很精神。相比而言,中国人虽然物质上富有了,精神上却总少点什么。
  那我该信什么?夏阳思忖,伊斯兰?基督?可那都是舶来品,信了基督以后,与其说是中国人,还不如说是黄皮肤的西方人更为恰当。
  中国不是没有宗教,道教就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宗教。对,我应该信仰道教,它起码还能净化心灵,治病强身。可是,有人说它是伪科学······去他妈的伪科学,连美籍华人科学家都不理会伪科学,我又何必在乎!
  “爱学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啊。”黄美莲以为夏阳在伤心难过。
  “没有,没有。”夏阳醒过神来。
  “夏阳啊,你这么帅,一定有女朋友吧?”黄美莲问。
  “嗯。”夏阳取出钱夹子,给他们看水芙蓉的照片。
  “哇,好漂亮呀,真没想到,大陆也有这么靓的女孩!” 黄美莲不无嫉妒地说。
  余爱学开玩笑地说:“你怎么不带她一起来?怕她留在美国不回去了?”
  “她死了。”夏阳平静地说。
  “死了?”四只眼珠瞪出来。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十四章 状告总统
 
  夏阳把他和水芙蓉在巴格达的遭遇简单讲了一遍。
  “好可惜。”黄美莲抹眼泪。
  “美军太不小心了。”余爱学批评子弟兵。
  “我这次来美国,既不是旅游也不是开会,”夏阳吐露真相,“我就是要来状告美国总统希仆,让他向中国人道歉,让他赔一笔钱。”夏阳相信余爱学夫妇一定会支持自己。
  夫妇两人沉默了半晌。“夏阳,”余爱学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告总统呢?肇事者并不是他呀。”
  “他是美国武装力量总司令!是他发动的战争!所有美军都听他指挥!他当然要为此事负责!”
  “总司令也不能管住一兵一卒呀,美军有两百多万,管不过来啊。”余爱学为总统开脱:“我看呀,你还是应该告那两个肇事者。”
  “他们根本就不承认有罪!他们说这是一个意外!我即便把他们送上了法庭,也是无罪释放!在日本,在韩国,在伊拉克,在古巴,这种闹剧多了去了!”
  “总统会承认有罪吗?”余爱学直击要害。
  “他······他也不会。但是,”夏阳信心十足:“我认为,美国是一个法制国家,只要有理,任何人都可以状告总统。他一开始不会承认有罪,但在铁的事实面前,他也只能低头认罪。”
  余爱学看天花板:“你说的也对。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黄美莲迟疑地说:“夏阳啊,和总统打官司可不是件小事。你真的要打这场官司吗?”
  “对!”夏阳目光炯炯,“我要为水芙蓉讨个说法!要为所有战争受害者讨个说法!要为中国人争口气!”他期待地看着余爱学夫妇:“你们一定要支持我!”
  “哎······”黄美莲脸色很不好看,她站起身,“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啊。”
  余爱学干笑几声:“夏阳,我支持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你应该请个好律师,他会给你办妥的。”
  “我明天就请!”夏阳浑身是劲儿。
  夜晚。夏阳旅行了两天,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余爱学夫妇却没睡着。黄美莲推老公:“哎,你说呀,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余爱学佯作不知。
  “还不是你的同学!你们大陆人,怎么这么一根筋!告美国总统?亏他想得出来!”
  “他告就告呗,碍你什么事了?”余爱学转过身去。
  “怎么不碍我的事?他留在美国,还不得住咱们的,吃咱们的?”黄美莲把老公翻过来。
  “你是担心这个呀,你要收他的房租吗?”
  “房租是小事,我就怕他惹出麻烦来!”
  “什么麻烦?”余爱学用近视眼看着老婆。
  “你想啊,他告总统,肯定是没戏。失败以后会怎么办?他这种一根筋的人,肯定要报复,要杀人,要行刺总统!不管成不成功,这都是恐怖活动,是杀头的大罪!天哪!你同学是恐怖分子!”黄美莲瞪大了双眼。
  “有那么严重吗?”
  “还有更严重的呢!你同学犯了罪,咱们也逃脱不了干系!咱们给他住,给他吃,咱们是恐怖分子的同伙啊!警察和特工很快就会登门拜访,把咱俩投入大牢,说不定还会判······死刑······呜呜······”黄美莲捂着脸哭了起来。
  余爱学抚摸老婆的胳膊:“宝贝,别哭了,放心吧,夏阳不会做傻事的。”
  “我不管!”黄美莲大声说:“咱们不能留他,明天就让他走!”
  “可是,他是我的同学呀,我们在一个寝室里生活了四年,他经常帮我,现在他来了美国,住在我的家里,我怎么能赶他走呢?”
  “你不赶我赶!”黄美莲扭过头去:“明天我就让他滚蛋!”
  “不行啊,你不能这样做,”余爱学嗫嚅地说,“以后我还有脸见同学吗?我还指望着在他们面前显摆显摆呢。”
  黄美莲转过来,狠狠地掐老公的肉:“姓余的,这种没面子的事都让我做了,你还担心什么?丢的是我的脸,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还是男人吗?”
  “哎哟,哎哟!”
  第二天早晨,余爱学夫妇正在客厅吃早饭,夏阳进来了。
  “怎么样,睡得惯吗?”余爱学问。
  “还行。”夏阳坐下,主动拿起一只煎鸡蛋吃。
  黄美莲翻动水泡眼,要责怪夏阳,余爱学悄悄地碰她的胳膊肘。
  “夏阳啊,今天我要去上班,不能陪你了。”余爱学擦干净嘴巴,穿上笔挺的西装,系上领带。
  “你上班吧,我请个有名的律师。”夏阳吃得津津有味。
  “对了,我的房间里有台电脑,你可以搬到卧室里用,在客厅也可以,随你。”余爱学又对夫人说:“夏阳是我的老同学了,对人家好点儿。”
  “那当然。”黄美莲斜着眼睛看夏阳。
  黄美莲把老公送出门,“亲爱的,早些回家。”她低声说:“回来后你同学就不在了,哈哈!”
  “别闹了。”
  黄美莲进入卧室,发现夏阳已经把电脑搬走了。
  夏阳查了十几位律师,其中有一位叫托尼的,网页上说他知识渊博,技能高超,百战百胜,声名远播,是所有受害人的救星,所有罪犯的克星。就是他了!夏阳给他打电话,“托尼先生,你好,我想打一场官司,你能为我做辩护律师吗?”
  “请你先讲一下情况,我要根据情况决定是否接你的案子。”屏幕上的托尼比夏阳想象中的要年轻,同时又显得诚实可靠,平易近人。
  “好的。”夏阳把案件简单陈述一遍。
  屏幕上的托尼绷紧了脸,眼睛一动不动。“欧阳先生,你的案子······比较特殊,或者说非常特殊。”
  “你能接吗?你打过类似的官司吗?”
  “状告总统的没接过,状告州长的倒是接过,而且我给当事人打赢了。”
  “那太好了,”夏阳看到了希望,“能告州长,就能告总统。”
  “不,”托尼搓手,“情况还是不一样。州长只是个高级公务员,但总统就不一样了,他代表整个国家。而且······”托尼皱眉头:“在全世界,美军每天都要打死几十个人,从没有人说总统要为此负责······”
  “他当然要为此负责!那些死者是无辜的!我的女朋友是无辜的!我要为她讨个说法!”
  “请你冷静,先听我说。”托尼把手往下按:“据我所知,确实曾有人状告美军。一个伊拉克的老牧羊人,他全家十八口人,还有二百头绵羊,在伊拉克战争中,除了他以外,全被美军飞机炸死了。”
  夏阳在心里为老牧羊人全家默哀。
  托尼继续说:“牧羊人状告美国国防部长和攻伊将领,希望法律给他公道,惩罚轰炸帐篷的飞行员,补偿自己的损失。但是······”托尼咽口水,“但是法院驳回了他的起诉。”
  “太丑恶了!”夏阳悲愤地谴责。
  “所以我认为······”托尼扬眉毛,“你所说的事情,法院根本就不会立案。”
  “可你是大律师啊,”夏阳给托尼戴高帽,“你有知识有经验,你伸张正义疾恶如仇,你一定能打赢这场官司。”
  “不不。”托尼惭愧地摆手:“你高估我的能力了,高估律师的作用了。一个老牧羊人,全家死了十七口人,状告国防部长,尚且不能胜诉。而你只死了个女朋友,就想告倒总统。实话跟你说吧,就算你找遍全美国的律师,也打不赢这场官司。”
  “打不赢我也要打!”夏阳坚定地说:“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中国女人不是想杀就杀的!即使法律受到歪曲,即使希仆不认罪,我也要让他受到良心的谴责,道德的审判!”
  “嗯,好,好。”托尼的眼睛转向一边。
  “你同意接我的案子了?”
  “呃,我最近比较忙,案子多得接不过来,你的嘛,就另请高明吧。”托尼准备挂断电话。
  “你难道不想帮我的忙吗?”夏阳恳求。
  托尼心生怜悯:“这个案子我确实不能接,因为我不能失败。不过你可以再给我打电话咨询,免收咨询费。”
  夏阳叹了口气,擦擦眼睛,拨打另一位大律师的电话。这位大律师名叫巴顿,网页上说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没有他接不了的案子,没有他打不赢的官司。
  “嗨!你好,我是巴顿,竭诚为你效劳。”巴顿热情洋溢。
  “巴顿先生,你好。”夏阳把自己的想法又讲了一遍。
  巴顿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兴高采烈地说道:“状告总统,耶!天才的创意!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包在我身上,我保证给你打赢!”
  夏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同意接我的案子了?”
  “当然!”
  “我要告的是美国总统!”夏阳强调总统的国籍。
  “对!告他!”巴顿仇恨地说:“这个希仆,我也看他不顺眼!凭什么他可以有豪华游艇、海上城市,而我就没有!咱们让他赔两千万,两人对半分,那样咱们也可以买游艇和人工岛了!”
  “我可以得到······一千万美元吗?”夏阳怀疑自己在梦中。
  “嫌少?咱们可以提高价码,只是怕希仆拿不出来。”
  “不不,价钱多少没关系,关键是他要向中国人民赔礼道歉。”
  “那更没问题了,他要通过书面形式向人民谢罪!”
  “巴顿先生,你或许没听清楚,我只死了一个人,而且,是中国人。”夏阳担心死的人数量不够多,国籍不够硬。
  “我听清了。”巴顿笑眯眯地说:“死一百个和死一个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这个官司该怎么打。你听我说,咱们把你打扮成一个抗击权威的英雄,一个反对战争的明星,一个追求和平的斗士,一个弱势群体的代言人。我邀请热门电视台做你的专访,邀请著名报纸登你的连续报道,再邀请广告公司给你拍广告片。甚至,我还可以把你引荐给国会议员。你是中国人,而且你的女朋友也是中国人,对吗?”
  “对。”
  “那就更好了。”巴顿的手四处挥舞:“拍一个有关你女朋友的专题片,把她从小到大的录像都放进去,包括她唱歌、跳舞、吃饭、睡觉的镜头,也包括她父亲母亲慈祥的笑容。当然还有你,你与她拉手、拥抱、接吻、上床······”
  “这个就不必放进去了吧?”夏阳发窘。
  “不放也行,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做一个能全面展示她生活细节的片子,拿到美国放映,这样公众就会被她感动,就会谴责希仆杀害了她。这对我们的官司是非常有利的。”
  夏阳由衷地称赞:“好办法。不过,我们是不是还要提取一些证据?”
  “真聪明。我们要在美国提取证据,要在中国提取证据,还要到伊拉克提取证据。我们要找好多好多证人,有美国人,中国人,还有伊拉克人。”巴顿不辞劳苦。
  夏阳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对于他来说,巴顿就是天使,就是活雷锋。
  “巴顿先生,您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夏阳哽咽。
  “谢我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活雷锋感到奇怪。“如果你同意的话,咱们今天就签协议。签完协议你就把四百万汇过来。”
  “您说什么?”
  “打这场官司,一共要花八百万,你先汇来一半,我就可以运作了。另外一半,在开庭之前汇给我。”
  “可你不是说······胜诉以后,你我各得一千万吗?”
  “那一千万,是我的报酬。而这八百万,是打官司的成本。电视台,报纸,广告公司,国会议员,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制作专题片,提取证据,寻找证人,还有最后上法庭,哪一项都少不了钱呀。”
  “可是,八百万实在太多了,能不能便宜点儿?”夏阳矮了三分。
  “唉呀,”巴顿没了笑容,“这样吧,七百五十万,你先付三百五十万。”
  “还是太多了······”夏阳又矮了三分。
  “不能再少了!”巴顿厉声说道:“你知道你面临着一个什么样的对手吗?美国总统!他是最高行政长官,他是武装部队总司令,他是国家首脑!他可以调用所有政府职能部门,他可以开动最庞大的战争机器,他管理着全人类四分之一的财富!在当选总统之前,他就拥有超过一百亿美元的个人资产!你是在与一只恐龙打官司!”
  “这些我都知道,”夏阳嗫嚅道:“可我实在没那么多钱。”
  巴顿想了三秒钟,“好吧,你到底有多少钱,我根据你的钱数打官司,只是胜诉的可能性要降低。”
  夏阳的银行账户有两百万人民币存款。“我大概有三十万美元。”他鼓足勇气说。
  “三十万?!”巴顿瘫在座椅里,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皮球喃喃地说道:“三十万就想告美国总统?而且还是一个中国人?而且才死了一个人?太愚蠢了,太可笑了!”
  “巴顿先生,您一定要帮我!”夏阳向天使求援,“我现在拿不出三百五十万,但胜诉以后我就有钱了,我一定会付给您的!”
  “还是等你有了钱再说吧。”天使挂断电话。
  夏阳用双手捂住眼睛。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夏阳走过去开门,是黄美莲。
  “安娜,什么事?”
  “哦,嘿嘿,夏阳啊,你忙着哪?”黄美莲支支吾吾地说:“我没别的事,就是想进去取件东西。”
  “请进。”
  黄美莲在屋里东张西望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拿就出来了。“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夏阳有些饿,一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他问黄美莲:“安娜,午饭做好了吗?”
  “没有!”黄美莲没好气地说。
  夏阳于是在网上订了两份比萨饼。半小时后就送来了,夏阳给黄美莲一份:“中午别做饭了,这饼挺好吃的。”
  “这······”黄美莲本来想在中午就把夏阳赶走,现在吃了人家的饼,反而说不出口了。
  夏阳吃完比萨饼,继续使用电脑查找律师。打一场官司要八百万美元,而他一年只有不到二十万美元的收入。天哪,他这辈子也别想攒够这个数。夏阳只好找那些不花费或者少花费的律师。
  美国司法系统内有一些公设律师,专门给那些贫困的、不善言辞的、不幸的人提供法律援助。这些律师由政府养着,收费很低。
  夏阳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受援助的行列,他只能碰碰运气。他找到一位公设律师,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遇到了盗窃、强奸或者凶杀的案件,我完全可以为你服务。可惜······”公设律师挠头。
  “可这就是凶杀案,美国大兵用激光枪杀死了我的女友,还有三个伊拉克儿童。”
  “不能把美国兵与杀人犯等同起来。”公设律师冠冕堂皇:“美国士兵是国家雇员,他们拿薪水,他们去伊拉克是执行公务,是为了保护美国安全。他们的行动得到了所有美国人的支持,他们是正义的。”
  夏阳险些晕倒。“我告美国总统,他管束部下不力······”
  “美国总统是民选总统,希仆总统受到所有选民的爱戴。所有政府官员,所有士兵,以及所有公设律师都是他的部下和雇员。”公设律师推出手掌,封死了整个屏幕:“我不能起诉我的老板。”
  傍晚,余爱学下班回家,夏阳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怎么样,请到律师了吗?”
  “没有。”夏阳愁眉苦脸:“他们或者不接,或者要价太高。八百万,我哪来那么多钱?”
  余爱学赶紧说:“我也没有钱。早就说这事不好办,你就是不听。”
  余爱学走进卧室,黄美莲双臂交叉坐在床上。“亲爱的,我回来了。”
  “哼。”黄美莲用鼻子回答。
  “想我了吗?”余爱学把手放在妻子肩膀上。
  “走开!”黄美莲打他的手。
  “今天晚上吃什么?我饿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黄美莲站起来,双手叉腰,破口大骂:“整天什么活不干,赖在家里,还想吃饭!这种人就应该饿死!”
  夏阳回到卧室,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提着旅行箱往外走。
  “哎,夏阳!你这是干什么!”余爱学拦住他。
  “给你添麻烦了。”夏阳勉强一笑:“我该走了。”
  “住得好好的,走什么走?”
  “再住下去也没什么用。”夏阳推开余爱学:“谢谢你的款待。”
  余爱学回头看妻子,“你,你留留人家啊!”
  “哼!人家执意要走,我哪儿留得住?”
  夏阳下楼,余爱学追下去。“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知道。”夏阳一脸茫然,“你不用送了。”
  “实在对不起。”
  “别说了。”
  余爱学指着楼上,低声说:“你别生她的气,她就这个脾气,心眼可并不坏。”
  “我与她素不相识,何必生她的气?”夏阳上下打量老同学,“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说,”余爱学扶了扶眼镜:“我一定尽力帮你!”
  夏阳整理老同学的领带:“求您高抬贵手,让天宫号多活几天。”
  夏阳拎着旅行箱漫无目的地瞎走。去哪儿?去华盛顿吧,好歹还能看上希仆总统一眼。他乘出租车来到长途车站,却发现车站已经关门了。
  已是深夜,马路上一辆辆汽车闪着刺眼的大灯呼啸而过,行人却很少。三五个身材高大瘦削的年轻人在路边阴影里转悠,偶尔发出一两声怪叫。
  不能再在街上瞎逛了,夏阳想,要找家旅店先住一晚,明天再走。
  夏阳走进一家汽车旅店,停车场上停满了汽车,看来生意还不错。从接待处的防弹玻璃窗里射出灯光,里面的管理员趴在桌子上睡觉。夏阳用力敲窗户,管理员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还有房间吗?”
  “201房间,二十美元一晚。”管理员是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人,嘴巴有些尖,不象中国人。
  “住了。”夏阳从窗子下方的小孔塞进钱,问:“你是中国人吗?”
  “不是。”管理员接过钱,把登记簿递出来:“越南人。这间旅店的老板是中国人。”
  “是吗?”夏阳边登记边问:“他叫什么?哪里人?”
  “他叫······”管理员突然打住,警惕地问:“你问这么详细干吗?你要抢我的饭碗吗?”
  夏阳抬头,笑着说:“你误会了。我只住一晚,明天就走,离开休斯敦。”
  “呃,那就好。嘿嘿,出门在外,都怪不容易的。”
  “就是。”夏阳把登记薄交回去,“住这儿安全吗?”
  “安全,绝对安全。”管理员露出古怪的表情。他把钥匙递出来,“我就不给你开门了,你自己去吧。”
  “谢谢。”
  夏阳上二楼,打开201。里面有一间卧室兼客厅,冰箱空调电话电视,摆一张双人床,还带一个浴室。
  夏阳冲了一个澡,忽然想起还没吃晚饭。冰箱里有一瓶可乐一盒午餐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站在地上练内功。
  自从得到萧大师的指点,夏阳开始尝试向体外发功,并用自己的手感觉发出的内力。如今功力已经能够传到一米以外的地方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呀?”深更半夜,夏阳不能贸然开门。
  “先生,您开了门就知道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干什么的?”
  “先生,您一个人睡,不寂寞吗?”
  “不寂寞。”夏阳明白了,“你走吧,我不需要。”
  “请您开一下门,我是给服务员,给您送吃的。”女人央求。
  “谁让你送的?”
  “阮经理,他说你刚住进来,还没吃饭。”
  夏阳想,阮经理就是接待处的那个管理员。他不太饱,于是打开门,从外面闪进来一个红唇膏、红裙子、红高跟鞋、袒胸露背、时髦发型的女人,拿着一个手袋,却没拿什么食品。
  “嗨,你好,我叫莉莉。”红唇女人招手。
  “你来送什么了?”夏阳狐疑地问。
  “成熟女性的肉体。”莉莉扭了扭腰肢,开始解衣服。
  “我说过我不需要!请你立刻出去!”夏阳指着门大声说。
  “你需要的,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我了解你们东方人。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房间里也没有监视器,我跟阮经理很熟的。”
  莉莉没穿内衣,除去短裙便光溜溜的了。她躺在床上,展开四肢,“来吧,干一次二十美元,睡一晚四十美元。”
  “哦!”夏阳把手抬起又放下,不知该怎么办好。
  “我差点儿忘了,”莉莉坐起来,从手袋里取出一只避孕套,“来,我给你戴上,绝对安全。”
  夏阳掏出钱夹,找出二十块钱,揉成团丢到床上,恶狠狠地说:“拿着你的臭钱,快滚出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莉莉有些吃惊:“我从没见过象你这么粗鲁的东方人!”
  “我就是这么粗鲁!”夏阳舞动钱夹:“快出去!”
  “她是你的妻子吗?”莉莉盯着钱夹问。
  “谁?噢,你是说她呀,”夏阳看水芙蓉的照片,“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能看看吗?”莉莉伸出手。
  夏阳把钱夹递给她,他看出她是真的要看照片,而不是要抢他钱。
  “真漂亮!”莉莉赞叹不已。
  “她是很漂亮。”夏阳的火气消了一半。
  “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对。”夏阳的眼睛有些湿。
  “你应该带她一起来美国,那样我就不会来打扰你了。”莉莉把钱夹还给夏阳。
  “她已经死了!”夏阳咆哮:“被你们美国人打死了!你们这些猪猡!”
  “真的吗?怎么会?”莉莉打了一个寒噤,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肩膀。
  “怎么不会!我跟她去伊拉克旅游,伊拉克小孩向美国兵扔石头,美国兵开枪了,三个小孩,连她一起······”夏阳强忍泪水,他不能在一个美国妓女面前掉泪。
  没想到,莉莉竟然低下头,嘤嘤嗡嗡地啜泣起来。
  “别哭了!”夏阳烦躁地说:“这不干你的事,你走!”
  “迈克,我的迈克······他也死了······”
  “迈克是谁?”
  莉莉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夏阳,“他是我的未婚夫。”
  “很英俊,”夏阳随便看了一眼,“他是怎么死的?”
  “我和他交往了四年,我爱他,他也爱我。四七年,他应征入伍,去保卫伊朗人民。”莉莉擦眼泪,“出发前,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回来以后就跟我结婚,让我一定要等着他。”
  夏阳皱了皱眉头,迈克原来是个刽子手,肯定杀了不少伊朗人。
  “我的父亲不喜欢迈克,说他没出息。迈克一走他就逼着我跟别人结婚,我不同意,从家里跑了出来。迈克知道后,把他的工资省下来,按月寄给我。”莉莉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告诉迈克,他非常高兴,他求我把孩子生下来。他说他在德黑兰,整天生活在空虚、恐惧、绝望和无助之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我和孩子。孩子顺利地生下来了,是个男孩,非常象迈克,我们就叫他小迈克。”
  “我们俩在相互期盼中苦熬了两年。去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迈克的家人突然接到国防部的通知,宣布迈克已经阵亡。据迈克的战友说,他们在山区扫荡时遇到伏击,迈克腿部受伤,被宗教极端分子俘虏。”莉莉的声音变得嘶哑尖利:“他们把迈克倒挂在吉普车后面······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十几公里······迈克不停地喊叫······最后他的脸和胸脯被磨得皮开肉绽······露出了雪白的骨头······然后他们给迈克浇上汽油······烧成黑炭······”
  莉莉象发疟疾一样全身颤抖。夏阳找出一支香烟,给她点上。
  “谢谢。”莉莉吸了几口烟,情绪渐渐稳定。“迈克死后,国防部一次发给他家里六千美元抚恤金和二十五万元保险金。我再去他家里,被他们赶了出来,他们不承认我跟迈克的关系,也不承认小迈克是迈克的孩子。”莉莉的脸因委屈而变形,“他们说,迈克死了,这些钱都是他们的,我甭想得到一分钱。我又去找父亲,他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的路应该由我自己走。我要交房租、水电费,还要照顾小迈克,一千块钱很快就花完了。”
  “所以你就来卖淫?”夏阳质问。
  莉莉低着头:“我没读过大学,找不到好工作。人家说,我还年轻,身材又好,要挣钱很容易,只要······”她抬起头为自己辩护:“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我要养活小迈克和我自己呀。”
  “你走吧,”夏阳冷漠地说:“我要休息了。”
  莉莉犹豫片刻,把床上的二十块钱塞进钱包。“先生,我拿了你的钱,就要给你服务。”
  夏阳挥挥手:“不用了。算是我给小迈克的吧。”
  “咚咚咚。”有人敲门。
  “怎么回事?”夏阳低声问莉莉:“是不是你的同伙?”
  “我没有同伙啊。”
  “别说话!”夏阳把手指放在嘴边。
  外面的人又敲了一阵门,便没了声音。
  夏阳轻轻拧开门把手,门突然被人推开,钻进来一个黑头发、小胡子的男青年:“先生,我有上等的白粉,来一包吧!”
  “不要,不要!”夏阳往外推他。
  “很便宜的,才六十美元······”小胡子往屋里瞄了一眼,叫道:“莉莉!”
  “菲力浦!”莉莉惊讶地站起来。两人显然认识。
  小胡子从夏阳手里挣脱,走到莉莉跟前,怒声质问:“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做肉体生意了吗?怎么又跟这个人鬼混!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哦,菲力浦,”莉莉捏紧两只拳头,尖声反驳:“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的不过是个毒贩!少管我的闲事!”
  “可是我爱你,”小胡子抓住莉莉的肩膀:“我爱你!我不许你再做这种事情!我会养活你的!”
  “得了吧。”莉莉不屑地说:“你挣的那点儿破钱,够我花的吗?够小迈克花的吗?我可不敢指望你!”
  “莉莉,你听我说!”小胡子一撅一撅:“我会努力的,我会挣好多好多钱,给咱们买房子,买车,供小迈克上大学!”小胡子恳切地说:“我会娶你的!”
  “真的吗?”莉莉被打动了。
  “真的!”小胡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机器人和一把美元,“这是给小迈克的礼物,这是我这两天的收入。求求你,你干什么都行,不干活也行,就是别再接客了,我真的很伤心!”
  “你也别贩毒了,太危险。”莉莉捧住小胡子的脸。
  “给咱们买了房子,我就洗手不干。”小胡子捧住莉莉的脸。
  “我爱你!”
  “我也爱你!”小胡子全身发热,把莉莉压在床上。莉莉的手急不可耐地伸向他的裤带。
  “哎哎哎!”夏阳大喊:“干什么哪?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两人情投意合,欲火焚身,不能自拔,任凭夏阳怎么叫喊也听不见。小胡子的裤子已经褪下一半,马上就要当着夏阳的面行苟且之事。
  “起来!”夏阳怒不可遏,把小胡子抱进浴室里。他又把莉莉拽起,推进浴室,关上门。“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只是别让我看见!太不像话了!”
  夏阳气呼呼地躺在床上,又象弹簧一样弹起,把床单翻过来。浴室里传出一阵阵刺耳的浪叫。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
  “没人没人没人!”夏阳烦躁地大喊。
  “我知道里面有人。”外面的人温和地说:“请开一下门,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夏阳冲过去打开门:“你到底要干什么!”
  “打扰您了。”一个大脑袋大肚子的男子站在门口,微笑地说,“上等白粉,我想你会需要的。”
  夏阳抱住自己的脑袋:“又是白粉!真是活见鬼!”
  “你说什么?”大脑袋一怔:“还有卖白粉的?是谁!”
  “菲力浦!”夏阳指着浴室,“他占了我的房间,在里面做爱!”
  “我替你收拾他!”大脑袋抬脚,咣当一声把浴室门踢开,“好啊,菲力浦,你跑到我的地盘上卖药,还占了我的女人!你他妈的是活腻歪了!”
  大脑袋抓住小胡子的脚,把他拖出来,用大皮靴狠狠地跺:“臭小子!让你长长记性!”
  莉莉扑过来,跪在地上,抱着大脑袋的腿哭喊:“霍夫曼,求求你,饶了他吧!”
  “滚开!”大脑袋一巴掌把莉莉打翻,“臭婊子,待会儿再教训你!”他继续猛踩小胡子,小胡子刚刚纵情尽欢,此时竟然无力反抗,鼻血流了一脸。
  “喂,别踩他了,他会死的!”夏阳充好人。
  “没你的事!”
  夏阳无奈,只好跑到楼下找管理员。
  “什么事啊?”阮经理睡眼惺忪地说。
  “不好了!我的房间里两个人打架,你快去看看吧!”
  “你的房间里怎么会还有两个人呢?你不是一个人吗?你要补交房费啊。”阮经理没睡醒。
  “还不是你介绍去的!两个毒贩子!”
  “呃,对了,是我介绍去的。他们都是小本生意,挺不容易的,就让他们去吧。”阮经理揉眼睛。
  “可他们是毒贩子!他们卖的是毒品!他们是罪犯!你应该报警,让警察来抓他们!”
  “没必要,”阮经理睁开眼,“这点小事不必惊动警方。”
  夏阳惊讶:“贩毒还是小事!那你说什么是大事?”
  阮经理哼了一声,“年轻人,你也太不懂美国的规矩了吧。他们一没有劫持航天器,二没有轰炸曼哈顿,三没有枪击政府要员,他们是良民,大大的良民!警察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何必瞎操心呢?”
  “可是,他们在打架!打得很厉害,说不定会死人!”
  “死了吗?谁死了?”阮经理仍然无动于衷。
  “······没人死。”
  “那就对了嘛!”阮经理笑了:“年轻人,我说过,我的旅店绝对安全,你可以一百个放心······”
  突然,楼上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脆。
  “那是我的房间!”夏阳大惊失色:“他们开枪了!肯定打死人了!你快报警吧!”
  “不必惊慌。”阮经理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发号施令:“你先去看看,如果真的死人了,我再报警。”
  夏阳只好跑回二楼。他本以为枪声会把别的客人惊醒,但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并没有人出来。
  夏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大脑袋腆着肚子一动不动躺在地板上,胸口是红的,鲜血流了一地。小胡子和莉莉站在旁边,脸色苍白。小胡子脚下丢着一把手枪,显然是凶器。
  “你杀了他?”夏阳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问道。
  小胡子没说话,慢慢蹲下来。夏阳怕他捡起手枪打死自己,没命地跑下楼去。
  十分钟后,来了警车、救护车和一群警察。他们的头儿是个红鼻子警官,阮经理跟他是老相识,他们友好地打招呼。阮经理和夏阳赔红鼻子警官上楼,并向他介绍情况。
  警察们在201房间勘察现场、拍摄照片、提取证据。“是你杀了他?”红鼻子警官问小胡子。
  “我没想杀他······”小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不停地用脚踹我,我想我快死了。莉莉咬了他一口,他就打莉莉,我趁机从裤子里掏出手枪,开了一枪······警官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这样吗?”警官问莉莉。
  “是的。我怕霍夫曼把菲力浦踢死,就不顾一切地咬他,他就打我······”莉莉的眼睛被打肿了,嘴里流出血,“他是个魔鬼,他该死!”
  “你说他该死他就该死?那要我们警察干什么?要法官干什么?”红鼻子手里拿着装手枪的塑料袋,“人证物证俱在,它们表明,不是他该死,而是你,”红鼻子指着小胡子:“该死!”他又指莉莉:“你伙同他杀人,你也有罪!”
  “扑哧扑哧······”小胡子擦鼻涕。
  “警官先生!”莉莉惊恐地说:“你们不能送我去坐牢啊!我还有个两岁的孩子,我去坐牢,他怎么办?他会死的!”
  “孩子的父亲呢?”
  “他死了,他去伊朗服役,死在那里了!”
  “唔,你丈夫为国捐躯,还是个英雄嘛。我想国家会给英雄的妻子儿女应有的补偿的。”
  莉莉低声说:“我们没结婚······他家里不承认······”
  “原来是这样。”红鼻子仁慈善良:“好吧,既然你有英雄遗孤,我们就不把你抓回去。但是,一笔小小的罚金是少不了的哦!”
  “我交!”莉莉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警官先生,您看这些够吗?”
  红鼻子数了一下,“才一百五十七元二十五美分。虽然不多,不过,谁叫我心慈手软呢?”他把钱揣在兜里,“OK,你可以走了!”
  莉莉看着小胡子:“还有他,你们能把他也放了么?”
  “不不不,我们不能。他贩毒、持枪、杀人,数罪并罚,他会被送上电椅的!”红鼻子秉公执法。
  “呼······”小胡子又流下了鼻涕。
  “警官先生!”莉莉抓住红鼻子的手:“求求您,救救他!您神通广大,您一定有办法的!”
  “这个嘛······”红鼻子抬头看天花板:“要想活命,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怕他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让我活命,干什么都成!”小胡子赶紧说。
  “我看你身体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红鼻子捶小胡子的胸脯,“这样吧,我送你去当兵,捍卫美国利益,保卫美国人民!”
  “当兵?”小胡子傻眼了:“我不想当兵!我宁肯去蹲监狱,也不当兵!我听说他们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应付石头、砖块、子弹、炮弹、火箭弹和手榴弹,万一被游击队捉住,还要遭受刀砍斧斫、烟熏火烤、剥皮挖眼的酷刑,不!我不当兵!你们还是把我送上电椅吧!”
  “那都是谣言,”红鼻子微笑着说:“我们的战士在国外过得很幸福,迎接他们的是鲜花掌声,音乐舞蹈,异国情调的景色,还有风情万种的美女。他们非常安全,极少遇到恐怖分子,而且恐怖分子的子弹根本穿不透防弹衣。你们所要做的,只是站站岗,拿拿工资,游览游览景点,逛逛夜总会,泡泡妞。如果捡到一两件宝贝,还可以发笔横财。”
  “是这样吗?”小胡子一脸疑惑。
  “你可以问她,”红鼻子用鼻子一指莉莉,“她的前任男友当过兵。”
  “莉莉,你告诉我,”菲力浦真诚地看着她,“当兵好吗?我该不该去?我听你的!”
  “······好,当兵挺好的。你应该去当兵。”莉莉眨眨眼睛。
  “可你不是说,迈克在伊朗的时候,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吗?他不是被游击队挂在吉普车上,拖了十几里,然后被烧成黑炭吗?”
  “······我是骗你的······”莉莉擦了擦眼睛,露出可爱的笑容:“其实恐怖分子的火力很弱,根本伤不到迈克。他是被友军火力误伤的,而且一炮就打死了,没有任何痛苦。即使是误伤的几率,也非常非常小,就象,就象中了三千万美元的大奖。”
  “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因为我恨迈克,他死了,只给我留了一个孩子,却没给我留下一分钱,所以我就······诅咒他。”
  “原来是这样。”小胡子欣慰地说:“你早该告诉我实情的,迈克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过错的,你不应该恨他。至于说小迈克,我会抚养他的,我同意去当兵,我把发的工资,全部寄给你们。”小胡子左手捧着莉莉的脸蛋,右手轻轻拭去上面的泪水,“答应我,不要再出卖肉体了。”
  莉莉哽咽地点头。
  “这就对了嘛!”红鼻子泛着红光:“挽救失足青年,也是我们警方的责任!”
  莉莉突然发问:“警官先生,警察局又不是征兵局,你怎么能把菲力浦送去当兵?”
  “情况是这个样子的,”红鼻子揉了揉鼻子:“如今的青年,爱国热情下降,不肯出国保卫祖国安全。美国管理五个国家,兵力总是不够,监狱里却人满为患。本地的征兵局局长不能完成任务,所以就跟我达成默契,由我把符合条件又有上进心的嫌疑犯送给他服役,他呢,给我一点提成······当然了,有没有提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了失足青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同时也减轻了司法机关的压力。”
  莉莉看小胡子一眼,“那我就放心了。”
  夏阳插话:“这么说,案子可以结了?尸体可以抬走了?我可以睡觉了?”
  “哦,对了,还有你。”红鼻子对准夏阳:“你是偷渡客吗?”
  “不是。”夏阳向他出示证件。
  “你来美国干什么?”红鼻子高度警惕。
  “开会,拜访朋友。”
  “那么,请你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里出现一名妓女、两个毒贩和一具死尸呢?”
  夏阳瞪大眼睛,两只手在空中转圈:“我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来的,不是我请他们来的!”
  红鼻子摇头,他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夏阳一指旁边的阮经理:“是他介绍他们来的!”
  阮经理急忙拿出五十美元,双手捧着交给红鼻子:“警官先生,我不知道他们是毒贩啊,他们脸上又没写着。我既然犯了错,甘当受罚!”
  红鼻子收下钱,继续质问夏阳:“阮经理不知道,但你知道!你明知他们是妓女和毒贩,还收容他们,跟他们交易······”
  “没有啊!”夏阳申辩。
  “他确实没和我们交易。”莉莉和小胡子说公道话。
  “你没跟他们交易,”红鼻子指着躺在地上的大脑袋:“就肯定跟他交易了!你购买毒品,藏匿毒贩,对打架的事情隐瞒不报,以致闹出人命!应该把你送上法庭!”
  “我想报警来着,”夏阳看阮经理,“可他不让报呀。他说这是小事情······”
  阮经理急忙插嘴:“警官先生,您说,他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我又怎么知道?房子租给他了,我就不能随便进去,对不对?”
  “对呀!”红鼻子声色俱厉:“你为什么不报警?你不报警,怎么还能赖别人呢?”
  “他这个······嘿!敢情全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你及早报案,就不会死人!是你害死了他!”红鼻子冷冷地说:“你看该怎么办吧!”
  阮经理用胳膊肘捅夏阳,低声说:“拿出两百块钱交给他,他就不会为难你了。”
  “偏不!”夏阳大声说:“我没错!我不怕上法庭!”
  “好啊,”红鼻子一挥手:“铐上,带走!”
  一名警察拿着手铐走到夏阳面前,夏阳拼命躲闪:“我没干坏事,没经过审判,不是犯人,你们不能铐我!”
  “我们要灵活理解法律嘛,在某些情况下不经审判也可以使用手铐”,红鼻子往左右看了看,“比如在没有摄像机的情况下。”
  两名警察从背后挟持住夏阳,他只好束手就擒。警察抬着尸体,押着夏阳和小胡子走了。小胡子不必戴手铐,他是保卫国家安全的优秀的战士。
  “菲力浦,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莉莉边哭边喊。
  “放心吧,我一回来咱们就结婚!”小胡子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10-10
第十五章 美国英雄
 
  夏阳被押到警察局,关进一间窄小的拘留室。“警察先生,能给我解开手铐吗?反正我也跑不了。”
  “不必,它会使你的头脑更清醒。”
  铁门关闭,室内一团漆黑。夏阳坐下来,把冰凉沉重的铁铐放在地板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蹲监狱了,上次是在巴格达。
  夏阳开始后悔,都怪自己太冲动,太固执,非要跟警察抬杠,结果害了自己。如果上法庭的话,自己肯定会被宣布无罪释放。可就怕警察不送自己上法庭。孤零零地关在小黑屋里,没人知道,没人关心,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
  如果水芙蓉在就好了,她会救我的。可她已经死了。我来美国,就是为了替她打官司,现在倒好,官司没打成,自己先进了监狱。
  为了水芙蓉,一定要出去!夏阳站起来,抬脚猛踢铁门,“来人啊,来人啊!”。
  过来一名警察,“怎么了?是不是想挨揍了?”
  “请你告诉警官先生,我认错,我知罪!我愿意接受罚款,请你们放了我!”
  夏阳被带到红鼻子警官的办公室。
  “嗨,我的朋友,想通了吗?”红鼻子友好地说。
  “想通了。我犯了罪,应该交一笔罚金。”
  “这就对了!”红鼻子招手,警察给夏阳解开手铐。
  夏阳掏出钱包,夹出两百美元放在桌子上。
  “这还不够。”红鼻子摇头。
  “阮经理不是说,两百元足够了吗?”
  “如果你当时交的话,两百元确实够了。”红鼻子解释:“但你一直拖到现在,浪费了我们宝贵的时间,所以要翻一番。”
  “啊?!”夏阳很不情愿地又取出两百元。
  红鼻子收起钞票,“这些钱都是你主动交纳的罚金,不是我勒索的,对吗?”
  “对。”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老实人。”红鼻子赞许地说:“中国人都既聪明又老实。”
  夏阳揉勒得通红的手腕。
  “你说,你来美国到底要干什么?我看你不象是开会的。”红鼻子拿起警棍在手里玩,“别担心,咱们是朋友了,我不会找你的茬。”
  “我和女友去伊拉克旅游,结果她被美军打死了。我这次来美国,是想状告总统,让他赔礼道歉。”
  办公室里的三名警察都愣住了,接着爆发出的剧烈的哄笑声。
  “哈哈哈,告总统······”红鼻子笑出了眼泪,他用警棍捅夏阳的胸脯:“别告总统了,你只要能把我告了我就算你牛。愚蠢的中国人······”
  夏阳被捅疼了,再加上受到嘲笑,不禁火起,他一把夺下警棍摔在地上,“你他妈的别不信,老子非要讨个公道!”
  “嘿!反了你了,”红鼻子挥手:“给我揍!”
  警察们娴熟地把夏阳打翻在地,用警棍抽,用皮靴踹。夏阳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流血,断了两根肋骨,脑袋剧烈震荡,昏死过去。
  “奶奶的,这小子比黑鬼还臭还硬!”红鼻子气喘吁吁:“拖出去,扔了!”
  两名警察将夏阳拖到门口,红鼻子又说:“等等!不能把他丢在市里,那样我们就麻烦了。你们开车把他抛到郊外。”
  夏阳躺在软绵绵的草丛里,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手脚不能动,眼睛嘴巴都不能动。火热的内力全部集中起来修复他的伤口。它们接合断裂的肋骨,清除头部淤血,愈合软组织创伤,固定松动的牙齿。
  清晨,金色的阳光驱散漫漫暗夜,温暖天地万物,照亮了夏阳的眼睛,他重新站起来。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只是体力略有下降。手机砸碎了,不过钱包里还剩下几百块钱,而且证件也在。行李留在汽车旅馆,估计被阮经理卖了。
  周围是无尽的荒野,横亘着一条通向天边的公路。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夏阳考虑片刻,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迈出坚实的脚步。
  身后呼呼隆隆地驶过一辆老旧的敞篷车,停在前边二十米的地方。一位身着夏装矫健挺拔的妙龄女郎走下车,向这边招手:“嗨!流浪汉,需要我帮忙吗?”
  夏阳起初没有反应,稍后才知道她是跟自己打招呼。想必自己挨了一顿暴打,又在草丛里睡了一夜,被当成流浪汉了。
  有车搭总是好事,夏阳走到女郎跟前,“你能送我一程吗?谢谢!”
  “是你?”女郎惊呼。
  夏阳看清了她的容貌:黑色露耳短发,紫罗兰色眼睛,鼻子尖翘,口唇殷红饱满。嘴唇微张,露出洁白的牙齿。皮肤红褐色,乳房坚挺,臀部上翘。矫健有力,线条流畅,具有沙滩女郎般的身材。她是谁?她怎么会认识自己?夏阳想到一个人:在伊拉克服役的阿曼达少尉。
  “你是阿曼达吗?”夏阳不敢肯定。
  “对!”阿曼达欣喜地说:“你是那个······夏······”
  “我叫欧阳夏阳。”
  “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华盛顿。”
  “正好,我要去小石城,可以送你一程。”阿曼达跳上车:“上来吧!”
  敞篷车轰鸣着向前飞驰。阿曼达打量夏阳被撕破的衣服:“你不是回中国了吗?怎么会在美国?而且还这么落魄?”
  “我要来打官司。”夏阳把水芙蓉的事情讲了一遍。
  “哦······真对不起,我向你道歉。”阿曼达目光凝重,“我很难过。”
  “谢谢。不过我需要希仆承认错误,并向中国人民致歉。”
  “唔······”阿曼达吞吞吐吐地说:“你没当过兵,你没有体会,有些事情是难以避免的,不管是那个开枪的小子,还是美国总统,都难以避免······”
  夏阳厉声说道:“你不要替他们开脱了,他们杀害无辜,他们是罪犯!”他心想:哼!女刽子手,你比他们也强不了多少!
  阿曼达不说话了,她轻轻地摇头。
  夏阳把视线投向广阔的平原,见鬼,我何必跟她较真呢?她已经道歉了,而且还在帮助自己。
  “你是回来休假吗?”夏阳问。
  “不,”阿曼达目光暗淡,“我退役了。”
  “退役了?”夏阳惊奇地问:“这么年轻就退役?熬到少尉可不容易啊。”
  “我不想退役,不想离开陆战队,”阿曼达松开方向盘,甩动双手,带着哭腔喊道:“可他们说我已经不适合留在军队里了!他们给了我一万八千美元退役金,就象打发乞丐一样把我打发了!”
  “方向盘!”夏阳提醒她注意安全。“怎么不适合?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有受伤,我的身体象婴儿一样完好如初!”阿曼达一只手抓住方向盘,一只手拉动自己本来就很低的衣襟,似乎要解开给夏阳看。
  夏阳打手势制止她:“那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让你走?”
  阿曼达指指自己的脑袋:“他们说我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歇斯底里,做出一些令人吃惊的事情。他们担心我会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向战友开枪,或者在军营里引爆手雷。”
  夏阳的心提了起来:“你······你有精神病?你还开车!”而且我还坐在你的车上!
  “没那么可怕,”阿曼达扬眉毛:“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军医也说我没什么病,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有病的话国防部还要赔我一笔钱。当然,我也不想承认我有病,那样我就找不到工作了。”
  夏阳忽然想到在樱花夜总会,阿曼达捧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可能就是发病的症状。夏阳放心了:她发病的时候不过如此,并没有开枪丢手榴弹大开杀戒,而且自己还能使她恢复平静。
  阿曼达揿动按钮,播放摇滚音乐。她随着音乐兴奋地哼哼。
  “你家在哪里?”夏阳随口问道。
  “在小石城!”
  “那你来德州干吗?对不起,我可以问你这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阿曼达甩动短发,“我去看汤姆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整整一年没见面了,我很想他。他现在是可口可乐公司的地区销售经理,已经有了自己的别墅。”
  “恭喜你,”夏阳羡慕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我们······”阿曼达脸色阴暗,伸手关闭了音乐:“我们吹了。”
  “噢,真抱歉。”
  阿曼达用手敲喇叭,发住震天的嘟嘟声:“我千里迢迢地去找他,他却向我介绍了他的未婚妻!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哪点配不上他!因为我的皮肤红?可他说过他没有种族偏见,他还说红褐色是健康和有活力的表现,他最喜欢红皮肤女孩;因为我家里穷?可他说过他愿意养我一辈子。我们相识了三年,我入伍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非我不娶,如今却把我一脚踢开!汤姆,我恨你!”阿曼达眼里滚动着泪花。
  “那,那他跟你说什么了?总得有个理由啊。”夏阳替阿曼达打抱不平。
  “他说,”阿曼达一脸沮丧:“他说他们家是高贵的白人,体面的中产阶级,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不能容纳杀害儿童的刽子手。”
  夏阳心想,你可不就是女刽子手么?
  阿曼达口出污言秽语:“放他妈的屁!他们是白人,他们自己不出征,却把我们送上战场!他们有钱,怕脏了自己的手,就出钱让穷人的孩子去杀人!他们是狂热的基督徒,为了铲除伊斯兰,就把我们发配到伊拉克!到头来,却说我不干净,说我是刽子手!真他妈的见鬼!”
  “不要替自己辩护了,”夏阳冷冷地问:“你敢说你真的没杀过伊拉克儿童?”
  “我······”阿曼达腾出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有一次,在提克里特,从一栋楼里射出一颗子弹,打伤了一名战友。我们立刻向楼里开枪、发射导弹,将它打得没有一点动静。我们进去检查,发现里面有三个成年人和两名儿童,全都死了。其中一名儿童,我怀疑就是我打死的,因为我向他所在的房间发射过肩扛导弹。我吃惊地看着他,觉得他跟我的小表弟没多大差别,甚至以为他就是我的小表弟······他应该会说会笑,能跑能跳,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曼达用双手抓扯自己的头发,尖声叫喊:“我没想杀他!我喜欢孩子,我从小就喜欢孩子!早知道他是个孩子,我就不会杀他了!天哪······”
  “方向盘!方向盘!”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儿童!杀他的不是我,不是我!”阿曼达眼球凸出,青筋暴起,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
  敞篷车象醉汉一样在公路上晃来晃去,夏阳急忙抓住方向盘,猛踩刹车。汽车在路边停下来,阿曼达两手按住太阳穴,在座位里痛苦地扭曲:“啊,啊!”
  夏阳把阿曼达抱下车,平放在地上,催动内功按摩头部。过了片刻,阿曼达痛苦消除,恢复了理智。“我,我怎么了?”她从地上坐起来。
  “你刚才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夏阳有几分可怜这个女刽子手,“现在好了。”
  “是吗?他们说,我经常是这个样子。”
  “所以你需要退役。”夏阳拉阿曼达的手,“起来吧,还要继续赶路。”
  阿曼达看看车,又看看夏阳,“刚才是你救了我,对吗?在巴格达你也救过我一次,对吗?”
  “我只是帮你按摩而已。你不是也帮助我了吗?”
  “谢谢你。”阿曼达低头看见被自己撕破的上衣,不好意思地说:“我要换一下衣服。”
  夏阳转向一边。
  阿曼达打开放在后座上的旅行包,翻出替换的衣服。“喂,欧阳,这里有一件男式衬衣,我本来要送给汤姆。”她把衬衣丢给夏阳:“你穿上它吧!别弄得跟流浪汉似的了。”
  两人分别换上衣服,阿曼达又取出食品,“这儿有牛奶和鸡腿,我们吃一点再赶路。”
  夏阳确实有些饿:“那就不客气了。”
  吃完饭两人继续赶路,夏阳担心阿曼达旧病复发,与她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中午,敞篷车进入阿肯色州地界。下午,临近小石城,阿曼达兴奋地大喊:“噢!到家了!我要到家了!”她问夏阳:“你想不想去我家?你非要去华盛顿吗?”
  “我要跟希仆讨个公道。”夏阳幻想象古人那样拦路喊冤。
  阿曼达乐了:“你以为希仆会跟你见面吗?他是美国总统啊!”
  夏阳皱眉头:“那我该怎么办?”
  “这样吧,”阿曼达眨眨眼睛,“你先在我家住几天,慢慢想办法,跟总统联系上以后再去见他。”
  “住在你家?这样不太好吧,”夏阳犹豫,“咱们才刚认识。”
  “你想哪儿去了,”阿曼达用眼睛斜他,“我没让你白住,每天十美元房租是少不了的。”
  “那,好吧。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阿曼达大声说:“我有个父亲,他是一位英雄!”
  “就象施瓦辛格那样的英雄?”夏阳调侃。
  “施瓦辛格是幻影英雄,而我的父亲,他是一位真正的美国英雄!他曾经荣获国会荣誉勋章,这是美国最高等级的军功勋章,自从建国以来,只有两百多人获得过此种勋章!”
  夏阳若有所思地点头:一个老刽子手。
  敞篷车行驶到一栋外观陈旧的郊区别墅前,阿曼达把车停在车库里,夏阳替她取下旅行箱。
  阿曼达揿动门铃,一个目光呆滞、皮肤苍白、完全秃顶、步履蹒跚、拄着拐棍的老头来给她开门。老头脸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可怕的疤痕。
  “噢,鲍勃!”阿曼达与老头拥抱。
  “哦,哦。”呆滞的眼睛泛出一点亮光。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欧阳夏阳,他是中国人。”阿曼达作介绍:“这是我的父亲,鲍勃·贝肯,曾在陆战一师服役,军士长军衔。他是国会荣誉勋章的获得者,全美国最优秀的士兵!”
  夏阳与鲍勃握手:“您好,贝肯先生。”他本以为阿曼达的父亲是个黑人,实际上却是个白人,如此看来,她的母亲应该是黑人。
  “嗯嗯。”全美国最优秀的士兵面带得色,僵硬地点头。
  “进来吧。”阿曼达把夏阳拉进屋。同外观一样,里面的家具电器已经很多年没更新了。
  “阿曼达,”鲍勃抬起手指着女儿:“你不是去看······去看······”
  “汤——姆!”阿曼达大声说。
  “对,你不是去看汤姆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鲍勃,”阿曼达向后甩手:“忘了汤姆吧,他不要我了,他要跟别的姑娘结婚了!”
  “为,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们要,结婚吗?”
  “那是以前的事了。”阿曼达摇头:“现在的汤姆,嫌我穷,还嫌我是黑人,所以就不爱我了。”
  老头急了,用拐棍敲地板:“他,他怎么能有,种族偏见呢!我都不嫌,你妈是黑人!而且,你不是黑人嘛!你是我的女儿,你的皮肤,比黑人白多了······”
  “鲍勃,你没有种族偏见,不等于人家也没有。”阿曼达白了父亲一眼,“而且,汤姆不喜欢我的主要原因是,我是个当兵的,他说我是刽子手。”
  “太,太不像话了!”老头子气愤不已,双手乱抖,拐棍摔倒在地上:“你在外面,保卫,美国人民,捍卫,国家利益,他,躲避兵役不算,竟然还,骂你,骂我们,所有美军战士!他是,胆小鬼!怕死鬼!软骨头!美国败类!”
  “你悠着点儿,”阿曼达扶父亲坐下,“汤姆是什么,跟我们没关系。他不爱我,我还不爱他呢。”她又对夏阳说:“你也坐下。”
  “你,你是——”鲍勃用手指着夏阳。
  “欧——阳!”阿曼达对着鲍勃的耳朵大声说。
  “对,欧阳。你来我家,干什么?”
  阿曼达替夏阳回答:“他是我在伊拉克认识的一个中国朋友,他要来告······”
  夏阳急忙打断阿曼达:“我来美国旅游。”他不想把告美国总统的事闹得人人皆知。
  “那你为什么要,住在我的家里?你跟阿曼达,到底什么关系?”老头子象警察一样警觉,他问阿曼达:“你是不是,没了男朋友,就看上他了?他可是,黄种人呀!”
  “哎哎,鲍勃,你刚才还说你没有种族偏见呢。”阿曼达抓住父亲的小辫子。
  “我,我当然没有,种族偏见。是黄种人,没关系,可他是,中国人啊!”
  夏阳站起身:“阿曼达,你父亲不欢迎我,我告辞了。”
  “别走呀!”阿曼达一边拦住夏阳,一边做父亲的工作:“你这人怎么回事?中国人又不是坏人,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多了,他们大都住在美国人家里,欧阳怎么就不能在你家住几天?”
  “我不是,反对他,在我家住,我是,反对他,跟你谈恋爱。”老头子脑子很清楚。
  阿曼达有些害羞,“你说什么哪?我跟他刚认识,谈的哪门子恋爱?我就是看他没地方住,让他暂时住几天而已,房租一分都不会少的。”
  “嗯。”鲍勃点头,“还有,一日三餐的,费用呢?水电费,电话费呢?”
  “哎哟,鲍勃,亏您还是国会荣誉勋章获得者。那我每天再多收他三个美元,行了吧?”
  “好吧,”老头向夏阳招手,“中国人,我同意你,住下来。”
  “谢谢你。”夏阳不卑不亢,“请你叫我欧阳或者夏阳,不要叫我中国人,正如我不能叫你美国人一样。”
  “好,好。”老头子有些尴尬。
  “鲍勃和我都是海军陆战队队员,”阿曼达挺起乳房,双眼放射着光芒,“美国海军陆战队是世界上最早的、最先进的和最庞大的精锐部队,也是美国主要的快速反应部队和远征军。陆战队参加了美国几乎所有的战争和远征,每一位队员都刻苦训练,勇敢作战,并为自己是陆战队的一员而感到自豪。”
  “每一位战士,都是,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鲍勃补充。
  “鲍勃是其中最优秀的,”阿曼达推父亲的胳膊:“你不是有好多勋章吗?给欧阳看看吧。”
  鲍勃的大鼻子高高抬起:“我的勋章,不是可以,给随便什么人看的。”
  “贝肯先生,您是全美国最最著名的英雄,最最优秀的战士,我对您非常非常佩服,就请您让我见识一下您的勋章吧!”夏阳给鲍勃戴高帽。
  “既然你,一定要看,那么就让你,看一眼吧。”鲍勃一瘸一拐地把两人领到楼上他的卧室里。卧室刷成绿色,就象在军营里一样。墙上挂着军服、步枪、照片以及许许多多的奖状,又象是博物馆。
  阿曼达抢着向夏阳介绍:“这是鲍勃在大学时的照片,你看他是不是很帅?”
  “是很帅。”那时的鲍勃满头金发,脸色红润,目光炯炯,高大英俊,活泼开朗,跟现在他的判若两人。
  “这是他在利比亚服役的照片,这是他在伊朗服役的照片,这是他在古巴服役的照片。”鲍勃穿上军装,手执武器,逐渐变得粗犷、机警、冷漠、老练、眼含杀气。
  “这些是他穿过的军服。这是作训服,这是常服,这是制服,这是礼服,这是防弹衣。这些我都有,不过样式不一样。”军服洗得很干净,但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甚至还有触目惊心的弹孔。
  “这是弹孔吗?”夏阳瞪大了眼睛。
  鲍勃对夏阳的大惊小怪颇不以为然,用鼻子哼了一声。
  “当然了。”阿曼达炫耀地说:“鲍勃身上有十五处枪伤、炮弹伤,小时候我经常给他数。”
  夏阳心想,那他怎么还不死?夏阳指着墙上挂的一把黑色的步枪说:“这是鲍勃使用过的武器吧?”
  “哈哈,当然不是。”阿曼达得意地说:“这是上世纪到本世纪初美军使用的M16步枪,它是第一款小口径步枪,参加过越南战争、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当时是全世界最好的步枪,可它早就淘汰了。鲍勃使用的是能真正实现三点连射的先进步枪,不过那种枪不允许个人收藏,所以鲍勃就只好收藏一支M16了。”
  鲍勃矜持地点头。
  “你使用的也是先进步枪吗?”夏阳问阿曼达。
  “我使用的是更先进的激光步枪!”
  夏阳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这些是鲍勃获得的奖状,”阿曼达继续讲解,“卫生奖,操练奖,值日奖,演习奖······奖状没什么看头,真正有价值的是军功勋章!鲍勃,把你的勋章拿出来吧!”
  鲍勃用钥匙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个胸条、徽章、勋章和小盒子,阿曼达帮着他整齐地摆在桌子上。几分钟后,这些五颜六色、闪闪发亮、布的和铜的标志排满了宽大的桌面。
  阿曼达逐个给夏阳讲解:“先给你讲讲胸条和徽章。这是陆战队军种胸条,这是伞降胸条,这是机降胸条。”
  鲍勃补充说:“陆战队员,可以在,任何时间,降落在,世界的,任何角落。
  “这是战斗人员胸条,上面的两颗星表示鲍勃立过许多次功勋。以上的胸条都佩带在左胸。这是姓氏胸条,它佩带在右胸。”
  阿曼达拿起一个较大的暗色徽章,徽章上方写着“美国”,下方写着“海军陆战队”,中间的图案是一只白头海雕抓着个地球仪,地球仪被一只尖利的船锚刺穿。阿曼达把徽章放在左袖上臂靠近肩膀的部位,“这是海军陆战队军种臂章,它佩带在这里。”
  鲍勃补充说:“这个徽章,象征着,陆战队,可以在,地球上,任何海岸,登陆,作战。”
  阿曼达指着一排红底黄条纹的大徽章说:“这些是陆战队士兵军衔臂章,它们佩带在左右袖的上臂,靠近肘的部位。这是二等兵,一等兵,下士,中士,上士,三级军士长,二级军士长,一级军士长,总军士长。鲍勃当了三十年兵,退休时他是总军士长,是军衔最高的士兵。”
  “最高的。”鲍勃脸上洋溢着骄傲。
  “可惜呀,”阿曼达逗他:“你军衔再高也是士兵,也得听我们当官的。”
  “你,你不是,退役了吗,没,没出息。”鲍勃恨铁不成钢。
  阿曼达噘起嘴巴,不言语了。
  鲍勃只好亲自讲解自己的一大堆勋章:“勋章挂在礼服,或者制服,的左胸。勋章是金属的,太大太沉,为了方便佩带,对应有一个胸条,只要把胸条,别在左胸口袋上,就行了。勋章的等级严格,佩带的时候,必须按照等级,自右向左排列。”
  鲍勃逐个讲解勋章和对应的胸条:“这是,在利比亚作战奖章,这是,在伊朗作战奖章,这是,在古巴作战奖章。”鲍勃不屑地说:“只要你去了,就能得到,这样一枚奖章,价值不大,但有纪念意义。”
  鲍勃的手从一排紫色心形、中间刻有华盛顿头像的勋章上方掠过:“这些是,紫心勋章,它的胸条是,蓝底白边。它是,乔治·华盛顿将军,制定的。紫心勋章,授予在作战中,负伤和牺牲的军人。虽然,它的级别不高,但它标志着,自我牺牲精神,在我们美国人心中,有崇高的地位。”
  夏阳数了一下:“你有七枚紫心勋章?”
  “其实,我负过,九次伤。”鲍勃的手又划过一排中间刻有V形符号的五角星:“这些是,铜星奖章,它的胸条是,红底蓝条。铜星奖章,授予,在地面战斗中,作战勇敢的人。”
  “你有十枚铜星奖章?”
  鲍勃很满意夏阳惊讶的表情:“我参加战斗,上百次,每次都,很勇敢。奖章虽然,少了点儿,但我,并不计较。”
  鲍勃指着一排刻有白头海雕、锚和地球仪的八角形奖章说:“这些是,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奖章,胸条是,蓝黄红,三种颜色。它授予,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采取冒险行动,成功逃生的人。肯尼迪总统,有两枚勋章,一枚是紫心勋章,另一枚就是,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奖章。在二战中,他的鱼雷艇,被日本驱逐舰,撞沉了,他带领船员,逃到小岛上,最终获救。”
  “那么,你有六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鲍勃淡然一笑:“我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了。”他抚摸着刻有一只锚的八角形奖章说:“这是,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成就奖章。它的胸条是,绿底红条。它授予,在高等级环境中,持续的战斗或非战斗情况下,作出杰出成就的人。它的,标准很高,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它。”
  “还有一枚,退伍军人,荣誉奖章,”鲍勃轻描淡写:“我,并不很看重它。”
  所有的奖章勋章都介绍完了,桌子上只剩下一只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鲍勃的双手微微颤抖,缓缓靠近那只精致典雅的盒子,“与这枚勋章相比,别的勋章,都不值一提。它由国会批准授予,由总统亲自颁发,它是最高军功勋章!它就是——”鲍勃激动地打开盒子,捧起一枚沉甸甸的、金光闪闪的勋章:“国会荣誉勋章!它是为,高于和超于职责要求的,非凡的英雄气概和杰出的勇敢行为,而保留的!自建国以来,荣获国会荣誉勋章的,总共只有,两百多人!每一位都是,声名显赫的英雄!其中有烈士,将军,总统,和外国首脑!它的第一位获得者是,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将军!”
  鲍勃轻吻勋章,老泪纵横:“两百多万,美军将士,平均每年,只能获得一枚,国会荣誉勋章。我是个,普通士兵,从未奢望,能得到它。看它一眼,摸它一下,就是我的,最大愿望。但我竟然,得到它了,至今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的所有努力,所有付出,所有伤痛,都是值得的。”
  “别的勋章,是挂在胸前的。只有这枚,是挂在脖子上的。”鲍勃拉开绶带要往头上套,马上又放下来,“不行,必须穿军礼服时,才能佩带。”
  勋章中间刻着一幅人物头像,不象是华盛顿的。夏阳问:“这是谁的头像?”
  “这,这是,”鲍勃嘴唇哆嗦:“这是我,鲍勃·贝肯的头像!”
  夏阳仔细一看,果真是!他不禁惊呼:“好高的荣誉!”
  “国会荣誉勋章获得者,还有一项殊荣,”鲍勃看着女儿:“他们的子女,可以享受,直接进入西点军校的特权。”
  “这么说,你是西点军校毕业的了?”夏阳问阿曼达。
  “当然啰!”阿曼达的头仰得特别高,脸上格外灿烂。
  “不过,可惜啊······”鲍勃叹气,阿曼达也蔫了。
  “那么,”夏阳又问:“你有什么勋章奖章呢?”
  “我······”阿曼达低着头,幽幽地说:“我只有一枚在伊拉克作战奖章······”
  “你没有负伤?你作战不勇敢?你没有死里逃生的经历?”夏阳好奇地问。
  “我确实没有负伤,但是,”阿曼达抬起头:“我作战很勇敢!我也有死里逃生的经历!”她大声怒吼:“我不明白,那些狗娘养的为什么不给我铜星奖章以及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奖章!哦!见鬼!”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脯剧烈起伏。
  夏阳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按住她的手,安慰她:“没什么,这些勋章都是形式上的东西,可有可无。有勋章不能表明你作战勇敢,没有勋章也不能表明你作战不勇敢。”他瞥了鲍勃一眼,又说:“国会荣誉勋章除外。”
  鲍勃不情愿地同意夏阳的观点,阿曼达也平静下来。她站起身,用手梳了梳头发,“我去做饭。”
  晚饭是牛排鸡腿土豆泥和葡萄酒。夏阳和阿曼达吃得很多,老头子吃得很少。
  饭后,天已经黑了。老头子提一篮空罐头到门外去。
  “鲍勃出去干吗?”夏阳问。
  “他在房前屋后安放报警装置,”阿曼达边收拾餐具边说:“如果有不速之客的话,他们就会碰到瓶瓶罐罐,鲍勃就会惊醒,拿起M16欢迎他们。”
  “这么原始的报警装置!”夏阳感到好笑,他环顾室内:“你家里没有管家电脑吗?”
  “呃,那东西中看不中用。”阿曼达耸肩,“而且,鲍勃不是个有钱人,这栋别墅花了他大部分的退休金和补助金。”
  夏阳在心里说,管家电脑要不了多少钱呀。
  阿曼达把夏阳领到一个房间里,“这间归你住,我给你换了干净的床单被罩,希望你睡得惯。”
  “谢谢,”夏阳点出四百美元,“我先预交一个月的房租。”
  “你还有钱用吗?”
  “还有。”
  阿曼达收下钱,又找给夏阳十美元。她指了一下床:“我可以坐吗?”
  夏阳笑了:“当然可以。”
  “我想问你三个问题,它们在我脑袋里盘旋一整天了,”阿曼达的睫毛一霎一霎,“如果不把它们说出来,我就睡不着觉。”
  “问吧。”夏阳坐在写字台上。
  “嗯,第一个问题,中国人有自由吗?”阿曼达开始提问。
  “怎么说呢,中国人确实没有美国人那么多的自由。比如中国人没有持枪的自由,但同时也免去了在房前屋后设置罐头瓶子的麻烦。”
  “那别的自由呢?比如升学,就业,参军?”
  “这些都是自主选择的,你看我就没参军,也没人逼我参军。”
  “选举呢?你有选举国家领导人的自由吗?”阿曼达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没有,”夏阳承认并反驳:“但我觉得这个自由并不是非常重要、必不可少的。因为我是个普通百姓,我离领导层太远了,我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每个领导人的具体情况。进一步讲,即便我能了解所有的内幕,了解每一位领导人所做的每一项决定,我也不能判断出,这每一项决定是对还是错,我应该投谁的票,不应该投谁的票。因为我的职业是程序员,如果一个程序员能洞悉领导人的内心,通晓国家大事,那,那他还是程序员吗?”
  “可我们有选举领导人的自由啊!”阿曼达晃动两条大腿。
  “是的,可是这些由你们自己选举出来的领导人,如今正在领导着你们发动一场场战争,吞并一个个小国,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民选领导人未必热爱人民,非民选领导人也未必不热爱人民。希特勒是民选领导人,但他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屠杀了几千万无辜平民。所以我认为,评价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他的产生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是否嗜血好战,是否热爱人民。”
  “这个······”阿曼达想不明白,于是说:“第二个问题,中国人信上帝吗?”
  “除了少数基督徒外,大多数中国人都不信上帝。”
  “那么,你们是不是缺少精神寄托?内心特别空虚?需要基督徒的拯救?”阿曼达试图拯救夏阳。
  “不信上帝并不等于内心空虚。”夏阳拒绝接受阿曼达的拯救:“中国人有自己的信念,包括佛教、儒教、道教,也包括令西方人胆战心惊的共产主义。”
  阿曼达转了转眼睛,改变话题:“第三个问题,中国士兵作战勇敢吗?”
  “绝对勇敢。”夏阳目光如炬,“我承认解放军的武器不如你们,但解放军的勇气绝对要超过你们。”
  “你又没当过兵,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中国人,我知道假如我当兵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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