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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丹心保家国:《抗战狙击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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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10-14
 萧剑扬一惊:

  莫非鬼子这就要冲锋?

  他当年在长白山干义勇军的时候,遭遇过鬼子的骑兵部队。在他印象中,鬼子的骑兵一般都是下马之后再发起冲锋的。




  难道如今他们改了脾性不成?

  他在这边嘀咕着,那边的鬼子冲锋线却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拨回马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王八犊子,敢情在使诈啊!”

  萧剑扬差点儿给气乐了,“不过马骑得倒是挺溜……”

  他稳住气,慢慢将步枪的枪身递了出去。

  枪口所指之处,十来个一身土黄皮的骑手,在默默注视着那个小土包。

  他们胯下的坐骑,又高又壮,一身油津津的皮毛,在早晨的阳光里一闪一闪地发亮。

  萧剑扬选择了一个离自己较近的目标。那是一匹栗色的骏马,修长的双腿,厚实的胸脯,线条优美的脖子,神气的头颅。

  它的高大和俊美,与它背上的骑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牲口!”

  萧剑扬在心里赞了一声。

  “可惜啦。”

  他微微吧嗒了下嘴,轻轻地拨下了步枪上刀片状的保险片。枪身上的金属部分冰凉冰凉,扎手。

  在射击之前,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射人先射马,这个理儿他懂。

  另外,由于天气冷,按理说他在开枪前应该先放两颗子弹来暖暖枪。可眼下肯定是办不到了。

  所以,为了保证第一枪就咬着肉,他自然先得撂倒那匹马。

  那匹漂亮的马儿似乎觉察到了点儿什么,它不安地喷了几下鼻子,用前蹄在地上重重地踏了几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它突然间感到脖颈上被什么重重戳击了一下,好像在猛跑的时候撞着了一根粗壮的树杈。

  那双深琥珀色的大眼睛倏地瞪了开来,两条前腿猛地向上一跃。从宽阔的胸腔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它庞大的身躯向右一歪,轰地栽倒下来。

  它身上的那个鬼子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坐骑一块倒了下来。

  萧剑扬麻利地推上第二发子弹,迅速将枪口瞄向了旁边另一匹浅黑色的东洋马。

  这匹马的主人,看到自己身旁的战友突然倒下了,便一拨马头,想过来救一把。

  就在这时,第二发中国造的子弹赶到了。

  萧剑扬这一枪原本也是冲马身去的,但恰好这第二个目标正拨动马头,将自个儿的身子迎了上来。于是,这颗子弹便老实不客气地钻入了他的右肋,在东洋骑手的体内开掘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巷道。

  他一下松开了握缰绳的手,身子向后一扬,从马背上滑了下来。穿马靴的左脚被马镫套住了,没抽出来,于是整个身体像只土黄色的蝙蝠似的,倒挂在马背上。

  那匹浅黑色的坐骑一个激灵,荡开四蹄朝一旁跑去。主人的身子被它在地上拖着,一颠儿一颠儿。

  其余的鬼子骑兵这下可彻底被骇到了。

  由于地形不熟,敌情不明,他们不敢恋战。

  于是,像一窝受到了惊吓的老鸹,骑手们迅速调过马头,向后退去,把自己倒下的同伴抛在了身后。

  被打倒的那匹马的主人,左腿被倒下的马身压住了。他费力地把脚从马镫里褪出来,艰难地从马身下抽出腿,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那一摇一晃的土黄色背影,激起了萧剑扬的狩猎欲。他一下子就把二排长的命令甩到脑袋后头去了。

  “再来一枪……就一枪!”

  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他一面顶上了又一发子弹。

  枪声第三次响起,在冬天的原野中显得焦脆焦脆。

  那个刚从骑兵改行当了步兵的家伙,双肩猛地往上一耸,身子向前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大地上。

  九

  撵跑了鬼子的侦察骑兵,中午之前,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萧剑扬他们给鬼子搂头敲了一棍子,让土黄色的队形提前展开在小土包前。

  见鬼子势大,二排长按原定的计划带着弟兄们撤回了连里的主阵地。

  鬼子真他妈的鬼,就在二排后撤时,突然来了个炮火急袭,死伤了七、八个弟兄。

  撤回主阵地后,见鬼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过来,大伙儿喘了口气。

  笔杆儿连长过来瞧了瞧大家,然后叮嘱各班紧着时间抓阄。

  这是在淞沪战场上传下的规矩,为了对付鬼子的战车,每次战斗前班里要抓阄,找出两名弟兄。等鬼子战车上来的时候,这两名弟兄抱着手榴弹捆、一左一右地往跟前靠——基本没有活着回来的。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10-14
 萧剑扬点了点班里剩下的弟兄,连他在内还有九名。他从背包里摸出半张旧报纸、一截铅笔头,把报纸撕成九小块,在其中的两块上用铅笔画个小勾。

  在一旁的副班长捅捅他:

  “整八个阄就够了,班长你不用抓啊。”——师里有规定,班长不参加抓阄。




  萧剑扬摇摇头:

  “啥班长不班长的。”

  说着,他把九块小纸片搓成九个纸蛋蛋,然后摘下头上的钢盔,把它们搁进去。

  九只沾着泥土和硝烟渍的手,依次探进头盔,抓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灰色纸丸。

  “我的……妈呀……”

  小苏北盯着手里展开的小纸块,扯开嘴低低嚎了起来。

  还有个弟兄默默地把手里的纸片又重新搓起来,脸上都是霜。

  副班长瞧了瞧,伸手从小苏北的手里把那片画着小勾的纸块接了过来:

  “不中,你连枪都还打不好,去对付鬼子的铁甲车肯定不中。”

  副班长是河南人,以前在炊事班干,做得一手好烩面。

  “嗯哪。”

  萧剑扬点了点头。

  这时,防空哨的哨子响起来了。

  萧剑扬赶紧拾起钢盔往脑袋上一扣:

  “钻窝棚!”

  ——他说的窝棚,其实指班里的掩蔽部。

  三架飞机出现在阵地上空。

  很快,黑糊糊的炸弹就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萧剑扬守在自己班的掩蔽部口,向外张望。

  他觉得挺怪,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正想着,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地涌了过来,萧剑扬身子往后一晃,差点躺在地上。

  鬼子飞机炸弹掀起的烟柱,成了炮兵良好的指示。飞机刚走,炮弹就赶上来了。

  掩蔽部的顶盖在颤动,棕黄色的土粒刷刷地往下落。

  看着小苏北的脸煞白,萧剑扬拿话宽他的心:

  “没事。俺们当初刚到罗店那旮旯,鬼子的炮弹比这蝎虎多了。”

  他想起了第一天上战场的情形:

  “俺们那时候连这种窝棚都没有,就趴在战壕里挨鬼子的轰。俺亲手挖出来过一个鬼子的瞎鸡巴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老粗!”

  终于,鬼子的炮火转移了。观察哨的哨子响了起来。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从掩蔽部里蹿出来,在各自的单兵立射掩体里就位。

  隔壁的五班,却一个人也没跑出来——日本人的炮弹直接落在了他们的窝棚顶上。

  萧剑扬跳进自个儿的掩体,发现胸墙边上长出了个怪模怪样的物件儿:

  看样子是铁家伙,屁股上还有四片翅子,对称地竖起。

  他顾不上细细端详这东西——鬼子的步兵上来了。

  两排稀稀落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土黄色的人形在荒枯的原野中若隐若现。

  鬼子的队形拉得很分散,开始的时候走得并不快,像在地里踅摸东西似的。渐渐地近了,他们加快了脚步,腰弯得更低了。

  “挺精啊!”

  萧剑扬心里想。

  这时,他旁边的掩体里已经响起了枪声——新兵小苏北已经开火了。

  “先别打!太早了!”

  萧剑扬偏过脑袋嚷起来。

  堑壕里的其他地方也劈里啪啦地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班上的那挺捷克造轻机枪也叫起来了。

  队伍上新兵太多,瞅见鬼子的进攻就慌,再加上刚刚被飞机大炮轰得头昏心乱,结果还没等日本兵进入最有效的射程,就忙着开火了。

  二排长在战壕里东跑西颠,气得大骂:

  “都给我停下来!操!”

  他路过六班的轻机枪掩体,那个新来的机枪手正在喘气——20发子弹一个的弹匣,他一口气就打光了两个。

  二排长一脚踹在他的腿肚子上:

  “操!你这不是糟践子弹吗?”

  鬼子这次进攻并不猛,冲了一下就撤回去了。

  紧接着是猛烈的炮击,照着二连的火力点打。

  趁着日本人炮火的间歇,萧剑扬仔细瞧了瞧那个长着四个翅的怪东西——好家伙!敢情是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没炸。

  二排长也没闲着,他又猫着腰来到六班的轻机枪掩体。

  那个被他踹了一脚的机枪手,是从浙江来的小伙子,脸本来就白净,这会儿更是苍白得能搓出面粉来。

  “下回别那么慌了,啊?”

  看他脸白成那样,二排长尽量放缓语气:

  “多打点放,要短。”

  年轻的机枪手一面听一面拼命点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10-14
 二排长撤身刚想离去,“啪啪啪”,轻机枪掩体的胸墙上溅起了三朵小土花。

  排长何进财一下子乐了。

  “呵呵,相好的在跟你打招呼呢!”




  他冲浙江小伙儿挤了一下眼。

  见小伙子没明白是咋回事,二排长接着说:

  “这机枪啊,也会说话。这‘啪啪啪’,是小鬼子的机枪手在问你:‘怕了吧?’”

  浙江后生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二排长倒严肃起来了。他抓过捷克造轻机枪,冲着小日本歪把子射来的方向,麻利地来了个三发点放——啪啪啪。

  “知道这叫啥吗?”

  他搁下机枪,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没等回音儿,他就狠狠地自答开了:

  “这叫‘操你妈’!”

  黄昏之前,弟兄们打退了鬼子的三次进攻。不知为什么,日本人的这几次冲锋并不十分猛烈。

  等小日本退下去之后,二排长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萧剑扬跟班里的弟兄把那个没爆炸的鬼子炸弹刨了出来。

  就着渐渐黯淡的天光,萧剑扬瞅见炸弹上印着些洋字母。其中有两个瞧的比较清楚,一个像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像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正巧,笔杆儿连长来二排的阵地巡视。萧剑扬他们就把连长请过来给认认。

  毕连长看了一眼,说是美国货。

  这时,二排长迎了上来,跟连长说件他很不放心的事。

  萧剑扬带着班里的弟兄退开了,搬着那个美国铁蛋往堑壕外挪。

  傍晚的风挺冷,吹来排长跟连长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谈重机枪的摆放。

  听起来,二排长坚持把重机枪从原有的国防工事掩体中移出来,可笔杆儿连长不同意。

  萧剑扬瞅了一眼那座水泥砌成的重机枪掩体。

  掩体上跟小窗户似的射击孔,像张缺了牙齿的嘴,在暮色里僵硬地咧着。

  十

  第二天是12月7日,阴历的十一月初五。论节气,是“大雪”。

  从这天起,萧剑扬他们正面的鬼子部队,陡地加强了攻击的势头。

  首先是炮火更加猛烈了。堑壕前面弟兄们辛辛苦苦整起来的一大片鹿砦,给炸得七零八落。

  日本人的平射炮更是打得凶,专找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轰。班上的轻机枪给逼得东挪西藏,打几个点放就得换个射击位置。

  鬼子步兵的冲锋也加上劲儿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排里那挺窝在水泥掩体里欢叫着的二四式重机枪,突然哑了。

  趁中国人的压制火力一下蔫儿了,一个波队的东洋兵迅速逼近到二连的堑壕跟前。

  双方对着甩开了手榴弹。

  半空中升起了两排黑色的小圆点,在硝烟中交错滑过——从战壕里向外飞的,是中国人的木柄手榴弹;从战壕外往里飞的,是日本人的铁瓣儿疙瘩。

  仗打到这个距离,步枪的意思已经没多大了。萧剑扬也放下了手中心爱的中正步枪,从单兵掩体壁上的崖洞里抄起手榴弹,拽开弦儿,玩儿命地往外扔。

  总算是把鬼子兵砸回去了。

  趁这拨鬼子退回去,下拨鬼子还没上来的间隙,二排长叫了两名弟兄,冲进那座钢筋水泥的重机枪掩体,去看个究竟。

  萧剑扬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已经不像是人待的地方了——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了进来,就在刚才。

  重机枪射手和他的同伴,基本没有完整的了,断胳膊断腿散落在地面上。灰色的水泥墙面上,是血和肉酱的图画。

  那挺宝贝似的重机枪,也散了架。枪身前部那个又圆又粗的冷却水筒,被弹片击穿了,里面的冷却水流了出来,和着地上的血水,聚成一汪。

  草绿色的机枪枪身上,沾着块块点点的灰白色东西,粘糊糊的。

  那是弟兄们的脑浆。

  二排长何进财傻愣愣地站在里面,眼睛里像冒出了个血窟窿。

  “早说要挪出来了……早说要挪出来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毫无目的地划拉着,一会儿碰到散落的重机枪零件,一会儿碰到残破的碎掌断指。

  萧剑扬和弟兄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二排长从水泥掩体里拖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笔杆儿连长也正匆匆往这赶。他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握着指挥用的手旗。

  等毕铭成也从重机枪掩体里钻出来,萧剑扬发现,连长的脸灰青灰青的,嘴角在不停地哆嗦。

  旁边不知是谁轻轻嘟囔了一句:

  “刚从军校出来的,就是呆……”

  萧剑扬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10-14
正在这时,观察哨呼喊起来了,嗓子像打摆子一样地颤抖着:

  “上来了!……鬼子的战车!”

  大伙儿的心都抽了一下,赶紧往掩体里各就各位。




  枯草与弹痕交织的原野上,出现了土黄色的铁棺材。

  铁家伙的后面,跟着半弯着腰的鬼子步兵。

  “一辆、二辆、三辆……”

  萧剑扬默默数了一下—— 一共是四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这种铁甲战车了,尽管在淞沪战场上跟它们打过几次交道,可萧剑扬还是觉着,自己的后脊梁上升起了一股凉气。

  这铁家伙的确是厉害。

  移动速度快,火力凶,而且皮糙肉厚,别说是步枪了,就连二四式重机枪扫上去,也只是冒一阵青烟、几颗火星。

  自己的队伍上,战防炮少得可怜。眼下只有靠人和手榴弹。

  他扭回头,嗓音有点儿干涩:

  “抓了阄的弟兄,准备上……”

  副班长跟另外一个抓到了阄的弟兄,默默放下手里的步枪,解下子弹袋、手榴弹袋、挎包、水壶……

  旁边有战友递过来两捆东西——每捆10个木柄手榴弹,用绑腿紧紧地扎着。

  一旁的小苏北,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他一下望望正迎面而来的日本战车,一下瞅瞅堑壕里的副班长——自从昨天副班长从他手里接过画着小圈的纸片,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副班长倒是宽慰他:

  “黄泉路长着呢,先走后走不差这几步。”

  日本人的铁甲车越逼越近。土黄色的车身,跟冬天荒凉的原野混成一片。

  副班长在堑壕里立起上半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收紧小腹,然后将腰间的皮带死命地往紧里一勒。

  他用右手搂起那一捆手榴弹,夹在右肋下。堑壕壁上有踩脚的窝窝,他用左脚尖踏住这里,准备向堑壕外跃去。

  在动身前的一刹那,他顿了一下:

  “哥儿几个,来年清明,给俺坟头儿来碗烩面啊。”

  他头也没回,噌地爬出了战壕。

  其他班、排坚守的战壕里,也爬出一个个抱着手榴弹捆的灰蓝色身影。

  萧剑扬不知怎的,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可这当口,哪还顾得了许多。他迅速据枪,瞄向鬼子战车后头跟着的步兵。

  战壕里的不远处,二排长的嗓子也在扯着喊:

  “机枪!扫住鬼子的步兵!”

  四辆土黄色的战车,拉开距离,基本成一条横线,迅速地移动,像四幢长了脚的铁房子。后面跟着弯腰前进的步兵。

  十来个灰色的人影,从中国人据守的战壕里爬出来,缓慢地向前匍匐,迎向这四座会移动的铁棺材。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手心里都是汗。

  低沉的轰隆声从鬼子战车发出,让他的心也跟着乱跳。战车的履带折腾出的金属撞击声、摩擦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瞄准伴随战车冲锋的鬼子步兵射击。随着手里中正步枪的击发,不断地有土黄色的身影倒下。

  但更多的鬼子步兵依旧在跟着战车前进。

  战车吼叫着,颠簸着。

  战车上射出的炮弹落在阵地上,腾起团团土色的烟柱。战车前头的机枪,也把子弹朝这里飞洒过来。

  萧剑扬一边射击,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找寻副班长他们俩的身影。

  “咋爬得那么慢啊?”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

  突然间,副班长的身子一下停住了。好像是给子弹或者弹片打着了。

  萧剑扬心里一紧,他吃不准要不要再找弟兄上。

  好在另一个夹着手榴弹捆的弟兄没事。他匍匐得很好,接近了一辆鬼子战车。那铁东西开得很快,朝六班的阵地猛冲过来。

  灰色的小点和土黄色的大铁罐儿,两个大小悬殊的东西越靠越近。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正把它俩往一块吸。

  在它们即将交会的一瞬,灰色的小点儿猛然往上一跃,然后向右边闪开。

  一团硝烟夹着土雾,遮住了土黄色的战车。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压过了战车的吼声。

  “打着了!”

  萧剑扬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胸墙上使劲儿捶了一下。

  可转瞬间,他一脸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愕:

  那辆鬼子战车从硝烟土雾中钻了出来!

  它的车头向左面凶猛地一转——那个灰色的小点儿,消失在了它的履带底下。

  刚当上班长不久的萧剑扬,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了主意。脑袋像给灌了洋灰似的,懵了。

  “手……手榴弹……快……”

  他冲着班里剩下的弟兄,嘶哑地喊着。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10-14
 十一

  那辆土黄色的乌龟壳,继续向六班的阵地突过来。战车前部左方的机枪在不停地咆哮着。地面上的土块、草屑,被飞速转动的履带卷起来,然后又落下去。

  鬼子战车的履带,眼看就要压着原先那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灰色身影——那是刚才被


什么东西击中的副班长。

  就在这时,那个身躯突然动了起来。

  萧剑扬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艰难地挺起半个身子,然后把怀里的那捆东西往前一送。

  又是一团裹杂着土雾的硝烟,吞没了副班长的身子。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日本人的铁甲玩意儿,猛地向左边一歪,彻底地收住了脚。

  战车顶部炮塔上的盖子掀开了。战车前部左侧的机枪下面,一扇小铁门也猛地打开了。

  开始有矮小的身影,分别从铁甲王八的顶上和前部往外爬。

  迎接他们的,是从二连阵地上飞来的愤怒的子弹。

  二排长亲自操起一挺捷克造轻机枪,把枪托底部顶在肩窝处,嘴里干冷冷地吼道:

  “操!一个也别让跑了……”

  他怀里的捷克造吐出了一个漂亮的长点射。

  一名小个子日本战车兵,刚从战车前门钻出来,就被二排长的长点射在身上开了几个血窟窿,沉重地瘫倒在地面上。

  另外一个家伙从战车炮塔里攀出来,正准备往车下跳。他的身手很敏捷,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

  然而,有一个小东西比他更敏捷地赶到了——那是一颗口径7.92毫米的弹丸。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铁爪,迅猛地探进东洋战车兵的身躯,干脆利落地扼住他的胸椎骨,然后轻松地一拧……

  日本兵矮小的身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战车顶部跌落下来。

  这边的战壕里,萧剑扬迅速地顶上第二颗子弹,开始搜寻下一头猎物。

  很快,四名日本战车乘员,都先后躺在了他们的铁棺材匣子旁边。

  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抵住了日本人的这次战车突击。一共三辆土黄色的东洋战车,留在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面。

  可是,从战壕里爬出去的那十余个蓝灰色的身影,那十余名怀里揣着手榴弹捆的弟兄,也都静静地横卧在了南京城外的荒野中。

  晌午过后,起风了。

  中午没热饭吃。

  鬼子的炮兵、飞机贼凶,只要白天中国军队的防线上冒出一点儿烟,马上就是连轰带炸。所以炊事班白天不敢生火做饭。连队的弟兄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开早饭,下一顿热饭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吃上。

  大伙儿一边啃着冰冷的饼子,一边忙着加固工事。

  二排长倒是在很仔细地判断风向。

  过了半晌,他扯起嗓子喊:

  “弟兄们!操把心,留神鬼子放毒!”

  在淞沪战场,这种事儿出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小鬼子在久攻不下的时候,就会找机会放毒气,只要风向、风速合适。

  大伙儿赶紧忙活起来,准备“土防毒面具”。

  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51师原本领到了一批防毒面具,一线部队基本人手一个。

  可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这玩意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起啥作用。鬼子的毒烟上来,即便是戴着防毒面具,照样喷嚏打个不停,想吐,还流眼泪。

  结果,弟兄们只好用土法子,往毛巾上浇水,没水的时候就用尿,然后把这湿毛巾堵在鼻子嘴巴上。

  有条件的连队,还发一些碱面,到时候和在水里洒在湿毛巾上。没条件的,就自个儿整点儿草木灰,将就。

  眼下,大伙儿赶紧着准备。碱面肯定是没有了,草木灰倒是现成的——阵地上被炮火烧成灰的荒草不少。

  萧剑扬也从挎包里摸毛巾。

  旁边的小苏北却急得直蹦——小家伙粗心,不知道把毛巾丢到哪里去了。

  萧剑扬伸过手去,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小苏北。

  “班长,你呢?”

  “没事,俺有法子。”

  萧剑扬边说边撕开棉军衣的下摆,从里面往外扯棉花——他这是跟别的老兵学的,棉花团浇湿了也能对付着用。

  萧剑扬晃了晃水壶,还有水。他正要往棉花团上淋,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一回头,是二排长。

  二排长手里拎着个橡胶的玩意儿。这是从日本人那儿缴获来的防毒面具。

  淞沪战场上,51师发现上面发的防毒面具对鬼子的毒气不起作用,师部赶紧下令:注意缴获、搜集日军的防毒面具。

  命令下来,但实际执行很有困难。

  日本兵真他妈的邪乎,断气之前,只要还有点劲,就把身上的武器、装备往坏里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10-14
 打完淞沪,51师总算是多少收集了一些日军的防毒面具,但数量实在有限,只能给一线的排级军官每人配备一个。

  如今二排长拎的这个,就是团里发下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把小日本的鬼脸面具递给萧剑扬:




  “拿好。”

  萧剑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排长,那你咋整?”

  二排长一歪嘴角:

  “操!让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

  他把防毒面具往萧剑扬的单兵掩体旁一放:

  “你那对眼珠子可是个宝,还指望你多放几枪咧。”

  边说,边转身走了。

  这头萧剑扬刚刚拿起那个面具,那头的观察哨就喊起来了:

  “烟!烟!”

  萧剑扬慌手慌脚地把那个日本造的防毒面具往头上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一道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二连阵地的前方。

  此刻的风力不大,堑壕前残存的几株枯草,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那道烟墙向中国人的阵地上不紧不慢地逼过来,所过之处,无声地将很多东西吞噬了:

  弹坑、血迹、散落的枪支、没来得及拖下去的尸体……

  大家其实吃不准这道烟墙里有没有毒气。

  鬼子实在是很鬼,他们有时候只放普通的烟幕,有时候却在烟幕中混杂毒气,真真假假,实实虚虚,搞得大伙儿心惊肉跳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烟幕,那就得赶紧防备。

  呼出的潮气蒙住了防毒面具的眼窗,萧剑扬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瞅着那越逼越近的雾霭。

  风刮得紧了起来。身边已经有弟兄开始打喷嚏。

  烟墙越来越近了。

  有个蓝灰色的身影,从萧剑扬旁边的一个单兵掩体里往后挪,然后爬上堑壕的后沿,打算向后逃。

  是小苏北。

  他一边爬一边打着喷嚏,惊恐的脸上满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

  萧剑扬一下子扑过去,把他从堑壕的后沿上拽下来。

  “我的妈妈呀……”

  小苏北疯狂地嚎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恐惧地抽搐。

  萧剑扬抄起小苏北落在掩体里的湿毛巾,摁在他的口鼻上面。

  “别叫!小口吸气!”

  他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中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其他堑壕的掩体里,也有不少给吓坏了的新兵想爬出战壕往后 。

  二排长左手用块湿毛巾堵着口鼻,右手挥着自来得手枪,朝那些想逃的人头顶上方开枪。

  从脑袋上面飞过的子弹,让他们暂时退回了原位。

  这时候,风更大了一些,把烟墙吹得薄了一些。

  隔着蒙上了水汽的防毒面具眼窗,萧剑扬拼命往烟雾深处张望,希望能发现鬼子兵的踪影。

  可是,他什么也没瞅见。

  萧剑扬尽量把枪身端平。戴着这防毒面具,他没法子像往常那样,把腮帮子顺顺当当地贴在枪托上,感到很别扭。

  想要瞄准,就费劲儿了。吸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薄一些;呼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厚一些。他的视野就在一吸一呼之间,忽明忽暗地变换。

  风势弱了下来,白色的烟墙又重新厚重起来,而且颜色开始变灰,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萧剑扬他们逼过来。

  十二

  二排长用毛巾堵着半个脸,东摇西倒地沿着堑壕跑来,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下着命令:

  “上刺刀……上刺刀!”

  萧剑扬赶紧从腰间左侧的刺刀鞘里拔家伙。

  当刺刀插入枪头的刺刀座,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提起白刃战,萧剑扬心里挺慌,脚跟儿有点发软。

  要论拼刺刀,这可不是他的强项。从身体条件讲,他个子不高,胳膊腿儿也不够粗壮。

  另一方面,当年跟着爹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没经过白刃战的锻炼。当时义勇军的装备很差,大多数弟兄们的步枪上,根本连刺刀都没有,更甭提拼刺刀了。

  何况,那时他们的战术也是打了就 ,尽量避免跟鬼子贴身近战。

  入伍吃了兵粮之后,队伍上倒是进行过白刃战的训练,可效果并不是很好。教官传授的动作比较单一,更缺乏针对实战的对刺训练。

  全连操练拚刺动作的时候,讲究整齐划一,像在做体操。萧剑扬也就混在队列中照葫芦画瓢,对付差事。

  这会儿,萧剑扬把刺刀在枪头装好,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他一向不喜欢在步枪上整把刺刀,因为枪管下方多了块一斤来重的刀条子,开枪的时候会影响射击的准头。

  身边打喷嚏的声音越来越响。隔着防毒面具,萧剑扬感受不到毒气的刺激。只是觉得呼吸真是费劲。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10-14
 灰白色的烟墙终于推进到了堑壕跟前,然后像无声的海潮,漫过了中国军队的阵地。

  战场一下子沉闷了起来,战壕里不断响起喷嚏声、咳嗽声,还夹杂着有些弟兄的呻吟声和呕吐声。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四下里是一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乱。




  萧剑扬紧紧地攥着步枪的木质枪身,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就在这时,阵地上空的风向突然一变。

  灰白色的烟幕好像一下子被稀释了,由浓转淡。

  萧剑扬猛地看清了,一排弯着腰的人影,在离堑壕几丈远的地方显现了出来,模模糊糊的。

  “……手榴……”

  耳边传来二排长混浊的喊声。

  一排中国兵的手榴弹在烟幕中炸开来,爆炸的气浪进一步把朦朦胧胧的烟雾冲散开来。

  第一个波队的日本兵倒下了一片,可剩下的依然很顽强,弯着腰不顾死活地向前猛冲。

  第二个鬼子波队,紧跟着攻了上来。

  二排长扔了手里的湿毛巾,两手端枪,跳出战壕。

  “拼呀!……”

  他的声音有些不成人样。

  萧剑扬甩出颗手榴弹后,抓起步枪,刚要往掩体外跳,一个戴着防毒面罩的鬼子兵已经冲到了面前。

  日本人借着奔跑的冲劲,三八大盖向下一顺,照着掩体里的萧剑扬就刺了下来。

  三八大盖比中正式长出一截,萧剑扬又是待在低处,明显是吃亏。

  他一急,双手扔了中正式步枪,身子往左边一让,一把抓出鬼子三八步枪的前部,顺势往下一拽——鬼子本来身体就是一股前冲的劲儿,这一下子连人带枪摔了下来。

  萧剑扬蹲的这个单兵掩体,是个壕边掩体。那个日本兵一摔下来,就栽进了萧剑扬身后堑壕里。

  萧剑扬赶紧抓起扔在一旁的步枪,想转过身来。

  可是,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足有近五尺长,在狭窄的单兵掩体里根本转不过来。

  那个摔进堑壕的日本兵,脸冲下,把三八大盖压在了自己的身子下面。他的反应倒是很快,用双手撑住堑壕壁,正要爬起来。

  萧剑扬急眼了。他目光一瞥,瞅见了插在掩体壁旁的一个东西。

  那是他的工兵铲。刚才正忙着整修工事,二排长下令准备防毒,他就顺手把工兵铲插在那儿了。

  此刻萧剑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攥住工兵铲的木柄,把它从棕黄色的土层里拔了出来。

  那个日本人刚刚撑着堑壕壁爬起来,还没转过身,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颈部击来。

  那是工兵铲的边缘,被泥土磨得光亮而锋利。它沉重地切入日本人的脖腔,飞快地割断了颈总动脉,然后抵达了他的颈椎……

  血从日本士兵短短的脖子里飞溅出来,喷到了萧剑扬的军衣上、钢盔上、防毒面具上。

  他伸手在面具的眼窗上抹了一把。顿时,半透明的血红色覆盖了眼前的视野。

  萧剑扬转过身,抄起刚才扔下的中正步枪,跌跌撞撞地跳出掩体。

  阵地前沿和堑壕内外,高高矮矮的的身影混杂成一堆。透过沾着鲜血的面具眼窗,萧剑扬分不清灰蓝色和土黄色的军衣,但依然能够分辨出双方脑袋上不同的钢盔。

  冲上来的日本兵都戴着防毒面具,胸前一个小方布包,挂在脖子上。

  中国士兵基本都在咳嗽。

  除了中毒过重丧失战斗力的以外,其他的弟兄顾不上满脸被毒气逼出来的泪水、鼻涕,端着比三八大盖短一截的中正步枪,跟对手拼命。

  此刻,裹杂有毒气的烟幕被变向的风吹得散开来了,弟兄们的感觉略微好受了些。

  萧剑扬刚在战壕外站稳脚,迎面一个日本兵就端着枪逼了上来。

  这家伙个子不高,比萧剑扬还矮一个头,但明显身子敦实很多,肩宽胸厚。

  他看到从中国人的堑壕里跳出一个士兵,跟自己戴着同样防毒面具,稍稍愣了一下。

  萧剑扬瞅住这个冷子,向前一个进步突刺,向日本兵的左胸刺去。

  日本人并不慌乱,左手向左前偏下的方向一摆枪身,同时右手向右前偏下的方向猛得一挥枪托。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两手摆动的幅度不超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三八步枪枪刺座的部分,快速而有力地击打在中正步枪枪身的前部。

  萧剑扬觉得两手的虎口一麻,自己的枪身向右偏移开来。他刚想撤枪回抽,三八步枪的刺刀却已经到了身前。

  日本人防开萧剑扬的突刺之后,直接顺势一个反刺,动作既快又狠,刺刀尖直指萧剑扬的右肋。

  萧剑扬慌乱地一偏身子,三八步枪上长长的刺刀,“哧”地一声穿进了他棉军衣的右下襟。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10-14
 刺刀贴着他的右肋滑过,刀面蹭到了他肋间的皮肤上,冰凉——还好不是刀刃。

  萧剑扬一个趔趄,赶紧往后一退。日本人的单刃刺刀给他的棉军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那日本兵的拼刺技术相当了得。




  二连的堑壕挖在一个缓坡上,面对攻上来的鬼子,刚从掩体里跳出来的萧剑扬所在的地势比较高些。

  在一个漂亮的防左反刺逼退了萧剑扬之后,那个日本兵向左上方利索地抢了一步,让自己身体的左侧朝地势高的方向,跟萧剑扬站成相平行的位置。

  这下子,成了萧剑扬右侧身子朝上坡。他一下感到出枪的动作别扭起来了。

  日本人两脚略成“八”字,左膝稍弯,身体重心偏左,脚下踩着灵活迅捷的滑步,刺刀凶猛地向萧剑扬的身体右侧招呼过来。

  萧剑扬给逼得手忙脚乱。本来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比对方的短,如今站位又不利,拼刺技术更是不如。

  他边抵挡边慌乱地往后退。

  左脚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那是个穿蓝灰军服的身子。萧剑扬身子一晃,向后摔去。

  对面的日本兵没有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立刻来了个迅猛的进步突刺。

  一声嘶哑的吼声从他的防毒面具后面发出来,明亮的刺刀尖扑向萧剑扬的小腹。

  十三

  萧剑扬失去了重心,身子朝地面摔倒下来。

  透过沾着血迹的防毒面具眼窗,血红色的视野在急剧地倾斜、翻动。

  一股灰涩而冰冷的气息转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是濒临死亡的气息。这气息伴随着他一同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脑子里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冰冻住了。

  然而,随后传入萧剑扬意识里的,是在不远处发出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个身子沉重地扑倒在了自己身边。

  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迅速向左翻了个身,然后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这下看清楚了,刚才那个端着刺刀向自己捅来的日本兵,此刻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而在几步远的战壕边,傻愣愣地站着新兵小苏北。他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枪口在颤巍巍地轻轻晃动。

  刚才日本人冲上来的时候,小苏北正用双手捧着湿毛巾蒙住口鼻,蜷缩在掩体里瑟瑟发抖。

  当二排长下令投手榴弹的时候,他随便抓了一颗,拧开盖儿,扯出弦儿,头都没抬就甩了出去。

  在二排长领着大伙儿跳出战壕准备拼刺刀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直转筋儿,腰还没直起来,人就软在掩体里了。

  缓了几口气,小苏北总算是鼓足了劲,浑身发着抖爬出了掩体。

  刚在战壕外面立直身子,他就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自己的班长摔倒在了地上,一名个子不高的鬼子兵正端着三八大盖冲班长刺去。

  小苏北急眼了,平端着中正步枪就搂了一火。

  子弹从后背而入,穿透了那小个子日本兵。他的身子向前一冲,扑倒在萧剑扬的身边。

  等萧剑扬爬起来的时候,这个中了弹的日本人仍然很顽强地扭过脸来,用双手紧扣着地面,似乎仍旧不想放弃继续搏斗的尝试。

  萧剑扬赶紧捡起刚才从手中滑落的中正步枪,倒转枪身,用枪托的底部狠狠地砸在那日本兵的脸上。

  日本人防毒面具的眼窗被中国步枪的枪托击碎了,那张面具后的脸立时瘪下去了一块。血从破碎的眼窗中涌了出来。

  他的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命地抓挠了一气,然后渐渐地松软下来。

  萧剑扬收住枪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周身上下布满了湿漉漉的冷汗。

  他冲着小苏北无力地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别傻站着,赶紧去帮别的弟兄啊!

  小苏北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倒在他子弹下面的那个日本人,是他扛枪当兵以来打中的第一个鬼子。初试身手的喜悦和激动,让他来了精神头。

  由于入伍的时间太短,没受过什么拼刺训练,对于使用刺刀他完全是个外行。于是,小苏北干脆把枪身调了个个儿,拿步枪当棍子使,挥舞着枪托朝着冲上来的日本兵迎了过去。

  小苏北救自己命的这一枪,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咋那么笨啊!

  在他手中的步枪枪身里,也躺着一颗顶上了膛的子弹。而且刚才在战壕里由于时刻准备着射击,他步枪上的保险也是打开的。

  他心里有了底儿。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土黄色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萧剑扬叉开两腿,站稳身子,将步枪端在身前,摆出一个“预备用枪”的架势——在入伍以后照猫画虎学的那些刺杀动作中,就这个“预备用枪”他是整得最似模似样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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