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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丹心保家国:《抗战狙击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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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0楼 发表于: 2007-10-14
第五章 以血洗血
 一

  12月13日的清晨到来的时候,萧剑扬依旧滞留在南京城里。

  昨夜,他跟着残存的弟兄们从中华门城楼撤下来,撤进南京城。




  在火光熊熊的南京城里,他们遇到了黑压压的逃难人群。萧剑扬的部队,被潮水一般汹涌的人流冲散了。

  对于从小在东北山林里长大的萧剑扬来说,这陌生的城市让他失去方向感。他迷路了。

  等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在硝烟弥漫的南京城里打转。伴随他的,只有他那支忠实的中正式步枪。

  此时的南京城,被四面的枪炮声包围着。城外的日本军队,正在从多个方向攻入城内。

  萧剑扬把中正式步枪端在手上。熟悉的枪身,给了他一种信心。

  “大不了就在这城里跟鬼子干!”他在心里想,“反正多打死狗日的一个,就多赚一个!”

  走着走着,突然,不远处半空中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面旗子——一面中国军队的军旗,在南京城冬日的晨光中,傲然地飘扬着。

  “自己人的旗子!”萧剑扬在心底喊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鼻子根儿一阵发酸。

  自打他入伍当兵算起,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回瞧见这样的旗子。可在今天望到它,萧剑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和冲动。

  有旗子就多半有自己人在。萧剑扬没多耽误,赶紧朝那面旗子飘扬的方位跑过去。

  那面旗子望起来不远,可要找到,还是花了番功夫。他在几条街巷里绕来绕去,总算找着了地方。

  这是个三层楼的建筑。楼顶是尖尖的,最上面有一根高高的杆子,那面旗子就飘扬在杆子的顶端。

  萧剑扬跑到这幢三层楼前。楼底层的大门两侧,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当兵的,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从装束上看,估摸着都是来自不同部队的。

  这些人中间,站着四个戴钢盔的,正在向四处张望。见到萧剑扬,这四个人快步迎了上来。

  走在前面的一个,右手提着一挺“花机关”。他开口问道:“你是哪个部分的?”

  萧剑扬报了一下自己部队的番号。

  “呵呵,好啊,欢迎欢迎!我们几个是教导总队的。”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楼顶的旗子:“这旗子是我们营附让挂的,就是为了能多招集些其他部队被打散的弟兄。”

  他开心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营附说得不错,像条汉子的弟兄,总是有的。只要旗子一挂出来,凡是有血性的就会聚过来。果然不错!”

  萧剑扬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对方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两岁,军衔跟自己一样,也是个中士。他的面颊上有不少麻子,两只黑糊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手里端着一挺“花机关”,身上斜挎着直条形的皮质子弹带。在他胸前,还挂着一副日本军用望远镜,看样子是从鬼子那里缴获的。

  更特别的是,他腰上还缠了一大块脏兮兮的白布。萧剑扬注意到,他那块脏布上面有一大块红颜色。

  “莫非这位弟兄腰上挂了花,用块布裹着?”他在心里寻思。

  可再瞧瞧,这人精神抖擞,步子轻快,一点不像负了伤样子。

  瞅见萧剑扬一直打量自己手里的家伙,麻子脸中士得意地笑了:

  “昨天夜里我们撤到城里,今天一早捡的。不知道哪个混账把这玩意扔在路边不要了,还有子弹带……”

  他兴致很高地把这挺“花机关”扬起来晃了晃:

  “城里地方挤,在里面跟小日本干仗,还是这玩意来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麻子脸中士把周围聚起来的弟兄扫视了一圈,嘴里轻轻地点了点人数,然后挥了挥胳膊:

  “弟兄们,跟我走吧。不多等了,这小鬼子可说到就到了啊。”

  萧剑扬愣了一下,赶紧问:

  “还到别处去?那这儿怎么算?”

  麻子脸中士嘿嘿笑了:

  “这里也就是个招集大伙儿的临时地方。咱们的主阵地在别的地方,待会儿你就瞧见了。”

  他抬手指了指三层小楼顶上的那面旗子:

  “这旗子你们能看见,日本人也能看见。如果咱们守在这儿,这旗子就成了人家炮兵最好的靶子。”

  萧剑扬指了指楼顶上的那面军旗:

  “这面旗子就留在这里吗?”

  麻子脸中士开心地笑了:“别急,不会糟蹋它的。”

  说完,他伸手解下自己腰间那块脏兮兮的白布,使劲地抖开。

  这下萧剑扬看清楚了:那原来是一面日本人的膏药旗。有些特别的是,这面膏药旗上,被人用黑色的墨汁,沿着旗面的对角线画了一个大大的“×”。旗子中间那个红红的膏药丸子,如今变得更难看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1楼 发表于: 2007-10-14
麻子脸中士兴高采烈地告诉萧剑扬他们,昨天在紫金山的阵地上,日本人发起了一次冲锋。他们连从侧翼给鬼子来了个反冲锋。日本人没料到在紫金山一带打了这么多天,“支那军人”还有体力和意志发起反冲锋,一时手忙脚乱,退了下去。

  在战斗中,麻子脸他们连缴获了这面旗子。麻子脸中士自己缴获了一副鬼子的望远镜。




  “刚才,按我们营附的吩咐,我好不容易在家小店里找到点墨汁,给这旗子‘打扮’了一下。现在,它可要起点作用喽。”

  一面说着,麻子脸一面冲不远处一个背有点驼的军人喊了一声:

  “曹班长,这旗子就交给你了。按营附交代的办啊。”

  那个被叫作曹班长的老兵走过来,拿过这面打了“×”的膏药旗子,然后带着另外两个弟兄钻进了那座三层高的小楼。

  “曹班长,我们工兵营的,摆弄炸药的老手。”麻子脸见萧剑扬他们都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很是得意地解释说:

  “我们营附交代,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把咱们的旗子取下来,把这面膏药旗升上去。然后,他们几个工兵会在楼顶布置点儿小玩意儿……”

  说到这儿,他满脸麻子都兴奋得有些发亮:

  “你们想,等日本兵看见自家的旗子给糟蹋成这样,能不心疼吗?他一心疼,能不赶着上楼顶去摘旗子吗?他一上楼顶,能不……”

  说到这儿,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给进南京城的日本人一个——‘我哈腰古德一马死’。”

  萧剑扬不解地问:

  “这个‘我哈腰……’是什么?”

  麻子脸给他解释:

  “这是东洋话,就是‘早上好’的意思?”

  萧剑扬一听乐了:

  “行啊你,还懂鬼子话。”

  麻子脸告诉他,自己是南京本地人,以前在南京城里的日本商行当过学徒,会点儿日本话。

  不久,那面给墨汁打了大“×”的膏药旗,就像个被示众的小贼,愁眉苦脸地被张挂在三层楼顶的旗杆上。

  这时候,麻子脸中士已经带着包括萧剑扬在内的十来个弟兄,钻进小巷子,朝着他刚才所说的“主阵地”进发。

  二

  萧剑扬背着枪一边走,一边努力地竖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从东、南、西几个方向都传来了稀疏而凌乱的枪声。他注意分辨了一下,除了三八大盖那独特的“乒勾”声之外,还能听见一种焦脆的枪声——这枪声萧剑扬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中国士兵的中正式步枪发出的声音。

  “就是说,除了我们这帮子人,还有别的弟兄也留在城里跟日本人干仗。”萧剑扬有几分激动地想着。

  走在他身边的麻子脸中士,扭头低低地对大伙说:

  “拉开距离!走快!”

  连萧剑扬在内,他们这十来个人彼此间拉开两三步的距离,武器都端在手里,保险打开。

  路面上散落着不少步枪和手榴弹,麻子脸中士吩咐大家:

  “多捡点手榴弹,打起来了用得着。”

  萧剑扬从路面找了个被踩得有点变形的洋铁皮水桶,把捡起来的手榴弹都搁在里面。

  穿过一个路口,马路的路面变得略微狭窄起来。柏油铺成的马路上,到处扔着各种东西,都是撤退的部队和逃难的市民遗弃的。有半新的军用毛毯、木头箱子、布包袱、瘪了胎的人力车……一辆黑色的私家小汽车也可怜巴巴地歪在马路边上。大概是在逃难的时候抛了锚,被原来的主人无奈地丢下了。

  马路两边有不少是两层楼的民房,其中一部分在前几天的轰炸中,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得只剩下了一层。

  走到这里,带路的那个弟兄停住了。他伸着脖子轻轻地叫了两声:

  “马营附……马营附……”

  从一座二层楼废墟的顶上,露出几个身穿蓝灰色军服的身影。其中一人冲下面挥了挥手,小声地喊道:

  “别吵吵!赶紧上来。”

  萧剑扬他们七手八脚地爬到这废墟楼的顶上,麻子脸中士冲一个身材魁梧的上尉军官敬了个礼:

  “马营附,我又找到了十几个弟兄!”

  上尉军官挪了挪他那像头小熊一样的腰身,健壮的肩胛骨在棉军装下面扭动了一下,挺高兴地咂了咂嘴巴。他宽宽厚厚的嘴唇下面,一颗门牙只剩了半个。

  萧剑扬瞧着他那又粗又长的双臂,心想:“要是打起肉搏战来,这老兄可是一点都不吃亏啊。”

  上尉军官用他那一双牛犊子似的圆眼睛瞅了瞅萧剑扬左胳膊上的臂章,一口湖北口音粗声粗气地问:

  “51师的?我老乡也在你们师,炮连的。你们师都撤了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2楼 发表于: 2007-10-14
萧剑扬低声地回答道:

  “俺跟弟兄们走散了……”

  上尉军官叹了口气,换了话题,给麻子脸中士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




  “我们这儿原来有十一个弟兄,都分头藏在马路边的房顶上……”他伸出黑黢黢的大手,冲周围的几座房屋的屋顶指了一下。

  萧剑扬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朝周围看了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蓝灰色的身影。他们大多两三个人一伙,有的趴在完好的平房房顶上,有的猫在被炸得半塌的二层楼断壁后面。

  “大伙儿身边都备了不少手榴弹,都是在附近捡的。你们带来的这些也正好用得上。”

  上尉军官接着又指了指那辆给扔在路上的银灰色私家小汽车:

  “我叫弟兄们在那小车的车座子下面,塞了两捆手榴弹,拉火环连在一根挺细的棕绳上面。”上尉军官颇有些自得地指了指那辆银灰色的小汽车:

  “绳子从车门的缝子里穿出来,一直伸到路边……看见那扇门了吗?门后面躲着个弟兄。等会一听我这打响,他就拉绳子……”

  萧剑扬他们沿着上尉军官手比划的方向,看见了那扇破旧的门板。从门板到小汽车之间,扔着不少烂布、破衣裳。萧剑扬估摸着,这些破烂是用来遮蔽住那条细棕绳的。

  “没想到,这位马营附瞧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倒挺精!”萧剑扬在心里嘿嘿笑了笑。

  “我刚才给弟兄们已经吩咐过了。这会儿跟你们几个刚过来的再说一遍,等打起来的时候,听我的命令动手。第一个手榴弹我先扔,然后大伙儿一起砸那帮狗日的。”

  最后,他单独冲萧剑扬下了命令:

  “既然说你枪法好,那你就等我的手榴弹扔了之后,捡鬼子要紧的目标打,什么军官啦、机枪手啦,自己瞧准了办。”

  萧剑扬等他说完,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声地提出了个不同意见:

  “马营附,您的手榴弹一响,日本人马上就开始躲了,那我事先选好的目标就不好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瞅着上尉军官的反应:

  “能不能您到时候先给我下个令,让我先打掉一个。等我的枪响,您再扔手榴弹。”

  粗壮的上尉又露出他那只剩一半的门牙,闷声闷气地笑了:

  “呵,瞧不出你心思还挺细。好,就按你说的!”

  他很爽气地挥了挥大手:

  “到时候我往你脚边扔一小块瓦片。你听到这动静,就开火。等你打响了,我再扔手榴弹。”

  等上尉军官布置完了,麻子脸中士凑过来提了个小请求:

  “能不能让我手里的家伙过下瘾?”

  他拍了拍手里的“花机关”,又补充了一句:

  “刚捡没多久,还没见过红呢。”

  上尉军官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

  “我说了,不要恋战!你是不是嫌子弹多得烧手啊?以后还愁没得打?”

  麻子脸中士失望地吸了吸鼻子。他转过身子,猫腰到楼板的另一边,朝几个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挺开心地小声把萧剑扬招呼过去:

  “瞧那儿!”

  萧剑扬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瞧见了一块白布在浅蓝色的半空中飘动着。由于距离不是很远,阳光又明亮,可以看见白布上面有红色的斑块,还有黑色的大“×”。

  他想起来了,那就是不久前给挂在三层楼楼顶旗杆上的日本膏药旗。

  正瞧着,突然萧剑扬发现,那块脏白布猛地朝上方抖动了一下,随后朝一边坠落下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漩涡,迅速地把它吞没了。

  紧接着,耳朵听到了从那三层楼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剧烈而沉闷。

  麻子脸中士乐得鼻子尖儿像晒透了的红辣椒:

  “哈哈,小鬼子收到礼了!”

  壮得像头熊的上尉军官扭过他那结实的后脊梁,冲着麻子脸轻轻呼喝了一声:

  “小点声!”

  萧剑扬想起一桩事儿,于是有点担心地小声问麻子脸中士:

  “如果鬼子不走这条道,那咱们在这儿埋伏着不就瞎忙了吗?”

  麻子脸中士不慌不忙地宽慰他:

  “鬼子进城后肯定要分几路走,不可能只捡一条道走。”

  麻子脸冲北比划了一下:

  “他们要往城中心去,起码要有一路走咱们眼皮子下面的这条道。”

  三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过了中午。

  萧剑扬趴在伏击阵地上,感到很不习惯。

  这是萧剑扬平生头一回在城市里作战,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疏远。从前在野外打仗,每当他把身子趴在野地上准备瞄准、射击的时候,透过战场上的硝烟,他的鼻子总是能闻到田野里泥土那咸津津的潮湿气息,还有野草草根那略带酸涩的香气。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3楼 发表于: 2007-10-14
 而他的眼睛,总能望见原野尽头那舒展起伏的优美曲线……这一切,都带给他一种舒心的充实感。

  而眼下,趴在这给炸塌了一半的二层楼楼板上,鼻子里闻到的是各种东西烧焦后发出的刺鼻的怪味——木头、油毛毡、布匹、皮革……




  眼睛望出去,是密密匝匝的黑灰色屋顶,杂乱无章的残垣断壁,像条死蛇一样毫无生气的马路……

  就在这时,一个蓝灰色的人影,沿着萧剑扬他们脚下的这条马路,从南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营附!来了!”来人跑到这座炸塌了一半的二层楼下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喊着:

  “前面几个尖兵,后面两辆铁王八,再后面是步兵……”

  萧剑扬估摸着,这位弟兄应该是马营附派到前面去的游动哨。

  上尉营附挥手让来人赶紧找地方隐蔽。他转身用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两名弟兄:

  “捆手榴弹!铁王八归你们了。”

  两名弟兄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手榴弹。其中一个人抬了抬头朝周围的弟兄扫了一眼。萧剑扬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紧张和绝望。

  上尉军官又转过身,冲着麻子脸中士下了令:

  “这下子你手上那家伙有活干了。鬼子尖兵交给你,先把他们放过去,从后面打!”

  麻子脸中士麻利地整了整“花机关”的皮带,出发了。

  萧剑扬也抓紧时间给自己挑了一个隐蔽的射击阵位——二楼楼板上一堆破砖烂瓦的后面。为了防止暴露目标,他把脑袋上的钢盔也摘了下来,轻轻摆在身后。

  很快的,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和巨大的金属摩擦、撞击声,沿着下面的马路从南边传了过来。这声音萧剑扬并不陌生——日本人铁甲王八壳发出的动静。

  以前,他都是在野外听见这声音。如今在这城市的街道中,这种声音像被喇叭筒放大了一样,更显得刺耳。

  萧剑扬皱了皱眉,暂时把视线从中正步枪的照门、准星上挪开,朝身边的人瞧了瞧。

  他看到,上尉军官把自己那粗壮的身子伏在一个残存的窗口后面。这窗子的窗框、窗棂子都给炸飞了,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

  两颗木柄手榴弹被攥在上尉军官那黑黢黢的大手里。手榴弹的弹体跟他手掌的大小有点不成比例,像是两根油条被捏在一个贪吃的家伙手里。

  萧剑扬把目光又收了回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稳下来,集中注意力观察马路上的情况。

  土黄色的人影,终于在马路的那一头出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个日本人的尖兵。他们分成两排,一前一后,每排三个人。在他们手里,细长的三八大盖加上枪头的刺刀,从远处瞧过去,像是六根长矛。

  第一排中间那个日本兵的步枪头上,还挑着一面小膏药旗。

  在他们身后拉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行驶着两辆土黄色的铁壳战车。

  战车后面,是日本人的步兵队列。他们一左一右排成两路纵队,分别贴着马路的两侧前进。队伍像两条细长的黄鳝,延伸出去很远,看不清究竟是多少人数。

  萧剑扬注意到一个情况:

  开在前面的第一辆日本战车,它炮塔上的盖子掀开着。一个戴着圆帽子的日本战车兵,把半个身子探在炮塔外面。

  日本兵沿着马路两侧向前行进。

  日本人手里端着三八步枪,身后背着背包。他们的步子显得很疲乏,有几个看着比较瘦的,边走身子还边打晃。

  “这帮家伙也不是铁打的。”萧剑扬一边观察着一边在心里想,“在南京城下打了这么多日子,也累得不成了。”

  铁壳子战车的履带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碾过。战车上那日本兵脸上满是油污,从咧开的嘴里露出的半排牙齿,倒显得很是白亮。他那黑色战车帽子下面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表情。

  这家伙脸上的骄横劲儿,触动了萧剑扬。他打算自个儿的头一发子弹,先“犒劳”这小子。

  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日本人的队列在马路上无声地行进着。走在前头的六个尖兵已经从萧剑扬他们隐蔽的二层楼废墟前经过了。

  萧剑扬一面瞄准战车炮塔外头的那个家伙,一面抽出部分精神,注意上尉军官下令的暗号。

  终于,他听到自己身边的瓦砾堆发出一声轻微的“哗啦”——一块小瓦片从上尉军官的手里飞了过来。

  非常迅速地,萧剑扬最后校正了一下准星和照门连线的指向,然后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由于距离比较近,萧剑扬几乎能感觉到,从自己枪膛里飞出的金属弹丸,径直地飞进了那日本战车兵微微张开的嘴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4楼 发表于: 2007-10-14
 战车帽子下面包裹着的那个不大的脑袋,在瞬间被子弹传递的能量撑碎了。战车兵探出炮塔外的半个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然后像个被火烤化了的糖人,绵软地朝炮塔里面溜去。

  紧跟着萧剑扬的枪声,第一颗手榴弹从上尉军官的大手里飞了出去。它在空中划了一道短短的弧线,然后准确地飞落到日本步兵的队列中,旁若无人地炸裂开来。




  在这颗手榴弹的带动下,从马路两旁其他的屋顶和二层小楼上,争先恐后地甩出了类似的弧线。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上,瞬时间绽开了一朵朵灰白色的巨大花蕾。

  可能是由于慌乱,有的木柄手榴弹被过早地扔下去了。它们屁股上冒着烟,像是一些尾巴上被点着的金花鼠,在柏油路面上蹦跳、翻滚了几下,然后化成一团团灼热的气浪和破片。

  手榴弹的爆炸声盖住了“花机关”的射击声。走在最前面的六个日本尖兵,像是被一群马蜂迅猛地蛰了,轰地散开,又东倒西歪地瘫了。马路上的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但是,他们凭借着良好的作战素养,迅速地作出反应——纷纷寻找可以利用的物体掩蔽自己,准备反击。

  与此同时,那根从黑色小汽车里悄悄延伸出来的细棕绳,像一条苏醒了的泥鳅似的,猛烈地动了一下。

  原本死气沉沉趴在马路边的银灰色小汽车,转瞬间被车内手榴弹爆炸时的冲击波改变了形状。

  左侧的两扇车门猛地脱离了车身,像两颗扁平形状的炮弹飞了出去。其中一扇狠狠地砸在了两名日本士兵的身上。

  车窗上的玻璃粉碎成无数个亮晶晶的小片,以极高的速度朝四周激射出去。

  车体上的一部分金属表层,被强大的冲击波撕裂。破碎的金属片,像榴弹爆炸后形成的碎片,四散飞去,有不少犀利地扎进不远处日本士兵的躯体。

  第一辆战车炮塔上面的日本兵被萧剑扬一枪击倒之后,萧剑扬迅速推上第二发子弹,搜寻下一个猎物。从弟兄们手里砸出去的手榴弹,在马路路面上接二连三地爆炸,形成了一团团灰色的烟尘。这多少有些干扰萧剑扬的视线。在这样的情形下,要通过马路两侧日本军人的装束来分辨谁是当官儿的,挺难。

  在阵阵烟团中,萧剑扬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土黄色的身影——这家伙手里有面小旗子。

  那大概是当官的指挥手旗——萧剑扬是这么判断的。念头一到,他手里中正步枪上的准星和照门也到了。枪响之后,那面小旗子在烟尘中消失了。

  在推上第三发子弹的时候,萧剑扬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他看见有一个灰蓝色的人影,从马路边的一片废墟里蹿了出来,猛地扑向第一辆日本战车。这个身影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就像冬季荒野中一只奔跑的野兔。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日本战车那笨重的身子瘫在了柏油马路上。

  第二辆战车见到自己前面的同伴不动弹了,便赶紧开倒车。它那炮塔上的机枪,在一前一后盲目地扫射着,看样子是想尽可能给自己的步兵伙伴提供一些火力掩护。

  这时,另一个灰蓝色的身影从路面蹿了出来,奔向这辆铁壳子王八。

  令人遗憾的是,这名弟兄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不够果断。第二辆战车附近的一名日本士兵,快速而准确地用三八步枪开了一枪。

  怀抱着一捆手榴弹的中国士兵踉跄了一下,扑倒在柏油路面上。

  连续打倒三个目标之后,萧剑扬拎着步枪换了个位置,又很快地把弹仓里剩下两发子弹放了出去。

  一个弹夹的五发子弹打光之后,他迅速又往弹仓里压进了一夹子弹,正准备接着开火,突然觉得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扭头一看,是那个像熊一样壮实的上尉军官——他刚扔完了手头的手榴弹,挥着胳膊冲身边的弟兄们急促地喊着:“撤!撤!”

  萧剑扬心里略略觉得有点可惜:自己的这个射击位置很有利,要是再多给点时间,完全可以多撂倒几个日本兵。

  他有点不情愿地收起中正步枪,身子向后匍匐了一段距离,然后从楼板上爬起来,哈着腰,跟着大伙儿从二层楼废墟的后面跳了下去。

  最后映入萧剑扬眼帘的,是那辆小汽车的残骸。原本银灰色的车身,眼下变成了一个焦黑焦黑的车架子。不断地有黑烟从残破的车体上冒出来,像是在呻吟……

  四

  从伏击地点撤出来之后,萧剑扬和教导总队的弟兄们,占据了一座四层楼高的大饭店,继续战斗。

  日本人包围了这座饭店,但怎么也攻不进去,死伤惨重。

  后半夜到来的时候,大家开始分头突围。萧剑扬跟麻子脸中士一路,另外还有两个人。黑夜中,他们跟日本人的哨兵交了火。等冲过对方的战线,躲进一条小巷子,萧剑扬发现身边只剩下麻子脸中士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5楼 发表于: 2007-10-14
 麻子脸毕竟是南京本地人,对南京的地形非常熟悉。萧剑扬跟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夜色中的南京城,到处燃着火光。夜风带来哭号的人声,伴随着零星的枪声。

  走了一段路程,一座高大的城楼出现在不远处。麻子脸中士小声告诉萧剑扬,那是挹江门,是出城的必经要路。




  等到了挹江门附近,萧剑扬傻了眼——城门被日本人严密地控制起来了。不但城门,就连两边的城墙上,都是日军的岗哨。

  麻子脸中士倒是没有半点惊慌。他带着萧剑扬离开城门一带,然后在个僻静的地方靠近城墙。贴着城墙走了一段,他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站了下来。打量了四周一会,他领着萧剑扬钻进草丛中。

  草丛中,有一个幽深的洞子。

  两个人摸进洞子,在黑暗中往前爬。麻子脸得意地小声说:“我们营以前在这里搞过演习。我对这一带很熟。这个洞子据说是古时候的地道,通到城外。”

  穿过那条古老而幽暗的地道,他们到了城外。

  悄悄地摸到长江边后,两个人沿着江边找了很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一条可以载他们过江的小船。

  而这时黎明已经默默地逼近了。

  没办法,两个人只好从江边折回来。麻子脸中士沮丧地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找机会再过江……”

  萧剑扬无奈地点点头。

  麻子脸中士就着微明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地形,辨别了一下方向,便领着萧剑扬朝东北方向走去。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荒郊,这里有一座略显破败的寺庙。庙很小,总共只有三间屋子,却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种满了石榴树。

  两人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进了园子。麻子脸中士低声告诉萧剑扬,这庙叫“永清寺”,自己的一个叔伯兄弟在庙里出家。他让萧剑扬在园子里先猫着,自己悄悄朝寺庙的正殿走去。

  萧剑扬从肩上摘下中正式步枪,倚着一棵石榴树坐下来。疲倦立刻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他觉得浑身发冷,直哆嗦,嗓子眼儿干疼干疼的。

  过了一会,麻子脸中士回来了,后面跟着位中年僧人,手里拎了个小篮子。

  僧人冲着萧剑扬一合十,轻轻念了句佛号。然后他把两位军人带到园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洞前,嘱咐两人在里面藏好。

  他走的时候把小篮子留下了,里面是几个馒头和一壶凉水。

  萧剑扬和麻子脸中士在地洞里躲了一个白天。萧剑扬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虚弱。

  到了晚上,两人准备动身去江边寻找过江的机会。刚一钻出地洞,萧剑扬脑袋一晕,双腿一软,摔倒在园子里。

  麻子脸中士一摸萧剑扬的脸——热得烫手。他赶紧把萧剑扬拖进地洞里,然后跑到庙里找来自己的叔伯兄弟。

  中年僧人进到地洞,看了看萧剑扬的气色,又搭了搭他的脉,说他这是因为劳累过度,寒气侵体,又加上外感风邪,所以病倒了。

  萧剑扬这一病就是三个昼夜,第四日才渐渐好起来。

  第五天晚上,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耽误了。他和麻子脸中士辞别了庙里的和尚,去江边寻找过江的法子。

  走了不久,月光下的长江江面出现在了远方。这里是一个江湾,水流比较平缓。

  夜空中,月亮又隐到云朵里去了。

  两个人走向江边。萧剑扬突然觉着,脚下的地面,怎么软乎乎的?

  身旁的麻子脸中士突然惊恐地哼了一声,然后迅速朝后面逃去。

  萧剑扬困惑地看着他。一分心,他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费力地爬起来。这时,月亮从云中又探出了脑袋。借着朦胧的月光,萧剑扬认出来,绊倒他的,是一条死人的大腿。

  他再仔细分辨一下,发现自己脚下所走的,是一层特殊的地面,一层由尸体堆积成的“地面”。

  打过那么多仗,对于尸体,萧剑扬早已不陌生了。但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猛地发现自己身处在如此之多的尸体中,萧剑扬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等回过神来,两个人就着月光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些尸体大多是穿着平民服装的老百姓,也有不少穿着军装的中国军人。

  军人的尸体,无一例外地被绳子绑着。细长的绳子绑着每一个人的胳膊,然后系住下一个人的胳膊。

  显然,这些人是当了俘虏之后,又被日本人杀掉的。

  月光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向远处铺展开去,像是一片死亡的沼泽。

  显然,前几日,日本人在这离着不远的地方,在上游的江岸边,杀了大批中国人。死人的尸体,顺江而下,在这个平缓的江湾汇聚到了一起。

  两个人在黑暗中呆立了一会,麻子脸中士颤声说道: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6楼 发表于: 2007-10-14
 “咱……咱们换个地……地方渡江……”

  五

  两个人继续朝北走去。




  突然,远处的江边,出现了一大片白色的灯柱。麻子脸中士睁大眼睛瞧了瞧,低低地说道:

  “咱们的队伍要么给打散了,要么撤过长江去了,不可能在江这边还有这么多探照灯……”

  萧剑扬赞同地点点头。他明白,那只可能是日本人的探照灯。这么多探照灯聚在一块儿,说明那里有日本人的大部队。

  由于出现这个敌情,麻子脸中士带着萧剑扬离开江边,朝一座小山爬去。他轻声告诉萧剑扬,这山叫“幕府山”,顺着山道走,可以避免跟前面江边的鬼子遭遇。

  他们在崎岖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程。江边日本人探照灯的光柱子,在他们行进线路的左侧,越来越清晰。而且萧剑扬逐渐分辨出来,从探照灯的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好像有一大股拥挤的人潮,在沿着江边移动。寒夜中,江风吹送来一阵阵隐约的哭喊声、叫骂声。

  这时,两个人已经爬到一个小山包的顶部。他们停下来,伏下身子,朝山顶的北侧边缘匍匐过去,然后透过岩石的缝隙,朝长江的方向一望——

  从他们身子下面的幕府山山脚,直到长江岸边,是一条狭长的峡地。此刻的峡地,被日本人的探照灯灯光照得一片通明。惨白的灯光下,是一大群黑压压的人流,在缓缓地移动。由于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麻子脸中士举起胸前的望远镜,观察了一会,低声地骂道:“小鬼子,在押着咱们的人!”

  萧剑扬一把从他手里抓过望远镜。通过望远镜的镜筒,他瞧见,那黑压压的人流,是由被绑着的中国人组成的。这些中国人,被反绑着双手,然后一排一排地被捆在一起。借着日本人的探照灯光,可以看见他们身上的衣服——有的穿着灰蓝色的军服,没戴帽子,看得出来,这是被俘的中国军人。另外更多的,穿着各式各样的便装,明显是普通的平头百姓。

  萧剑扬粗粗地估算了一下,吃了一惊——这股巨大的人潮,至少也有上万人。

  在被绑着的中国人的外面,是端着刺刀的日本兵。

  萧剑扬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他把望远镜交还给麻子脸,将中正式步枪抱在怀里,顺着山势一个滚翻,滚进小山包脚下的一片杂草丛中。

  麻子脸收起望远镜,随后也跟着滚了下来。

  两个人在草丛中默默地向前匍匐。等凑得近了,萧剑扬停下来,选择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继续观察。

  指挥日本兵的,是一名站在高坡上的日本军官。

  这名军官身材矮小而粗壮。在他脚边,蹲着一头高大的德国狼犬。

  矮个子军官在高坡上背着手来回踱步。萧剑扬注意到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好像是右腿负过伤。

  这时,矮个子日本军官挥了一下手臂,对身边的日本兵下了道什么命令。

  人潮缓慢地停了下来。日本兵用刺刀,从四面把被绑的中国人往中间驱赶。人潮越集越密,仿佛是一条河水汇聚成了一片水潭。

  与此同时,人群的南侧,出现了一长排日本人的九二式重机枪、歪把子轻机枪。这些机枪围成半圆形的阵势,逼住上万名被绑着的中国人。

  中国人的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萧剑扬心里一颤——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站在高坡上的矮个子日本军官,若无其事地抽出刀鞘内的东洋刀,凶狠地向前一挥……

  霎时间,日本人的轻、重机枪一起开火。猛烈的火舌,像是橘红色的镰刀,无情地将被绑的中国人一片片地扫倒。

  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中国人,徒劳地扭动着躯体,仰面冲着夜空发出凄厉的呼号。被机枪子弹击中的人体,本能地向上一耸,然后落下,整体看去,就像一股股血淋淋的人浪,忽而涌起,忽而跌落……

  萧剑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面部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他猛地抓起身边的中正式步枪,飞快地打开保险,然后举枪瞄准……

  一发7.92毫米的子弹,带着怒火飞出了枪膛。

  然而,由于距离比较远,再加上他情绪激动,又是病刚好,身子比较虚,据枪的双手有点无力,结果这一枪打高了——中正步枪的子弹,没有击中矮个子日本军官,而只是把他头顶的军帽打飞了。

  矮个子日本军官慌忙卧倒在地,然后一个滚翻,狼狈地朝高坡下面滚去,脱离了萧剑扬的射界。

  他身旁的德国狼狗,疯狂地吠叫起来。附近的几挺日本机枪,掉转枪口,冲萧剑扬他们这边扫射起来。

  萧剑扬很懊恼地骂了一声。

  日本人的机枪越打越密,不得不转移藏身之处了。麻子脸中士扯着萧剑扬往草丛深处撤退而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7楼 发表于: 2007-10-14
 六

  撤到山下之后,萧剑扬猛地站住了脚,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

  他突然觉得想吐,呕了一阵子,空荡荡的肠胃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吐。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冰冷的火焰。这股火焰从他的骨头缝隙中燃烧起来,然后猛烈地蹿进他的大脑。

  他腾地站起来,转身朝南京城内的方向走去。

  麻子脸中士一把拽住他:“干吗?”

  萧剑扬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俺非杀了那畜生不可!”

  麻子脸拽住他不放:“眼下城里到处都是鬼子,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萧剑扬一把撕开胸前的军装上衣,用手猛烈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那一枪俺咋打高了呢……咋打高了呢?!”

  麻子脸还想劝他,萧剑扬突然抱着步枪,疯了似的号啕起来。麻子脸赶紧抓住他,使劲捂住他的嘴。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萧剑扬被捂住的嘴里奔涌出来:“俺娘、俺姐、俺们一屯子的人啊……都让那帮畜生给杀了……就像这样给杀了……全杀了……”

  冰冷的江风低沉地奔腾过来,然后无声地消散在夜色中。

  半晌,萧剑扬安静下来。他轻轻推开麻子脸中士的胳膊,默默地点了点身上剩下的子弹。

  麻子脸急了:“你真要返回去啊?”

  萧剑扬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那家伙是从我手底下漏掉的……不杀了他,俺对不住死去的那些人!”

  说完,他背好中正式步枪,朝夜色中的南京城走去。

  刚走了几步,麻子脸中士从后面跟了上来。萧剑扬站住脚,回头问道:

  “咋了?”

  麻子脸中士低声说:

  “我跟你去。你对南京不熟,一个人肯定干不成。”

  萧剑扬心头一热,没吭声。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在寒冷的夜风里,萧剑扬的头脑清醒起来——这么大个南京城,到哪里找那矮个子日本军官呢?

  他停下脚,跟麻子脸中士说了几句。两个人折回头,又摸到了刚才藏身的小山岭附近。

  这时,江边的机枪射击声已经停息下来。空气中弥散着人肉烧焦的味道。原来日本人用机枪扫射之后,又往中国人的尸体堆上浇上汽油,点火焚烧。

  萧剑扬他俩伏着身子,躲在小山岭附近的草丛中,默默等待着。

  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日本人结束了焚尸的工作,排成两路纵队,开始撤回南京城里。

  萧剑扬他们爬起身,猫腰尾随着日本人的队伍。

  晨雾升腾起来,弥散在江边的原野中。走出大概一里路,萧剑扬注意到,日本人队伍的末尾,有一个当兵的掉了队。那家伙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大口呕吐起来。

  看来,刚才那种残忍的屠杀场面,让这个日本兵的神经也绷不住了。

  萧剑扬和麻子脸中士散开来,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逼了过去。萧剑扬从腰间的刀鞘里掏出步枪的刺刀,握在手里。

  那日本兵吐了一阵子,刚要站起身来,两条黑影“嗖”地扑到他身上。他张嘴想要呼喊,麻子脸的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想拼命挣扎,萧剑扬的步枪刺刀扎透了他背部的肌肉,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房。

  日本人的身子最后痉挛了一下,不动了。

  萧剑扬解下他身上的背包,然后跟着麻子脸中士消失在晨雾之中。

  等到了一片僻静的芦苇丛,两人停下脚来。萧剑扬打开日本人的背包,查看了一番。

  背包里,除了杂物之外,还有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东西。

  这时候天色还没完全亮,光线依然比较昏暗。萧剑扬在日本人的背包里翻出一个手电筒,将它打开。

  在手电筒的光亮下,麻子脸中士瞅了瞅那本子,说这是日本兵的日记本。

  在这个本子的扉页上,他们发现了一行小字。这行小字表明了日记本主人的身份——第16师团33联队上等兵高桥小五郎。

  萧剑扬这下子清楚了:刚才在江边进行大屠杀的日军,应该就是第33联队的部队;而那位挥动东洋刀的矮个子军官,应该是第33联队的一名指挥官。

  萧剑扬把日记本收起来,心里感到踏实了一些——总算有点儿线索了。接下来,只要找到这33联队的指挥部,就有可能找到那矮个子军官。

  而要找到那个联队指挥部,途径只有一个——进南京城。

  萧剑扬背好中正式步枪,钻出了芦苇丛。

  麻子脸中士走在他身旁。两个人沉默着,朝火光熊熊的南京城走去。

  七

  太阳刚露个头,萧剑扬跟着麻子脸中士,通过那条挹江门附近的古地道,潜进了南京城。当他们俩刚从地道口钻出来,立刻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后发出的。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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