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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猫》-周德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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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夜半歌声(1) 
作者 : 周德东 


  一个月前,李庸在南区打更。

  那时北区的更夫叫麻三利。

  麻三利过去没有正当职业,一直在街上给人算卦。他表哥是粮库书记,后来他就被弄来打更了。

   南区临近热闹的街道,而北区连接郊区的田地。于是,两个人就调换了。

  李庸没有一句怨言。

  前不久,麻三利支支吾吾地告诉李庸,他在北区值班室打更时,半夜曾经听见窗外有人唱歌。

   “唱什么歌?”李庸惊骇地问。

   麻三利说,是一首解放前的老歌:“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脚尖。没人帮我补呀呀,想娶花媳妇。来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坏心肠。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妇尿裤裆……”

   那歌声忽远忽近,似乎穿越了时空,一会儿飘回半个世纪以前,一会儿又飘到半个世纪以后,十分?人。

  李庸说:“你不是会算卦吗?掐算一下不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麻三利说:“唉,我那是糊弄人的把戏。”

  后来,麻三利还向表哥汇报了这件事,被骂了一顿。

  书记说:“瞎胡闹!那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偷粮。夜里要经常出去转一转!”

  有一天,麻三利上班的时候,悄悄带来了一个阴阳先生。

  他请那个阴阳先生给驱驱邪气。

  阴阳先生一走进北区值班室就说:“这房子进来了一个冤鬼。”

  麻三利问:“什么来头?”

  阴阳先生走着梅花步,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很负责地说:“我此时只能看出他是一个死在枪弹下的冤鬼,其它还看不出来。”

  他转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闭目掐算了一阵子,对麻三利说:“找到答案了。”

  “怎么回事?”

  他告诉麻三利,这里过去是一座老房子,房主是一个老太太,当年她的男人被抓去当兵,结果死在了战场上。

  这个女人一直守寡,守了四十年。

  前些年,在一个夕阳红的时辰,这个老女人终于跟一个说书的老男人走了,他们渡过甲零河,到濒县搭伴过日子去了。

  她嫁走后不久,这一片地皮被公家买下来,建了粮库。老房子被夷为平地,建起了粮库值班室……

  阴阳先生说:“这缕阴魂早就回来了,几十年郁积不散,已经顽固,无法驱走。”

  “那怎么办啊?”麻三利问。

  “你别急,我去请教我师父,明天再来。”

  次日,阴阳先生果然又来了。

  他捏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面人,摆在这个值班室房顶,一只手伸出去,指着濒县的方向。

  从那以后,麻三利果然再没有听见有人唱歌。

  阴阳先生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用面人给它指路,让它跨过甲零河,去濒县找那个老太太了。”

  “那老太太最后怎么样了?”李庸问。

  “我听说,她不久就疯癫了,上吊了……”麻三利说。

  

  李庸躲在床上,越想越怕。

   那个阴阳先生描述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一个新兵,穿着黑色粗布军服,扛着一杆长长的步枪,裹挟在一个乱糟糟的队伍中,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

   他归属步兵十八团。现在,他们奉命跨过嫩江,寻找抗联三支队,要把大名鼎鼎的李朝贵消灭。

   荒山野岭,白雪皑皑。

   没有人知道李朝贵在哪里,连长说朝前走就朝前走。

   他们正在漆黑的雪野里前行,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只听黑暗中有人喊了声打,就“噼里啪啦”打起来了。

   没想到,很快他们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队伍,前后当然都是李朝贵。这个新兵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扔了枪,双手抱着脑袋,蹲在一棵大树下,抖成一团。

   没想到,一颗手榴弹正好落在他身旁,“轰隆”一声,他就上了天。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夜半歌声(2) 
作者 : 周德东 




   他的身子先掉下来,然后是大腿,胳膊,半个脑袋……

   他的脸还完整,只是后脑勺被炸没了。

   他零碎的尸身上裹着破碎的棉絮,浸着鲜血。

   战斗结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树、冷雪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只受惊的田鼠从洞里探出脑袋来,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一截树枝“啪嗒”一声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属于这个新兵的那条断臂上,有一根手指试探着动了动……

   接着,他的半个脑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开始慢慢地移动……

   终于,这些尸块凑在了一处,重新组成了人的样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之后,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白惨惨的,眼神直勾勾的。还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黑色粗布军服被炸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捡起一顶棉帽扣在脑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点什么东西,就停了下来。

   原来,他发觉他的生殖器被炸飞了,没有组装,于是,他又木木地返回来,在雪地上的尸体之间仔细地寻找……

  天色太暗了,他终于没有找到。

  他丧失了耐心,拾起一把军刺刀,割开一个尸体的裤子,麻利地割下那个人软塌塌的生殖器,安在了自己的两腿间。

  他试着走了几步,似乎很满意。

  于是,他摇摇晃晃地朝家乡方向走去了……

   这是伪康德十一年冬天的事儿,这个新兵刚刚被抓来当兵才几十天。实际上,次年八月日本鬼子就投了降,步兵十八团的国兵在金水车站向苏联红军交了枪械,全体解散……

  新兵要在天亮之前渡过江去。

  江那边,是他的家乡,有他心爱的女人。两个人成亲才半个月,他就被抓来当兵了。

  士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里,回到了他媳妇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烟,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他一直跟在媳妇的身后,看着她一个人做饭,洗衣,发呆,睡觉……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顶棉帽。

  他一直在背后对媳妇笑着,脸很白地笑着。

  有几次,媳妇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和他对视一阵子,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了。

  还有一次,媳妇在梦里猛地回过身,一下就看见了他,他正朝她僵硬地笑着,她惊叫一声,一下就醒了,手忙脚乱地点上了油灯,回过身来惊惶地寻找他……

  她没有找到他。

  她长舒一口气,灭了灯,又躺下了……

  新兵像影子一样跟随了媳妇五十多年。

  有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打过仗,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

  他常常有一种错觉,认为他和媳妇还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媳妇的脸一天天地衰老了。

  新兵偶尔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依然青春的脸,会蓦然一惊——他的相貌还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样子。

  这提示了他的性质。

  终于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妇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

  新兵一下就变得孤零零了。

  他手足无措地傻站着,迷失了方向。

  他脸上那挂了五十多年的笑终于一点点消退了。

  他的脸一点点变得阴森。

  他身上惨白的肌肉一点点变得焦黑、枯槁,终于从身上一块块掉落下去……最后,他仅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骨。

  接着,他的家也被铲平了,建起了值班室,一个陌生的打更人住了进来……

   李庸不知道在窗外叫他梳头的人是那个老太太,还是那个死在战场上的人。

   他似乎听见那久远的歌声又在窗外隐隐响起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黄太(1) 
作者 : 周德东 


  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乱想。

  天亮之后,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使劲吸了一口寒冷、新鲜的空气,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健壮起来。

  他怀疑昨夜是哪个人在装神弄鬼,吓他。

  为什么要吓他呢?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

  一定是想偷粮。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惭愧。

  他是一个更夫。猫不能怕鼠,哪怕鼠长得比猫还大。

  他赶忙查看粮囤。

  所有的粮囤都完好无损。

  他提起的心落下来。

  这个猜疑被排除之后,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也许真是那个冤魂又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李庸的步履显得有点沉重。

  他走的是一条偏僻街道。他发觉,路上寥寥的几个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背影。

  奇怪的是——这几个女人都梳着马尾巴。

  大清早天更冷,她们都扎着厚厚的头巾,一条条的马尾巴从头巾下垂下来。

  她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

  李庸忽然感到这几个人都有点诡异。他想追上其中一个“马尾巴”,看一看她的脸。正左右张望时,又有一个“马尾巴”出现了,她没有扎围巾。她似乎想躲开李庸,迅速折进了一条胡同。

  李庸快步朝她追过去。

  那条胡同其实不是什么胡同,只是两个单位大墙中间的空档,沟通着两条街道,最多可以通过两个人。

  李庸动作不敏捷,他摇摇摆摆地跑起来,粗笨的脚板踏得窄仄的胡同都动起来:噔!噔!噔!噔!……

  终于,李庸接近了她。

  一般说来,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个女人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一定会紧张地回头看。

  可是,这个“马尾巴”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朝前走。

  李庸从她身旁挤过去,回头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是个男人。

  李庸认识他。

  他叫黄太,是李庸的邻居。李庸当然认识他。

  黄太好像跟朱环同岁。他一直没找到老婆,和瘫痪的老母亲在一起生活。

  这个人没有职业,嗜赌。他昼伏夜出,邻居们很少见到他。偶尔,他和邻居迎面碰上,就谦卑地笑笑,然后,快步走过去。

  石头胡同的人都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不务正业。

  不过,他还算是个孝子,一直服侍着老母亲。

  他的头发留了很长,平时总是在脑袋后一扎。

  留这种头的好像有两种人,一是画家,一是流氓。在李庸看来,这两种人都不是正经人。

  黄太停下脚,不自然地朝李庸笑了笑:“是李哥啊。”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黄太(2) 
作者 : 周德东 




  李庸憋不住一下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把你当成女的了。”

  黄太的眼睛迅速转了转,在想什么。

  李庸马上感到这句话会引起黄太的猜疑。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你追一个女人干什么?但是,他一时又没有想出合适的注解。

  “你有事吗,李哥?”

  “没有。你去哪儿呀?”

  “我去买早点。”

  黄太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而且,他的头发一绺绺黏在一起,那是因为出过很多汗。

   李庸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赌了一宿。他家离这里至少有四条街道,他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买早点。

  “那你去吧。我回家睡觉去。”

  “好,再见。”

  “再见。”

  两个人的对话有点尴尬。

   黄太和邻居们总是保持着距离,总是很客气,从不开玩笑。其实,邻居们也都和他保持着距离。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谁都不想惹麻烦。

  大家的心里似乎都清楚,别看黄太很老实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深邃很鬼祟的人。

  他戴着面具。

  谁都不知道他摘掉面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他夜里出了家门除了赌博还干些什么。

  到目前为止,黄太还没有祸害过哪个邻居。他的态度似乎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是,谁都知道,兔子饿极了的话,说不准连窝里的草都吃呢。

  离开黄太之后,李庸很后悔追上了他。

  他从那条胡同钻出来,回到了街道上。

  太阳冉冉升高。那几个梳马尾巴的女人倏地都不见了。街道上的行人多起来,都是上班族。

  李庸迷惑地想:那几个“马尾巴”去哪里了呢?

  这种迷惑是没有道理的。如果那几个“马尾巴”一直在原地急匆匆地赶路,那才叫恐怖。

  李庸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象:

  另外那几个“马尾巴”也许都不是女人,都长着黄太的脸!

  正在胡思乱想,李庸突然听见一声尖厉的刹车声。

  李庸猛地站住脚,一辆卡车奇巧地停在了他身旁。

  之所以说奇巧,是因为这辆车刚刚碰到了他的袖管,甚至没有碰到他的胳膊。

  但是,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大白天,这辆车却开着灯。

  司机是个男的,他探出脑袋,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找死啊!”

  李庸急忙朝前走了几步,让开了路。

  卡车灭了火。它“轰隆隆”地发动了半天才吃力地起步了。

  李庸抬头朝卡车的尾巴看去,它的车号是:京K66848。

  李庸在路边怔忡了半天。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不翼而飞(1) 
作者 : 周德东 


  二○○一年一月三日这一天,朱环家出了一件大事——朱环的戒指被人偷了。

  这是接下来一系列恐怖事件的一个小小序幕。

  朱环下班回来,好像有什么预感,径直走向了那个茶叶盒。

  当时,李庸还在蒙着被子大睡,朱环进门,他并不知道。

  朱环站在梳妆台前,紧紧盯着那个茶叶盒,过了半天才把它抓在手中,扭开。

  里面空空如也。

  她把它重重地放在梳妆台上,返身走到床前,用力把李庸推醒。

  “你干什么呀?”

  “我的戒指呢?”

  “戒指?我不知道哇。”

  朱环就不再问他,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

  “你是不是戴到医院去了?”

  “我什么时候上班戴过它?”

  朱环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划拉到了地上,还是没有找到。

  一股无名火陡然冲上了她的脑门。

  “你一个大活人在家,怎么连一个戒指都看不住?”

  “你再想想……”

   “想什么?丢了!”

  “真是见了鬼了。”

  李庸一边嘀咕一边爬起来,帮她一起找。

  其实,李庸很希望这枚戒指在家里消失。自从有了这枚戒指,他总是遇到不吉利的事。

  比如那个毛烘烘的东西。

  比如那个半夜让他给梳头的人。

  比如那天清早大街上出现的几个“马尾巴”。

  还有那辆差点要他命的大卡车……

  可是,看到朱环如此沮丧,他又希望找到这枚戒指,让她高兴起来。

  沙发下,柜子空,地板缝,电视后……最终没见到它的影子。

  一枚戒指,它怎么可能不翼而飞呢?

  李庸更感到这件事情不对头了。

  朱环脸色阴沉地坐在床上,越想越生气,趴在被子上哭起来。

  李庸走到她身旁,小声劝道:“别哭了,没用。”

  朱环一下坐起来,盯着李庸说:“你是不是把它扔了?”

  “好好的一个东西,我扔它干什么呢?”

  “你认为它来路不明,一直耿耿于怀,当我不知道?”

  “我就是真想扔它也得和你商量啊。”

  “要不然就是你把它送人了!”

   “我怎么能把你的东西送人呢?”

  “家里只有一个人,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

  李庸有点生气了,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朱环转过身去,给了李庸一个脊梁骨。

  李庸摇了摇她的肩,缓和了语气,说:“朱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枚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环立即转过身来,说道:“哎,李庸,你为什么对这枚戒指总这么敏感呢?”

  “不是我敏感,是你敏感。”

  “你不要打听这件事了,对你没好处。”

  “可是,我想不通……”

  “它都丢了,你还有什么想不通?”

  “肯定不是你祖母给你的。”

  “你怀疑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那好,我告诉你,是一个相好送给我的。”说完,她把头转向别处。

  李庸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就不再追问。

  他转头看了看门窗,说:“会不会是有人进来过?”

  朱环冷笑了一下,说:“大白天,谁那么大胆?”

  “不一定。”

  “那就是哪个邻居干的。”

  “你别乱猜。”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不翼而飞(2) 
作者 : 周德东 




  朱环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跟他没完!”

  “跟谁?”

  “偷我戒指的人!”

  “还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呢。”

  朱环不理李庸,站起来,几步跨到院子里,破口大骂起来。

  太阳温柔地向西坠落,染红了天边的几朵云彩。

  左邻右舍都下班了,家家的烟囱都升起了炊烟。

  “你个王八蛋不要脸,三只手伸到我家来了!不怕烂掉手指头?我知道你是谁!你赶快把东西送回来,别等我到你家翻出来,那时候你就现眼了……”

  朱环的叫骂声很快把邻居们惊动了。

  大家从屋里陆续走出来,站在她家院门口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

  一些孩子干脆爬到她家院墙上。

  朱环双手叉腰,越骂心里越气,越骂嗓门越大。

  她的叫骂是前后矛盾的。

  前面她说她知道是谁偷的,后来又说:“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你就没事了?老天爷长着眼呢!你一出门就让你垫车轮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没听出来她到底丢了什么,过了好半天,终于知道她的戒指丢了。

  没有人走上前劝慰。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间,高声叫骂。

  李庸低头走上前,拉她。

  “快进屋去,丢不丢人啊!”

  朱环一把把李庸推了个趔趄:“我又没偷东西,我丢什么人?”

  李庸四下看了看,说:“你能把戒指骂回来吗?”

  朱环陡然住口了。

  她朝着围观的人扫视了一圈,突然说:“王八蛋,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我煮猫!”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

  我就是深城人。

  我老家那一带有个风俗,哪家丢了东西,实在找不回来,最恶毒的办法就是煮猫。

  什么是煮猫呢?

  很简单,就是把活猫扔进沸腾的锅里煮了。

  据说,偷了东西的人就会像那只猫一样难受。于是,露了馅。最后,只好把偷来的东西物归原主。

  煮猫,毕竟太残忍了,我在老家长到十八岁,听过几个丢东西的女人扬言要煮猫,但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不过是想吓一吓偷东西的人,能悄悄把赃物送回来。我没见过哪一家真把猫煮了。

  可是,朱环却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这天晚上,她真的烧了一大锅热水。

  她要煮猫了。

  有的小孩悄悄地溜到朱环家门外,从门缝看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杀气,还有沸水翻滚的声响。

  他们惊惶地跑回家,分别向父母报告了这个消息。

  邻居们都安静下来。

  大人把小孩子都关在了家里,不许他们再出去。

  正在吃饭的停止了咀嚼,正在做饭的灭了锅灶。大家都打开窗子,竖起耳朵听动静。

  空气突然凝重起来,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怖。

  怕什么?

  我小时候,听说有人要煮猫也很恐惧。

  我曾经仔细分析过我怕什么:

  第一, 我怕一只活蹦乱跳的猫被扔进沸水里。

  那种痛苦是无法想象的。

  第二,我怕真的有人像那只猫一样惨叫起来,在地上打滚。

  他的感受先不说,只要有人中了这种诅咒,就说明这个世界突然有了另一层深意。也就是说,冥冥中有个东西在操纵这一切。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这个东西就已经在半空中悬挂。可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我们正在它晃晃悠悠的脚丫子下踢毽子。

  第三,我怕出现什么偏差,那个诅咒突然落在我的头上……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煮猫(1) 
作者 : 周德东 


  朱环注意到,她在自家院子里叫骂的时候,邻居们大都出来看热闹了。

  说明这些人心里没鬼。

  只有一个人没出来。

  这个人是黄太。

  朱环一直觉得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黄太住在朱环家东面,和她家只隔一道齐胸高的院墙。

  他对朱环和李庸的情况太了解了。朱环什么时间上班,什么时间下班。李庸几点钟回家补觉……

  李庸看着朱环恶狠狠地烧水,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劝阻。他也有点害怕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谁都猜得出,偷戒指的人肯定就是东邻西舍中的一个。他知道朱环家最值钱的就是这枚戒指,知道它放在哪里。趁朱环去上班,李庸在睡觉,他假装来串门,见李庸没有醒,就下了手……

  陌生人不敢大白天冒昧闯进来。

  现在,这个人就躲在石头胡同的某间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一会儿,煮猫的时候,这个人就会撕心裂肺,原形毕露……

  李庸希望这个迷信说法应验,又害怕这个迷信说法应验。

  另外,他也害怕看见那只猫被扔进翻滚的热水中。

  那是个生灵啊。

  朱环终于走向了家里的那只黑猫。

  她的神态有点歇斯底里,好像这只猫就是小偷一样。

  李庸看着她,突然感到这个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五年的女人有点陌生。

  那只猫懒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顺地看着朱环。它以为女主人又过来抚摩它了。

  朱环一下就把它抓起来,可能用力太大,猫尖叫了一声。

  朱环用胳膊紧紧夹着猫,走向了锅。

  锅里的水上下翻滚,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也许是那扑面的热气引起了猫的警觉,它一下就变得惊恐起来,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抓挠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

  相邻的几户人家没有一点声音,李庸知道,他们都在屏息聆听。李庸也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事,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惨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朱环死死抓住猫,猛地把它扔进那口锅中……

  李庸狠狠闭上了眼。

  他听到一声小孩似的嚎叫。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猛烈地抖了一下。

  接着,有一个东西从他的脚面上闪电般地射了过去。

  朱环把猫扔进锅里之后,转身拿锅盖,想把猫盖住,可是,猫在热水中翻滚了一下,竟然猛地弹出来,惨叫着冲出房门……

  

  外面突然乱起来。

  朱环跑出去,李庸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看见邻居们都朝蒋柒家跑。

  这时候,他们注意到蒋柒家传出了悲惨的嚎叫声。

  两个人都傻了。

  蒋柒家住在朱环家西面,中间同样隔一道齐胸高的院墙。

  她丈夫是个军官,排长,两个人常年两地分居。

  蒋柒原来在一家洗涤用品厂上班,后来下岗了。她就在街上开了个发廊,门面很小,赚不了多少钱。

  她有一个孩子,已经上幼儿园大班。因为她经常在发廊忙活,那孩子由她母亲带着。

  蒋柒是一个很自尊的人,而且极其聪明,邻居们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部分
煮猫(2) 
作者 : 周德东 




  平时,她跟朱环算是密友。她老公不在家,李庸打更的时候,朱环经常去她家睡,两个人做个伴,说些女人间的知心话。

  她怎么可能偷朱环的戒指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环和李庸一前一后跑进了蒋柒的家。

  蒋柒正在床上嚎叫。

  她好像正在承受一种巨大的肉体折磨,双手用力地揪扯着头发,头发一绺绺地被拽下来。衣服也撕烂了,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

  她的脚用力乱蹬乱踹,撞在铁暖气冰冷的棱角上,好像不知道疼。

  她的眼睛瞪得像灯笼,很吓人,里面充满了血丝……

  蒋柒的表现太恐怖了,现场所有的人都不敢走上前。

  大家都不言语,紧张地互相看着,此情此景让他们感到十分恐惧。

  朱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庸看了看朱环。

  他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她的心似乎一下软下来。

  是啊,不就是一枚戒指吗?

  都是女人,都喜欢它,为什么非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煮成这个样子呢?

  朱环几步就跨上前,紧紧抱住了蒋柒。

  “蒋柒,你哪儿难受?”

  蒋柒眼睁睁地盯着她,还在叫,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像书法的飞白,甚至断断续续。

  朱环把脑袋靠在她的脸上,眼睛湿润了。

  过了好半天,蒋柒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松懈下来,没有一点支撑力,她软塌塌地躺在朱环的怀里,无神的双眼慢慢闭上了。

  朱环一边流泪一边说:“都怪我……”

  李庸小声说:“你给她煲碗汤吧。”

  蒋柒皱着眉,吃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对朱环的话表示不同意,还是阻止李庸的提议。

  朱环用手轻轻抚弄着蒋柒的额头。

  过了一阵子,蒋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躺下来。

  朱环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

  “好点了吗?”朱环问。

  蒋柒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朱环抬头对房子里的人说:“大家都回去吧,没事了。”

  大家就懂事地陆续走出去。

  房子里静下来。

  蒋柒吃力地动了动,睁开眼,弱弱地看了朱环一眼,说:“谢谢你……”

  朱环说:“你说哪去了。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她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朱环对李庸使了个眼色,轻轻起身退出去。

  

  这天晚上,李庸失眠了。

   “朱环,你睡了吗?”

  “没有。”

  “蒋柒怎么……”

  “别说,我害怕。”

  李庸就不说了。可是,他眼前总是闪现蒋柒在沸水中翻滚的情景……

  她的头发都散开了,蒙住了狰狞的面孔……

  过了好半天,李庸渐渐迷糊了……

  蒋柒突然沉进了沸水中,不见了踪影……

  那水在“哗哗哗”地翻滚……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水中突然升出了一颗人头,是蒋柒。

  她的脸变成了煮熟的猪皮色,两只眼珠像死鱼一样……

  她的头发上冒着热气,滴着水……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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