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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一举两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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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一章

  过了今夜之后,他便人财两得了。
  男人抬头打量前方那座宏伟的雕楼,然后自怀里抖出一块汗巾,蒙住得意的笑脸,顺着早缚在三楼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
  想到好事将成,他一颗心就像裤裆里的色欲,高涨到无法按捺。
  上了三楼,男人蹑手蹑脚的拉开窗户,跳进房里;透着薄薄的月光,依稀可见眼前矮床上,在软纱薄帐后躺着一个女人,其间轻柔酣声,隐约可闻。
  搓着绷紧的裤裆,他猥琐的褪去上衣,一脸猴急样,只等掀开薄帐,就要一扑而上。
  一簇烛火毫无预兆的亮起,接着自他身后传来一声低低轻笑。男子大惊,急忙转身!
  烛光掩映下,那名斜倚小桌、轻托脸颊的女子正并腿而坐,仿佛是早早就等在房里,那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这夜半闯入的不速之客。
  凭心而论,女子长得并不出色,勉强只能称得上是五官清秀;但不知怎么着,在这样的昏暗夜里,就着那微弱火光,却衬出她特别引人注意,尤其是绘在左脸上那朵清艳的桃花,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娇柔。
  “我……呃……久姑娘?”男子张口结舌,一分钟前的色欲和恶念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他左右张望,如果他想得手的女人就在眼前,那么,躺在床铺上熟睡的人又是谁?
  他警戒的往后退,小腿撞上床铺,还没来得及转头,只瞥见寒光乍现,一柄短剑破帐而出,牢牢抵在咽喉上。
  顺着剑柄望去,握着剑的,竟是个比微笑女子还要青春貌美的小姑娘,体态圆润,却不显痴肥,挥剑的动作甚至比一般男人还来得灵活敏捷。
  “夜半偷香的滋味如何?王老板。”被唤作久姑娘的女人仍是笑容可掬,但细长的眼眸却如婢女手中的短剑,寒意森森,半点笑意也无。
  “久姑娘,我……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死老头、糟老头!白日见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也跟那些色胚一样,一肚子坏水,背着人净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挥着短剑的婢女清儿冲着王宗便是一阵破口大骂。她可没有主人的好耐性;这些日子,不定时在三更半夜被些臭男人坏了睡眠,脾气能好到哪儿去!
  “在……在下是心仪久姑娘的美貌,没……没别的意思!”
  “还有吗?”清儿斜睇着他,满脸不屑。
  王宗很想再说些什么,以表诚意,可喉头上冰凉的剑刃贴得这么紧,他的脑袋瓜实在挤不出任何文采,只任豆大的冷汗如雨直下。
  “你是第二十三个。”岑久说道,突地插进两人之间。
  “什……什么意思?”听出她话中带着诡异,王宗突然吓得面无人色。
  也难怪他这么害怕,这个叫岑久的姑娘,年方二十六,年纪虽轻,但在秋水县里,却是个出名厉害的女人,会想出什么法子治他,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住他隔壁店里的何掌柜,会在过了某夜后,落得一头一脸的伤,但逢人问起,却始终三缄其口。
  原以为以他那逛遍秋水县所有妓院所练就的好功夫,能轻易摆平一个未经事的黄毛丫头,现在,王宗只怨自己太过轻敌。
  正懊悔着,没防清儿手上的剑柄往内一扣,狠敲了他脑袋一记,痛得他哇哇大叫。
  “笨!这样也不懂。咱们姑娘的意思是,这半年里,你是第二十三个摸上醉仙居的臭男人!”清儿骂道,瞧她年纪虽小,出手可一点儿也不心软。
  “久姑娘年……年轻貌美,小人实在忍不住倾慕之意……”
  “这话已经说过了,换点新词儿吧!你怎么不干脆直说,是贪图咱家姑娘的醉仙居呢!”说着,清儿举起拳头,又重砸王宗的后脑勺两下。
  “你们这些死男人、臭男人,一个个全不是好东西!咱们姑娘是什么人物,岂会着你的道儿?想要醉仙居,你干脆去死吧!重新投胎去还有机会!混蛋!”
  “久姑娘,你大人大量,原谅小人!”在这胖姑娘的拳打脚踢下,王宗全无招架之力。他开始抽噎、痛哭、哀嚎,眼泪鼻涕流得一塌糊涂。
  “清儿,如果打够了,就带他出去吧。”岑久攒眉,似乎不胜这般吵闹,一挥袖,连训斥的话都懒得再说。
  清儿领了命,一路把王宗连踢带踹的带出去了。直到门掩上,岑久的眉心才舒展开来。
  那王宗虽有些拳脚功夫,但她并不担心;清儿出身武林世家,身手好得不得了,之前那二十多个意图染指她的男人,也全给清儿整治得死死的。
  不过,这种让一般姑娘家提心吊胆、接二连三夜不得眠的日子,还真是让她厌烦死了。也许哪一天,她真该狠下心肠,放手让清儿公开整治他们。
  不施点狠手段,是不会让那些男人觉醒的。
  洛阳,醉仙居。
  天空才微微透着一点儿曙光,岑久便醒了;半眯着眼睛,睡意已去,但整个人仍是懒洋洋的赖着被子,不肯起身。
  这天的新开始,真有些不一样呢!她娇懒的埋进被窝里,脑子里充塞的全是昨夜的梦。
  昨夜她梦见一个小小婴孩,揣在怀中,手脚不停的挣动,张嘴声嘶力竭的哭号着;她记得的哭声是如此真实,虽然那五官印象模糊不清。
  给那王宗扰了一晚,竟还能做这等怪梦,真令人意外。
  想着,她的唇忍不住扬起一个柔媚的笑。
  就在她清醒后,竟有些不情愿了,那么生气盎然的哭声,多惹她心怜呀!
  岑久轻抚胸口,某个意念猛然在心头迅速形成。她忍不住绽齿一笑,雪白的素颜,突然成就了一抹娇艳的风情。
  揣想之间,她的心情越来越愉快;半炷香后,清儿进了房来,扬声唤她,顺手把房里的竹帘卷上;亮晃晃的阳光泄了一池;她才翻身下床。
  “姑娘,您该下楼了。”清儿打了个呵欠,捧着茶到床边待候漱完口,才递上湿绢布让她擦脸。
  换了衣裳,坐在梳妆镜前,岑久取了眉笔;对着菱花镜,在左脸颊细细绘上一朵桃花。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昨儿夜里那个王宗……”
  “清儿打了那人渣一顿,还浸他一顿好大桶的馊水。”一提到王宗,清儿困盹的神色顿时消去,她眉飞色扬,为岑久扎发的梳子也搁下了,就只差没手舞足蹈的跳起来。
  岑久冷静地落下最后一笔,这期间,她只在听到馊水那两个字时,稍稍皱眉。
  这个清儿,长相好,身段好,拳脚功夫也算利落漂亮,独独就是生坏了一颗脑袋,无事不惹,遇事不怕事,这样的冲脾气,不知让岑久暗地为她操了多少心;所幸,这丫头对岑久还算忠诚,叫她往东,就绝对不会背着岑久往西去。
  不过有时候,岑久还是难免困惑,娘从哪儿给她找来这么个怪人当贴身保镖。
  “姑娘,您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岑久嗔她一眼,拾起她扔下的梳子,对镜梳齐了一束长发。
  “清儿才不猜呢。瞧姑娘眼睛这么一转儿,可就变了几千几百个心思呢,就是老夫人在世,亲身来瞧,也不见得能说得准。”
  她轻哼一声,对这番恭维,不喜亦不怒。
  “姑娘呀,这大半年来,给那些臭男人一闹,咱们都没睡顿好觉,您真该听听清儿的建议,狠下心来,一次绝了那些人的坏念头。”清儿叨叨絮絮说着。
  岑久压根儿不想问她的意见;倒是清儿,见她不说话,又嘟嘟嚷嚷的说了下去
  “下回再逮到男人,您也别让清儿在他膀子上刻字警告啦!我大字不识几个,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两三四吗!不过,这差事儿还真比舞刀弄剑还累人呢!姑娘呀,您就狠下心,花点银子,在醉仙居外起个高台,招来秋水县所有乡亲父老,咱们就地阉了那人渣。要不,也公开在他背上打个几鞭,您说这着杀鸡傲猴,法子好是不好?”清儿喜孜孜的问。
  终于等到清儿把话说完后,岑久才对她投去警告的一瞥。
  要真这么公然动用私刑,不出一日,朝廷便会撤了她醉仙居的生意,饶家三代的招牌也要就此毁了。她懊恼地想着,却又懒得开口。
  “姑娘,清儿也拿这事儿问过晓缘,她虽没称好,可也没说不好哇!”清儿振振有辞,愈说愈兴起。
  “清儿。”她唤道,突然吐出一口长气。
  “怎么,姑娘答应了?”清儿喜孜孜的凑上前。
  微笑之中,岑久一弹指,敲中清儿微俏的鼻梁,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原地乱跳。
  “你不帮我梳头,就叫晓缘来,别在这儿罗罗嗦嗦的。”岑久敛住笑,静静的说。
  清儿抚着鼻子,噘起嘴,不吭气的走了。
  岑久起身,走近窗户边;她的房间是醉仙居三层楼中,视野最好的一间,紧临秋水县最大的一座运河码头。
  每一天的黄昏,从醉仙居酒窖出品的好酒,都会在这里运上官船,乘水路,于隔日清晨运抵皇宫。
  眼前大舫小蓬,官船民舟,黑压压的一片并排在码头边,贩鱼肉收渔货的,卖杂货买杂粮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声鼎沸,吆吆喝喝的好不热闹。
  岑久最喜欢在闲来无事时,隔空远远揣想着那些声音。她常常想,如果哪一天,她能放开醉仙居的繁琐杂事,去过一天贩夫走卒的日子,那一定会非常不一样。
  清晨的朝阳映在她雪一般的肌肤,衬托出她脸上新描的花钿,更加潋滟醉人。
  只有贴身丫头才知道,她这个秋水县人人皆知的桃花妆,其实不得已的成分居多。嫣红颜料下,是她打从出生后便跟随不去的斑斓胎记。
  承袭父亲岑有金营商的血统,亦有母亲饶富娘处事的干练,聪明慧黠如她,对这个拖累容貌的胎痕,却是无法可想。
  也可惜,世上就她一个岑久,不能劈成两半,称了两家心意。
  岑久下意识轻触脸颊,眼里不再愉快,反而多了些恼意。
  有几年了?这个问题始终没法解决,想得深了,就只痛恨上一代的烂摊子,为什么要丢给她来收拾。
  三十多年前,岑、饶两家的联姻,至今仍是秋水县里津津乐道的大事。一是县里规模最大银号的单传男丁,另一则是朝廷御封酿酒厂的独生爱女。
  两家皆是秋水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各在其领域居于领导者地位,但却面临相同的问题——人丁单薄。对有钱人来说,这可是相当大的致命伤。
  在两家婚事议定后,岑、饶两家老一辈的,无不希望岑有金和饶富娘这对璧人,能在财富与势力相结合的强大背景下,多多开枝散叶,好承继发扬两家的百年基业。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捉弄人,婚后的饶富娘,虽然也曾争气的为岑家生了四个儿子,但这四个儿子,没一个活过五岁;不是虚弱夭折,就是意外而亡,独独排在最后这个见不得人的丑女儿岑久,在兄长早天的阴影下,顽强的存活了下来。
  丑归丑,但饶富娘从没嫌弃过她。也许是唯一的女儿,也许是作娘亲的歉疚,当岑有金百般嫌恶岑久脸上那块胎记的时候,总有个温暖的怀抱会无私地接纳她。
  饶富娘为她命名“久”字,便是要她久久长长、长命百岁,别像上头四个短命的兄长,无缘在这世间多作停留。
  当岑有金以子嗣之由再纳新妾,性格刚烈的饶富娘自然不能忍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夫妻情分就此决绝;心碎的饶富娘便带着岑久回到了醉仙居。
  从此,岑、饶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她也被母亲当成醉仙居的唯一继承者,教养成人。
  命运的造化煞是奇妙。多年后,当岑久站上醉仙居,接掌一切后,常有这样的感触。
  在岑久及奔之后,十年来,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可是岑久始终无动于衷,饶富娘亦不介意。或者是自己的经历,让饶富娘相信天下男人尽不可靠的说法,即便在临终时,也没要岑久许诺什么。
  一个女子,抱独身,却财富做人,长期处于这种情况,难免让秋水县某些想不劳而获的男人有了错觉,以为只要能占有岑久的身子,就算拿不到醉居,以岑有金的地位,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种说法虽然有些缺德,但就生意的角度来看,却是桩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无论如何总少不了什么好处;也因此,秋水县里,只要是男人,都想摘下这朵镶金的桃花。
  “久姑娘。”另一名婢女晓缘低柔的声音响起。
  “进来。”岑久中断了思绪,坐回镜前,表情仍是一派闲定,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扰不了她分毫。
  “宏少爷过来了。”晓缘说道,拿起梳子,利落的替她梳了个漂亮的单鬟髻。
  这晓缘跟清儿一样,也是容貌清丽、体态圆润的姑娘。不同的是,晓缘却是能文不能武;几年前岑久见她办事利落、性格沉稳,颇有自己处世的味儿,才把她收在身边。
  随身跟着两个容貌、身段皆比自己出色的丫头,一般的姑娘早就想法子赶人了,但岑久从不以为意。
  她的想法原就不比一般女子,也许这便是她能把醉仙居经营得有声有色的缘故。
  “招呼他到偏厅坐,你忙去吧。”
  £££
  推开珠帘,岑久走进厅里,袁秀宏从座上急急站了起来,带着笑,满脸爱慕的迎上去。
  “久妹子。”
  她点点头,连个笑容都吝于给。
  惹她心烦,让她为难的问题便在这里。
  说来可笑,当年岑有金为了纳妾之事,跟饶家决裂,为的也是后代子嗣。讽刺的是,岑家花了大把银子纳进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居然连个子儿都孵不出来;多年后,岑有金终于死了心,倒是想起了还有岑久这么一脉骨血,于是便差人过来,想把岑久要回去。
  想当然尔,依饶富娘的脾气,根本不可能放人。岑、饶两家本有宿怨,这会儿为了继承人的事,更是争吵不休;两人也曾闹上官府,偏偏两家皆是秋水县的望族,官老爷懦弱,谁都不愿意得罪,案子自然不了了之,但这个死结却愈打愈牢。
  夹在父母之间,岑久自是倾向帮母亲多些。这样的态度更惹恼了岑有金。他是商场红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饶富娘弃世后,岑有金更是绞尽脑汁,手段也更形激烈,几次当着岑久的面寻死寻活的,目的便是要把她带回去认祖归宗。
  岑久再不情愿,也不好当面件逆父亲;争执的这些年,她只能用偶尔作客的方式回岑家暂时敷衍,其它的,也就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
  为此,她实在头疼极了。
  这个文质彬彬的袁秀宏,便是岑有金所纳第二个妾——袁姬的内侄儿;两年前拜了岑有金做干爹,岑有金目前一心一意要撮合他们俩,好能名正言顺的让岑久放弃醉仙居,回到岑家。
  只是郎有情,妹却无意。
  “干爹让我来跟妹子说一声,大后日干娘做生辰,一来请久妹子回去热闹热闹,二来,干爹心悬妹子,想见见妹子。”
  “好。”
  难得见她回答得干脆,袁秀宏笑得煞是开心。
  “那……那我明儿个亲自来接久妹子。”
  “不劳费心,醉仙居有车有马。”
  “可是……”袁秀宏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手一挥,唤了婢女来。
  “晓缘,送袁公子出去。”
  对她此举,袁秀宏也见怪不怪了,反认为她的骄不可攀,更显出她高贵的气质。
  叹了口气,仍带着迷恋爱慕的心情,袁秀宏依依不舍的走了。
  £££
  傍晚,一个肥胖的老头子气喘喘的在秋水县街上奔跑。
  明眼人都瞧得出,他一定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明明已经累得快死掉了,可他踉跄的脚步不但没停,反而更加死命的奔跑。
  进醉仙居时,心神不定的他还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撞出一声好大的声响后,人也滚进店里头。
  这一跤,连柜台后的岑久都被惊动了。她搁下毛笔,身边的晓缘也停止拨算盘,主仆俩跟所有客人一般好奇地望着这不速之客。
  老头子脸上并没有赧色,苍白的脸上仍堆满恐惧,他以颤抖的声音跟晓缘要了一间房,点了些酒莱,然后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等酒送到,老头子便忙不迭吞下了半壶,仿佛想借热辣辣的酒来镇压心神。
  “真是个糟老头。”晓缘低哼一声。
  岑久拾起笔,不发一语地将帐本连翻了两页。
  “把酒当水喝,真是浪费了。”晓缘又说。
  岑久振笔疾书,依然不开口;反正有贴心的晓缘在,总会早一步替她说了心里话。
  半炷香之后,南宫哲背着剑大步跨进了醉仙居。
  听到脚步声,晓缘抬起头,没有露出笑容,只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喃:“天……老爷呀……”
  岑久柳眉一挑!少有人能让晓缘这么吃惊的,她仰头,这一瞧,手上的毛笔忽溜溜地滚下了柜台。
  就像往常那般,南宫哲显然又获得了满满的注目礼。
  那缘自胡人血统的颀长身量、肌肉纠结的胸脯、长期曝晒在阳光下的棕色肌肤、浓密骇人的胡子,以及背上那支看来像会慑人魂魄的长剑……就像一颗强而有力的磁石,紧紧揪住所有人的目光。
  一片寂静声中,角落突然传来刺耳的呕吐声。
  岑久无法不去注意;先前冲进来的那个糟老头已经没在喝酒了,他吐出了所有食物,弄糊了整张桌子,半个身子顺势滑下椅子,不住打着寒颤。
  “一坛酒,两盘牛肉,五个谩头。”早习惯了自己带给旁人的震撼,南宫哲大咧咧的寻了个空位坐定,眼角朝那糟老头斜睇一眼。
  那老头被他一瞧,竟不再抖了,只是更加面如死灰地缩起身子。
  店伙计怯怯地看了岑久一眼,在她点头授意后,忙不迭地冲去抱了酒,并取来一只大碗。
  没料到南宫哲却把空碗推开,一拍桌,那坛酒在桌上弹了起来,几乎在同时,只见他大手轻拂,揭去酒坛上的封布,仰头咕噜咕噜朝嘴里灌下。
  就算是有心卖弄,这两下子就足以让人五体投地了。岑久眼一亮,简直看呆了。
  但她身旁的晓缘却是脸色铁青。南宫哲那一拍固然了不得,但也像打苍蝇似地赶走了所有客人。
  等南宫哲将空酒坛放下,醉仙居大厅里,除了店伙计、糟老头和柜台后的岑久主仆外,再找不到其他人。
  倒是在二楼拾掇房间的清儿,乒乒乓乓地赶下来。约莫是南宫哲的气势太惊人,向来爱争强的她居然没吭声,反而奔至柜台,站在岑久身边警戒。
  “姑娘,那是打哪儿来的野人?别怕别怕,清儿就在这儿,担保他绝不敢乱来。”她低声说道。
  岑久没空理会她,晓缘更是厌烦地把她推开,两人专注盯着眼前一触即发的场面。
  “何非元,这一次,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南宫哲突然一声暴喝。
  角落的糟老头禁不住他这声暴喝,呕出了胃里所有的酒,就见他抱着桌脚,嘤嘤哭了起来。
  “哭也没用,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今日我便提走你的人头!”
  说罢,南宫哲握了剑柄,长剑随时出鞘。
  眼见她的醉仙居就快要有血光之灾,岑久终于扬声,从柜台后走出来。
  南宫哲放开剑柄,冷冰冰地转向岑久。
  好凌厉、好正气的一双眸子!精光闪闪、灼灼生辉,仿佛随时可以烧起来似,饱满而坚毅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表情近乎敌视地瞪着她。
  从没瞧见过这么英气逼人的男人,岑久没来由地心一颤!她深深吸气,在心里镇定地提醒自己:她可是醉仙居的主人,没她的许可,谁都不能在这儿胡来。
  “敢问这位爷,怎么称呼?”她挤出微笑,软声软语地问。
  “南宫哲。”他肃着声音回答。
  “南宫大爷。”岑久微微一福,再抬起头时,仍是笑意盈盈。
  “好说。你要阻止我杀他?”
  “不是阻止,只是——”她收了笑,沉静的脸庞忽有了慑人的威仪。“在我的醉仙居,是不准闹事的。”
  即使离了些距离,南宫哲那如猎犬般敏锐的鼻子,仍能清楚嗅出这女子的味道。清淡舒服。
  南宫哲回望她,不,应该说,他的眼光越过她,仍盯着岑久身后的何非元。
  第一次有男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使她是真的不漂亮,但在秋水县里,她还没得过这种待遇。岑久没有动怒,相反地,反觉得新奇有趣。
  一直以为能吸引她的,应该是彬彬有礼的温文君子,像上好的桂花酒,令人醺然欲醉;但这个男人显然是个从荒山野岭滚下来的大石头,身上沾满了枯枝和野草,充满了胁迫,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若要杀他,也得出了我这醉仙居。”像看穿他心思般,岑久开口了。
  “若我非在这儿杀他不可呢?”
  岑久望着他,忽然命人取来酒,然后倒了一碗递给他。
  “初次见面,南宫大爷何必为难小女子?大伙儿都是讨生活的,您卖个人情,给小女子行个方便,他日南宫大爷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醉仙居自然义不容辞。”
  一番话应酬客套话说完,她仍是气度雍容、不卑不亢。
  南宫哲向来不是罗嗦之人,况且,对他说这话的还是个女子;他没有考虑太久,一口干尽了杯中酒。
  “好!今日暂且给姑娘个面子,出了醉仙居,我再动手。”
  “谢谢南宫大爷。这桌酒菜,请容小店招待。”岑久福了一福,转身走回柜台,没费心去瞧那何非元一眼。
  阅人无数,她一眼便看出这个何非元绝非善类,要不是因为醉仙居,她压根儿就不想为这种人求情。
  这个叫南宫哲的,真怀疑他是不是在酒缸里泡大的。
  那个午后,他至少又灌了两坛酒。岑久在柜台边瞧着那个低头喝酒的男人,愈瞧,愈收不回目光。
  “姑娘,那老头子还不走?”晓缘凑近她,低声打断她的注视。
  “这里能保住他的命,他当然不走。”岑久说道,并没有显现太不安,脸上表情仍是怡然自得。
  “可我担心这野人;照他那种喝法,真会把店里的酒全喝光,偏偏姑娘又答应了请他。”晓缘皱眉,口气似在埋怨。
  “无所谓,”岑久微笑,“酒没了再酿便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倒挺少见。”
  “哪里少见了?我瞧他就是个粗人,说话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斯文。”晓缘嘀咕道。
  “晓缘说的是。”一旁的清儿瞟着南宫哲,也评论道:“这野人,把咱们店里的好酒当成开水似。”
  “像灌蛐蛐儿。”晓缘应和了一句,突然和清儿一同掩嘴,吃吃笑出声。
  这笑话对岑久并没半点影响,她收好帐本,把交头接耳的两人招来。
  “晓缘,去我房里把千日醉拿来。清儿,去盯住那老头儿,别让他乱跑。”
  “姑娘你……”两人呆了呆,显然不明白岑久的心思。
  “去!”岑久没解释,低头又看起帐来。
  人夜,清儿在醉仙居外檐上的灯笼里上了火,还不时朝里头望;整个醉仙居大厅,一桌桌饮酒的客人来了又去,只有何非元和南宫哲依旧僵持着。
  眼前的情况再明白不过;岑久和南宫哲的对话让何非元认定醉仙居能保他性命,看来是铁了心赖着不肯走了。
  而那南宫哲,姿势始终没变过,取酒、喝酒的动作重复着,直到桌上又加了两坛酒。
  “真该问他怎么办到的。”走进柜台,清儿附在晓缘耳边低声咕哝。
  “什么?”晓缘抬起头,困惑地问。
  “那野人喝这么多酒,却连趟茅房也没去过,他不急,我瞧着都受不了。”
  恼她这话太无聊,晓缘狠狠白了清儿一眼,低头忙着两个时辰后要运上船的酒单。
  而整个晚上,岑久就坐在二楼的位子上,观察着南宫哲,手里把玩着一盅酒。
  终于,何非元怯怯地看了南宫哲一眼,走向柜台,快速丢给晓缘一锭银子,便三步并成两步的冲到二楼去了。
  南宫哲抬起头,原是要注意何非元的举动,没想到眼里却映了一对秋水明眸。
  岑久抿着唇,对他举高酒杯,一张脸似笑非笑。
  她的好意,非但没让他铁青的脸色好看一些些,反而绷得更紧;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怎么会答应她不在醉仙居里砍了何非元。这个女人,让他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就明天吧!南宫哲决定着。说什么明天都要把何非元拖出这间醉仙居。
  他起身,未料脚下一个踉跄,这令他吓了一大跳!南宫哲皱紧浓眉,只觉得不对劲。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但无论如何,他是绝不可能会喝醉的;江湖人都知道,南宫哲一直是干杯不醉……
  “给我一间客房。”他冷冷地说,控制着自己,不抖不颤,安稳地在柜台前放下银子。
  晓缘点头,唤了一名伙计领南宫哲上楼。
  几分钟之后,二楼的客房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
  所有人还在诧异时,岑久却轻轻叹了一声。
  这新酿的酒果真如她预想的——美味无比。岑久闭上眼,任最后一口酒畅快人喉。
  光想到下一步要进行的事,她忍不住又笑了。
  好不容易等到晓缘、清儿都睡了,岑久擎着烛台走出房间,悄然拐进南宫哲房里。
  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岑久一点儿都不感羞愧。在她的想法里,这样的出发点挺理直气壮的。在唐代,尤其武则天在位之时,女皇帝的纵乐秽淫,早巳令洛阳城里淫风大开,至今历久不歇。
  天下事便是如此,上所好,下亦效,虽然历中宗、玄宗时代,已有些收敛,但所谓贞操,已不被女人重视。
  身在洛阳这样的大染缸里,饶富娘把岑久保护得很好,该让女儿知道的,她全不吝教之,可不该让女儿学的,她每样都严格把关。
  连三年一次的宫里召见,她都是能免则免,就怕去招惹那些成日无所事事的王亲贵族,断了饶家醉仙居的生意。
  虽然如此,但大环境的风气还是多少影响了岑久。
  才走进客房,一阵风来,吹灭了她手上的烛火。
  屋里充满着清凉的空气,全是由一个方向吹来的。原来房里面向运河那一排窗户,全是打开的,从河上过来的风势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显得惊人。
  岑久蹑足将一扇扇的窗掩上。
  摸黑走路并不好玩,一不小心,便有撞伤、绊倒的危险;她实在不明白,如王宗那类的男人,怎么会喜欢干夜半偷香这种无聊事。
  看来,男人和女人的想法还是有段差距的。
  虫鸣风声被关在窗外,屋里一下子变得黑寂;透过南宫哲沉沉的鼻息声,还有浓郁的酒味,很快的,岑久便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饶家珍藏多年的千日醉,果然发挥了功效。她满意地点点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南宫哲真是醉得不省人事后,才取出火摺子,照亮房内。
  这个宛如神祗的高大男人,此刻全然不能与白日所见的威猛相比,他像摊泡过水的烂泥巴,狼狈地横陈于地板;显然是还来不及上床,就醉卧在地了。
  这一观察,足足一刻钟过去。岑久无声地抿唇而笑,她跪在南宫哲身边,并移近烛火,从容仔细地端详他;接着,一伸手,拉开南宫哲的腰带,把他的上衣给剥开。
  这是个肌理结实的胸膛,她心里赞叹道,忍不住伸手触摸覆满其间的浓密毛发;岑久极为轻柔地抚弄着,发出一声叹息,仿佛她细嫩的手被扎痒了。
  这样的体格,太完美了。岑久目光略略上移,看到南宫哲熟睡的脸庞。
  难以想见这便是白日所见那般的凶神恶煞,他睡沉的模样,竟是如此无邪纯真,深深牵动她的心。
  虽然这样的长相构不上俊逸,也不斯文,但她不介意;容貌从来就不是岑久考虑的因素。
  然后,她莫名地忆起,昨日梦中那紧揣在怀里手舞足蹈的婴孩。
  沉思间,南宫哲突然睁大眼,岑久轻喘,惊吓的表情全映在他那灼亮的黑瞳里,起身要逃,却被他一双大手揪个正着。
  岑久往后一栽,失手把烛台掉落在地,烛火撞地,应声灭了,房里重新陷人一片漆黑。
  “我——”她张口欲言,身子竟被他拉进怀里去了。
  粗糙灼热的手掌循着她背脊的线条渐次向上,看似强横的力道却适中地滑过她的颈窝,抚上她的脸颊。岑久无声推拒,但不知的,被他碰过的地方,却都莫名其妙失了行为本事。
  他的手,留在她脸上的花钿上,似自有意识,好奇地、本能地、细细地摩挲着她未卸去的桃花钿。岑久既急又慌,斗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她用力别过脸,哪晓得南宫哲另只手却没闲着,溜过她的后脑勺,轻轻朝下一扣,她不由自主将脸上那朵花钿正落在南宫哲唇上。
  岑久扬手,手掌朝脸上狠狠拍去,南宫哲迟钝地动了动,仍没有清醒的意识。
  这一下,岑久反而怕了,没敢再挣扎,却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又动作起来。这一次,他擦过了她柔软的胸脯,钻进她的贴身小衣,继而握住其中一只乳尖,轻轻搓揉。岑久张口,忍不住大声喘气。
  被抚弄过的地方,一如沸腾滚烫的水,令岑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南宫哲却还不肯放过她,他粗鲁地将她拖上身,将她固定在他那毛绒绒的胸膛上。
  还以为那胸毛会刺疼她,贴在脸上,居然不可思议的柔软、搔痒。
  触及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岑久的脑袋一片空白,之前的尴尬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只听得到自己如雷般的脉搏跳动,似有默契的,和南宫哲的相应和。
  刚开始,她不敢移动,但是慢慢地,居然也不想动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强烈心跳像一曲催眠人心的旋律,把她蛊惑了。
  闭上眼,岑久醉了,心里只有种冲动,也想跟着南宫哲一道睡。
  —男人与女人之间……岑久微睁眼,然后困顿地闭上……也许,并不像姑娘私语间所说的那么么肮脏下流,至少,她现在的感觉是很温暖、很舒服的。
  岑久手指轻转,下意识地勾起南宫哲一撮胸毛把玩,发烫的胸脯漾着一波波奇异的骚动,不断地翻滚,直至小腹间也起了相同的回应。
  胡思乱想间,南宫哲突然嘟囔一声,松开抱住她的手,黑暗里传出衣裳磨擦的声音,他翻了个身,推开岑久,径自做自己的梦去了。
  岑久一震,身子随之软下,这一次,却是真的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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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二章

  翌日清晨。
  岑久倚在窗边,像平日一样看着码头熙攘的人群。
  不过,她心里想的,可全是另外一回事。
  昨夜的探险,岑久几乎是逃出来的,因为刺激太大,一直到天亮,她始终无法人眠,脑子里满满地全是南宫哲这个男人。
  盯着窗外的酒酿,岑久脸上并没有任何思春情怀,只是不甚自在地换了个姿势;簪在她发髻上的桃花,随着她的动作,脱了一瓣,跌落在地上。
  晓缘走了进来,没敢惊扰她,只是默默替她弄好衣裳,见到那瓣落花,立刻又从花瓶里折了一蕊新的桃花簪上。
  “久姑娘脸色不好呢。是不是昨儿个没睡好?”晓缘关心地问。
  “想到要跟岑家那三个狐狸精打交道,姑娘当然睡不好。”清儿走进来,也已准备妥当,身上一袭浅绿新衣,裹着她胖胖的身材,像颗鲜嫩的白菜。
  “没事儿的。”岑久回神,转向晓缘:“今儿个醉仙居的一切就让你张罗了。”
  “晓缘会打理的。倒是清儿,你得好好顾着久姑娘,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给骚扰了。”
  “他们敢!”清儿眉一扬,骄傲地拍了拍腰上的短剑。
  “对了,客房里那个叫南宫哲的……”岑久沉吟了一会儿,“我估计他还要睡个两、三日才会醒来,别让人去打扰他。还有,那何非元呢?”
  “我把他捆在酒窖里。”清儿忙不迭地回答,“姑娘,清儿偷翻他的包袱,藏了好多的银票呢。”
  “是吗?”岑久一挑眉,“只怕也是来路不明的东西吧。”
  “姑娘,就抽他一张银票如何?昨儿个店里因为他,还赔了不少呢。”向来精于算计的晓缘从不吃亏,急忙开口道。
  “不需要,醉仙居还不至此。”
  “喔……”晓缘有点失望,隔一会儿才又问道:“姑娘,要是南宫哲醒了,又撒野呢?”
  “他能撒什么野?”岑久笑道,想起夜探南宫哲的情形,心又不听话地鼓噪起来。
  “你们两个别把人家想得这么糟,他样子虽粗俗了些,可还是讲道理的。”岑久整好衣裳,“时间不早了,吩咐马车,你们也准备去吧。”
  £££
  岑家从一早便热闹得不得了。
  岑有金请的戏班子早就定位了,叮叮咚咚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岑家三个妾:大妾芳柳,二妾袁姬,小妾美娘,更是费尽心思打扮;尤其是袁姬,因为袁秀宏的关系,平时便趾高气昂的她,今日气焰更是高涨。
  时值大唐天宝年间,还是太平时节,唐玄宗娇宠杨玉环。当时的女人莫不争相以贵妃为本,纷纷仿效她的装扮,体态也从侬纤合度变为丰腴圆润,从发髻到眉毛、从首饰到衣裳,还有脸上的胭脂,无一不争奇斗艳。就拿岑久所绘的花钿来说,便是当时在脸上所流行的一种红妆。
  “都快过一个时辰了,久姑娘怎么还没到?”芳柳朝门口望了望,扭头问岑有金。
  正跟客人说着话,岑有金转过头,看到芳柳额上贴着一朵大大的金花,硕大的花瓣几乎盖掉了半张脸,他忍不住皱眉。
  “你跟我说话?”
  “不跟老爷子您,还能跟谁呀?”芳柳噘起腥红的樱桃小嘴,埋怨道。
  “你一张脸全给那金花遮得瞧不见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他没好气地说。
  “喔!”见岑有金注意到了,芳柳一阵娇笑连连。
  “老爷,怎么样?这可是卖水粉的王婆子推荐的,说是今年最受欢迎的花色。我也听说那皇宫里呀,是人面一花,也流行着呢!您瞧,我这花蕊儿弄得多细致呀!戴在我脸上,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那也簪在头发上,才像话些!”岑有金不屑地轻斥道。关于女人的玩意,全都稀奇古怪的,他怎么也弄不懂。
  芳柳咯咯地娇笑出声,似在笑他没见识。
  胡说!这就是贴在脸上才漂亮,老爷没瞧见久姑娘脸上也有朵桃花?那可是秋水县里人人都赞美呢。”
  这些话,突然令岑有金无话可说;他摇摇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外人哪里知晓,岑久的花钿,是有着不能说的难处。
  “要说好看,当然没人比得上大姐这朵金花。”袁姬妖妖娆娆地走了出来,梳的超高飞云髻上,簪满了碗大的牡丹和金珠翠翘;颤摇的肥腰肢上,也缠着好几圈的珍珠流苏,一举步一投足,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比起芳柳的俗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可不!”芳柳得意洋洋。
  “不过,真拿久姑娘的桃花钿来比,姐姐这朵大金花未免就呛俗了些。”袁姬笑得花枝乱颤,头顶、腰上一大串珍珠,仿佛跟着助阵似,敲得岑有金一阵心烦。
  芳柳不怒反笑。“那是当然了。比起久姑娘,我自然不敢居前,不像有些人,自比天仙,弄得满头满脸的俗物,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德性,真是笑死人了!”
  袁姬陡地拉下脸,怒视她。“你什么意思?!”
  “哟!你还听得懂呀,我当你没脑子想呢!”
  岑有金翻了个白眼。这种戏码,每日至少都会上演一两回,他连瞧都懒着瞧;有时候他也纳闷,当初怎么会迷了心窍,砸下大把银子,把这几个孵不出半颗蛋、只会争风吃醋的泼辣货娶回家。相较之下,饶富娘性子虽倔烈了些,至少还是个有深度的女人。
  唉声叹气间,一名婢女进来传话。
  “老爷子,久姑娘到了。”
  岑有金眼一亮,兴匆匆地迎了上去,跟在后头的芳柳和袁姬也忙不迭地迎上去,房里的三妾美娘也跟着冲了出来;三个花枝招展的胖女人,你推我挤,谁也不肯相让,在大厅里撞成一团。
  忙乱之中,岑久被迎了进来。
  比起三位姨娘的夸张打扮,岑久显得高洁清雅,仿佛刻意要与脸上的桃花钿相映似,从绣花的肚兜到外衣,披在臂上的披中直达裙摆,腰上宽大的结带,全是粉粉嫩嫩的红,加上那舒展秀气的眼眉,才踏进厅里,便攫住所有人的目光。
  岑有金今日座上的朋友,大都带着自己的儿子;他们全知道岑久是朵镶满宝石的金桃花,虽然她长相平凡,年纪也大了些,连身材也是不合时宜的瘦,但万贯家财在身,根本无损她的价值。
  在座所有少年公子,一个个紧盯着岑久,他们个个皆在父亲的授意下,莫不想趁今日一举获得佳人青睐。
  “久儿,你来了。”岑有金笑道,不同于平日商场上的应酬进退,是真的开怀。
  “爹。”她点点头,三分气度,七分雍容。
  “久姑娘!”三名小妾媚笑着,谁也不敢造次跟着岑有金喊她久儿。上一回芳柳刻意要这么亲近她,没想到才喊了一声,便立即被她严厉纠正。
  才坐定位子,跟着岑久来的清儿就忍不住噘起嘴来。
  “姑娘,您非坐这儿不可吗?”
  “不坐这儿,要坐哪儿?”岑久淡淡地问,把酒杯举起,轻轻沾了沾唇。
  “那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妖,身上弄得香喷喷的,这儿偏偏是顺风处,清儿鼻子可受不了哇。”
  她横了婢女一眼,啜了口酒。“这儿不是醉仙居,别乱说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哪是乱说!”清儿嘟囔道,接着又把嘴一撇,“有时候清儿真是佩服老爷子,能跟这群肥狐狸厮混这么久。”
  岑久没开口,在清儿鼻头上弹指点了大爆粟,打得清儿想张嘴喊疼又不敢出声。
  “再这么没分寸,夜里我让你睡酒窖,陪何非元那糟老头去。”
  清儿摸摸鼻子,不高兴地退到一旁。
  £££
  宴会才开始没多久,一直没停过的敬酒,加上昨夜一夜未能好好合眼休息,岑久向来的好脾气很快就被磨掉了。
  一会儿是张员外的独子,一下子是程大人的侄儿,他们一个个像发情的公狗,不断借故走到她面前说话,眼光还不时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岑久仍是平静着一张脸,没端架子但也不带笑容,顶多只是抿个唇而已;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一次该用什么借口唬弄岑有金,好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似乎正应她所想,就在岑久快要耐不住的时候,一声令人耳膜生痛的暴吼从墙外传来,整座花园为之惊动,所有谈笑、丝竹弦声,全自动静了下来。
  南宫哲身负长剑,庞大的身形像只老鹰般霸气地飞过墙来,站定园中。
  一日未刮的胡渣,点点如星,密布在他倨傲的颚下,更添加几分凶恶吓人。
  吓人的还不止于此;他的嘴唇,像沾了血液、胆汁似,各半边全是暗沉沉的红与绿。
  除了岑久主仆俩,这个宴会中的人可谓全场大乱。清儿因为在醉仙居见过南宫哲,虽然讶异,也还能壮着胆子不当回事儿,但其他人可就没她这么镇定了。
  就拿坐在檀木台边的袁姬来说吧。前半刻她还优雅地啃着荔枝,与张老板的夫人,两妹满身肥肉笑得乱颤乱弹;下半刻,她张大嘴,在尖叫声中从座位上滚到台下,金钗碎,玉簪断,叮叮咚咚的珍珠滚了一地,连盘撑在高高云髻里的假发,也一大团一大团地掉了出来。
  芳柳及其他女眷更是大呼小叫、花容失色地逃进屋里去了。
  正在谈笑看戏的客人,也都一哄而散;一些公子哥们,全躲在下人身后;就连岑有金,也躲在门后直拍心口。
  “你……你这恶人,擅闯人家宅,究竟想做什么?”袁秀宏和另外两名公子冲了上来,抢先挡在岑久身前,想借此赢得美人心。
  南宫哲扭头,冷冰冰地扫过他们。
  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哪禁得起他一瞪;虽是三个人,却像一盘散沙,个个脸色发白,手软脚摊地趴在地上,袁秀宏更是掏出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侠客饶命,这些给你,请别伤我性命!”他高举双手,颤声说道。
  此情此景全落人岑久眼中。从进家中后一直行礼得宜的岑久,似乎再也忍俊不住,轻启朱唇,娇笑出声。
  死寂的庭园里,她的笑声似乎比平日还要婉转撩人。
  她的笑声,立刻让南宫哲转向她。
  他瞧她的目光,几乎连鬼神都要为之胆寒,可是岑久却视而不见,仍拈袖掩嘴,为其他人的窘状笑个不停,把一身上好的绸弄得窣窣作响,完全无法收势。
  清儿怯怯地看了南宫哲一眼,用身子小心的蹭了蹭岑久。
  “姑娘,别笑啦,你吓疯了不成?这人身上的刃剑可是无眼的。”
  没提醒便罢,清儿这一说,岑久又咯咯咯地笑出声。
  一柄钝剑行遍大江南此,南宫哲得到的尊敬与畏惧多如过江之鲫,但他从没得到这种待遇——眼前这个笑得快抽筋的俏姑娘,根本不能与前日的端庄从容相比。
  板着脸的南宫哲,表情愈来愈狰狞,看来比兽笼里冲出的豺狼虎豹还凶恶千倍。
  “你还笑得出来?!”他大吼一声。
  所有人全捣住耳朵,身子缩成一团,抖得如风中落叶。
  岑久这一回止了笑,但唇角仍不收敛地微翘着,眼眉飞扬斜睇他,这副模样,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
  一向对女人没反应的南宫哲,心却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这一回他看她比初次的距离还要近,他突然发现,要不是她让他觉得太狡狯,他其实很喜欢她微笑时那闪闪发亮的眸子;绣花兜上那截白嫩的酥胸看来并不丰满,但十分挺实;该死的是,他一直不太中意时下女子过于肥大油腻的胸脯和体态。
  是宿醉未醒吗?他居然想像自己将她那纤细的蛮腰搂在掌心,将她上举,然后亲密地贴合着他胯间……
  这沉睡的两日间,隐约盘旋在脑海里的绮梦,突然也跟着他的邪念蹦了出来;好像在他的记忆里,真的有具温软的身躯,用极亲昵的姿态依附着他,令他心猿意马……
  南宫哲的耳根子因这遐想而微微发烫,他为自己的荒唐念头暗咒了一声,随即把两道浓眉竖得半天高。
  “我没聋,你不用这么大声问话。”岑久拈着耳垂,一脸甜蜜的笑。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做了什么?”她挑眉,无辜地指着自己,一排贝齿有如匀称的珍珠般,在阳光下发亮。
  “你认为我做了什么?”
  南宫哲有些气馁。他一直很擅长吓人,对象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每个人哭爹喊娘的冲回家去,但这一着棋,竟在她面前失了效用。
  岑久突觉手臂上微凉,披中被人拉开,接着身子一轻,她的纤腰已被南宫哲搂在手中,一如来时,要越墙而去。
  “放了我家姑娘!”
  清儿怒喝,旋身追去,空中出招,短剑朝南宫哲手臂刺去,南宫哲头也不回,手指一弹,清儿顿时肘骨发麻,身子再提不起劲,摔落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岑久犹如乘风而起的桃花,飘飘飞过墙去了。
  £££
  风声在耳边呼啸,岑久抬起头,看着南宫哲绷紧的脸颊,凉凉的空气贴面而来。身处危险,她的心情居然轻松得不得了。
  脚一点地,南宫哲推开她,岑久顿失所依,她识相地与他拉开两步之远的距离。
  “你对我做了什么?”南宫哲的声音从喉咙里冷冷逸出。
  岑久悚然一惊,她早知道这人不简单,但可没想到他还能在醉死的情况下记住事情的始末。
  “南宫爷认为小女子做了什么?”
  “装蒜!你在我酒里下蒙汗药,令我昏睡不醒,然后你趁机放走那何非元,事到如今,还敢不承认!”
  她呆了呆,这番推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看来,南宫哲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这么一想,岑久刚提起的心不免又松懈下来。
  “南宫爷是名震江湖的大侠,是药是酒,难道瞧不出来?我醉仙居酿出的好酒,远近驰名,真要一个人醉死,根本不是件难事,我何必下什么药?”
  “那么,就是你故意灌醉我!”他怒吼。
  “这话说得更冤了,根本就是南宫爷不胜酒力。你别忘了,你可是喝了三坛酒,要是普通人,三天三夜都醒不来。”她耸耸肩,一派理所当然。
  “你剥了我的衣服。”南宫哲指着她,却不知道是该掐死她,还是出拳击昏她。
  “这么离谱的事,更是从何说起?”她脸上更显无辜,显然抱定主意赖得一干二净。“说不定是天气热,你自己脱去的。”
  “你还敢狡辩!”他咆哮,那股气势,几乎像是非杀了她不可。
  “我只是陈述事实。”她叹了一声。
  “那么,这是什么?”他伸出手掌,在他掌心里,黏附了一些红绿相错的颜料。
  该死呀!岑久一僵,咬住唇,这一回竟无话可说。
  “说不出话来了?你摸进我房里,究竟想干什么?”他厉声质问。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吗?”南宫哲冷冷地说:“是不是要我再说明白些?这颜料红绿相间,除了你脸上的花钿,还有什么东西?”
  她仰起螓首,斜睇着他。“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嘴上会有花钿的颜料?”
  一句话令南宫哲白煞了脸,顿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中午醒来,一见弃置在旁的外衣,只觉得困惑混乱,匆忙着衣后提剑便出了门,并无细想其它,更谈不上到镜前梳洗仪容。
  伸手揩掉嘴上她所谓的颜料,南宫哲吃惊地在唇间搓到几片干凝的色块。
  如果他嘴上有东西,那岂不表示他轻薄了她?可……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她怎么会全无表态?一个女人再开放,也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岑久约莫是想到那晚的情形,她突然移开身子,臊红着脸,就怕他瞧出有异。
  她清清喉咙,“那一天你醉了酒,步履不稳地卧倒在地,我那侍女恼你赶走了店里的客人,便用朱砂笔在你脸上涂了几笔,想让你难堪……”
  这随口编出的谎言实在离谱得可以,岑久暗地偷觎他一眼,意外的是,他看来居然像是相信了。
  “我的上衣也是她脱的?”
  她心虚地点点头,大叹了一口气。“原本她还赚你的脸画不够,要伙计脱了你衣服,还想在你身上再加几笔;不过,为了这件事,我已经斥责过她,是我管教无当,我为这件事跟你赔罪。”
  凭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实在难以让南宫哲信服,偏偏就恼自己对那一晚的事全无记忆,就算要驳斥,也无从说起。
  “太荒谬了,凭你几句话,便要哄人相信?”
  “再坦白一件事吧,”她微微一笑,“我的确进过你房里,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瞧瞧你酒醉的情况如何。”
  “我睡着时你看我?”他又是一僵,声音竟变得有些粗嘎。
  “只是……”她脑子急忙一转:“只是好奇而已。你酒量不错,饶家的千日醉,你是第一个品尝的人。”
  下一瞬,他已来到她身旁,动作的悄然与迅速,不由得让岑久惊心。
  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没“做错”。
  “你拿我作试验?”
  “我只是好奇。你并没有损失,是不?”她仍是那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你——你——”他被激得又气又急,却拿她没办法。
  “要不,你可以杀了我。”岑久负着手,很认真地提议。
  这女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南宫哲吞了吞口水,随即装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别以为我不敢!”
  装腔作势。岑久心里嘲弄,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绝佳的耐性。
  她知道很多男人都打女人,遇事不如意、口头上争不过,便将所有怨气发泄在身边的女人身上;她也听说过,他爹那几个小妾,全都挨过打。
  还好她死去的娘一直有饶家强势的家世背景撑腰,才不致在岑家受委屈。
  南宫哲虽然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却是一再容忍她,此时此刻,岑久忍不住在心里又为他加了几分。
  “如果你想砍了我,就动手吧。因为我除了这张嘴,没有一处比你强。”
  “你也知道你牙尖嘴利!”他冷哼一声。
  “那可不。”她拾掇着方才被他强拉时弄乱的衣裳,神态自若,一点都不做作。“你不动手吗?”
  “杀你,我又拿不到半毛钱!”
  不一会儿,岑久又笑了。这个男人一点趣味儿都没有,可奇怪的是,他总是能惹她发笑。
  “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那个叫何非元的老头,被我关在窖里,我在敬你酒的时候说过,你不为难我,我自然会给你方便。”
  当真是他误会了,南宫哲又是一怔。
  “可有兴趣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那个姓何的老头值多少银两?”
  “他的命,不卖。”
  “我没兴趣买他的命,我只问,他值多少钱?”
  “一百两。”
  她挑眉,似乎有些不信。“一百两便可以请动你这位大人物?”
  他冷哼一声,并不多作解释。
  “通常你杀一个人也是这个价码?”
  “要看杀的是什么样的人。”南宫哲硬梆梆地说。这个女人虽然笑咪咪的煞是迷人,但他老觉得她不安好心似。
  “我付一千两,雇你一个月。”
  南宫哲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望着岑久。
  “一个月,一千两。”她微笑。
  太诱人了!南宫哲从没碰过这么好的事,虽然钱不是他最看重的,但他仍是怀疑——是她真的别有居心,还是他看起来像个好哄骗的呆子?
  “我店里最近不是很安宁,夜里老是有人偷偷上门惹事,我留你在醉仙居一个月,替我赶走那些人。”
  “我怀疑话里的真实性。”
  “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区区几个小贼,是难不倒你的。”
  “承蒙抬爱。”她扬起唇角。连岑久自己都觉得好奇怪,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也没听他说什么逗趣的话,但她总会莫名其妙地开心。
  “我做交易,有个原则。”
  “愿闻其详。”
  “诚信。”南宫哲说完,却见她脸上微变,这时,他更加确定她心里有鬼。
  “诚信。”她咳了咳,强笑着重复他的话。
  “你坦白,我尽力,你做得到吗?”
  “当然。别忘了,我可是做买卖的。”
  “你雇我,不只是防贼吧?”
  “自然是防贼,否则:我何必花这么多银子。”见他不为所动,岑久终于坦言:“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说对了,要是一般小贼,我根本不担心,麻烦的是,他们全是有备而来的采花贼。”
  南宫哲一怔,觑了觑她弱不禁风的身子,目光中并无轻蔑,只有理性的剖析与深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我身边那两个丫头比起来,我的体态既不够丰满,五官也不够出色……”
  “你很美。”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岑久呆了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的谈吐、教养和气质很美,还有你说话及应对的态度,很迷人。”
  头一回,有人这么精准地赞美她,岑久有些醺然,莫不是方才喝的那些酒生效了?
  别人的赞美,不管是假意或奉承,她早就能无动于衷的面对了;不过这个野人,他专注盯着她的模样,还真令她十分受用。
  “谢谢你。”她说,假意往前走,不让他瞧见她因为这番话而忍不住微笑。
  南宫哲从没称赞过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对个女人说这种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听到她自认姿色平庸,他心里断断不能苟同,才这么反驳吧?
  “秋水县里孔武有力的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会找我这个外地人?难道你不怕……”
  “我信得过你。”她转身,盈盈秋水闪着微微的光。“老实告诉你吧,以前我曾在醉仙居遇过一个卦者,他精通面相,我与他很投缘,他离开醉仙居的时候,教了我一些看人的诀窍,相信依他的说法,我应该是没看错人,你一定能不负重托。”
  一番话,又令他怔了。
  “你……何必这么麻烦?找个能保护你的人作丈夫,不就都解决了?”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为什么要找丈夫?”
  南宫哲咬住舌头。是呀,为什么他会问出这种话呢?这个怪女人有没有丈夫,干他哪门子事?
  “但你不觉得,这样可以让那些人绝了怀念头?”
  这个怪人,观念居然比自己还迂腐!岑久哈哈笑了两声。
  “我才不为这种事强迫自己接受另一个陌生人呢。”
  南宫哲没多言,亦不再考虑,他接受了。
  岑久霍然转身。“你答应了?”
  他点点头。“不过,我得先完成雇主所托,把何非元这件事完成。”
  “这点你无须费心,一回醉仙居,我立刻把人交给你。”
  “好。”
  “那么,就一言为定了。”她朝他举起手。
  南宫哲点点头,与她三击掌。
  那白嫩的小手拍过他的掌心,而后滑下,岑久打量着南宫哲的手;这双手,布满了刀伤剑痕,黝黑粗糙,与她的洁白柔润,形成强烈对比。
  那一夜,她并没把这双手看清楚。想像这些伤痕受的创、流的血,岑久的心里隐隐起了怜惜。
  “你有一双……很特别的手。”她说,想起前一晚,他曾用这双手抠糊她的花钿、捏过她的胸脯,更肆无忌惮地碰触她的身子。
  岑久的心,再无法克制地乱了起来。
  不自觉地,岑久幻想着,想着她的孩子也将会有这么一双力拔山河的手,如果一切能如她所愿,那她实在太欢喜了。
  一双粗劣劣的手,能让她这么喜孜孜的吗?南宫哲被搞迷糊了,瞧她抓着自己手的模样,好像在鉴赏什么稀世珍宝似。
  他佯怒地抽回手,耳根子居然胀红了。
  这个俏姑娘实在太怪异了,三两下便把他弄得心神不定。
  见他发怒,岑久才惊觉自己的过火,忍不住吐舌一笑。
  “我是想,你这双手,肯定能把那些讨厌的男人修理得惨兮兮。”
  没见过她这么俏皮的模样,南宫哲突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这女人太狡狯,他最好步步为营,小心行事才好。
  “既已成交……我这就回去,吩咐他们准备一间上房,随时让南宫大爷搬进来。”岑久说道,隐在裙里的一双小脚快乐得想要跳舞。
  “慢着。”
  “还有疑问吗?”岑久一惊,只怕他会改变主意。
  “我说过,我要把何非元带走,交给我的雇主!”
  “喔,抱歉,我一时间竟忘了。你需要的时间有多长?”
  “半个月。”
  “没问题,我可以等。我们的约定,半个月后生效。”
  “那些人呢?”
  “哪些人?”这一次换她满脸疑问。
  “宴会上那些人!”
  “喔!”岑久恍然大悟,要不是南宫哲提醒,她还真的给忘了。
  “随他们去吧。”岑久摆摆手,全然不在意。
  “可是……”南宫哲突然收口,可恶!这女人的言行,把他弄得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干脆。
  “我不在乎。”她福了一福,转过身朝醉仙居的方向急急走去。
  一个月的时间尽够了。
  要不是南宫哲在身后盯着她,岑久真想跳起来欢呼歌唱。
  她笃定相信,一个月后,她的肚子里就会多出一个小小孩。
  独独属于她岑久的小孩。
  £££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醉仙居。岑久才踏过门槛,忽然眼前青影一闪,清儿圆滚滚的身子已经迎了上来。
  “姑娘,我到处找不到你,正担心着,没想到——”清儿话到一半,看到门外的南宫哲,两道柳眉随即竖起,一抽腰上短剑,便朝他狠狠刺去。
  早知清儿会有此举,岑久一把扯住她,怒斥道:“不准无礼!”
  “但他对姑娘意图不轨!”清儿拿剑指着南宫哲,气嘟嘟地说。
  这般举动又惹恼了岑久,“我说过多少遍了,没我的允许,谁准你在厅里拿剑的?”
  “可是他——”
  “他是客人。”岑久对她投去警告的一眼。“就这样。收好你的剑,有事回房说去。”
  主仆说话间,袁秀宏苍白着脸,匆匆从楼上奔了过来。
  “久妹妹,你没事吧?!”他激动地握住岑久的手,眼里甚至浮现泪光。
  “我没事。”岑久挣开他的手,语气冷淡。“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干爹担心你的安危,四处找都没你的消息,只好报官;之后,就一直留在这儿等消息。”
  报官!有这么严重吗?岑久秀眉攒了起来,见有些好事的客人正把目光朝这儿转,她没再开口,一个人径自走进内院。
  内院的小花厅里,岑有金和美娘早等在那儿,皆是一脸的愁恼。
  “爹。”岑久唤了一声。
  “久儿!你……你没事吧?那野人……”岑有金跳了起来,又惊又喜。提起下午的事,仍是余悸犹存。
  一等晓缘和清儿进来,把门掩上,岑久才出声。
  “女儿没事儿,倒是你们,报官做什么?爹,’请派个人赶紧把这案子撤了才是。”
  “可……可那个……那个江洋大盗呢?”
  “别这么说他,”岑久攒眉。“他下午会这么做是一场误会,并没恶意的,女儿与他有笔买卖要谈,请爹尊重他。”
  听完她的话,岑有金的眉毛整个全掀到头顶去了,显然不能接受爱女那轻描淡写的说法。
  “你当爹是三岁小孩,随你唬弄!做买卖?那野人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有生意人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闹,你二姨娘的颜面尽失,连我的面子都没有了!”
  “是爹教过我,不能放过任何谈买卖的机会。”岑久无视父亲的暴跳如雷,抿着唇,一派安详。
  “我——我——”岑有金吸气又喘气,吸气又喘气,整张脸胀成了猪肝色。
  “要你做的你不做,不该你做的你竟推到我头上来!好,我倒想知道,你跟这个野人有什么买卖可以谈的!”
  “我雇他保护我。”
  “保护你?”
  岑久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约略把这段日子来夜里受骚扰的事说了。
  岑有金又气白了脸。“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耸耸肩,从容而优雅。“都是小事,我能处理。”
  “我早说过,一个姑娘家只身打理一间楼,早晚会出事,你偏不听!”
  “爹,我说过了,我会处理。”像往常一样,岑久知道父亲又有一段冗长的叨念了。
  女儿的保证并没让岑有金松懈下来,他愈想愈不对劲,突然抓住岑久的手腕。
  “你立刻给我辞了他,跟我回岑家去!在岑家,爹会雇上千百个人保护你,不需要他!”
  “办不到!”岑久站了起来。这个计划好不容易走了一步,她绝对不许人阻挠。
  这个严辞拒绝让岑有金呆了,随即,他恍然大悟过来。
  “莫怪……莫怪那些传言……”他喃喃说道,忍不住怒气翻腾。“你知不知道外头那些传言,不是把你说成痛恨男人的恶妇悍妇,就是不恪守妇道的轻佻女子?!爹只当是恶意中伤你的流言,不肯相信,原来是真有这种事!老天!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些,乖乖听爹的话,嫁个人、替我生几个孙子,传我岑家衣钵!无端生出这些事,让岑家给人白白笑话!”
  岑久站了起来,眼里有着不悦。岑有金这番话,也把她激怒了。
  “爹,这些事,女儿愿意告诉您,是因为尊重您、希望您了解;我其实可以不说的,那些登徒子,原就不安好心,我没把他们扭送官办,已经是轻饶了,您不怪那些人居心不良,竟怨女儿不安分,难道,是我去招惹他们的?偷瓜的小贼不肯自省,反而怪农夫把瓜种得太甜,我偏就不信,天底下有这种道理!”
  “你行!你伶牙俐齿、你能言善道!你比你那死去的臭婆娘还会讲道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早早肯听我的安排,回到岑家,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它已经发生了!”她恼怒地喊道,“从你不想要我,从娘带我回饶家,教养我成醉仙居的接掌人,这些事就都注定了。我没有丈夫,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以为我会冒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然后让他夺走我的一切?我不会把自己变成某人的财产,独身是我的选择,就算您不了解,也请您尊重我,别拿您的父权来逼我!”
  “荒唐!荒唐!自古以来,哪个女人不遵三从四德,你你……简直一派胡言!你娘那贱蹄子,什么没教,就教你件逆犯上、不忠不孝!”岑有金大吼,美娘赶紧走上前来扶住他。
  “久姑娘,你爹身体不好,禁不得气,你就别说了。”
  听到父亲辱骂娘亲的话,岑久胸腔起伏,显然怒气也不小。
  不愿为这种事再与父亲起争执,岑久扭头想要离开,却被岑有金吼住。
  “我再说一次,你给我回岑家去!”
  “不回去。”她昂起头,努力压抑自己的气愤。
  “久姑娘,你就听话吧!就算你不喜欢秀宏少爷,还有这么多的少爷公子可以选,你是岑家唯一的命根子,老爷疼你,绝计不会委屈你的。”
  “我在跟我爹说话,哪容个外人插嘴。”她冷冷地说。
  美娘僵了僵,脸上一阵青白。她很清楚岑久不喜欢她,但这么明白的点明,却是第一回,很令她下不了台。
  岑久转向父亲,一张俏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些公子少爷,全都是因为岑、饶两家堆积如山的钱财才看上我的,爹在商场如此精明,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那是他们有诚意,不弃嫌你这个老处女!”岑有金破口大骂,全然不在乎这是否会刺伤岑久。“你要是还有点大脑,就别再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女人青春有限,这道理还需要爹来告诉你吗?弄得没有男人敢靠近你,你还能这么得意!这会儿,你居然还想把一个野人请进醉仙居里,让他公然与你共居一室,传出去,不是更大的笑话?!姑娘家这么大了,一点儿羞耻心都没!”
  “从小到大,我和娘亲所受的指指点点,还嫌不够多吗?我行得正、坐得稳,旁人爱说什么,随他们去!”她抬头挺胸,全然不肯屈服。“女儿从不怨您不要我,也没怨您从没对我负过教养的责任,我在醉仙居很快活,不仰男人鼻息,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把我的生命用在三从四德上,太不值,也太浪费。”
  做梦也想不到,在他面前向来温润文静的女儿居然会顶撞他,堵得他说不出半个字来。岑有金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上前,重重掴了她一巴掌。
  清儿想冲上去,却被晓缘拉了回来;护主固然重要,但没得岑久的命令,她们不敢对岑有金不敬。
  痛楚在岑久脸上扩散,但肉体的痛是可以忍受的,不能忍受的,却是至亲之人对她的误解和谩骂。
  “你打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这是醉仙居的事,我决不让外人主宰我的想法!”
  “我是你爹!”岑有金吼道。
  “我从没否认这件事。”她恼怒地说。“但岑家和饶家,爹应该分清楚,我已成年,也掌理醉仙居多年,我相信我的判断,也做我该做的。我再说一次,请您,不要干涉我的事!”未了一句话的坚定气势,全然不输一个大男人。
  女儿的倔强激起了岑有金的牛脾气,没预料的情形下,岑有金突然用力扭住岑久,他下定决心,今日就是用强,也非把岑久拖出这个鬼地方不可。
  “走,跟爹回去!”
  “不,”她摇头,退了一步,“我要留在这儿。”
  “我忍受你娘、忍受你这个样子太久了!你明明姓的是岑,偏偏一再跟我作对!我是你亲爹,我就不相信你当真敢不听我的话!”
  场面闹得不可收拾,晓缘和清儿杵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袁秀宏则是一脸忧心;只有美娘,嘴角噙着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请您放手!”岑久开始挣扎,平日雍容的气度也失去了。“我不会回岑家的!你也没权利逼我做任何事!”
  “你他妈的我是你亲爹!这世上没人比我有这资格!”他怪叫。
  小花厅的两扇门板被踢翻,平平飞了进来,吓坏了众人。南宫哲大步跨人内,这场闹剧,他决定自己看得够久了。
  “放开她。”他盯着岑有金,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你——”岑有金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我请的保镖,爹,请你放手,他会保护我的。”看了南宫哲一眼,岑久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对付女儿是一回事,但对付一个男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给南宫哲那对精光四射的大眼一瞪,岑有金高涨的父权突然消了气。
  “她是我女儿!”岑有金愤怒地说,高昂的语气降了下来,紧揪着岑久袖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
  “她不想跟你回去。”
  “喂!你这野人凭什么管我们的家务事!”美娘横眉竖目地跳出去,但见南宫哲才挑起一边眉毛,她立刻撩起裙摆奔回岑有金身后。
  “她,不想跟你回去。”南宫哲仍是同一句话,但这一次语气却特别冷冽,对岑有金昭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管定了这件事。
  “那……那又怎么样?”
  “老头儿,你要我说第三遍吗?”他往前跨一步,语带轻柔地问。
  岑有金往后跳了几步,脸色灰白地转向岑久,突然厉声问道:“久儿,你当真要让这个野人插手咱们爷儿俩的事?”
  岑久咬着唇,不发一语地站着;晓缘担忧地望着她,却不敢在此时开口。
  “好!好……算你狠,久儿,爹只有一句话,你今日要不跟我走,岑家便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差池,爹绝不帮你!”
  她的沉默以对重重伤了岑有金的心,显见是宁愿跟他断绝关系,也不肯回岑家。岑有金含恨地瞪视她,突然哀鸣;“枉我这些年来如此疼你,你跟你娘简直就是一个样儿!固执无理,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嚷着嚷着,岑有金挥舞着袖子,挫败地离开了。
  “久姑娘,你还好吧?”晓缘奔至岑久身边,含泪望着她被掴的脸颊。
  “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岑久的声音不带感情,直至婢女离去,她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在榻上。
  南宫哲正要出去,却听到她的道谢。
  “小事一桩。”他耸耸肩,以为转头会看见一张哭泣的脸庞,但岑久脸上除了失意,并没有半滴泪水。
  “为什么帮我?”她突然问。
  他耸耸肩。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那都是旁人的家务事。
  之前隔着花窗,他一直在压抑着插手管事的念头,甚至有逼自己走出醉仙居的冲动;但是,他的脚偏像生了根,牢牢钉在地上,直到见她挨了打,才突然有了感觉。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岑久微微一笑,笑容牵动了肿胀的脸颊,她皱眉,举起手,却被南宫哲握住。
  “你,想谈谈吗?”他俯下身子,凑近她,声音不觉放软了。
  岑久微怔,没开口,却突然顺势朝他胸口偎去。
  “能否借你胸膛一用?”她说着,口气却没有任何的示弱或乞怜,仿佛只当他是一堵墙——一堵没有是非争执、可以暂时停靠休息的墙。“我好累。”
  贴着他的身子柔软无比,完全不似她方才对抗父权时的坚强,南宫哲的心颤了颤,竟没有力气推开这个女人。
  他隐隐觉得,向来风平浪静的心湖,突然间全乱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三章

  翌日一早,南宫哲便带着何非元走了,没有特别向岑久道别,而岑久似乎也不介意。只是那一日,她比平日还来得沉默寡言。晓缘和清儿都当她是为了岑有金的事在难过,也不敢多加询问。
  醉仙居的白日,一如往常,并无其它事发生;到了夜里,主仆俩仍像过去那样,随时随地警戒着。虽然自从岑有金放话与她断绝关系后,并没有人再来骚扰,不过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岑久很不安。
  这日清晨,一辆豪华马车停靠在醉仙居之前,伙计拉开店门,整好旗帜,对那马车才投去好奇的一眼,只见车门拉开,一条上好的毡子自马车里滚出来,一路翻过醉仙居的门槛,铺至柜台前才停止。这样的排场,看得那伙计目瞪口呆。
  晓缘拎着抹布自柜台后探出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红毡,便懒洋洋地吩咐下人:
  “去告诉久姑娘,又有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来了。”说罢,垂下头,继续擦着桌子。
  踩上红毡的缎子鞋面,绣着让人眼花撩乱的图样,撩起一阵呛鼻的香风,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晓缘自始至终都没抬头,光瞄到那花花鞋面,她就觉得满心的不屑。
  一个男人会选这种鞋缎,还能有什么出息?
  岑久自帘后走了出来,见到来人,脸上仅有一丝惊异。
  “久妹。”江斌微笑,将香喷喷的折扇甩了又开,开了又甩,一张俊美非凡的脸上,带着让多数女人心醉的笑容。
  岑久朝那堵住店门口的马车看去,一排衣饰华丽的家丁陆续走进,规规矩矩地站在红毡两侧。岑久摇摇头,没把那怒意表现出来;思及多年前,她曾与这男人有过的感情牵扯,以及当时对他那近乎痴狂的迷恋,如今想来,她只觉得幼稚得汗颜。
  “江少爷来便来,何必搞这么大排场?”她唇角一撇,笑得好生冷淡。
  “为了久妹你,一切都是值得的。”江斌语气异常温柔,逼近她一步。
  岑久毫不动心,耸耸肩,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我想没必要吧。我跟你非亲非故的,还有,请喊我久姑娘,我不是你的妹妹,跟你之间,也没这么熟。”
  江斌没料到她会如此疏远,佯装受伤似地低喊道:
  “一别十年,你不与故人叙叙旧,反而如此生疏?”
  “别说得这么暧昧,我与你原来就无瓜葛,”岑久秀眉微蹙。“另外,还请你把这块红毡撤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你仍在怨我当日负心,另娶她人,是不是?”江斌轻叹,随即语调一扬:“你放心好了,今日我来找你,绝对是光明正大的。我那婆娘没福分跟我,已早我先走一步;我为了她,已经苦守了三年,也算仁至义尽了。”江斌说完,伸出手要拉她。
  岑久避开他的手,“是吗?可我却听说江少爷这些日子并不寂寞,长安、洛阳城里的窑子,你全都走遍了,还私纳了几个姑娘,不是吗?”
  江斌一怔,突然眼一亮,随即得意地笑了。
  “久妹,你吃醋了是不?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意我的。”
  强抑着心里浓烈的厌恶,岑久只是冷笑不语。
  “那些残花败柳,哪能跟出身高贵的久妹相比,江家少奶奶的位子,怎么说都非久妹莫属。”
  说着说着,手又朝她伸了过去,没料到一个算盘突然朝桌上重重放下,险些击中他。
  “谁这么大胆!”江斌怒道,顺着算珠上那截白嫩的手指往上,瞧见晓缘充满敌意的脸。
  眼前的丫头令江斌的眼睛瞪得更亮了,他色心大起,只纳闷自己进门时怎没瞧见这个美娃儿。
  比起岑久的干瘦,圆呼呼的晓缘确实比较对他的胃口;江斌如饿狼般紧盯着晓缘,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拖进马车里云雨一番。
  “久妹,这位是……”
  “下人,贱名不足挂齿,哪比得上江少爷的有头有脸。”晓缘一张脸笑笑的,眼里却是不带半分好意。
  给她这么一顶撞,江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一使眼色,红毡两侧的几个家丁突然走到门口,把刚进来的几个客人赶走了。
  非但如此,连门也给关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冷眼看着这一切,岑久脸色绷得难看。
  江斌嘿嘿一笑。“这样子,咱们比较好说话。”
  “江少爷,你当真要与我为难吗?”岑久眼眸一寒!面对如此厚颜之人,她不禁心里有气,也更加难堪自己目光曾经如此肤浅,一心一意想跟这人成双成对。
  “为难谈不上,是你太拒人于千里。”江斌亲昵地凑上前。“我此番前来,是特意来跟久妹求亲的,久妹如果出声赶人,才真是为难了我。”说完,江斌抛下岑久,急急挡住欲上楼的晓缘。
  “小美人,我跟你家主子的话还没完呢,你想去哪儿?”
  晓缘瞪视他,见那对眼睛仍色迷迷地在自己身上贼溜溜打转,她不再多想,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壶酒,扬手朝后方的木梯一扔碎裂的酒瓶令江斌一惊,随即回过神,伸手轻浮地捏了她脸颊。
  “美丫头,别生气,也别心急,你家主子要跟了我,还少得了你什么好处么?”说罢,转过头,又朝岑久一笑。
  “以江家的财富,是绝不会辱没久妹的,咱们江、饶两家联姻,总是桩美事。至于这醉仙居嘛,我想以后也该改个名字。醉仙居念起来,格局总是小家子气了些,就叫江山楼,听起来气势也宏伟些,你看如何?”
  他涎着笑说完,便掐住晓缘的下颚,想凑上一个香吻。
  另一壶酒突然自二楼坠落,削过江斌的耳朵,敲中他的肩,淋了他满身。
  清儿自楼梯扶手滑身而下,提剑便是一刺,到江斌鼻尖处,忽又硬生生收住,直吓得江斌朝后栽倒,四肢乱蹬。
  所有家丁也乱了阵脚!他们全是养尊处优、欺善怕恶惯了,可从没见过真刀实剑的场面。
  “你这人了不起哇!光天化日,也敢在醉仙居撒野!”清儿怒骂,啐对方一脸口水。
  “你你你……”一抬眼,又是张清丽绝伦、撩人色心的脸蛋,只是刀剑无眼,让江斌分不出神去欣赏。
  晓缘站在清儿身边,冷睇江斌。
  “你也太晚下来了吧!”晓缘没好气地说。
  “还说呢,你要是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这劈风剑就差一招就要齐啦!”清儿咕哝一声。“喂,这家伙没对你和姑娘不规矩吧?”
  “他捏了我一下。”晓缘胀红着脸,忿忿地说。
  “捏你!”清儿大怒,抬腿朝江斌的大腿便狠狠一踹!“他妈个拉巴子!你这死娘娘腔、下流胚,什么东西!你活得不耐烦是吧?敢对晓缘动手动脚!”
  一名家丁护主心切,想冲上来,晓缘眼尖,提起一壶酒,又是狠狠一砸!那家丁见满地碎瓶子,又瞧清儿、晓缘两人怒火熊熊的模样,竟吓得停在原地不敢乱动。
  “撤剑撤剑!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那一踹痛得江斌哇哇大叫,他愤怒地挣扎,又被清儿的胖腿踢中心窝。
  “说得对极了,本姑娘什么都比人大,就连胆子也不输人!怎么样?久姑娘,你一句话,咱们到底要不要阉了这个窝囊废!”
  “撵他出去吧。”岑久扶着额头,一大早碰上这种瘟神,只觉得晦气。
  “姑娘呀,你不能每回都这样!这些死男人,不真给点教训,是学不会的!”清儿不情愿地收了剑,跺脚生气地喊道。
  岑久喝止了清儿,转向江斌时,口气已近严厉:“江公子,你现在知道了,这儿不是你能随便闹事的地方。下一回,你再敢这么放肆,我可没敢保证你能全身而退了。”
  狼狈的江斌被扶走了,只在临去时对岑久投去含恨的一眼。
  £££
  马蹄飞扬,像在空中奔驰,速度声音掺在风里,刮痛了南宫哲的耳膜。
  大江南北,他赶过不少路,却从没有一趟路程这么样的教他记挂。
  南宫哲一直都是江湖上出名的怪人。十年前他受长安城里一名卸任的老参军所托,要替老参军找到灭了一门五口的凶手,那名凶手是道上有名的狠角色,为人狡狯、武功高强,加以行事狠毒,受理案件的官府也碍于此而不敢派人追捕;老参军哭诉无门,直到碰上了南宫哲。
  没出三个月,南宫哲把那人的头砍下,亲自送去了老参军府上。
  这一下,他从名不见经传成了大大有名,杀手之名不胫而走;只是他脾气古怪,加上对名利并无兴趣,是以受托时,从不轻易允诺。
  虽然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想办法重金聘他出手,因为没有人能像他这么有本事,一旦点头答应后,绝对能在雇主要求的时间里将事办妥。
  那个何非元,便是横行准西出名的大盗,劫遍准西一带富豪,武功高强,只身来去,加以行踪不定,准西官府无法,才拜托他出面。
  半个月转眼来到,南宫哲一刻也不耽搁,赶赴下个雇主的约。
  想到这趟行程的雇主——那个怪异又迷人的俏岑久,南宫哲突然分神,任马儿放慢了速度。
  从没见过这么谜样的女人,个头这么娇小,做人行事却自有昂扬的气势。
  她像根汤瓢,把他心里那锅汤,搅得乱七八糟。
  有些呛,有些辣,有些酸,却也有些甜。
  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应令他有些陌生,南宫哲眯紧眼睛,蹙眉思索着那一次大闹岑家家宴,遇上她的,肉体不受控制的反应。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令他这么冲动了呢。
  莫非他老了,开始渴望安定了?
  安定不属于南宫哲。他甩甩头,大力甩开这个荒唐的想法;他自认这一生已看尽人世冷暖,行事脚踏实地,从不脱离现实。
  不能理解的,他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岑久。
  好像,她有一种魔力,一种让他莫名臣服的力量,教他拒绝不了……南宫哲撇开这无聊的想法,两脚紧夹马腹,座骑嘶鸣一声,使足全力朝前方码头奔去。
  £££
  半个月时间过去;等待的同时,岑久也不曾闲着。时间愈接近,她花心思的时间也愈多。这几日,她很早便上床,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南宫哲答应帮忙。
  思虑问,她迷迷糊糊地睡了,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闯进房里,猝不及防地突然压到她身上。
  突如其来的情况并没吓坏岑久,她脸一偏,本能地单膝上拱,却让偷袭她的人机警地闪开去;岑久正要喊叫,男人凌厉地朝她脸上甩去一个耳光。
  那瞬间,岑久被打得又晕又茫,只感觉男人压在身上,一只手正蛮横地扯开她贴身的衣裳,岑久挣扎伸腿,踢动了悬在床边的铜铃。
  铃声一响,睡在隔壁的清儿便赶来了。门口早有两个男人挡了她的去路,清儿抽剑,一剑一个,把人给逼退,接着脚下没停,飞身朝那床上的黑衣人扑来。
  那黑衣人似早有准备,在清儿拔剑刺来时,突然在空中撒了团粉。清儿身子一僵,短剑落地,圆滚滚的身子坠落地,随即陷入昏迷。
  岑久见状心急,想过去救清儿,却被黑衣人一拦,身上的腰带被扯了下来。
  两名仆人见主子已经控制了情况,不再多话,识相地退出房间,守在门口。
  “你到底是谁?!”清儿昏厥,以往占上风的情形不再,岑久心里虽害怕,仍凛然怒斥。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晚就是我的人了。”男人淫笑回答。
  好熟悉的声音!岑久蹙眉,这当口却想不起来。
  搓着下巴,黑衣人色迷迷的眼睛在清儿与岑久之间来回徘徊,似乎在犹豫着该先对哪个动手才好。
  论姿色体态,自然是躺在地上的这个婢女略胜一筹,不过,这个岑久,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
  就在两相考虑间,岑久突然放声高喊;那黑衣人却快了一步,毫不怜惜地捂住她的嘴,粗暴的程度几乎令她窒息。
  “你再喊也没用,外头都是我的人,你认命吧!”
  一扭住岑久,男人显然做好了选择。地上躺的这个小丫鬟美虽美矣,毕竟不是正主儿,就是得了她,也没啥好处。
  论力气,岑久挣不过他;论动作,她也太慢了。岑久只来得及调匀呼吸,她的衣裙已经被褪至脚踝;这个男人显然是个采花高手,女人的衣饰全给他摸得清清楚楚,即便是一手牵制她,他还是能快速剥下她身上的衣服。
  胸前一凉,岑久的亵衣被拉下;要是一般女子,早就呼天抢地哭起来了。但为顾及清儿,还有醉仙居其他人的安全,她不再死命捶打。积在心里的是满腔的愤怒。
  这个人,包括之前那些企图偷袭她的男人,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她垂着头,全然认命的表情;那男人见她不再挣扎,料想她已无法可想,于是哼哼笑起来,猴急地脱光身上的衣服。
  裸身的岑久朝清儿的方向匍匐前进;眼前她只担心清儿,如果这丧心病狂的畜生要凌辱的是她,也就算了,可她真怕连清儿也跟着遭殃。
  看到她曲线玲珑的身段,男人满是色欲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迫不及待地拉开自己的裤裆。眼见这一幕,岑久不禁恶心地别过头去。
  “这么害羞!肯定还是个处子,看来外头传闻真不假,醉仙居里真养个老处女。”男人见她如此,笑得更加张狂,复又不客气地盯着她的身子瞧。
  “真是看不出来,平日看你穿起衣服,干干瘦瘦的没半点肉,没想到居然这么有料!”
  岑久垂下头,在那一瞬间,摸到了清儿绑在腰间的剑鞘,她伸手紧紧捉住,在蒙面男人扑上来时,突然狠狠朝他的下腹戳去!
  只见那男人嚎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岑久抓起最近的一件罩衫,护住身体,丢开剑鞘,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打滚间,蒙脸的汗巾松脱了,露出扭曲变形的一张脸,江斌豆大的汗珠滚下额头,他恼恨地瞪着岑久,不停地喘息。
  “贱人!你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的!”江斌又痛又怒地吼道。
  岑久置若罔闻,一径把自己包得紧紧,她将剑鞘拾起,小心翼翼地警戒着。
  江斌撮口发声,守在房外的两名男子奔进来。
  “替我摆平这贱人,打昏她,今天晚上,老子非破了她的身、拿到醉仙居不可!”
  岑久瞪大双眼,饶是她平日机智过人,面对如此情况,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房间朝向运河的那排木窗,突然以惊人的气势爆裂开来,一副巨大的身影在漫天碎片中飞进来,掌风一扫,瞬息便把逼近岑久的两人击倒在地。
  眼见危机解除,岑久腿一软,几乎再没半点力气站着,她匍匐至清儿身边,确定清儿只是昏迷,才定下心来。
  被江斌掌掴的脸颊在这时热辣辣地烧痛起来,被钳制的四肢也开始生痛,她知道,肯定是瘀青了。
  再昂首,岑久鲜少动怒的脸上终于有了激愤。
  南宫哲的目光迅速扫过眼前的一切,当然,也看到了岑久的情况有多么狼狈;基于礼貌,他只能将眼光死死盯住江斌。
  然后,像老鹰捉雏鸡似,把裤子还挂在膝盖上的江斌揪上了半空。
  “别杀他!”岑久喊道。
  南宫哲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注视她,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瞧,几乎令他捉狂,一股怒火燎原,直扑心头。
  她脸上指印犹存,总是梳理得清爽的鬟髻被扯得一团糟,凌乱地披在脸颊上,还有那衣服……该死呀!那薄如蝉翼的罩衫根本遮不住什么!南宫哲眼角瞥见地板上一截女人的亵衣,他猛然爆出一声犹如野兽的呼啸。
  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女人受到这么大的欺辱,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宽容?!
  打出娘胎,江斌哪儿听过这么骇人的鬼吼,被吊起来的身子,又抽搐又摇晃地抖着。
  “你的剑,不屑杀他这种无耻之人!”
  这理由一下子便说服了南宫哲,只是他不免又恼起岑久来,真气她不像今女人!遇上这种事,她为什么不哭得梨花带泪?为什么不咬牙切齿?为什么脑筋还是该死的那么清楚!
  “不杀他可以,我要他在这儿留点儿东西作纪念!”说完,江斌身上血溅处处,有什么小东西跟着落地;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根本没抽剑,但江斌护着下体,哭爹喊娘、倒地不起却是事实。
  “你们两个若还想活命,就带着他滚!”
  两个脸色惨白的家丁,夹着赤条条的江斌,飞也似地逃走了。
  £££
  “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南宫哲可没忽略她之前的那一皱眉。
  “你太冲动了。”岑久叹道,表情无奈地像面对个朽木不可雕的学生。“我好好一间清净房,白白让这些脏血弄污了。”
  南宫哲没好气地瞪她。
  “咱们约定里,并没说你能干预我怎么处置这些淫贼!”
  岑久无心跟他辩,江斌那话儿砍都砍了,如今要接也接不上了;再说,她也满乐于见到他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尴尬了些。
  想着想着,她不免又把身上唯一的薄衫拉紧了些,哪晓得,这种反射举动,简直就像面招摇的红旗,直直诱惑着南宫哲的眼睛。
  他清了清喉咙,严厉遏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是有副好身材没错,可那干他哪门子鸟事!而且这个女人已经摆明付钱请他,而他的原则向来就是:主、雇之间,绝不能胡来。
  “她怎么样了?”他指指昏睡的清儿问道。
  “看起来无碍。”
  “那我出去了。”
  出门前,岑久出声喊住他:“可以麻烦你替我到码头一趟,把晓缘叫回来吗?你见过的,我另外一个丫头。”
  “这么晚了,她在码头做什么?”
  “今晚监督运酒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她在处理。”
  他点点头。发生这种事,还是多个女眷陪着比较好,他大步走了出去。
  “谢谢你。”
  南宫哲煞住脚步。又来了!这个女人,总是选在最奇怪的时刻向他道谢。
  “无须称谢,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他不自在地抬起脚,鞋底还黏着几块窗户的碎片。“只是……呃……我弄坏了你的窗子。”
  注视着满地的碎片,岑久突然笑了。“这样凉快多了,不是吗?”
  南宫哲挑眉,摇头,咕哝了声。
  算了!从现在起,他最好坚持来时的想法,停止去揣想这女人的所有心思;要不,他肯定会跟这些夜里不肯安分待在家的男人一样,晕头转向的。
  £££
  两个时辰之后,岑久已经在晓缘的帮忙下换上一套新的衣裳;整理衣服的同时,晓缘也替岑久身上大大小小的瘀痕上了药,冷静如她,也不禁难过地流下泪来。
  “姓江的淫虫真是可恶!早知如此,那日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算了。”岑久皱眉说道,“今晚他受的教训,够他一辈子受的。我只担心清儿,她的情况如何?”
  “只是寻常迷药。汪老说了,等她睡醒,就不碍事了。”
  “今天晚上要劳累你了,好生顾着她。”
  晓缘擦掉泪,眼里闪着怒火。
  “晓缘在码头一见到南宫爷,就知道店里出事了,当时心里真是又怕又气,怕的是姑娘,气的是那淫贼。先前,那些夜里摸上醉仙居的淫贼,清儿个个都应付得来,晓缘也当没什么要紧的,可这一次……实在太无法无天了!姑娘得想个法子,绝不能让这事儿再来一次。”
  “我已经雇了南宫哲,有他坐镇咱们店里,那些想胡来的人,会收敛些的。”
  ”南宫爷的本事是不错,但是……”晓缘沉吟了一会儿,“姑娘,恕晓缘多言,这法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那依你说呢?”岑久疲倦地问道。
  “南宫爷的本事虽大,却不可能一生一世都留在醉仙居。依晓缘的想法,倒不如趁着明晚运酒时,我和监事的官爷们说一声,请他们传话上去;醉仙居是御赐的酿酒坊,有人闹事,朝廷是绝不可能不管的。”
  “然后呢?官爷们会受理,或者干脆呈报上去,说不定朝廷便会替我指了一门亲事,那个时候,醉仙居也不再是饶家的。”岑久接口,把晓缘的话全堵上了。
  “晓缘,醉仙居是饶家的,我虽姓岑,但骨子里仍是饶家的人。这酒厂,说什么都要替我娘保留下去。她老人家生前便说过:酒厂虽是御赐,但也是饶家辛苦建立的,一旦让别人作了主,这几十年的心血便都白费了,我宁愿终身不嫁,也绝不负我娘所托。”
  “是晓缘忽略了,”丫头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姑娘心细,想到这层。”
  “去看看清儿吧。折腾了一晚上,我累了。”
  “我扶姑娘躺下。”
  岑久没有拒绝,身子才沾床像又想起什么似,慎重地吩咐晓缘:“对了,那个南宫哲,虽说他是受雇的,但以后你们俩对他还是得尊敬些;尤其是清儿,那张嘴说风是风,全没一点儿规矩,你替我盯着她,别让她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
  要不是岑久的性子够沉着冷静,肯定会被江斌这一弄吓出病来。
  早在第二日,她便命令自己要恢复过来,带着伤的身形依旧在饶家酒窖和醉仙居之间来去。一个月的时间很宝贵,她不会在这当口浪费时间。
  而在醉仙居外,也是流言漫天乱飞。天下道理向来如此,好事出不了门,坏事却能传上千里,江斌夜袭她的事,也不知是谁泄的密,竟沸沸扬扬地在秋水县传了开来。
  料想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又碍于南宫哲那柄剑,江家没人承认,也没那个胆找醉仙居报复,有心人就是想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虚实。
  而岑家那头,一听闻这件事,岑有金是又急又怒;然而碍着那日在众人面前对女儿撂下的狠话,他怎么也拉不下那张老脸到醉仙居来。几次差了人来问,岑久的态度跟江家一样,一声不吭,整个醉仙居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全然无视外界探询的目光,于是乎,流言才传了两天,便迅速消淡。
  上弦月像睫毛,高挂树梢,远处的运河上刮起了风,一阵阵扫掠过挂满醉仙居三层楼外的羊角灯笼,一如星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岑久靠在矮几上,纤纤细指把玩着酒杯,眼神有些恍惚地盯着窗外那些飘动的灯笼。
  她一直以为,男女之间除了胸前两坨肉,其它的部分,应该是没什么两样,但江斌显然替她上了一课。
  而如果她没想错的话,依照推论,那江斌的裸体,自然该等于所有男人的裸体……想着想着,岑久胸中蓦然一阵作呕。
  太难看了!真的太难看了!怪不得坊间才有那样的俏皮荤话,说什么男人跟女人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岑久啃着指甲,粉脸泛起潮红,直恼自己没见识。
  男人,全都长成那个样吗?两腿中间都会多出一只赤角吗?要不是她有些见识,一定以为那是妖怪转世。
  这全都得怪罪母亲,让她知道得太少了。
  憎恶归憎恶,她可没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没吓退她想有个孩子的计划。岑久只懊恼自己对男人认识太少,她的专长,只在应对交际、经营算计,以及各类美酒的酿制,至于男人的身体嘛……
  或者,她该再一次夜探南宫哲,说不定就可以克服她的困扰,也能研究得更深入些。
  岑久吞下一口酒。这第一个问题暂时解决,下一步,让她伤脑筋的是:该怎么把那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上床?
  还要他事后全然不知情才好。
  该怎么做呢?
  闷闷地托着脸颊,岑久瞪着烛火一径发愣,眼眉之间尽是烦恼。
  房门外,一个魁梧的身影疾疾行过,映过纸窗,岑久猛然清醒。
  “南宫爷!”她急急唤了一声,见那身影倏然打住,绕回门口。
  “久姑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南宫哲客气地询问。
  “嗯,请进。”她起身开了门,又急着挪开旁边的位子,像对个老朋友般自然地招呼着。
  “今天夜里,看来很平静。”虽得到允许,他仍没有进去的意思。
  “进来坐吧,人秋夜凉,请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不了,第五间酒窖那儿,我要再巡一回。”
  这个野人,倒挺认真的呢。岑久一笑,眼神充满赞赏。
  “喝杯小酒无妨,况且你保护的是我,又不是这家店。”
  他没有异议,坐了下来,并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能打理这么大间酒楼,还管了几座酒厂,久姑娘的确不简单。”
  “做一行,总有一行的甘苦。我反倒羡慕你,一个人走江湖,自由自在、无挂无累。”她闻言接道,又替他手上的空杯入了酒。
  “久姑娘。”
  她惊觉回神,原来是这双粗糙的大手又让她恍惚了。
  “叫我阿久吧。”岑久为自己的失态尴尬不已。“这儿的生活,其实乏善可陈,可比不上南宫爷胸口里的见识,大江南北走这么些年,你肯定遇过不少好玩的事。”
  “没想到你对江湖事也有兴趣。”
  她笑吟吟地倒了一杯酒,顺着她的动作,南宫哲在矮几上看到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拾起来,对她扬了扬纸包。
  她耸耸肩。
  南宫哲把纸包翻来翻去,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他疑心大起,突然扯开纸包,里头全是白色粉末,他警戒地沾了些,凑到鼻间一闻,却猛然别过脸去,把那沾了药粉的手指往斟满酒的杯里一放。
  “怎么回事?”岑久心知有异,忍不住出声相询。“是毒药吗?你连嗅都得这么小心?”
  “你可知这是神仙散,天下第一淫药?”南宫哲语带严厉地问。
  “神仙散?”她先是满脸的困惑,但听到后头那句时,眼神却突然没来由地一亮,原来慵懒的神情全振奋起来了。
  “没错!这是江湖上最无耻下流的淫药,服下此散,将会心神丧失、欲火焚身,满脑子只有男女交欢一事,江湖中不孝之徒,最常用此散控制那些强掳来的良家女子……”
  看她的表情愈来愈兴味,南宫哲的声音从激昂趋向微弱。岑久入迷的模样,让他简直说不下去。
  他突然惊觉,深夜里,与个黄花闺女共处一室,已属不该,他竟还该死的跟她说起这风月之事。
  “我该去巡视了。”说罢站起身,未料她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再说呀!你迟一些巡又不会出事,也不会吵到旁人的。这个……什么交欢散,不,神仙散,听起来真有意思,是不?”她干笑两声,随即敛眉抿唇,又回复一派优雅。
  “你哪儿弄来这种旁门左道的药?”南宫哲清清喉咙,企图振作心神,也趁势转移话题。
  “喔!”她偏着脸僵笑了一下,没说这是那日遭江斌袭击,事后她在地板上那堆衣服里翻到的。
  南宫哲看起来挺恨江斌那种人的。岑久不免想起那一晚,她攒眉一想,嗯……还是别提的好,今晚心情还不错,也不好让个混蛋坏了情绪。
  “自然是之前那些想要夜袭我的采花盗留下的,本来以为没什么,经你这么一说,才知道此药不简单,也幸好我那些日子够机灵,才没着他们的道儿。”
  南宫哲点点头,不禁也佩服此女的胆色。
  “把它丢掉吧!这种东西,只会害人。我四处去巡巡,你也早点歇着。”
  “好,麻烦你了。”她仰起脸,眼里又发出那种光芒了。
  目送他徐徐离去的背影,岑久忍不住弹指轻碰了一下手里的药包。
  “神仙散……”她低喃,然后笑了。
  肯定是老天助她,她还正愁没法子把他弄上床呢。
  这包药,说不定能顺利完成她的求子计划。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1-01
第四章

  三步并成两步地跑下楼,清儿走出店门,见晓缘踩在木梯上,仔细地调整着绣着醉仙居的鲜艳旗帜;又见大伙儿各忙各的,清儿兴匆匆地凑到梯子旁,手肘碰了碰晓缘的腿。
  “嗳,我听伙计说,那南宫哲一大早便起来了。”
  仰起头,见卷成一圈的旗子已顺风飞扬,晓缘松口气,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久姑娘前几日吩咐下来的,难道你都忘了?”她不悦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清儿不耐地摆摆手。“你一天至少也要叮嘱我三次,他是贵客,不能怠慢。”
  “知道就好。一会儿当着久姑娘的面,可不准又把人家连名带姓的喊,姑娘会不高兴的;你要恭敬的喊他南宫爷,知道吗?”晓缘又谨慎地说道。
  “叫他南宫爷?”清儿噗哧一笑,“唉!我横看竖看哪,都觉得得给他多加个字才好。”
  “什么意思?”
  “叫他南宫野人,不是满像的?”
  给清儿这么一闹,晓缘掩着嘴,也低低笑了。
  突然一只玉手徐徐伸来,纤纤细指拈了一个漂亮的兰花结,清儿急急敛住笑,护着鼻子,畏惧地看着岑久。
  “你倒机灵。”她冷哼一声。
  “给姑娘弹了两回,再不机灵点,清儿就是白痴了。”清儿吐舌,很不好意思地说。
  “头还晕吗?”岑久仍是没好气地问。
  清儿放下手,娇憨地笑了笑。
  “看你还能这么顽皮,肯定是没事的。”
  “姑娘,那个南宫哲功夫不错。”见她没发怒的意思,清儿忍不住又开口。
  “你想怎么样?”
  “没有哇!”她傻笑,“我江清儿向来佩服功夫好的人。”
  “少打他主意。”岑久投去警告的一瞥,“他不好惹,你要是吃饱撑着,就替我多酿几坛酒,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
  “是!”清儿吐舌,没等主子训完话,便一溜烟跑了。
  岑久踱去后院,远远地,便瞧见南宫哲在园里,裸着上身,心无旁骛地练剑。
  剑气生风,强而有力且自然流畅,她不敢惊扰他,只是倚着花墙,微笑注视着。
  一如他的人,南宫哲所耍的剑法,带着北方气魄的狂野豪迈,那么虎虎生风、阳刚威猛;那纠结壮实的肌肉,覆满了热腾腾的汗水,岑久咬着唇,看得恍惚了。
  初秋的清晨,气温冷冽,她瞪大眼望着这一幕,那种欲望是怎么生成的?她已经不知。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像虫蚁般在胸口蠢蠢欲动,仿佛置身在盛夏,有着焦躁,额头竟也跟着覆了薄薄一层汗。
  今日是第三天了,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她紧捏着怀里那包药粉,唇角透着颤颤的微笑。
  £££
  太阳落了山,如墨的天空中,闪着点点寒星。
  这一日,才过傍晚,南宫哲便早早就寝了。
  花木丛中,偶尔传来几声滴答微响,南宫哲侧耳倾听着那凝结在枝叶的露珠声,久久,身子都没有动静。
  然后,他合上了眼睛。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配合着裙摆擦动的脚步声徐徐移了进来。
  南宫哲一直在等这一刻——女人的到来;有种即将破解谜团的兴奋。他紧闭双眼,调匀呼吸,不知怎的,却按捺不住胸口跃动的情绪。
  女人没有走近他,衣裙牢宰的摩擦声移到窗户边。南宫哲轻轻睁眼,夜色浓密,他只能瞧见有个身影伸手挽帘,月光如水,绵绵地泻了进来,在眼前晕了一地蒙蒙。
  如他所想,是岑久没错。南宫哲蹙着额心,半眯着眼冷冷盯着她诡异的背影,她未挽帘的另只手仍撩着裙,裙脚下未着鞋袜,只有一双纤细的裸足,异常动人。
  解迷的兴奋失去了,南宫哲开始觉得生气,皱紧眉,手指逐渐合拢紧握。
  处事如此超尘不凡的女人,居然会用尽心机迷倒他,还三更半夜溜进他房里,面对这种事,他能不谨慎吗?
  迎着运河飘来的风,岑久嗅到了新开的桂花香气。
  那样浓郁的花香,一直是她最钟爱的香气,此刻闻来,竟感觉有那么些淫靡的味道;靠在窗边,思及她即将做的事,岑久突然浑身颤栗。
  她希望那是夜风太凉的关系,她希望那不是从心里升起的害怕;害怕没有助益,害怕只可能坏了她的事。
  她浪费太多时间胡思乱想了。岑久决断地转身,带着无庸置疑的决心,朝南宫哲走去。
  她的移动,把大部分月光隐蔽在身后,南宫哲的脸渐渐隐没了,岑久缓缓褪开外衣,专注的眼里有丝藏不住的光。
  该从哪儿开始呢?她细细考虑着。
  “你母亲没教你别在外人面前脱衣服吗?”黑暗中传来一个粗砺的声音。
  岑久如遭雷极!手指一勾,褪下的外衣覆住身子。她差点被他吓死!该死!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竟没有注意南宫哲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符合服了神仙散发作时的模样。
  “你是清醒的?”她恼怒地问。
  听出她的口气俨然有指责之意,好像没着她的道,是非常对她不起似,这真是……
  “他妈的!”南宫哲破口咒骂了一声。
  “别说粗话。”被撞破了心事,岑久的面子已经挂不住,哪还容得他口出秽言。
  “我如果睡着,就错过这场好戏了,不是吗?”他连连冷笑。
  任岑久脑筋动得比别人快,这时候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懊恼看自己计划得不够周详。
  南宫哲已经跳下床,一把将她拖到矮几前。
  “趁着今日,我们这笔帐先算清楚!”他低吼道,取出火石,把灯点了。
  火光照亮她的脸,令南宫哲气结的是,那平静的脸上竟看不出半点羞恼和悔意。
  你一直都另有目的是不是?什么要我保护你的安危、打跑采花盗,这全都是借口?”
  岑久望着他,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说清楚!”他骂道,忍着要拍桌子的冲动。
  “如果你那日没及时赶到,我只怕也给江斌毁了,所以,我雇用你,并不至然是借口。”
  这样的解释可没让他好过一点,南宫哲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岑久偷瞄了他一眼,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他板起脸,像长辈对个孩子训话似地说。
  “什么?”再抬头,她给了他一个自认最甜美的微笑。
  “诚信!”上天明鉴,他真想把她给吼得失聪,不信她当真如此无关痛痒。
  “嗳,那不重要。”她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
  不重要!他狠狠地在掌心挫了一下拳头,又紧扣住频频发痒的手指头,捏了放,放了又捏,为的就是要克制掐死她的冲动。
  这个女人打哪来的本事跟天公借胆,敢说他南宫哲的原则不重要!
  她则是仰脸看他,又很妩媚的一笑,幸好笑容里看不出有任何激怒他之意,南宫哲气势顿疲,他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好吧、好吧!你坐下来,喝口茶,我给你满意的答复。”见他脸色胀得通红,岑久竟比他还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南宫哲又气又恨,但此刻除了粗话,却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发泄怨气,于是忍不住又咒了一声,然后捏起岑久为他倒的茶,气呼呼地一口饮尽。
  “你命中带子。”
  噗的一声!把南宫哲嘴里没咽下的半口茶尽数喷了出来,溅了满桌子的水渍,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为这句话给呛死在桌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南宫哲跳了起来,咆哮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屋顶。
  然而对他这副凶神恶煞模样,岑久早就见怪不怪了。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声音的清儿,拔剑撞开门,气势汹汹地跳进来。
  “没事儿。”岑久托着脸,一径抿着笑,“我跟南宫爷话家常,你回去睡吧。”
  “是吗?”清儿打量着南宫哲,除了后者绷紧的脸,她实在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清儿不比晓缘,单纯的脑筋向来想得不够精细;立刻,她收了剑,掩嘴打了个呵欠,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南宫哲这一回不想再惊动任何人,他凑上前,低声吼道。
  “是你一定要知道,我才回答你的。”岑久一脸无辜,不介意地提起衣角,仔细地把喷在他领子上的茶渍轻柔拂干。
  如此亲近、如此自然,好像她早习惯与他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你有儿子的命,而我需要一个儿子继承醉仙居,我想借你的种。”她柔声说。
  如此接近,实在很难不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酒香。南宫哲推开她,紧绷的脸深吸气再吸气,直到胸腔快炸了,仍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找上我,是因为我命中有儿子?!”确认之中仍有太多的震惊,南宫哲终于想起,曾听她提过略通面相之事。
  岑久点头,神色变得有些无奈。
  “说下去,”南宫哲脸上肌肉颤动,这一次,他是结结实实被气疯了,他决定打消掐死她的念头,而改为认真的考虑着——该不该破了自己不杀女人的戒,拔剑出鞘,一次把这个岑久劈成三段!
  “醉仙居和岑记都要我继承,我实在分身乏术;两者之中,我只能择其一。我自小就在饶家长大,熟悉这儿的一切运作,自然会选择留在这儿。”
  说着说着,她又替他倒了一杯茶。“不过我爹……他老人家一直很固执,说什么都要我回岑家。那个袁秀宏,更是一心要与我成亲,这样,他便能名正言顺入主岑记银号了。如果我有个孩子,至少短时间内,他会气得不会来为难我。”
  “不只那个袁秀宏吧!”他怒气平息了一些些,想起了江斌的事。
  “不止,当然不止。这年头,谁不贪几个钱?我身上像是镶了金子似,谁能得到我,便是沾上岑、饶两家的光,张大少、云二爷、方员外、岳公子……”
  他听着她略带厌恶的数落,突然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她竟在这么多个了不起的富家子弟里,独独选上他。
  “你在吹嘘你自己吗?”他没好气地嘲讽。
  “你认为呢?”她横他一眼,很不以为然地。
  “我认为,那些人的追求,把你的醉仙居搞得像妓院似。”
  岑久一呛,瞪着这野人,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形容她最引以为傲的醉仙居。
  南宫哲以为她会发怒,无妨!那正合他意,干脆就趁此跟她撕破脸算了。
  没想到,她却忍俊不住地笑了。
  “我从没听过这么贴切的说法,谢谢你的形容。”
  南宫哲几乎也要跟着她咧开嘴,但立刻想起不应该,随即皱紧眉头。跟她这笔帐都还没算清楚呢,他跟着人家发什么疯!
  “袁秀宏没儿子的命吗?”
  “当然有,不过他太软弱,身子骨又单薄,加上袁姬的野心太大,我不想跟那种人有任何牵扯。”
  “那张大少呢?”
  “张大少是多子多女之命,不过,该有的,他那十来个妻妾都帮他生完了,加上他重利重欲,我如果择他,只会给自己惹来更多麻烦。”
  “方员外呢?”
  岑久优雅地啜了一口茶,“他纵欲过度,命中注定没有子息。”
  她的有应有答,反而让南宫哲的眉皱得更紧,“你既会看相,那你爹那三个小妾,怎么都没有消息?”
  “我爹纳妾时年事已高,那三个女人又都是青楼出身,谁晓得到底有什么问题?岑家的事,我向来懒得搭理。”提起芳柳三人,她脸上出现少见的轻蔑,显是充满不屑。
  “除了儿子,你一定有其它的原因找上我,是不是?”
  她微笑了,眼底闪着慧黠的光芒。
  “其实,也不一定要儿子,男孩女孩都可以。我要一个孩子,绝了旁人的坏念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南宫哲掐住她的手腕,虽然朝下压,却又很技巧地不弄痛她,但那对冒火的眼睛几乎要贴上她的额。
  他的呼吸是那么阳刚,捏着她手腕的掌心亦是烫得惊人,岑久呼吸急促起来,她的心忍不住怦怦大跳。
  这么靠近一个热力十足的男人,岑久实在不能不怀疑,这个借种求子的计划,是不是有点儿玩火自焚?
  “你真要听?”
  “岑久,别再唬弄我!”他恶狠狠地说。
  “我说了,你会不会答应我?”
  “不要跟我谈判,现在你没有权利命令我任何事。”才忍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气急败坏。
  “如果你不答应,我说了也是白说。”她两手一摊,站了起来,竟无惧他的怒气奔腾,凑上前与他瞪视,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
  她并不怕他,从来就不!这个认知让南宫哲错愕,紧随其后的,是他居然对她起了妄念!
  最该死的是,纵使她把唇抿得死紧,他仍看得出,她有个相当漂亮的唇形,湿润而光泽,他几乎被她诱惑得忘了分寸。
  “岑——久!”他鼻子喷出一道气,眼里的火苗几乎要跳到她鼻尖上。
  “怎么样?”她抬头挺胸。
  “你计划对我做这种事,我难道没有资格问清楚些!”她的态度立刻又惹恼了他。
  坚持无助于眼前的情况,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罢了。不消多久,岑久就朋白了,她突然坐了下来。
  ”好吧好吧!你坐下来,我有问必答就是了。”
  “为什么找上我?”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已经说过了。”
  “没这么简单!”
  “好吧!”她定定地看着他。“既然你坚持一定要知道。我看得出来,你这人率性无羁,把名利当草芥,视富贵如浮云,更把女人小孩当作牵绊,如果我没说错,你南宫哲这一辈子,宁愿选择飘泊一生,也不会考虑成家立业。”
  这番对他的剖析还说得真他妈的准,南宫哲咬牙切齿,他冷冷地瞪着她。
  “那又如何?”
  “这一点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确定,孩子的爹,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他的需要而跟我要回孩子。”
  这一下,南宫哲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瞪着她,在心里骂尽自己所知道的粗话,甚至没风度地连她祖宗八代都咒进去了。这刁钻的死丫头,心思这么细腻,居然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吗?”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能力。”
  “那你笃不笃定自己会输?”
  “那是不可能的。”她微笑,眼中尽是藏不住的自信光芒。“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会成功的。”
  “你完全不介意别人的想法吗?”她对他的信心满满,令南宫哲突然变得颓然。
  “为何要介意?我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如果你情我愿,别人说的话,自然全当放屁。”
  没伤害任何人?你他妈的就伤害了我!南宫哲吁了口大气,此刻真想把她拉到大腿上,掀开她的裙子,狠狠揍她屁股一顿。
  但跟这种女人要狠是没有用的,早在岑家宴客,他揪着她离开时,她便把自己摸透了。
  南宫哲压下怒火,这盘棋,他在一开始便踏进她了的圈套,如今知道了真相,他绝不能落得全盘皆输,他非扳回一城不可!
  突如其来的,南宫哲握住她的颚,嘴唇朝她压下。
  床上行周公之礼,是预期的心理,毕竟岑久是真有所求,但这个吻……
  他的胡子扎痛了她,岑久皱起眉,张嘴想抗议,南宫哲的舌头突然侵入她唇中,探索、取求,并以很温柔的速度翻搅她。岑久身子一软,要不是靠着南宫哲,她肯定会昏过去。
  从没有人告诉她,接吻原来这么撩人呀!
  看她大受影响,南宫哲残存的一点儿怒气也飞走了。他震惊又困惑,这个岑久,算计起人来一点儿也不输江湖老千,但对于男女之事,却是如此纯真无垢。
  回忆带着灼热的温度涌上他身体,他想起了江斌侵袭她的那晚,那白而丰腴的身体隐在薄薄的红衫后……南宫哲察觉到身体反射似地起了某种反应,如此强烈;他在理智和欲望间,开始摇摇欲坠。
  “你真的笃定,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受孕了?”他低声问道。
  方才说了一堆,她皆能侃侃而谈,就连那被突如其来夺走的初吻,也只觉得错愕,没有特别不安或心慌;但这问题来得突然,岑久一时间转不过来,居然脸红了。
  “呃……这……这我怎么会知道!”
  身子一轻,她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南宫哲轻易抱起。
  岑久吓了一大跳,却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为自己能这么靠近南宫哲暗暗心喜。
  是因为方才那个奇怪的吻吗?
  一定是的,岑久靠着他发热的胸膛,唇角不受控制地弯翘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哑着声音问。
  “去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
  “做什么?”
  他那向来正气凛然的眸子,突然邪恶地眯了起来,直把岑久激得心跳更快了。
  “你说呢?”
  岑久眼一亮,“你答应了吗?”
  “你的酬金照算吗?”他表情紧绷,一副不二价的嘴脸。
  她点点头,笑靥如花。“一千两换个孩子,这是宗好买卖,划得来。”
  “成交。”他在她耳边说道,一波波的热气呵得她酥酥麻麻的。
  岑久仍是一脸的笑,只为自己的计划进行顺利更显得意。
  至于南宫哲,他不免想起初次醉倒在醉仙居时的绮梦,佳人在抱的记忆犹新;只是这一次,他非占得上风不可。
  £££
  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岑久仅有的概念,只缘于女眷之间口耳相传的一些片段,但那全是负面、龌龊、痛苦及难以启齿的;那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对现在的她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但为达到目的,她是豁出去了。
  “脱掉它。”他说。
  岑久瞪他一眼,“我要穿着衣服。”
  “别跟我讨价还价,你想要孩子,就要脱掉它。”他压低声音,口气认真。
  “可我……”
  见她仍在迟疑,南宫哲突然咧嘴一笑,岑久正为这个笑容错愕时,他的手已趁势解开她肚兜后的小结。
  唯一遮掩的衣物滑落在地,岑久护着胸,机伶伶打了个寒颤。赤裸令她困窘得无暇争辩,急忙跳上床。
  南宫哲吹熄蜡烛,卸除衣衫,无须再多说什么,夜里的寒意帮了他,岑久很快便挨近他。
  嗅着长年积累在她身上的那股酒香,南宫哲有些醺然,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他一定是神智不清了,才会答应她做这么疯狂的事。
  虽然这般谴责自己,但他仍旧又吻了她,从她纤细的项子,直至那小巧柔厚的耳垂,南宫哲一口含住,岑久惊喘,身子无法控制地直打哆嗦。
  终于,他松了口,停了下来。
  男人浊重的呼吸、女人浅促的心跳,混合成煽情的节奏。
  然而这个晚上也仅于此了,岑久屏息等待,却不见他再有任何动作。
  “喂,接下来呢?”她忍不住打破沉默。
  “什么?”
  她对着他的胸膛想说话,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很冷吗?”
  “不是。”她摩摩挲挲地朝枕头上挤了一点,这看似无心的小动作,却差点要了南宫哲的命。
  “别乱动。”他痛苦的呻吟一声。
  “你的胸毛扎得我好痒。”她自顾自地抱怨,并没察觉他声音里的异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再继续?”
  “不用了,今晚就到这儿,睡吧。”他把她的脸锁在颈窝里,声音轻哑。
  她闻言一僵!
  “南宫哲,你耍我?”
  “你很紧张,自己察觉不出来吗?”他抓起她僵冷的手,贴在她脸上。
  “那……那有关系吗?”他一提醒,岑久才警觉自己肩膀酸痛得不得了,而且,脾气也变得难以控制,但她嘴上好强,哪里肯承认。
  “当然有关系。”南宫哲把她拉回怀里,低哑地说道:“你这样子,会失了乐趣。”
  “做人能有什么乐趣?”
  感觉他胸膛传来的振动,岑久才知道一时无心,竟说出语带双关的暧昧话,她大悟大怒,真是该死呀!这个死浑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欺她无知,一旁偷笑个没完!
  “南宫哲!”她警告地低吼一声。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忍着笑问。
  “我要是知道,又何必问你!”她被笑得心浮气躁,抡起拳头,恨恨地捶他几下。
  面对她小女儿似的撒娇动作,南宫哲不紧不松的力道箍着她,下颚压在她的头顶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南宫哲!”她不悦地喊道。“我的银子可不是白给的。”
  “安静,把眼睛闭上,感觉我的身体。在你确定之前,今晚,我们就这样抱着,等你克服对男人的恐惧。”
  她愣了愣,依言合上眼,嘴里却不肯服输。
  “我不怕男人。”
  “你怕的。”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急促变化而显得有些粗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不断受到那些人的侵扰,我不信你没思考过这件事;江斌攻击你的那一晚,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的下场会怎么难受?”
  岑久无话可说,她眼睛眯开一道缝偷瞧他,他却没任何反应。
  窗外的月光仍旧那么朦胧美好,那催情的桂花香又一阵阵飘了进来。
  某种情愫接掌了这一晚,安静而无声,情欲却在花香之间如火燎原地蔓烧在两人间。揉着她臂膀的男人的手指,温柔地滑抚着她的每寸肌肤。
  在渐次包围两人的睡意中,对这个南宫哲,岑久突然有些明白了,在他看似凶恶无情的外表下,其实有颗体贴细腻的心。
  岑久不再惧怕,反而要自己从容闭上眼,并舒服蜷伏在他怀中;她相信他一定能说到做到,不会轻易伤害她的。
  £££
  再醒来时,天色已近灰白。
  枕边是空的,岑久何时离去,他竟无所觉。
  床上仍有她留下的淡淡酒香,混和着她身上独特的处女气息,仿佛,她并不曾离开过。
  南宫哲深吸了口气,近乎贪婪地汲取那香味,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如此甜蜜、如此清晰,他突然没理由的相信,一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会记得这个气息。
  胡思乱想间,外头隐隐的月牙儿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发亮的天空,南宫哲手肘弓枕,心里有种熟悉的空虚,慢慢涌了上来。
  这样不是很好吗?昨夜的亲吻和拥抱,该让那女人有足够的时间去冷静思考了吧?她仍拥有一个完整的自己,如果反悔了,她仍可以在今晚之前否定这项交易,而他也能光明正大的离去。
  不过……事实真是这样吗?南宫哲浓眉皱得更深;昨夜不是自己临时胆怯了吧?这么做,难道不也是要自己在冲动前,仔细想一想,有必要让自己陷进如此混乱的局面吗?
  哎呀天知道!这一团混乱根本不是他引起的。南宫哲搔搔头,初时的好心情破坏无遗,这当口突然烦得不得了。
  或者……是他杞人忧天了,实际的情况并没有这么糟。南宫哲忽地坐起来,起身披衣;与其留在房里胡乱猜想,倒不如出去探探她的口气。
  话虽如此,但他的心情,仍是忐忑的。
  £££
  他在醉仙居后方的酒窖里找到了岑久。
  她看来精神奕奕,和晓缘说话时一派神清气爽,精明的双眸盯着一坛坛送上马车的好酒,手里的帐簿则不时翻动着。
  他猜错了。望着她朝马车挥挥手,南宫哲忍不住呻吟。心里五味杂陈,却说不出哪一味才是真的,只得把眼睛闭了闭,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恼着。
  那舒坦坚定、充满自信的微笑,真把他见过的所有女人全比下去了。
  然而就在回头看她的一瞬间,他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猛揍一拳。
  岑久对他所提的交易,他一直以为是胡闹任性的想法……突然变得没理由的认真。
  他曾经祈求过吗?在很久以前,当他年纪尚轻,还不是这么从容潇洒时,他不能否认,他心里也曾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因爱结合、由他赋予生命的男孩;但自从他尝到背叛的滋味后……
  这些年来,他一直刻意用这种冷硬及漠视的态度去看待自己的未来,但真正在心灵深处,他并不愿意让自我的私心抹去他曾在这世上有过的痕迹。
  往事有如尘土飞扬般涌起,一起念,便无法收拾,就像突如其来的欲念,思想自有其意志地回到昨夜的裸身相拥,南宫哲的身子顿时僵得像绷紧的弦。
  送走运酒的马车,岑久发觉他的存在,她没犹豫,把手里帐本交给晓缘,便朝他走去。
  他该怎么办才好?看着她朝自己愈走愈近,南宫哲抗拒着满脑子的下流想法,近乎痛苦地自问。
  “昨晚睡得好吗?”她甜甜一笑。
  “唔。”他轻哼一声,不自觉地跟着她走进林中。
  “你睡得好吗?”
  “感觉是有点奇怪,但……还不错。”她语气刻意装得轻松,只希望他没注意她脸上泛起的红晕。“我们今天晚上要继续吗?”确定没有旁人,岑久突然转身,一把握住他的手;经过昨晚的事,她已经没那么避讳碰他了。
  倒是南宫哲被她吓住了,一直克制的欲念,也因为这个接触而窜乱得全无章法。他大声喘气,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
  “怎么这样看我?”她皱眉,随即满脸的犹疑。“你不高兴是不是?”
  “没有。”他咕哝。
  “别说你后悔了,你该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没后悔!”他横眉竖眼地大喊出声;“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听到他的保证,岑久如释重负;她这般态度更教南宫哲生气,打出娘胎,哪见过这种女人!
  “你的态度实在太侮辱人了。”
  “你这人心思那么难猜,要是真的反悔,我不一定能再说动你。”
  她的表情认真,全然没有平日的谈笑风生,显示南宫哲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那究竟是压在心底的蠢蠢欲望终于破茧?还是尊严被挑破的一时冲动?连南宫哲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在岑久话尾才落时,他便像昨晚那样,粗鲁地将她打横抱起。
  岑久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半个身子便已倒向那暖烘烘的胸膛。
  “南宫哲,你要做什么?”她手忙脚乱地紧抱他。这个浑人,老这么唐突,她再有本事,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做好万全的心理应变。
  “你刚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南宫哲粗嘎的说。他妈的!既然她没后悔,还是一脸斗志昂扬,他干嘛还这么别别扭扭的假正经、虐待自己,硬逼自己做个君子!
  “但……这是大白天。”岑久张口结舌,之前的优雅尽失。这个人……她从没想过他会这种疯狂。
  那先前凶巴巴的表情不见了,南宫哲挑眉,双肩微微一耸,这完全不在乎的表态霎时又粉碎了岑久的自制,她瞪着他如孩子般要赖的表情,竟是语塞。
  “这……南宫哲,这……太胡来……”没等话完,南宫哲已俯下头,像昨晚那样,给她一个极尽煽情又霸道的热吻,弄得她全然没了抗衡的力气。
  要不是深知他不是个为肉欲疯狂的男人,岑久早就尖叫了;她无奈,只能苦笑望着他。
  “一个月的时间很宝贵,你不认为咱们早点把这件事办完,彼此都能轻松些?”
  比起他先前道貌岸然的样子,这理由简直可笑。岑久想反驳,未料话未出口,南宫哲俯下唇,又一个让她手脚俱软的湿濡热吻,未了,她只能紧掐他的臂膀,慌乱地直喘气。
  好吧好吧!她向来很诚实,既然她身上每寸肌肤的感觉都大声说好,那么,她又何必为了白日或夜晚这种小细节故作矜持呢?
  要疯,就疯这么一次吧!岑久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讲真格的,难道她“借种生子”的计划,在世人眼里就不疯狂吗?
  “到房里。没我允许,谁都不会进来。”她将脸贴在他颈窝里,声音含糊。
  南宫哲忍不住咧嘴。这个岑久,果真不比一般女子,也难怪他会对她不由自主地动心。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五章

  大白日里,她看到赤裸的自己,全然的娇柔、女性,光滑洁白展开在嫣红色的毛毡上,这令她相当震撼。
  再不开口打破沉默,岑久相信她的脸颊必定会起火燃烧。
  “我……我该怎么做?”她清清干燥的喉咙,一脸的严肃。
  对她窘迫不安的模样,南宫哲并没有任何嘲弄,他仍怀疑着自己的际遇,盯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仿佛被人封住周身穴道,不能说也不能动。
  相较于昨夜半遮半掩的昏暗,此时的清明视线,更火辣得教人发热流汗。
  “你……”
  岑久的声音唤醒了他,南宫哲箭步上前,点住她的唇,将她拦腰抱到腿上。这一次的吻,没有先前的从容,反而有些局促慌乱。他惊异于胸膛如雷的心跳,这情景仿佛回到多年前,曾属于他的那个新婚夜,初经人事的少年新郎,抱着那么纯真期待的心情。
  羞怯和尴尬都不见了,岑久管不住自己,任凭他时而轻柔、时而缠绵的吻遍身上每一寸的肌肤,怎么也停不下来;当他吻她,她星眸微睁,毫无抗拒,只是不由自主地呻吟喘息;这种亲密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岑久星眸微睁,感觉身上每一寸的肌肤感官从来不曾如此活跃过,她第一次发现女人也有这样的饥渴和需要,她心焚似火,为渴求而燃烧。
  在她恍然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之前,突如其来的疼痛已经惊醒她,她抵抗、挣扎,可是他的双臂将她环得如此温暖,紧实的热情与刀割的刺痛,在身上交织出一场奇异的梦境。
  “你……你弄疼我了。”她困难地说。
  “你别乱动,一下就过去了。”他说,表情却比她还痛苦。
  “那你也不许动!”她瞪大眼,呕气地回道。
  “好。”这节骨跟上,除了敷衍,叫他说什么呢?
  岑久盯着他,才要相信,但他身体的些许移动突然加剧这种不适,岑久难受得想推开他,甚至想臭骂他,但南宫哲将她的低喊吞人嘴里,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回复很多年前的新婚夜,他很想停止,但身下却无法自主。
  待南宫哲松开她的口,岑久已经像夏日滂沱大雨下的水气,分裂四散,她不由自主喘息着,很想要清醒地体会这种欢娱,但身体快乐得无以名状,意识纷乱,眼前的水气,顷刻间爆发成满天纷飞的花瓣……
  有那么一刹那,岑久死命掐住他的肩胛,她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蒸发,消失在世上。
  激情过后,两人皆筋疲力竭。南宫哲紧闭双眼,看似睡着了,但胸膛的急剧起伏说明他是清醒的,而且,感觉和她一样震撼。
  回想方才的一切,岑久的双颊禁不住泛红,但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愧,本能与理智都在告诉她:这是对的。虽然他们俩不是以爱为基础,但他已使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他的女人。
  纵使两人日后会分开,这件事实终不能磨灭。
  她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安宁,再无力气想下去,合眼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南宫哲缓缓睁开眼,仍然因为她温暖湿濡的身体眩惑着,这种情境,让他恍恍惚惚。
  长久以来让他难堪的往事,莫名其妙地跃上心头。
  南宫哲身子动了动,有些恼怒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不佳。该死!他又想要她了。
  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她,南宫哲穿妥衣裳,恋恋地看着她,不舍地走出去。
  £££
  从缤纷的梦中醒来;两个时辰后,岑久终于睁开了眼睛。
  床上空空如也,除了她的裸身及腿间的不适,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但那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却是千真万确的。
  发现自己嘴上浮着傻笑,岑久急急敛住,接着无名地叹了一声,才起身梳妆整容。
  走到门口,她猛然停住脚步。
  万一南宫哲就在外头,她该拿什么表情对他?
  岑久觉得全身又燥热起来,对眼前的情况突然没了分寸,那些从来没当回事的问题,全变成了大石块,堵着门,让她心乱如麻。
  困扰间,门被大力推开,晓缘整个人差点儿撞上她。
  气息急促,端看这一点,岑久就知道有问题。
  “慢点儿说。”她拉住晓缘。
  “晌……晌午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客人,他们一进门便大叫大嚷,指名要姑娘出来回话。”
  “人在哪儿?”
  “南宫爷不想让他们妨碍了生意,把他们引去祥云酒窖,这会儿已经打了起来。”
  岑久柳眉一攒,提着裙子奔了出去。
  往酒窖的小径上,岑久追问了晓缘几个问题,才知道闹事的几个江湖打手,全是江家重金礼聘来的,想为江斌那日夜袭受创之事报仇雪恨。
  当酒窖映人眼中,一阵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岑久看到两个伙计脸色通红横躺在地。
  一旁,醉仙居几个跑堂的小厮已是头破血流,唉声叫痛。看来,若非有南宫哲及时出面,只怕后果会更糟。
  更远处,四条人影快如鬼魅,此起彼落地缠斗着,掌风、兵器交错声,不绝于耳。
  “哎呀!”晓缘突如其来的尖叫一声,这下子,把专心观战的岑久吓得魂飞了一半。
  “好端端的,你喊什么?!”她怒斥。
  “久姑娘!”晓缘急得乱跳,“那些酒,全是准备明天要装坛外卖的,全给这些混蛋打破了,这下子……怎么办才好?”
  经晓缘一提醒,岑久这才看到,十多个需合三人之臂才能环抱起来的酒桶,散落一地,倒的倒,破的破,桶里头装的全是已经酿制完成、正等待分装的桂花酒。
  瞪着滴滴渗入黄泥里的琼浆玉液,岑久虽然有些心疼,却没太大的火气。
  在她眼里,只有一个南宫哲的安危,才是她最关心的。
  “酒再酿制就是了,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她皱眉说道。
  “可……”这些话,完全不像岑久平日的行事作风,晓缘一时间呆了,竟无言以对。
  走上前几步,现在,岑久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三名大汉联手夹攻南宫哲,一扬鞭一挥刀一耍流星锤,铮铮铮的撞击声不断,更显战况激烈。
  但南宫哲始终噙着笑,一派气定神闲,总能在杀招接近衣角时轻巧地避开。难以想像这么庞大魁梧的身子,不但没有在行动上受到牵累,反而动静之间如只猫儿的优雅灵活。
  半晌过后,断成三截的刀和鞭,分别滚到岑久脚边,接着两名男子像泥团似地重重弹了起来,动作难看地仆倒在泥地上。
  照这情形,那个耍流星锤的,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岑久不再费心观战,只扬声对晓缘吩咐道:“叫几个人,把这儿收拾收拾吧。”
  “可姑娘,这些酒……”
  “有什么事比醉仙居的安全更重要?”她冷冷地问。晓缘不敢开口,闷闷地离去了。
  果不其然,在南宫哲一记重拳下,最后那个家伙拖着自己的流星钟撞上酒桶,一颗大脑袋卡在桶子里,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酣战一场,南宫哲收剑回鞘,调匀呼吸,从容拍去衣袖上沾惹的尘埃。
  “我没有看错人,你本事真的很高。”
  他挑眉,没对这番赞美做出什么反应,倒是突然反问:“你还好吗?”
  这么突如其来,岑久僵了,她试着不要脸红,可那实在很难。
  “很好。”她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声音却愈来愈低:“我只是没想过,过程会是那样的。”
  南宫哲点头,似乎明白她在说什么;可这种体贴却让岑久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
  见他转身离开,岑久追了上去。
  “南宫哲!”
  “什么事?”
  “你……你为什么会答应我的条件?”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答应你什么?”他问,眼角瞥见那几个店伙计为了搬动一只完好的空木桶,胀红了脸,个个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那桶子却未动分毫。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
  “喔!那件事,”他恍然,
  “我已经说过了。”说罢,他大步折返,把闹事的几名男子像拎小鸡似丢成一团,接着走到伙计中间,运劲一掌朝那空木桶挥出,那桶子平平一飞,听话地飞进了酒窖里。
  众人全吆喝叫好,其中一个年记最轻的小伙子,甚至大力鼓起掌来,只有晓缘绷着一张脸,狠狠瞪着南宫哲,埋怨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人打乱了醉仙居的生意。
  “笑什么笑!又不是卖笑,谁再张嘴出个声音,我便扣他半个月薪饷。还不赶紧拾掇拾掇去!”晓缘怒斥,所有伙计皆收了笑,急急进酒窖去了。
  “我想,这一阵子,不会有人来骚扰你了。”南宫哲说道。
  “我还没得到我要的答案。”岑久拦住他。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南宫哲奇怪地说,见四下无人,突然拧了拧她的鼻子。“如你所愿,亦如你所言,这是买卖,不是吗?”
  “我相信这只是一部分。我坦承,这一两天,我被这计划能顺利进行给兴奋过了头,现在仔细想想,以你南宫哲的牛脾气,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我的。”
  南宫哲打住脚步,环胸而立,满脸兴味地望着她。
  “你也知道我有副牛脾气?”他语气调侃。
  “别跟我打马虎眼,告诉我为什么。”
  “现在问这件事,你不觉得太晚了些?”
  “不会,”她脸色很坚定。“我做事向来不吃悔药,把事问清楚,至少心里会踏实些。”
  好一会儿,他终于闷闷地开口:“我是个男人。”
  “那又怎么样?”她揪眉,“别唬弄我,你要不是男人,我何必找上你。”
  他突然绕住她的脖子,如鬼魅般迅速的动作再次吓到了岑久,耳朵边传来从他喉间发出的低沉声音:
  “你真的不知道吗?就是圣人,也不一定能拒绝你这种提议。我既没损失.又能拿到一笔够我吃上三辈子的钱财,笨蛋才会放弃这种机会。”
  这就是答案!如此无赖的说法重挫了她。岑久失望透顶,只觉得早上所经历的那些美好经验全蒙上了一层阴影。
  岑久嫌恶地想挣脱他,但力气却搬不动他分毫,于是,忿忿地重踩他一脚。
  “生气了?”
  “你占我便宜!”她咬牙怒道。
  “不,我从没这么想,你也不该这么觉得,咱俩只是——”南宫哲顿了顿,突然含住她一只耳垂,轻柔吸吮。
  岑久倒抽口气,脑子顿时空白一片,来不及有所反应时,那晕茫茫的感觉已经消失,他松开了手。
  “各取所需。”
  “你——”
  “我想要你,而你需要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是你说——”
  “没必要为这种事跟我横眉竖眼的,从某方面来说,男人和女人并没什么不同。以你的聪明才智,在这种小事情里钻牛角尖太浪费;再者,你不会希望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那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她哑口无言,只能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她喃喃重复着,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微微濡湿的耳垂上。
  怒气已无影无踪,岑久陷入了沉思,仿佛在他的三言两语中,得到了某种启发。
  £££
  午后的一阵雨,全然没半点预兆,来得又快又疾。
  像极了女人变化多端、捉摸不定的脾气。
  南宫哲坐在祥云号酒窖的门口,升起一堆火,不时呆望着从屋檐汇流而下的雨水,清亮的眼里满是岑久那固执追问的表情。
  这场争执,他扳回一城了吗?南宫哲拨散烧旺的柴枝,为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谁占上风又怎样?他真是无聊到脑袋生疮了。难道真记恨着岑久曾算计过他的小仇小怨?
  可话又说回来,那丫头……唉!她想清楚了吗?
  南宫哲揉揉刺痒的鼻子,抑住打喷嚏的冲动,暖暖的火焰,还有那些理不清的烦人问题,弄得他整个人昏昏欲睡。
  最好是她能想清楚,两人才能继续维持安全无虞的关系,这条路既然两人都走了一半,以后再怎么困难,他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
  这一生,他是绝不可能有所改变的。配合岑久定好的计划,答应给她个孩子,也是因为知道她有能力照顾那个孩子。
  愿意跟她上床的理由也很简单,一半是因为男人的冲动,一半是因为他实在想压过她的自信,这种情况已经有些槽,他只希望她脑袋里别再蹦出其它的想法。
  南宫哲大力搔头,却觉得更加烦闷。他已经很努力地把每件事铺陈的简单了,可不知怎么着,想到岑久早上那极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困惑表情,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去!真他妈的乱七八糟!
  脚步声穿雨而来,岑久擎着伞站在他面前,半幅绣花裙摆泼溅着湿泥,衣肩发上也沾了不少雨水。
  南宫哲抬头望望她,仍不发一语地就着柴火烘烤两手。
  “下大雨,怎么不进房去?”她说道,语气平淡。
  “这儿很好。”他眯着眼,斜瞅着雨丝。“走进来些,你会淋湿的。”
  岑久抖去雨水,收了伞,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偏着头望她。
  “你看起来没那么罗嗦了。”
  “关于那件事——”
  “有些事,既然回不了头,还是别去追究的好。这么做,对谁都没好处。”南宫哲突兀地打断她的话,仿佛也像说给自己听一般。
  岑久一愣,随即没再多语;她得自制着些,别又跟早上那样,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僵了。
  这种事儿,就顺着南宫哲的意思吧,毕竟在这方面,她不否认他确实比她聪明,也有经验的多,如果想安安心心完成她的计划,还是照他所讲的去做吧。
  £££
  近日来,岑久的眉梢常挂着喜气,眼波流动,清瘦的体态也逐渐丰腴。清儿和晓缘心里虽然好奇,但素知岑久的个性,也不敢多问。
  偶尔,她会趁着打烊之后,摆桌和南宫哲小酌数杯,但他们彼此有默契,从没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所以就连细心的晓缘也未瞧出任何端倪,更没想过把主人的转变和南宫哲联想到一块。
  “姑娘最近变得好美。”望着菱花镜里低头调胭脂的女主人,晓缘若有所思地开口。
  “是吗?”岑久怔了怔,下意识地对着镜子摸摸脸,原来尖削的脸蛋果真圆润了些。
  “也许,是少了那些混入来闹,睡得好的缘故。”她喃喃地说。
  “这么说来,还真多亏了南宫爷的帮忙。”
  岑久没搭腔。倒是晓缘,见她心情甚好,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晓缘斗胆,姑娘是否有了意中人?”
  岑久眨了眨眼睛,这回,唇角噙着一抹甜腻的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姑娘笑容变多了,连清儿都说,你没这么爱在她鼻子上点爆栗了呢。”
  “一定要有情爱滋润,女人才会更美丽吗?”她反问道。
  “古人云,阴阳调和,天地方能滋养万物,这可是汪老常常挂在嘴里的;他老人家从不打诳语,又是宫里告老下来的御医,总不会说错的。”
  提到汪老这个忘年之交,岑久忍不住嘴角一弯。
  “好一镇子没瞧见他了,不晓得他老人家好不好?”
  “好,好得很。清儿昨儿个在街上瞧见他替人义诊,精神体力皆不错,清儿还让他给糗了一顿,汪老还要清儿代为问候姑娘呢。”晓缘微笑道,突然话锋一转:“如果久姑娘真能有个好归宿,汪老肯定也会开心的,他老常念着要跟姑娘讨杯喜酒喝呢。”
  岑久怔了怔,将晓缘拉近身前,很仔细地端详着她。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没留意时间,你都十七了。”
  沉吟了一会儿,岑久轻叹了一声。“照说,我是不该再留你。”
  “姑娘,晓缘在这儿很开心,晓缘说那些话,真没别的意思!”听出主人隐约之意,晓缘慌得跪下来。
  “我懂,”岑久轻抚她的头,“你是这样一个伶俐贴心的丫头,晓缘,答应我一件事,要真有一天,你遇上了你的意中人,千万记得,别错过幸福。”
  “我要像久姑娘这样。”
  岑久闻言失笑,笑中却掺着一丝苦涩。
  “傻丫头,像我这样有什么好?富贵并不表示能拥有一切,一人一种命,我并不是抱怨什么,而是每个人一生中的造化皆不同,以你的聪明智慧,就算不留你在醉仙居,你一样能有作为。”
  “晓缘哪儿都不去,姑娘是晓缘的恩人,这一生为醉仙居作牛作马,晓缘都心甘情愿。”
  “傻丫头!”她叹了一声,将晓缘扶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当你是奴才了?也罢,现在跟你说,你还不懂,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这番话的意思。”
  目送晓缘掩上了门,岑久拈着笔上的胭脂,却迟迟没落下。
  是因为方才的话题吗?关于一个女子的爱情与幸福,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南宫哲。
  当青春逝去,年老的她,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有了继承事业的孩子又能如何?她的心,仍是一缕孤魂。
  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怀与疲惫如浪潮翻涌而上,令她不得不扔开笔,按住脸上那块永远去不掉的胎记。岑久只觉得深深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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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南宫哲进了醉仙居后,岑久再也没让清儿留在房内守夜夜;甚至,她更谨慎地把三楼几个较接近她闰房的客居也给腾空了。这么做法,一来不但能避开他人耳目,二来也方便她和南宫哲亲近。
  自第一次在大白日之后,南宫哲便不再有那样奇异的行径了,他总是选在下半夜时,无声无息地上岑久的床。
  对两人来说,尽管每夜的缠绵都有如第一次那般美妙,但南宫哲显然比岑久有定力多了,他从不冒险在房里过夜,而是等她睡着后,悄悄回到自己的客房。
  而岑久似乎也明白他的用意,事实上她亦感激他体贴的做法。
  这一日夜里,两人筋疲力竭之后,南宫哲拾起衣服,看了枕边的女人一眼。
  “你要回去了?”她呢喃地问。
  “你还没睡着?”他呆了呆。
  岑久拥紧被子;这两日气温骤降,她实在贪恋他身上烧暖的体温。
  “唔,再陪我一下好吗?”
  南宫哲没异议,钻进被窝里躺好;她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拉住他,因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还真不是普通的受罪。
  真是奇怪,两个还算不上熟识的人,居然会离经叛道的睡在一起。南宫哲摇头,这问题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始的,还是别虐待自己去想的好。
  “在想什么?”岑久掩嘴打了个呵欠,爱困地问。
  “想你,想你这个惊世骇俗的怪人。”
  “我惊世骇俗?”她眼睛眯了起来,嘲弄地反问道:“难道,你南宫哲就不奇怪吗?”
  南宫哲弓起手臂,瞪大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我总觉得,这么大一个秋水县,总会有几个你中意的男人才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睁开眼,意识有些醒了。
  “好奇吧。你不回答也无所谓。”
  “对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答得坦白,对这个总有一天会离去的男人,岑久不但不想隐瞒任何事,反而迫切地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所有。
  这种情境及突然转变的心情,连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十年前,我与江斌差点成为夫妻,就是你砍了他命根子的那个男人。当年,我真的很倾慕他,不过在江家下聘之后,半路却杀出另一户人家的女儿,她让江斌搞大了肚子,哭哭啼啼地闹到了醉仙居来。说起来,我真该谢谢她,才没让那厮给误了。”她轻柔地诉说着,手指头却不安分地在锦被下、他光溜溜的身躯上移动。
  “每年八月至十月,是醉仙居桂花酒上市的日子;酿制桂花酒,必须采集大量当季新鲜的桂花。那几个月里,邻近秋水县的周遭人家,都会人山采集很多桂花瓣以为副业;饶家是朝廷御定的酿酒坊,收购的价钱一向是最公道优厚,秋水县的人家自然会把最好的桂花送到醉仙居来——”顿了顿,岑久的声音有些怀旧。
  “其中有个男子,他是个渔夫,长得平凡,识字也不多,但那一言一行,却总是很吸引我,那是——”
  岑久叹了一声,续说: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我每一次看到他,都觉得心里很清爽,他是那么地有朝气而明朗。我常常在想,也许那气质是来自于他生长并赖以维生的浩浩江水;后来,打听到他已有妻小,我打消了念头;不过,却因为他,爱上了这江边的美景。”
  随着愈来愈清醒的声音,岑久的动作也愈来愈放肆,她的手指渐渐移到南宫哲胸口那片卷结浓密至小腹的毛发,勾着纠着来来去去,不时还轻压着他的心脏。
  “你曾经亲身站在码头上,瞧过那江边的日出吗?”她突然岔开话题。
  “没有。”
  “我也没有。”岑久带着一丝遗憾说道,然后,一切静默了下来。
  黑暗中,南宫哲闭上眼感觉这一切,她的触摸一点都不带肉欲,反而是带着些纯真无邪,令他舒适而飘然。
  他不免揣想着她的表情,只是某种柔软情绪却沸沸腾腾袭了上来,南宫哲突然轻颤!绝对不是妒忌,天知道,那是比妒忌还可怕千倍万倍的东西!
  南宫哲呀南宫哲,你对她,当真是在乎了吗?
  难道,他终究高估了自己,以为只要坚定地不去想,便能将她置身事外?
  “你怎么了?”感觉到对方身子的紧绷,岑久停了动作,不解地问他。
  他勉强一笑,摇摇头说道:“以你的本事,难道没打算把他抢过来?”
  “如果是你,会不会这么做?”她莞尔一笑,把这个问题丢还给他。
  仿佛印证了他的困惑,南宫哲突然也安静了。
  “我不会让自己遇上这种事。”一会儿,他坚决而确定地开口。
  岑久瞅了他一眼,“没错,像我们这样,的确比较开心。”
  “感情的事要随缘的,何必把自己的快乐安在旁人的痛苦上?想开一些,对谁都好,”岑久长吁了口气,“他的妻子,我不想比,也没必要去比。”
  “现在你……还想着那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想也没用,他死了。”岑久别过脸去,隐没在黑暗中的双眼有着淡淡忧伤。
  瞪着仍是一片漆黑的夜,南宫哲只恼自己竟不若平日的冷敛。
  “你刚说,运河上的日出?”
  “嗯……”
  “既有兴趣,怎么不去瞧瞧?”
  “不行的,给人瞧见,就不好了。”
  “你不是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我向来也很谨慎。那些人一日对我不死心,我绝不冒险。”
  “有我在,你怕什么?穿衣服吧,迟了,你又改变心意了。”
  “可是……”她呆了呆,再开口时,话里藏不住低柔的笑声。“噢!南宫哲,有时我真不了解你,你这个疯子……”
  半炷香后,她换上一件寻常下人的衣裳,跟着南宫哲,赶着一辆小车,趁着天色一片漆黑,偷偷出了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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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上的夜风,似乎比平日楼上观景时还要强劲冷冽。
  运酒的官船早巳离去,寂寥的码头,只孤伶伶泊着一艘中型的画舫。
  “岑久仍是精神奕奕;尽管凌晨寒意绕身,却似乎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马车突然紧急煞住,她撞上了南宫哲的背,听到从码头那处传来刀剑交错声。
  她提起身子,隔了一会儿,才确定是从那画舫上传来的,于是催着南宫哲把车子往码头移去。
  沿着河岸小路,全是垂条浓密的杨柳树,一棵棵绵延不绝,更利于他们察看情势。当南宫哲停下马车,岑久早迫不及待地取下悬在马车上的灯,一手扳着南宫哲,好奇地观看。
  画舫上灯火通明,十多个人在甲板上打成一团,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三个人被十个渔夫装束的男子攻击。
  “你瞧见没?那年轻人受伤了。”她突然低喊一声,用力戮了戳南宫哲的肩。
  “瞧见了。”南宫哲习武多年,眼力自然比她还好。
  “那你还不去帮帮?”
  “说不定是私人恩怨,咱们是来赏景的,别无端惹上这种事。”南宫哲评论罢,就要取走她的灯;岑久横他一眼,反而站了起来,想把灯擎得更高,好看清楚些。
  南宫哲赶忙把她拉下来,轻声斥责;
  “你疯了不成?!站这么高,要给他们瞧见,连你都灭了口。”
  “有你南宫哲在,谁敢动我分毫。”她倒在他怀中,噘嘴逞强道。
  “岑久!”他语带警告。
  “好嘛好嘛!我别站这么高就是了,为这种小事生我的气,倒不如你去帮帮他们。”说着,又从他怀中爬起,提灯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忙不迭地打了他一掌。
  “哎!那老人家受伤了,南宫哲。”
  “岑久,你安分些行不行?”他恼怒地喊道。
  “这是劫财呀!再不想想法子,真的会出人命的。那些坏蛋,出招如此狠毒……南宫哲!”后头三个字,她甚至急得尾音都扬起来了。
  南宫哲鼻孔忿忿地喷出一口气,满脸无奈地瞪着她。
  “这么做能让你安静下来吗?”
  她一怔,低头细细瞧他,半个身子突然弯下,凑到他面前,绽出一个甜死人的微笑。
  “当然,不仅如此,你还能讨我欢心。”
  “你付我银子便够了,我讨你欢心干嘛?”不知怎的,这些话竟逗得他想笑。但南宫哲可没让她得逞,他板起脸,佯怒拧她的鼻子,然后将她推开,足尖座上一点,整个人如箭簇般朝画舫上疾飞过去。
  迎着寒意刺骨的冷风,南宫哲免不得又为了轻易顺了她心意而懊悔。说不出来是气自己多点儿,还是恼她多一些,原想晚一些再出手的,可却拗不过她这般三催四请。
  就可恨她一点儿都不怕他!
  南宫哲南宫哲,你呀你,再这么着,就要成了个绕指柔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六章

  画舫上,面对十多名匪徒的狙杀,木少柏主仆三人完全处在劣势。黝暗的天色中,木少柏看到忠仆木程已经伤痕累累,另一名随侍木楚则还能抵挡一阵子。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他更加心焦,出招章法也跟着乱了。
  就在分神中,对方狠狠一剑朝他肩上刺来,木少柏狼狈闪躲,但对方的剑刃还是刺穿了衣裳,并迅速转而朝他胸口招呼去。眼见这一着躲不过,木少柏正待闭目等死,却听到几声闷哼,而胸口那一剑,却迟迟没有下来。
  再睁开眼,只看到甲板上横卧数人,围攻木楚和木程的强盗全转而攻向一名陌生男子。
  事情的转变完全出乎意料,那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陌生男子,灵活利落的身手,看得木少柏顿时呆了,根本忘了前一刻自己差点毙命剑下的事。
  掌心拍飞一人,南宫哲抬脚踢翻最后一个企图从背后狙击的家伙,才撤了招。
  他轻蔑地着了躺在四周的强盗一眼,回头只与那落难的主仆三人打了个照面,便跃下画舫,径自走了。
  “壮士!”顾不得膀子上的伤,木少柏追到船头大喊,眼睁睁看着对方像鬼魅似地愈飘愈远,心里懊恼不已。他虽出身富贵,但自小醉心武艺,自认也习得不少本事,却从没见过这般出神人化的功夫,今日有幸得遇,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主人!”木程一拐一拐地跑过来。
  木少柏回头,老仆严重的腿伤令他无心再多想。“你还好吧?”
  “老奴这点伤,没什么大碍。”木程疲倦地摇摇头,恨恨地踢了地上的一名匪徒。
  “这些人渣,真是胆大包天,秋水县的治安如此之差,真该提这县知府来问问。”
  “是呀!程叔说的是。少爷,要不我这就上县衙,提那知县要个经他这么提点,岑久揉揉眼,才总算醒了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皱眉,发现自己的手正摸着脸上的花钿。
  这段时间,为了不想让南宫哲发现这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她不是长时间上着胭脂,就是一直附着花钿,从早到晚,甚至入夜,也都没让这块肌肤休息过。
  “别跟我装傻,从刚才醒来,你就一直在抓那朵桃花。”南宫哲提醒。
  “是有点……不舒服。”她一僵,想放手,但胎痕上痒得厉害,让她忍不住又去抠了抠。
  南宫哲扯下她的手,口气有些冒火,不知是不耐烦,还是恼怒自己竟然更在意她会伤了自己。
  “别这样,你再抓,会留下伤口的。”
  “无所谓的。”她不在乎地笑笑,拨开他的手。
  “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洗干净吧。”南宫哲端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发了牢骚: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平白无故要在脸上涂抹这玩意儿干嘛?白白净净一张脸,让人看了不是挺舒服?”
  话才说完,南宫哲就知道不对劲了,因为岑久着他,久久都没移开目光。
  “你喜欢白白净净的女人?”她问,声音极为冷淡。
  “我欣赏不做作的女人。”南宫哲耸肩说道。
  一股火气全无预警地冲上脑门,也不懂自己在呕什么,岑久松下手,语气透着愤慨:“你说谎!你明明就喜欢白白净净的女人。”
  “那又如何?”南宫哲愣愣地看着她,这下子,他是捉破了头也想不透,他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
  “有些人,一生就是没有办法白白净净站出来,你不懂那种感受!又何必说这种话惹人讨厌!”
  “你找我碴吗?”他叉腰,问得无可奈何。不同于被激怒时的愤慨,他忍不住猜想她发怒的原因——是因为早上没睡饱吗?眼前这无理取闹的模样,倒是第一次瞧见。
  岑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气,说起来,真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跟脸上这块胎记也共处了二十多年,如今为了南宫哲一句无心的话,她竟失去了平日的好气度。
  一早上的快乐情绪消失无踪,眼见醉仙居大门在望,她闷闷地跳下马车,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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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房换好衣服,岑久洗去胭脂,从镜里端详着脸。如她料想的,胎记部分的肌肤已经浮肿,颜色也变得更加殷红了。她覆着脸,一种恨恨的无力感涌上。
  从前不管她面对多少人,她都能处之泰然,为什么今日南宫哲会让她出了岔?
  岑久轻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么在乎的心情,恼人的是,南宫哲偏偏不是件东西!
  心烦间,房外珠帘轻摇,晓缘走进,报说袁二姨娘来了。
  “不见!”岑久一怔,突然怒道。
  晓缘呆了呆,悄声走到镜前,软语相询:
  “清儿说一早进房就不见久姑娘,晓缘想姑娘晨起兴来,独自散步去了,怎么着?是谁惹得姑娘不开心?”
  岑久抿着唇,再出声时,只是叹息。
  “我没什么,你差人打发她走吧。”
  晓缘点点头,“让她等一会儿吧,我替姑娘梳了头便去,”说罢,她把岑久的一束长发朝后拨去,哪想才把发丝梳整,楼梯间已经传来袁姬尖锐的嗓音:
  “你这死蹄子倭地没礼貌,回头我叫久姑娘撵了你!”
  “想撵我,也得先踹走你这狐狸精!”另一厢,清儿也怒气冲冲地回嘴着。
  听到清儿的话,袁姬嘴里更没遮掩,一堆粗话全不干不净地骂开了。岑久霍地站起,不悦地转向门口,看着袁姬和清儿像两颗圆胖的绣球,撞开珠帘,推推挤挤地滚进来。
  “姨娘。”她冷冷地喊了一声,也没好气地对跟在袁姬后头的袁秀宏点点头。
  “久姑娘,一段日子没见,长得更标致了。”一见岑久,袁姬臃肿的脸上即刻堆满了笑。
  岑久走出房,进了一间尚无客人的小花厅,脸上终于出现了怒容。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识相呢?她再有怎么一副好脾气,也会被激得无踪。
  “姨娘这么早到这儿来,想必有事。有话,不妨直说。”
  “老爷子病了,”袁姬皱起眉,一脸忧心忡忡。
  “昨日我已差人回话了,明日下午,我自会亲自去看他老人家。”
  “我知道久姑娘的心意,可姨娘今日特别来见你,是要找你私下商量一件事。”
  商量事情?岑久扫过袁秀宏一眼,见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晕红。
  “说吧。”她吁了一口气,心里已然有谱。
  “老爷子这回病得可不轻哪!他在病中还一直记挂姑娘的终身大事;虽然,老爷子上回跟姑娘撂了话,可父女亲情哪是说断就断得了的。我昨儿个也跟老爷子商量过了,趁这回姑娘去探病,多说几句好话,老爷子气自然就消了;然后,把姑娘和秀宏的婚事办了。一来久姑娘有个好归宿,二来,也成全了老爷子一桩心事。”
  岑久绷着脸,动也不动地听着,她轻触脸上匆忙贴上的花钿,感觉人愈来愈不舒服,恨不得能在当下回到房里。
  “很久以前,我已经给所有人答案了。”
  “可眼前的情况……”
  “我不嫁。”言简意赅地断了袁姬的话,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留,岑久转身就走。
  “久姑娘!”袁姬急急拦住她,“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等这个年过完,你就二十六啦!再不成亲,别人会笑话的!你再怎么固执,岑家的面子也该稍稍顾着吧!”袁姬喊道,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顾岑家?”她冷冷地问,“当年我母亲离开岑家,就没把面子放在心上。外头人真要笑话,早就笑话十年了;既然我十年前没有嫁,十年后我也不会改变心意。二姨娘,把这番话对别家姑娘说去吧,别多费唇舌了。”
  被这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也不是第一回了,但看着岑久坚如磐石的表情,让站在一旁的袁秀宏遭受的打击比前几次还要大。
  “久妹,就算……就算你不在乎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可干爹那头,你真能舍下?”他走上前,眼眶浮起两泡泪,双唇直打哆嗦,神情惶惶,模样就像死了爹娘似,哀切地盯着她。
  袁秀宏这副奸样,岑久早是见怪不怪了。说实话,就算他下一刻当着所有人大哭出声,指责她薄幸,她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她懒得再开口,莲步轻移,径自走了。袁姬本想再追上她,却被一旁的晓缘给挡下。
  “袁二姨娘也太不懂规矩了,这儿是醉仙居,是饶家的地方,可不是在岑记,能随便让你进进出出的。”
  眼见岑久消失在帘后,事情已然无望,袁姬恼恨地痛骂晓缘出气:
  “你这贱蹄子,跟那个死清儿一样,不过都是条吠人的狗,你家久姑娘跟我什么关系,容得你在这儿跟老娘摆架子!”
  跟袁姬打过几次交道,晓缘是深知那张嘴的,她根本不愿在这种人身上费唇舌争论,不过再任她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唤来一名伙计,低声急促地交代他去把南宫哲请来。
  果不其然,当南宫哲拨开珠帘,朝门口一站的时候,袁姬尖拔的嗓音像给活生生剪断了,顿时从张牙舞爪变成摇摇晃晃,拖住袁秀宏,似乎想从义子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晓缘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南宫哲视而不见两人,只管绷着脸问道。
  眼见此情此景,晓缘约莫能揣想到当日在岑家花园一团大乱的情形,她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这一下子,更换来袁姬怨怒的眼神。
  但晓缘压根不在乎,她吃吃笑着转向南宫哲——
  “没事,南宫爷,这点儿小事,晓缘应付得来。”
  “好。”他又看了袁姬一眼,便从容离去。
  “原来……你们就是仗着这野人,才这么作威作福。”见他走了,袁姬的悍劲又来了,长长的指甲直指晓缘。
  “干娘,别说了,咱们别吃眼前亏。”怕惹来南宫哲,又怕旁人侧目,袁秀宏红着眼眶,低头想拉走袁姬。
  满腹怨气难消,袁姬一扭头,竟硬生生给了袁秀宏一巴掌。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老娘真怀疑你那裤裆里究竟有没有点东西!呸!真是没用!”
  “小店生意繁忙,没时间招呼二姨娘和袁少爷了,请自便。”像看笑话似地噙着笑,晓缘又叫了另一名伙计来,把喋喋不休的袁姬和垂头丧气的袁秀宏给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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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匆匆而来,却碰了一鼻子灰,庞大的身躯上了轿子,袁姬愈想愈呕,愈想就愈生气,一路从醉仙居喋喋不休地骂回岑家。
  回到岑家,才下轿子,见身后的袁秀宏仍是一脸的失魂落魄,这对她简直是火上加油;朴过去在袁秀宏瘦弱的身上狠狠打了一记,差点把他推倒在地。
  “你难过什么?!告诉你,老娘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人!你这没用的懦夫,只会在我背后哭哭啼啼!我早告诉过你,把你那身肉养肥些,挣点气力,把她给弄上床,搞大她的肚子,一旦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不乖乖听你的!”
  “久妹真要这么容易上手,那些夜探醉仙居的登徒子,怎么会这么狼狈。”沿路听着那些抱怨和怒骂,袁秀宏的耐性也到了极限,忍不住回嘴。
  “哎唷!这会儿你倒行,能说话了。那方才在醉仙居,你怎么不开开金口,随人家一句话,把你搞得像死了爹娘似的!”袁姬尖着嗓子怪叫。
  袁秀宏不再回嘴,含泪瞪了袁姬一眼,气忿忿地走了。
  “二姐气咻咻的一头汗,在气什么?”美娘从内院走出来,娇声娇气地问。
  “能惹我生气的还有谁?不就是醉仙居那个小贱人!”一见是自家人,袁姬再也顾不得什么,将岑久恶毒的咒出声。
  “怎么?说亲不成,又被踢出来了?”美娘哼哼一笑。
  “再怎么说,她好歹也该尊称我一声姨娘,平时在老爷子跟前,还见她说话有些分寸,没想到今天居然叫下人撵我走!她也不想想,老娘以长辈之尊,拉下脸走这一遭,为的还不是她的幸福!”
  “可是,以二姐的本事,就算没成功,肯定也把店里吵翻天了,这么一来,那丫头自然也占不得什么便宜。”
  “呸!一想到这事老娘就吐血,有那野人在店里,我根本无法可想!”
  “野人?”美娘一愣,恍然明白过来。“你是指那个叫南宫什么的?”
  “除了他还有谁!看他在店里公然出出人人,那贱丫头八成是姘上他了。”
  美娘绞着绣花的手绢儿,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那秀宏还有望吗?”
  袁姬呆了呆,原本只是随口胡诌,经美娘这么一说,她也被那种可能性吓到了。
  “该死呀!要真是这样,那怎么得了!”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更要先下手为强。”
  “能下手,我早就吩咐秀宏去办了,还会拖到这个时候吗?”袁姬没好气地横她一眼。美娘弹弹纱绢,没有生气,仍是一脸的微笑。
  “其实要久姑娘,也没这么困难。”
  “你有什么法子?”听出来有那么点儿希望,袁姬亲热地凑了过去。
  袁姬信服美娘,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以妾的名分,美娘排行第三,可论那一肚子的鬼点子,芳柳和袁姬可就及不上她了。
  这些年来,岑有金年老力衰,房事上显得有心无力,完全不能满足性欲如狼似虎的袁姬;之后,她干脆姘上城郊外一名粗汉,只是运气不好,几次出城会情郎,都差点让岑有金碰个正着,幸好亏得这个美娘,总适时替她把事情遮掩过去。
  于是乎,袁姬干脆把美娘当成了自己人,有什么困难,都直接找她商量。
  美娘笑滕着袁姬。“我为什么要帮你?”
  “好妹妹,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了,这情分可比自家人还亲,你跟我计较这个。再说,姐姐要是得了好处,还会没有甜头给妹妹吗!”
  “嘿!”美娘手一挡,狡诈一笑,“这可不像你偷汉子,送我几串珍珠便了事了。”
  袁姬一呛,闷闷地瞪着她。
  “三妹,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秀宏得了久姑娘,这岑记银号,自然是归二姐所有,小妹我也不贪心,这醉仙居嘛,就归小妹喽!”
  考虑了好一会儿,袁姬狠下心点点头。
  “好,只要这件事成,我什么都依你!”
  “你别急,那死丫头不是说了,明儿晌午后会回这儿?咱们就先跟老爷说好,到时候,强留她多住个一天,人在这儿,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可……那个野人呢?万一他跟来呢?”
  “那死丫头脾气虽拗,可还没那本事敢把人带回来,把老爷子气死这罪名,她可担不起。姐姐要是还不放心,咱们就打点些银子,叫醉仙居的小厮给那野人下些蒙汗药,这么一来,保证他绝不会坏咱们的事。”
  袁姬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称是。
  “真有你的,还是你聪明!”
  “聪明不敢当,只是二姐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美娘噙着微笑,扭着圆胖多汁的腰身,摇摇摆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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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闲来无事,清儿耐不住无聊,趁着大伙儿正忙着开张,独自溜出了醉仙居,在熙攘的大街里漫无目地闲逛。
  经过一个摆刀的摊子,清儿被那摊上各色各样的兵器给吸引住了。
  细细浏览着,在看到一把刀柄华美、刀锋尖利的匕首时,眼睛一亮!
  “好刀!”她喊着,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原来后头有人抢先她一步拿走了。
  “喂!你瞎了眼不成!这可是姑娘我先看到的!”清儿怒斥,回头不分青红皂白地便骂了对方一顿。
  “南……南宫爷?!”看清楚来人,清儿张口结舌,口气有些结巴。
  南宫哲没理会她,掌心里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这刀很漂亮,是么?”清儿呵呵一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能与南宫哲这等人物同时看上一样的东西,足证她的眼光不差。
  “嗯……”
  “不过,南宫爷一个大男人,又有这么好的身手,要这么小的刀子干嘛?还是让给清儿我吧。”
  说罢,伸手去讨,谁知南宫哲却转身避开她,掏了银子给小贩,便带着刀走了。
  “喂!喂!”清儿有些莫名其妙,连忙追上去,挡在他面前。
  “你挡着我的路了。”南宫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刀是我先瞧见的!”
  “是我先付钱买的。”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先买到的,但你是大侠呀!”清儿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挺胸道:“大侠是不跟女人计较的,何况,你让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我从不认为我是大侠,”南宫哲皱起眉,“是你抬举了。再说,买东西只论先后顺序,跟我是不是大侠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
  “可……这……”这个南宫哲的行事作风已经超出她对男人的认知,一时间,清儿语塞,见南宫哲已经转身走了,她忍不住跺脚,气嘟嘟地往回走。
  方向一转,却让她瞧见了另一个熟人。
  三名衣饰华丽、面容俊俏的男子并肩狎笑,行走间还不时你碰我、我摸你的互相嬉闹着,全然无视街上往来行人的侧目。
  尤其夹在中间的那名男子,肤色更是比女人还要白嫩几分。
  清儿眯着眼,仔细打量那男子,她愈瞧愈狐疑,愈瞧就愈离不开眼,突然,她一挑眉,认出这个男人。
  老天有眼,可终于让她撞见了!要不是她天性里记仇记得紧,哪里认得中间这个娘娘腔便是曾经企图奸辱她与岑久的江斌。
  一想起自己曾着了这人的道,清儿的火气直冲脑门,她急迫上去,突然发难,一人一脚把江斌身边两个油头粉脸的少年给踢翻了去。
  “姓江的,还认得你姑奶奶吗!”清儿抽出短剑,粗声粗气地对他咧嘴。
  江斌瞪大眼,脸上一阵青白,吓得打哆嗦。
  清儿恶狠狠地笑着,挥舞短剑,原想从江斌发髻上削去一剑,但手臂却突然施不出半点力来,往后一瞧,南宫哲正牢牢扣着她的。手。
  “你干嘛?”她不耐烦地叫道。
  “你又想干嘛?”南宫哲沉声问道。
  抬头一见南宫哲,江斌更是魂飞魄散,一口气提不上来,那敷粉的脸色更显苍白,眼里两泡畏惧的泪水成串流下,整个人更是跪了下来。
  “饶……饶命!大侠饶……命!”
  南宫哲根本没费心去瞧他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老子,我想干嘛,你管得着!”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碰触分毫,清儿拼命挣扎,无奈手劲比不过人,只气得她大吼大叫。
  他置若罔闻,盯着清儿,一副不许她胡来的模样。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要刀子,我让给你了,我要整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难道只许你对付他,便不许旁人碰他!”
  “他已经变成那个样了,你再了不起,还能把他整得多惨?”
  “喂喂喂:!你可弄清楚,他变成那样,可不是我下的手!”清儿懊恼地喊。“我知道我欠你十分情,但这是两码子事,你赶紧放手,我今日非找他讨回公道不可!”
  “你真想给醉仙居、给你家久姑娘惹麻烦?”
  “没那么严重,你放手啦!”清儿把所有她知道的粗话全吼出口,街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转向这儿来了,然而南宫哲却没半点妥协之意。
  当他终于松开手时,清儿低头一瞧,哪儿还有江斌那行人的影子。
  想追上,偏偏不晓得那人渣是往哪个方向去,清儿满腔怨气,全出在南宫哲身上。
  “你好样的等着!等我告诉姑娘去,说你欺负我!看她不把你赶出醉仙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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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南宫哲!臭南宫哲!混蛋!笨蛋!臭蛋!最好滚回苏州去卖鸭蛋!”清儿抹着泪,破口大骂地跑回醉仙居。
  “清儿姑娘吃了蒜不成?脾气这么大。”伙计迎了上去,好心问道。
  “走开啦!别烦我!”清儿没好气说道,胖胖的小腿在地上大力地蹬了蹬,撞出好几声重响后才停止。
  “久姑娘呢?”她气呼呼地走进花厅。
  “我在这儿。”早在听到那稀奇古怪的骂人话时,岑久就走了出来。
  “好端端的,南宫哲又怎么得罪你了?”她叹了一口气。
  “姑娘,那南宫野人白吃白喝白住的,待得也够久了,咱们明儿个就撵了他!”
  “清儿,你说什么浑话!”晓缘匆匆从楼上奔下。
  “我说的不是浑话,是实话!”清儿愤怒地大叫。
  “你发疯了不成?人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赶人?”晓缘将清儿拉至一旁,又朝岑久的方向猛瞟,接着对清儿大皱其眉,就怕她连岑久也惹怒了。
  “我才没有疯!那个野人在咱们店里,连粒鸟屎都没逮过,充其量也不过在酒窖外打了那么一架,这叫了不起吗?对付那几只三脚猫,他成,我游清儿也成!这么没建树的人,花钱请他做什么?!”
  “你还说你还说!”晓缘心惊胆跳地推了她一把,板起脸骂道:“有些事儿你没瞧见,就别瞎编派,你那坏脾气我还不了解吗?肯定是你胡闹,惹了人家,还恶人先告状!”
  清儿瞪着晓缘,心里再受不住委屈,没等岑久开口,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连晓缘你都徇私,不帮我!久姑娘没良心,连晓缘你也没良心,平日说什么好姐妹,全是骗人的,我游清儿今日就跟你切八段!”
  “我——”晓缘被这话气得直掀眉毛,却被岑久制止。
  “他哪里得罪你了?”岑久语带忍耐。
  “得罪我的地方才多着呢!”清儿哭花了脸,一面哭一面碎碎地骂道:“我方才在街上瞧见那个江斌,想起他曾经对咱们所做的事,我实在忍不过,于是拔剑想冲上前教训他一顿,哪晓得那死野人居然挡着我,连个耳光都不让我打!我做错了吗?我能不生气吗?”
  “南宫爷是怕你失手伤人呀!”晓缘急急抢话,一面看着岑久。
  “鬼才会失手呢!”清儿抹着泪叫骂着:“我在醉仙居这么久,什么时候失手了?说了半天,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那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那南宫野人要继续留下,我干脆走好了!”说着,哭着跑出去了
  一早上好不容易抚平的头疼这会儿又开始痛了,岑久扶着额,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回。
  “晓缘,去看看她。”
  晓缘担忧的望着她。“可姑娘您……”
  “不碍事的,你去陪陪她,那丫头脾气冲得很,可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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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中午,岑久才见到南宫哲的人。
  “晓缘说你要见我。”南宫哲敲了敲门,在房间外客气地询问。
  “你整个早上去哪儿了?”岑久拉开门,走回妆台,镜里映出的一张脸,紧绷如弦。
  “我在市集,”他说。“怎么?有事吗?”
  “你和清儿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告我状了?”南宫哲显然觉得很有趣,居然笑出声。
  “你还敢笑!”岑久瞪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打从我收下她,就没见她这么委屈过,你明知她恨江斌恨得要死,你偏偏挡着她,难怪她连你一并都气上了。”
  “我就是知道她冲,才由不得她胡来。”
  “你至少让她出个气,发泄一下。”
  “她连短剑都亮出来了,让她发泄,只怕会出人命。”
  岑久一怔,口气有些无奈,亦有些酸:“看来,你比我还了解她的脾气呢。”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南宫哲走上前,手指扣着她的鬓角,轻缓按压着。
  “有没有舒服些?”
  “唔!”她闭上眼,轻喃道。
  再睁开眼,透过镜子,两人视线相交;岑久有些迷惘,她从没有自觉到,她的心已经愈来愈依赖这个人。
  想到这里,岑久忍不住叹气。
  南宫哲伸手环住她的肩,将她的头靠在他身上。“在心烦什么?”
  “没有,没什么心烦的事。”她否认,但口是心非的又叹了一声,直到将半个身子都偎进他怀里,那紊乱的心才平抚了一些些。
  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父亲那日在盛怒中所说的话;这一生,任她再怎么精明干练,她终究还是个女人。
  她也需要一个男人陪着她,在她失意彷徨时,能给她一个有力的抚慰。
  到现在,她才愿意坦承,长久积存在心里的那分寂寞,其实只是尘封,从来都没有消失。
  “下午,你要回岑家?”
  “我父亲病了,看来,不像是装的,我……担心他会因此要我放弃醉仙居。”
  看着她眉头深锁,南宫哲只能沉默。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亦无权利给予任何意见。
  “躺一会儿吧,什么烦心的事,暂时都别想了。”
  她抬头看他,看她视线所及的宽阔肩膀,看他从没清爽干净过的下颚……一个月的时间早就过了,她却假装忘了时间,想到两人分开是迟早的事,岑久心头一紧,喉头紧缩,这种感觉重得令她难以承受。
  “抱我。”她含糊地说。
  南宫哲没有异议,俯下身子,很温柔很温柔地吻了她……
  片刻之后,南宫哲从她胸脯抬起头,见她仍睡得香甜;这几天,她似乎很容易疲累。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自己如此迷恋。南宫哲爱抚着她,突然很不平于外头那些对她苛刻的流言;她没有出色的容貌,没有丰腴的身子,更遑论姑娘家该有的柔顺脾气,但,她就是能让他神魂颠倒、原则尽失。
  岑久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迎上他专注的目光。
  “在看什么?”她呢喃。
  南宫哲淡淡一笑,大拇指轻轻触着她脸上的那朵花钿。
  从来没有人这么亲昵地碰过她这朵胎痕,就连母亲也没有。岑久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她像被火烫着似地迅速别过头。
  “怎么了?”
  岑久没说话,再面对他的,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情,她突然撕开了脸上所黏贴的花钿。
  她在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吗?是厌恶、讶异,还是强自镇定的矫饰?岑久瞪大眼,紧盯着他,想看清楚那瞳仁里是否有自己熟知的失望情绪,但南宫哲的表情及眼神如一,仿佛她从没撕开过那片花
  钿。
  “瞧,这样不是舒服多了。”他按按那块凉凉的胎记,声音如话家常。
  眼前的景物变得扭曲而模糊,像有什么酸辣的味道,突然呛得岑久刺痛莫名,眼泪,就在这么奇怪的时刻流下来。
  她早就忘了什么是流泪的滋味,但是这个粗人,他什么都没说,居然就把她惹哭了。
  南宫哲将她的脸抬起,一见她的泪,竟慌了手脚。
  天可怜见,他面对洪水猛兽皆无惧,偏偏就怕哭泣的女人。
  千万千万,别来这一着!
  “你……你别这样!”他一急,说话也跟着结巴。
  “你没料想过,我这么丑,是不是?”
  “我……”我说过,你的……你的气质和韵味,很美。”
  岑久仰起头,让泪水浸得剔透瞳仁,咬着唇凝瞅着他。“只是气质和韵味?”
  南宫哲皱眉,这问题把他考倒了。但为了要她好过些,他很费心地想了想,突然轻轻捏她臂膀那滑溜的肌肤。
  “你的身体也很美。”这一次,他说的可是真心话,瞧他的手指头自有主见似,好色地溜到她丰满的胸前,来来回回、爱怜地触摸着。
  他眼里的迷恋是骗不了人的,岑久垂下头,突地,就在流泪中开怀笑起来。
  “你这个野人!”她抡起拳头,轻捶他一记,把自己重重挤进他怀里。
  被打了一拳,南宫哲避也不是,闪也不是,虽然方才两人才经历一场激情的云雨,可她这模样,却让他尴尬得不得了。
  他原是想着要把她弄得舒舒服服的,别绷着一张脸进岑家;至于她脸上的胎记……唉!他可是完全没有想过。
  不过,尴尬归尴尬,有人撒娇的这种感觉倒还挺受用的,或者,他南宫哲还不是这么讨厌女人吧。
  靠在他怀里,岑久舒服地闭上眼睛,颊上泪痕未干,她抿着笑,讶异于自己的发现。
  男女情爱,原来一点儿都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复杂。
  发生在她和南宫哲之间的微妙感受,并不惊心动魄,而是踏实笃定的。
  能赶在年华老去前体验到这种珍贵的情感,也算值得了。
  见她回复平常,南宫哲松了口气,随即叹息。对女人,尤其这个,恐怕他是穷毕生之力,都弄不懂了。
  £££
  午后,南宫哲原拟亲自护送岑久回去,但被她婉拒;在门口送她离开后,南宫哲回到房里,才发现自己忘了将市集上所购得的那柄匕首交给岑久。
  他原想下楼追上她,但随即打消了念头,一时间,他为自己的冲动觉得荒唐透顶。那女人不过是离开一个下午,没必要让他这么费心牵挂吧?
  南宫哲恼怒地摇摇头,拿起桌上的茶,唇未沾杯,便立刻打住。
  蒙汗药?南宫哲冷笑连连。有了岑久的前车之鉴,他要是再上当,江湖也别混了;况且,除了那千日醉,寻常迷药根本逃不过他灵敏的嗅觉。
  南宫哲想拍桌大吼,毕竟那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不过心眼儿一转,他突然又把手放下。
  是岑久差人这么做吗?南宫哲马上否决这个推测。虽然他与岑久所协议的时间已过,但依岑久直来直往的脾气,没必要用这么下山烂的方式留他。
  那是清儿想要整他吗?也不可能。依她只会用拳头解决事情的个性,不会搞这种把戏。
  那么会是谁?
  谁会在岑久前脚才踏出醉仙居就这么做?
  想来想去,南宫哲只留下一个最合理的答案:那就是有人想要放倒他,染指岑久。
  这个可能性令南宫哲大为光火!接下这件差事后,他便在道上放过话,应该不会有人傻得想找死,除了一个月前那三个倒霉的家伙外。
  剔除这一半的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没闯过江湖、不知死活的富贵子弟了。
  南宫哲眼前浮起了那个叫江斌的男子,他危险地眯紧眼,心里立誓,无论是谁,那意图染指岑久的家伙已经死定了,对方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在所不惜!
  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南宫哲突然浑身一僵!多年走江湖的经历,他的背就像生了一对眼睛似,对躲在暗处窥视他的那对目光敏感得不得了。
  看你们搞什么鬼!他暗想,假意喝了碗里的茶,隔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卧倒在桌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七章

  “你这个不肖女,都什么节骨眼了,你非把我气死才甘心是不是?!”
  午后岑家的大院,传出这一声怒吼。
  岑久立于床边,没有回嘴,脸上的表情只是木然。
  就像过去每一次的碰面,岑家子嗣的问题,总会让他们父女在寒暄几句后撕破笑脸,而这一回的情况并不因岑有金的生病而有所改变。
  “你聋了还是怎么着!不吭气就没事儿了吗?我要不说我快死了,能请得动你来吗?”
  岑有金愈骂愈起劲,声若洪钟,全然不像个快咽气的老人。
  “老爷子,别气别气啊,久姑娘不懂事,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芳柳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岑有金的胸口,嘴上像是劝说,但那唇角,却翘翘的,令人生厌。
  “是呀,大夫说您今天才好些呢。”美娘捧着茶盘,凑过来打着圆场:“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呀,干什么一见面就吵呢。来来来,喝茶喝茶,别这么气呼呼的。”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岑久别过脸,恼怒地说。
  “你走!你走好了!反正全秋水县的人都知道,我岑有金有个目无尊长、嫁不出去的好女儿,我造的孽,我都认了!”
  岑有金骂不绝口,美娘突然把茶硬塞进岑久手里,还瞟了岑有金一眼。
  “哎哟老爷子,何苦把话说这么绝呢!这些日子,您哪一天不叨念着久姑娘呀。前些日子江家的事,不是把您给急坏了吗!久姑娘都这么大啦!什么事都有主张,操这么多心做什么呢。如今她肯回来看您,就是心还记挂着您呀!”
  “记挂我个屁!她心里只有饶家,只有那座破酒坊,哪有我这糟老头!”岑有金吼道。
  “醉仙居还有事忙,我改日再来看您老人家。”
  岑久忽然把茶一口喝完,青着脸转身拉开门。
  “你给我站住!”
  她停下脚步,整个人因强抑的愤怒而颤抖,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准备应付那将来的辱骂。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空气死寂,先前的那声吼,似乎脱尽了岑有金所有的气力。
  “久儿,爹老了,富贵了一辈子,临老却落得无人送终的下场,你忍心吗?”
  老人声音里的哀怜是无法作假的。岑久仰起头,痛恨眼眶莫名泛起的湿润。她不懂自己的心怎么突然柔软了,从前,不管父亲怎么装模作样的哀求,她向来都能无动于衷。
  但成全了他,曾有的努力,和她孤注一掷的求子计划,就全部失去了意义。
  “您身体还很硬朗,别这么悲观。”硬着心肠说完,岑久匆匆跨过门槛走了。
  “我和二姐送久姑娘。”美娘说道,朝袁姬使个眼色,两人急急跟了出去。
  走过回廊,她停下脚步,任花园外迎面吹来的风把她微湿的泪意风干了。
  她是醉仙居的主人,这一生一世,都不能有所更改。岑久握着栏杆,试图把父亲乞怜的声音甩出脑海,但眼前景物突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她捧着头,脚步没来由颠了下;突然,背后伸来两只手,稳稳架住了她。
  “动作快点!”美娘喊道,迅速而机警地朝四周张望。
  袁姬点点头,两人合力把半昏沉的岑久带回了早准备好的房间里。
  袁秀宏早早等在里边,一见她们,急忙迎上。
  “没有别人看到吧?”
  “废话!”袁姬啐道。
  见她们毫无畏惧,袁秀宏突然怕事起来;虽然他对岑久非常痴迷,但这件事如果被岑有金知道,他实在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
  “你们……你们给她喝的茶水……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你当我白痴呀!”恼他罗嗦,美娘口气也不甚好。她和袁姬两人费力将岑久抱至床上,接着念道:“她只会手脚俱软,使不出半点力来抗拒你!倒是你这主角儿,别像个死人一样愣在那儿,还不过来帮忙,把她的衣服剥开!”
  “我……我……”
  袁姬抬头,一扬手便朝他后脑勺拍去,嘴里狠狠威胁道:“你什么你!老娘我可警告你,就这么一次机会,你别给我别别扭扭的不成事,搞定了她,将来所有好处全归你的。”
  见岑久脸上总是经年累月地贴着那朵花钿,美娘一时好奇,伸手去揭。当看到那个粉红的胎痕,呆了呆,突然高声尖笑起来。
  “装神弄鬼!我道她有多么了不得,原来也是个丑八怪!”
  袁姬凑上前一看,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个小贱人,平日摆什么高姿态。”袁姬啐了一口口水,轻蔑地在岑久脸上拍了一巴掌。“老爷子竟然还当她是个宝!这丑女人,站出去还丢了岑家的脸,贱货!蒙骗了咱们这么多年!”
  “老爷于是她亲生父亲,一定早就知道的。”美娘刻薄一笑,“难怪老爷只会放狠话,却从不敢逼她。看她这么刁钻,三挑四拣的始终不肯嫁人,原来是怕漏了底,给人笑话。”
  说罢,转向袁秀宏,再开口时,那语气比袁姬威胁他时还要严厉:“为了帮你们,我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我和你干娘就在外头守着,直到你办完事。可别不争气,给我弄砸了。”
  “我……我知道。”含含糊糊应着,袁秀宏一对眼睛紧盯岑久雪白如凝脂的肩头,久久都没舍得眨眼。
  见事情成功在望,袁姬噙着笑,抱着岑久的衣衫和美娘推推拉拉的走出房间。
  袁秀宏坐在床边,眼光隔着薄薄的帐幔,颤抖地注视着岑久纤白的脖子,害怕和兴奋的心情交织。他抹去额头的汗,硬吞了吞口水,转身猴急地退了衣服。
  “久……久妹妹,对对……不起啦。”袁秀宏闭上眼睛、噘起嘴,朝岑久俯压下去。
  然而贴在他唇上的却不是女人滑腻的脸颊,而是细针密布、一撮一丛的粗糙。袁秀宏急急缩回身子,不住地揉着嘴,睁开眼睛,这一瞧,可真把他吓破了胆子。他吻的是南宫哲的胡渣子、那男人精光四射的眸子正阴森森地望着他。
  “我……我……”
  南宫哲眯着眼,看着袁秀宏口吐白沫、两眼上翻;仰面昏死了过去。
  床上的岑久仍旧紧闭双目,任南宫哲怎么拍打叫唤,都没回应。
  他索性拉下锦被,想拖了人就走,但眼前的景象令他倒抽了口气!
  锦被下的岑久,居然一丝不挂、毫无遮掩!
  她蜷曲着身子,像个孩子般无邪地睡着,这是岑久的另一面,南宫哲从没瞧过的。
  四处张望,竟然也没有她的衣服,顿时,南宫哲的怒火直冲脑门!
  果然如他所想,这一切全是预谋好的。清儿说的没错,岑家那三个肥婆,全都一肚子坏水。
  南宫哲忍着火气,把岑久连锦被一并抱起,纵身跳出了窗户。
  £££
  抱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人能上哪儿去?醉仙居这时间正敞开大门作生意,热络得很,他总不好在大白天连人带被的扛着,众目睽睽地走到房间里吧?
  原以为还有个酒窖可以去,哪晓得今天却是酒坊交货的日子,窖外来来去去,全是运酒工人。
  南宫哲缩在柴房里边,一脸窝囊地朝外看。这种情况若给外人瞧见了,还不当他和岑久是对人人喊打的奸夫淫妇吗?秋水县每个好事之徒早在猜疑他们之间,若真的传出去,岂不毁了嘛?
  天呀!今儿个究竟是什么鬼日子,他南宫哲好说歹说,在江湖上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谁知竟会沦落至此!
  “嗯……我在哪儿?”躺在他怀里的岑久突然呢喃一声,慵懒地问。
  媚眼如丝,一头浓密的长发披在她略显骨感的裸肩上,比在房里的拘谨,全然不同风情。
  但一样能诱死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见她这模样,南宫哲忍不住又哀叹一声,脑海里那无从打理的混乱感又来了。像他这般有条不紊的男人,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变得这么软弱不济事!
  “南宫哲?”岑久突然张开眼,显然没给晕茫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
  不过,既然是南宫哲,也就没什么好怕的,岑久闭上眼,浓浓的倦怠牵着四肢百骸,身体过暖的温度令她皱起眉头。
  “好热!”
  “这儿风大得很,哪里热了?”怕她着凉,南宫哲把包住她的锦被往上拉,一边还咕哝着,却没发现自己也在拭汗。
  对他的好心,岑久可没接受,她喃喃抱怨,把锦被用力往下拖。
  被子下滑,露出她姣美的胸脯,南宫哲像被人打了一拳却不能还击,只得频频咒骂。虽然跟她已有肌肤之亲,可他并不想趁人之危,南宫哲呀南宫哲!你想想办法吧!他搔着头,气自己自制力居然这么薄弱,她才一个动作,就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他想离开,冷却一下他脑海里不堪的念头,但他更不放心放她一人在这儿。
  “阿久!”
  她爱娇地哼了哼,一头长发像醉酒似,突地朝后一栽,南宫哲连忙把手臂伸出去,借她当枕。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声音低低软软,吃了蜜糖似,全然不似乎日的平淡收敛,这种音调,直勾人三魂七魄。
  “我要不在这儿,你就糟了。”他嘀咕道。
  “你说什么?”
  “没事儿,好好躺着,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了。”
  她眯着眼瞧他,突然娇滴滴地笑出声。
  “你胡说,那天你也是这么唬弄我的,明明痛得很,你还叫我别乱动,说什么一会儿就好了。结果自己也没做到,骗人!”她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了掐,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这坏人,傻瓜才信你呢。”
  他曾说过那样的话吗?南宫哲呛住了,一张凶煞煞的胡子脸突然胀得通红。
  回想他们初试云雨的情景,那种甜蜜的折磨和起伏的欢愉涌上心头,南宫哲摇摇头,忍不住失笑。
  “岑久,岑久,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凑上前,用鼻子轻轻摩挲着她的,温柔又无助地问道,清亮的眼神也迷蒙了。
  岑久仍摇摇晃晃的,发热的身子,令她好生不适。
  “南宫哲,说故事给我听!”她突然坐了起来,指着他大声命令道。
  破柴房里,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下,南宫哲只能从命,他告诉她一个有关于刀的故事——
  “有个男人,在他成年时,武功已经很好了,但他好胜心强,一心想打遍天下无敌手;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父亲为他选了一门亲事,新娘子长得很美,男人很喜欢,待她非常好;可他始终不知道,妻子并不爱他,她总是在他离开家时,出去找她青梅竹马的情郎,终于有一回,被他撞见了……”
  他说故事的调调真好听,岑久困盹地想着,要是他平日别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都像现在这样说话,该有多好?
  随即她摇头,要真是这样,那就不是南宫哲了。她叹了一口气,她相中的是那个粗鲁寡言的南宫哲……
  她睡着了,两手牢牢抱着他的臂膀,安静地贴着南宫哲的胸膛。
  不等故事的结局,南宫哲收了口,只是呆望她的睡颜,一会儿,他笑了。
  原来,把那难堪的记忆说出来并没那么伤人,为什么自己竟被困扰了这么多年?
  这个岑久,真的有魔力呀!他微微动了动,挣不开她的手,慢慢地,也不想挣开了。
  拥着她,南宫哲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孤独里。
  £££
  醉仙居。
  “入夜了,久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是呀!姑娘说要回来用膳的。”经晓缘提点,清儿抽下围裙应道。
  “不会有什么事吧?”晓缘走去门口,朝外张望了一会儿,突然担忧地说。
  “嗳,不过走一趟岑家,能有什么事?晓缘你就爱乱想!”
  “岑家那几只狐狸精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晓得她们会想什么法子来算计姑娘。”说罢,晓缘忍不住埋怨起来:“要是你在姑娘身边,我还不烦恼,可这会儿她只身一人,我当然会胡思乱想了。全都怪你小心眼,跟南宫爷斗气便罢,迁怒姑娘做什么!”
  “嘿!你在怪我是不是?!”清儿叉着腰,嗓门大了起来。
  “你们别吵了。”
  看见门口的南宫哲,晓缘呐呐地喊了一声;清儿冷哼,满脸不屑地撇过头去。
  “久姑娘人现在在房里。”
  晓缘眉一挑,约莫察觉事情有异,和清儿不约而同朝楼上奔去。
  房内一片寂静,床铺外的帐幔已经垂下,岑久紧合双眼,依旧睡得香甜。
  “这是怎么……”晓缘狐疑地拉开这陌生的锦被,当瞧见岑久身无寸缕,她惊喘一声,回头瞪视南宫哲,强烈的护主之心令向来温柔的她起了杀意。
  “清儿,此人轻薄姑娘,杀了他!”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加上昨日还为江斌的事怀恨在心,清儿根本没有考虑,拔剑便朝南宫哲斩去。
  “以为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结果还不是个登徒子,下流!无耻!姑奶奶今日非宰了你不可!”清儿怒斥,招招杀招,硬将手无寸铁的南宫哲逼到角落。
  “你们听我说!”
  “还听他什么!杀了他,才能保全姑娘清白!”晓缘嚷起来。
  “那还用说!”清儿摆了个架式,又是咻咻咻的三剑。
  “攻他下盘!刺他左翼!”晓缘叫道。
  有晓缘的指点助阵,清儿打得更是杀气腾腾。
  对上两个不讲理的女人,南宫哲就像秀才遇到兵,在与清儿对拆几招后,他的火气终于也上扬了。
  “你们有时间在这儿跟我发疯,怎么不去瞧瞧岑姑娘她人好不好?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可不是我南宫哲的!”
  听见他的吼叫,晓缘蹙眉,朝那锦被上的绣花望去,这一瞧,吓得她大声喊住清儿。
  “干嘛?没见我在忙吗!”打了半天,除了一开始的出其不意略占上风外,到目前为止,她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上,清儿口气充满了愤慨。
  “你住手!”
  “才不!”
  晓缘冲过去,揪住清儿衣衫一角。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有点大脑吧!没听见南宫爷说的话?这被子的确不是醉仙居的。”
  “那也不能证明姑娘没让这野人占了便宜!”清儿怒道,将剑锋朝南宫哲抖得嗡嗡作响。
  “南宫爷,请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晓缘瞪她一眼,转向南宫哲。
  瞧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信了清儿的鬼话。南宫哲又恼又气,真是好心没好报,枉他为了保护岑久,在柴房里躲躲藏藏了大半天,回头还得受这种冤。
  他忍下怒火,闷闷地把下午所发生的事说了。
  晓缘捣着心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倒是清儿,对南宫哲成见已深,对这番话毫无反应。
  “你根本就是鬼扯!”清儿打断他的话,“岑家三只狐狸跟天借胆也不敢得罪岑老爷子,分明就是你垂涎咱们这醉仙居,才——”
  “你闭嘴行不行!”晓缘扭头一阵大吼,“真要像你说的那样,南宫爷何必等到这时候才动手!”
  “天杀的你就是相信他的话是不是?!”清儿被吼得颜面尽失,嗓门也尖了。
  “天杀的我当然相信!”晓缘失了耐性,劈头也是一阵大吼:“姑娘要是没让人下药了,见你在她房里要剑,这会儿还不气得下床来弹你爆栗!”
  晓缘从未有过的怒吼终于让清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冲动归冲动,但脑子还能判定是非。
  “我去宰了那三只狐狸厂!”她的剑一收,气冲冲地朝外走去。
  “你够了吧!这节骨眼了还闹事!”
  “我闹什么事?!我是去帮姑娘讨回公道!”
  “要讨公道,也得先确定姑娘没事,你别这么胡来!去请大夫来。”
  “不需要,她喝的只是寻常迷药,睡一觉便没事了。入夜里请大夫,难保不被人瞧见,到时只怕会惹来更多是非。”南宫哲插进话来,清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南宫爷说的是。”晓缘点点头。
  “是什么是!你有没有点主见?别人随便放的屁全当是香的!”见晓缘满是信服的态度,清儿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扭头,将珠帘踢得哗啦作响,便气冲冲地走了。
  “清儿……她就是这个脾气,南宫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介意。”说不动清儿赔罪,还让南宫哲听到那些粗话,晓缘一脸的尴尬。
  他无所谓地耸肩,只朝床上的岑久投去一眼。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岑姑娘麻烦你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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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姑娘,南宫爷来了。”
  “你出去吧。”她抿住不小心逸出唇的笑容,静静地说。
  看着那诡谲的表情,心细如尘的晓缘,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得默默依言离去。
  “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儿的。”房间已无外人,岑久无须再掩饰自己的心情。她灿然一笑,显示心情好得不得了。
  “清儿说要去找岑家的人拼命。”
  “她就是这个性,无妨,晓缘压得住她。”
  “你呢?也不打算追究?”
  她一怔,摇头笑了。“追根究柢,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在岑家惹出更大的风波来;我爹的身子才好些,没必要再刺激他老人家,只不过……”
  她沉吟了一会儿,只盼接下来这留人的借口别被看穿。
  “就昨天的情况看来,你还是教我些防身术来得好。”
  “以你的冷静,就是遇上大事,也能处理得很好。”
  一早的好心情因这番话沉淀下来,她垂眼瞧着地上男人的影子朝自己走近,直到手腕被他执起,掌心塞进一柄小小的匕首。
  “这是……”
  “我估的没错,它正好合你的手。”
  她的心一颤!原来低落的情绪又被挑起。伸手握那刀柄。这利器做得极为精致,尺寸也很小巧,一小截袖子便可以轻易藏住,十分利于她在某些非常情况下自保。
  是他……费心思量选的吗?岑久的心雀跃,抬头愣愣地望他,却怎么都不敢开口询问。
  因为南宫哲的表情,与面对那日她扬手揭下花钿时并没什么不同。
  “收下来,对你总有些帮助。”
  听到他那一丝不苟的口吻,岑久失望地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个男人是块生锈的铁片,绝对不会特别为令女人做这种事的,她最好早点停止猜测他的每一举动,再任情况这样发展下去,只会对她愈来愈不利。
  “这刀这么小,真要遇上了事,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握着匕首的手握了又放,岑久叹息的声音忽然多了那么些幽怨。
  从前的她,何曾用这种口气说话?
  “千万别小看它。一个男人身上有很多致命点,当你为了自保反击时,千万不要考虑是否会重挫对方致死;你要狠下心,因为,攻击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么一次。”
  “像这样吗?”她低声问道,将手朝前轻送,刀鞘轻撞他的胸口。
  从鞘身传来的震动,是他的心跳,握住刀子,岑久的手无端跟着颤了起来。
  初次动情,是不是也为他心跳所迷?
  她那完美的求子计划已经失控,就像她再也不能严令自己,不为这心跳所属的男子所惑。
  不知道他有没有思虑过,在两人之间,已经没分得那么清楚了?为什么她愈来愈依恋这副身躯?
  他真像那日所说,如此眷恋她的身体?
  但青春年华总会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她还能用什么留住他?
  仿佛同一时间,他也接收到相同的问题。南宫哲并没开口解答她的疑虑,只是望着胸前刀鞘,不发一言。
  直到岑久突兀地开口:
  “昨天,我那个样子,你为什么……没对我……呃……我的意思是……”
  南宫哲俯下头,只给她一个柔柔的亲吻。
  岑久怔了怔,他的唇里仍有淡淡的龙井茶香,温温的、热热的,这个吻让人心旷神怡,其中还掺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抚慰意味,她本能回应,觉得整个人变得飘飘然。
  “这种事,需要两情相悦的,你没同意,我绝不会做。”说罢,他摸摸她的头,“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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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妆镜前,岑久手拈眉笔,在脸上轻绘桃花。这些日子,她调的颜色愈来愈淡,似乎对于这个胎痕,不再像从前那么介意了。
  是什么改变了她?
  这些年来,她日复一日用胭脂掩覆着胎印,颜料淡红的色泽已经吃进肌肤,就算不贴花钿,顺着胎记,再补绘几下,一样也能把她衬得出色。
  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坦坦荡荡、什么都不在乎地带着这胎记走出醉仙居?
  一股酸水截断思绪,自胃里直冲喉咙,岑久丢开笔,哇一声吐了出来。
  在旁服侍的晓缘被这突如其来的呕吐吓白了脸,扔开手里的鲜花,急急跑来拍抚她的背。
  “姑娘,您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呀?”她焦的地问着,一面扬声朝门外大喊:“清儿!清儿!你死到哪儿去了,还不快来!”
  木梯传来碰碰大响,清儿一脚踹开门,三步并成两步地冲进来。
  “别怕别慌!天大的事有我来扛!”说罢,她抽出剑,警戒地扫过房间四周。
  “别闹了!姑娘出事了,你赶紧去请大夫来。”晓缘丢了个白眼给她,清儿拔腿又冲了出去。谁知,这回却让岑久给喊住。
  “不准去,晓……晓缘,你叫……叫她回来。”岑久说完,捣着胸口又呕出一团秽物。
  这一次,晓缘终于看明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然后尖声把清儿唤回。
  “久姑娘!我扶你上床躺着。”晓缘哽咽了,而被唤回房的清儿望见这一幕,却是全然摸不着头绪。
  “你为什么哭呀?晓缘,久姑娘只不过是吐了。”她指指地上的一摊脏污,问得无辜。
  “你这猪头!久姑娘是……久姑娘是……”晓缘又恨又急,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未了,只气得在地板上连连跺脚。
  “好端端的干嘛骂我?”清儿板起脸,“昨儿个只不过贪了厨房一块五花肉,你有必要这个时候跟我算帐吗?”
  “你……你就知道吃,要让你明白发生什么事,早让你气死了!”晓缘抹着泪,没好气地骂道。
  “别吵了。”岑久虚弱地叫道:“清儿,你出去吧,别跟晓缘一样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吃坏了肚子,人不舒服而已,晓缘在这儿陪我就好了。”
  “喔。”清儿搔搔头,一脸傻乎乎地走了出去。
  “久姑娘,是谁做的?”晓缘掩上门,又奔回岑久身边。
  “我就知道,任谁都瞒得住,就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岑久虚弱地一笑。
  “久姑娘,这不是调侃晓缘的时候,你赶紧告诉我,到底是谁干下这么可恶的事!”话才说完,晓缘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向来斯文的脾气也管不住怨毒的诅咒:“我……我……非叫清儿把那天杀的混蛋剁碎喂狗不可!”
  岑久想解释,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喉咙呛辣得让她有口难言。
  见她这模样,晓缘好生心疼。她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前些天南宫哲曾用一条被子把赤条条的岑久抱进醉仙居。
  一定是那日回岑家时,被那几只狐狸精设计的!晓缘霍然站起,此刻只希望能揪住那三个女人,然后一刀刀将她们凌迟致死。
  “绝不能饶恕她们!”晓缘低吼,胖胖的身子冲向门口,却被岑久厉声唤回。
  “你又要干什么?!”
  “久姑娘,是不是袁姬和芳柳姨娘搞的鬼?这孩子……”想到最有可能是袁秀宏所为,晓缘简直说不出口。那个死懦夫!平日看他软不嗒叽的,没想到居然敢跟天公借胆,对岑久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孩子是我的。”
  “姑娘!”晓缘张口结舌,呆立在原地。
  “你不要多问,总之,这件事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也不是被逼的。你只要知道,这跟袁姬、跟我爹没半点关系就够了。”说罢,她脸色苍白地闭上眼。
  这一下,晓缘是真的哑口无言了。岑久坦白的事实完全超乎她所预料,好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姑娘这模样,要让人担忧,要不,让晓缘请汪老来一趟吧。他医术精,口风也紧,算是自己人,姑娘让他诊治,也教人放心。”
  这一次,岑久没有异议。她鲜少这么难受过,这会儿,除了闭目休息,什么都不想做。
  “都依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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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白发老者用力挣开了晓缘,连手里的木箱子也扔在地上。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老人叫嚷着,表情又喘又气,一屁股靠在墙上,显然一步都不肯再走了。
  “就到门口了,还差这几步路么!汪老,你行行好吧!”晓缘拾起药箱,焦急地喊道。
  “几……几步路也不是这么赶的。”老人瞪她一眼,叨叨絮絮地骂了起来:“晓缘呀,不是老头子闹别扭,你做人从来没这么失礼过。一早没头没脑地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又催命似地把我赶到这儿来,却神秘兮兮地什么都不肯说,好坏我跟你家姑娘也算熟识,你这么对我,老头子我能不生气吗?”
  “见了我家姑娘,汪老不就都知道了?”
  “我偏不!”老人推开她递来的药箱,鼓着腮帮子赌气说道:“要嘛,你就现在说,不开口,我这就回家去!”
  “汪老!”
  老人一扭头,表情显然比她还固执。
  “她吐了。”晓缘没法,只得懊恼地开口。
  “吐了?”老人挑眉,鼻孔浊重地猛哼气。“连这种小毛病也敢劳驾我?我看你根本就在敷衍我!”
  面对老人的执拗,晓缘一个劲地猛跺脚;但四周人来人往,她实在难以启齿,末了只好凑上前,在汪老耳边低声说了。
  “你你你!这种事儿怎么不早说!”汪老一听,事情非同小可,他突然瞪眼骂道,揣着药箱跳了起来。这回没等晓缘催促,匆匆跑进店里去了。
  房里的岑久睡得正沉,一直到晓缘接近床边,才吵醒了她。
  见到来人,岑久勉强打起精神招呼:“汪老,您来了。”
  “人不舒服就别这么多礼了。”汪老摇摇手,走上前把起她的脉,先是惊异,接着沉吟了一会儿,才把她的手放开。
  “我原本就没什么,是晓缘太大惊小怪了。”
  拈着胡,汪老并不对她的情况加以询问,反而一脸正经地看着她。
  “你别这么想,难得你身边有个这么忠心的丫头,这缘分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晓缘丫头,别杵在那儿,让你家姑娘休息,你跟我出来。”
  晓缘点点头,替岑久理好被子,才走了出来。
  “姑娘她……”
  “没事儿的,你家姑娘身子一向硬朗,这一点小毛病难不倒她的。”
  “可……您没瞧见,她早上吐成那样,直到现在,她都没吃过半点东西。”
  “多数女人有孕,初期都是这样的。哪一天你嫁了人,就知道啦。”汪老轻描淡写地说。
  晓缘脸一红,恼声咛道:“汪老,您为老不尊,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晓缘这儿来了,要真像您说的这样,我以后才不嫁呢!”
  “傻丫头,看看你家姑娘,这种话,可别说得太有把握。”汪老呵呵笑道,话里没带嘲讽。但见她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老人索性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好几味药。
  “晓缘呀!要是你还不放心,就到药铺去抓这帖药吧。”
  晓缘接过药方,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些。
  “对了,”汪老起身,“孩子的父亲是……”
  晓缘摇摇头,一脸郁郁,显然还不能接受岑久未婚有孕的事实。
  “她只告诉我,这孩子是她的,跟谁都没关系。汪老是知道我家姑娘的,她要打定主意不肯说,是谁都拿她没办法的。更何况,她做事一向都有她的道理。”
  老人点点头。“这倒是。这久丫头的行事作风跟她娘是一个样,女儿身躯男儿心,老头子一直就很欣赏她,既然她都说无关紧要了,晓缘呀,你就别自寻烦恼了。”
  “可这要是传出去……又万一,我真怕姑娘是被欺负的。”
  “谁能欺得了你家姑娘?”汪老反问道。“我早听说你们店里请了一个了不得的帮手。”
  “话虽这么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没这么糟啦!我方才察看她,没见她有什么伤心郁闷之色,由此可见,你是多虑了。这么着,你吩咐厨房,替她熬煮一锅粥,等她饿了,就让她吃一点。”
  “汪老!”清儿蹦蹦跳跳地上楼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清儿丫头,一阵子没见,气色不错!”老人笑道。
  “这阵子吃得饱睡得好,我当然好得不得了!”清儿傻呼呼一笑,“汪老,我家姑娘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晓缘想插口,汪老又开口笑了。
  “是呀是呀!我开了一帖药,吃了就没事啦!”
  “你上来做什么?”晓缘瞪她一眼。
  “看看姑娘好不好嘛!你干嘛这么生气?”
  “我没有!”晓缘气呼呼地应道,不再搭理她,继而转向汪老。
  “姑娘这件事,让汪老费心了。这几天,我让伙计送两坛酒过去,算是向汪老赔罪。”
  听到有酒可喝,汪老一张老脸笑得更开了。他点点头,抱着药箱喜孜孜地下楼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八章

  南宫哲从来就不是迟钝的人,光瞧岑久这几日没下楼,再见晓缘那绷得像是天要塌了似的脸,还有那陌生老头拎着药箱匆匆来去的模样,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个把月前,他说不定会为这迟早要出现的结果松下一口气,但是,接受事实的过程并不如想像那般容易。在大厅一角坐定,他的表情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晓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严肃。
  直到现在,他才肯对自己承认,对岑久是真的动情了,而他也相信岑久对他的感觉远远超过其他男人;但这并无助益。相遇之前,他们各自处在自己的世界,也许谈不上心满意足,但至少无怨无悔。
  爱能漂洗他天性里那飘泊流浪惯了的血液吗?南宫哲摇头苦笑。他亦不能想像,岑久能为了他而潇洒出走醉仙居。
  那是不可能的,他了解她性格里的执拗,一如自己的。
  现在,南宫哲真怕岑久来问他的心意,因为连他都不敢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如果没有孩子,说不定他对她还不会这么愧疚。
  门口传来的谈笑声暂时中断了这苦恼的问题,南宫哲抬起头,看见几张相识的面孔。
  晓缘提着两盅特选的美酒,对送酒的伙计低声交代了汪老的住处后,一抬头,正正望见了主仆三人。
  为首的那白衣男子相貌英俊,器宇轩昂,一言一行间,有着说不出的贵气。
  如此潇洒出尘的少年公子,难免令晓缘心动,舒展这几日为岑久操烦的秀眉。她带着微笑迎上前去,口气仍自持有礼。
  一对上晓缘的目光,木少柏差点忘了该说什么。
  这么美的姑娘,他不是没瞧见过。在宫里,随处一指,便有七、八个,但面对生人,能笑得这么落落大方、不扭捏作态的,他就没见过几个。
  “呃……我……我听人说,宫中的酒全都出自这儿?”情急之中,他脱口而出。
  “是的,公子生面孔,远地来的?”
  木少柏点点头,好不容易才从对方美丽的笑容里回神。如果他没猜错,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秋水县所有男人挤破头想摘下的金桃花。
  “在下木少柏,洛阳人氏,久闻岑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完对方的话,晓缘敛了笑,换上一副严肃的脸孔。
  “我只是个小丫头,久姑娘人不舒服,不方便出来。”
  “你不是……”木少柏会意过来,表情顿时有些讪然。“对不住,冒犯了姑娘。”
  “木公子言重了。醉仙居是御赐的酿酒坊,不是那些秦楼楚馆,这般贸然求见我家姑娘,未免有些失礼。”
  “谁要见我?”
  晓缘转身,奔向楼梯间的岑久,口气俱是关心:“姑娘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下楼来做什么?”
  “又不是什么大病。再说躺了一天,骨头都酸了,你别紧张。”岑久虚弱地笑笑,朝木少柏走来。
  约莫是连续的孕吐,岑久脸色并不好,但精神的不济并不影响她看人的眼光。
  上流人家的富贵公子,想追求她的人,大多不脱表情作假、眼神乱飘、态度浮躁,但眼前这个,除了好奇诧异,他一点都不讨人厌。
  木少柏打量着岑久瘦不拉叽的身材,加上那惨澹苍白的脸色,要不是晓缘搀扶她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关心和崇敬,他一定认为这是个骗局。
  他正打算开口,一直四处打量的木楚忽然近身低喊道:
  “少爷,那不是咱们一直寻觅未果的恩公吗?”
  随着主仆三人目光调去,岑久瞧见了南宫哲。
  “恩公,我总算找到你了!”抛下岑久,木少柏急急上前,惊喜地揖道。
  “你认错人了。”南宫哲别过脸,没有承认。
  木少柏一怔,再细看对方那浓眉大眼,还有那虎臂熊腰的身段,他更确定自己没错认人。
  “恩公,你忘了吗?我是那舫上的人,承蒙您那日搭救……”
  “我说,你认错人了。”南宫哲打断木少柏热切的口吻,抬起的目光越过众人,独独落在岑久脸上。
  一会儿,他起身,漠不关心地朝门外走去。
  “南宫哲!”岑久追了过去,低声喊道。
  南宫哲扭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只管静静瞧着岑久,她被看得不自在,口气也不甚好:“这么瞧我,有什么问题吗?”
  “你一整天都没下楼来,连午膳也在房内用,你人不舒服吗?”
  她一惊,笑得勉强。“没瞧见我,你心里不舒坦?”
  南宫哲没回答她,一转头,大步走出了醉仙居。
  £££
  气闷闷地回房,才进门,她就后悔了。
  自己是怎么了?岑久支着额心,烦躁地盯着镜子。她已经顺利怀孕了,这应该值得开心才是,怎么她的心情反而变得更糟?
  更要命的是,她连说话都不太像自己了。从来,她不会对个男人拐弯抹角地在话里讨答案的,但几分钟前,她竟就这么做了。
  想到南宫哲一语不发的神情,那当口,他究竟是怎么瞧自己的?岑久愈想愈丢脸,只气在问话当时怎么没咬到舌头,那么她或许会有些警惕才是。
  肯定今天这几趟孕吐把她搞成这样的;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怀孕会这么难受。
  晓缘捧着汤药进来,见她一脸郁郁,免不了又是关心地询问:“怎么啦?姑娘人又不舒服了?”
  “没事儿。”她叹了一口气,“晓缘,我最近脾气很坏,是不是?”
  “没有的事。”晓缘摇头,细心地替她整好衣衫,“姑娘身子不舒服,心情自然好不了。汪老也说了,熬过这三个月,就很顺利了。”
  “什么三个月两个月?”清儿的大嗓门没头没脑地插了进来,吓得晓缘差点咬住舌头,就怕不小心说溜了嘴。
  “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进来也不敲门!”
  “门又没关!”清儿没好气地应道,“今天大伙儿是怎么着?全都吃坏了肚子是不是?姑娘这样,你也这样,连那个野人也是,成日板着张晚娘脸孔,死气沉沉地惹人嫌,我又没做错事!”
  “你!”
  清儿没理会晓缘绷着脸,一见妆台上的堡汤,已经咂舌欢呼起来——“嘿!这是什么好料?!厨房还有没有?”
  “这是给姑娘的,不准动!”晓缘扑上去,把那盅汤护得紧紧。
  “不动就不动嘛!”清儿一怔,忍不住埋怨出声:“你好奇怪哟!防我跟防贼似的,那天我没陪姑娘去岑家的事,你也可以跟我计较到现在。既然这样,你当时何必挡着我,不让我去宰了那三只狐狸精!”
  要不是岑久按住自己,晓缘早就发火了,但是她只能瞪着清儿,气呼呼地不出声。
  “瞧这玩意儿!”清儿从妆台拿起一样东西,瞧着瞧着,眼睛突然一亮!
  “你认得它?”看到这把南宫哲所送的匕首,岑久的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然!”清儿嘟起嘴。“那日就是为了把刀,我才跟那野人结下梁子的。”
  “什么意思?”
  清儿这才把当日街上的事说了出来。
  岑久听得默然,揣想着他当时在铺上拿起刀的时候,是计划着要送她的;一个男人曾经在另一个地方想起她,而且单纯的为她做着这件事,对她来说,真有些不可思议。而且,那个人还是南宫哲。
  “早知道他是替姑娘买的,清儿就不跟他闹了!”清儿噘着嘴,不过一会儿又开始嘀咕:“不过他这人也真怪,什么事都不说清楚,老别别扭扭的藏在肚子里不说,难怪我会跟他吵起来。”
  “你这种脾气,就是哑巴也要给你激得开口骂人,还敢嫌人是非!”晓缘啐她一口,想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晓缘,你又拐弯儿骂我!”
  “我是直着肠子骂你,真要拐弯儿,你还听不懂咧!”见她生气,晓缘忍不住嘻嘻一笑。
  “死晓缘!”这话全然没得反驳,气得清儿干脆抡起拳头,追着她直打。
  “哎呀,别闹了,你们吵得我头晕!”给她们俩这么来来去去,岑久整个思绪都乱了,急忙喊住清儿:“你那时候为江斌的事告了他一堆状,怎么就漏了这件事没说?”
  “清儿鼓起腮帮子,两手一摊。“没法儿,刀在摊上,的确是他先拿到手的,我游清儿可是出身江湖名门世家,是道地的豪情儿女,不可以这么小家子气呢!我只是气他帮衬着江斌那死娘娘腔,不让我揍一顿出气。”
  听着听着,晓缘像想起什么似,突然插进话来:“听清儿提起这事儿,我才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南宫爷走了城东一趟,他把袁二姨娘在外头偷姘的汉子给揪到了岑家。听说老爷子大怒,把她和袁秀宏赶了出去。”
  又一件让她错愕的事。岑久放开匕首,有些不悦;枉她夜里跟他这么亲,怎么这些事儿就没听他亲口说起?想着想着,思绪莫名流转到那个在昏眩中只能记得片断的故事……
  “我也听说了。看来,是真有这回事儿啊。”清儿踱着步,在岑久身后走来走去,“这个南宫野人做事,真是让人想不透,我还以为他是不爱管人闲事的。”
  “老爷子也不算是外人呀。”晓缘接口。
  “唉呀,只要他老别这么罗罗嗦嗦的逼姑娘回岑家嫁人,我清儿还不当他是自己人吗!”
  “你说的也对啦!话又说回来,南宫爷也真是替姑娘出了口怨气,这么一来,其他两个狐狸精可就安分许多了。”
  “还有件事儿……晓缘不知该不该对姑娘说……”
  “提都提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才来的那位木公子,选了东厢院最好的房间住下,而且还一口气付了半年的宿费。”
  岑久偏着头,“半年?”
  “是呀,”晓缘声音有些异样,“他说家里难得放他出远门,他想留在秋水县一阵子。”
  “除了酒出名,这秋水县里也没啥好玩的。”清儿插嘴道。
  “我也这么对他说;后来,他跟我打听了很多南宫爷的事。我想,这人应该是针对南宫爷而来,可我瞧他又没什么恶意……”
  “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她突兀地打断晓缘的话。
  妆台的堡汤散着细细的烟,热度正好,她却不若往常一次吞下,拈着盖子,岑久只是不断沿着碗缘,轻轻琢磨着。
  £££
  短鞭飞卷,马蹄扬沙,瀑布般湍急地踩破了午后宁静的秋水县。
  鞍上壮青男子,不断朝四周掠过的景物张望,当他瞧见醉仙居的旗帜,急忙勒马跳下。
  男子拭去额头满布的汗珠,大步跨进醉仙居,没等店伙计上前招呼,他立刻朝坐在角落的南宫哲走去,也不问一声,便抓起桌上的酒,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我总算找到你了!”男子喘吁吁地说。
  南宫哲仍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眯着眼,一副看来快睡着的模样。
  “有事么?”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件大事!要非这样,我何必这么辛苦的走这趟。”男子说道,又抓起他的酒壶,痛痛快快地吞了两口,再出声,话里隐隐有埋怨之意:
  “我一直在猜会是什么人绊住了你,能让你一走就是几个月没消没息。要不是前些日子那巴山四杰在你底下栽跟头的风声传出来,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人!”
  “我早就表明了,我非官制内的人,不受你们的管辖。”
  “我懂我懂!”男子敛住嘲弄之意,赶忙陪上笑脸:“只是这件事太棘手,大人想来想去,还是非你出马不可!”
  “抬举了。”南宫哲轻哼。
  “这件案子,上头实在逼得紧,我家大人无法可想,才会再请爷儿您走一趟。”
  说话间,一行人越过他们走出门去,男子无心抬头,这一瞧,连话都忘了继续。
  “那是……”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门藏不住惊愕。
  看着木少柏的背影,南宫哲懒洋洋的眼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兴味。
  “你认得他?”
  “那是当今圣上面前最得宠的昱王爷,两年前我随大人进京,曾在宫里见过一回,这么一号大人物,怎么会在这小地方落脚?”
  南宫哲眼底一闪,有些惊愕又有些不信,多日盘旋在他心里的那分疑窦随即全消。一直以为木少柏只是个偏爱武学的公子哥儿,但这又不能解释他那处处流露尊贵气息的谈吐。
  照今日看来,那木少柏该是个掩人耳目的假名了。
  某个想法袭上心头,南宫哲不动声色地瞧着眼前仍说个不停的男子,好一会儿才闷吞吞地开口:“你是不是管多了?”
  “是是是!”男子被唤回神,笑得满是尴尬,“咱们言归正传。这事儿,您帮是不帮?”
  再抬起头,南宫哲看的却是趴在柜台打盹的清儿。岑久今天又没下店里,他真想上楼问问她的情况好是不好,但一想起那一日她问话时那执拗的神色,他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你先走吧,三天内我自会与你会合。”
  见他首肯,男子如释重负地笑了;他拾起帽子,在柜台包了两斤酒,便匆匆离开了。
  自楼上朝下望,岑久看到了这一幕。
  直到那人消失在大门处,她那一直无谓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微的改变。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有些事,该来的终究要来,不是她逃避或装糊涂就能躲过的;就算她真傻得忘了,依南宫哲的性子,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不吭气。
  在相互觉得压力之前,为什么她不学着先放开手呢?
  £££
  风在呼啸,旋绕。
  木少柏目不转睛,整个人的魂魄仿佛也跟随着南宫哲身形舞动,随风飞转。
  当最后一记剑招结束,他忍不住迎上前去,拍掌叫好。
  一反过去几日对木少柏不理不睬的态度,南宫哲竟没有拒绝他的意思;木少柏满是惊喜,双方像是找到了同样的话题,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然而,同处花园一角的岑久,表情却有天壤之别,她眼神迷惘地盯着南宫哲,显然心情并不舒坦。
  当晓缘低声提醒她该回房休息时,她终于起身,要清儿和晓缘在一旁候着,然后朝南宫哲走去。
  “我有话想私下跟南宫爷说,能否请木少爷行个方便?”
  纵然眼里充满好奇,但木少柏很识趣,没多问什么,跟晓缘先行离开。
  “你打算离开了?”
  他浑身一震!扭头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自那陌生汉子来了又走,这两日你总避着不见我,而且,总这么心事重重的一张脸。”
  “避着不见我的人是你。”南宫哲打断她的话,见她苍白的脸色,他一时间语塞,原想一鼓作气出口的话也突然消失。
  两人耽溺在沉默中,原本空气里有着微微的风也停止了流动;末了,南宫哲终于开口:“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问道:“离开这儿,你要去哪儿?”
  南宫哲没答话,投向她的目光,是只有自己才能懂的依恋。这一段住在醉仙居的日子,仿佛让人置身天堂;但他心知肚明,就算真能选择不走,这里,也不该是他的归去之处。
  “你的身子……还好吧?”
  她垂首望着小腹,伸手轻轻触摸,依旧是那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口吻:
  “服了几帖药,这两天情况好多了。”
  上前一步,南宫哲握住她肩头,突然柔声问道:
  “我一直忘了问你,醉仙居的女主人,未婚生子,你不怕闹出丑闻?”
  她仰起头,很坚定地笑了。
  “我早想过了,这儿离洛阳还有段距离,只要处理得当,消息不至于会传开的。”
  他点点头,全然不质疑她的办事能力。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想确定,你不会跟我要回他。”
  或者早习以为常她谨慎的个性,南宫哲不为这个问题生气,只是伸手拂走落在她颊上的几根发丝,移动的指腹细腻地沿着她的脸游移着;游走到她的胎痕,停了下来,然后温柔地抚弄着。
  “我说过,他是你的,没有人能跟你争回他。”
  突来的举动瓦解了岑久所有的防备,她眼眶盈热,只觉酸楚。
  很想告诉他,她其实没有外表所展现的那么理智坚强;与他相亲的日子,她初次明了那爱恋的甜美灿烂滋味,他让她的心绪像个普通女人般起伏翻涌;但,无论她有多么想开口,她都不可能把这些事说出来。
  南宫哲并不爱她,自由对他胜过世间一切;他只是守信,即使被她所设计,但他仍愿意配合她的计划,给予她所想要的。
  在他硬梆梆的外表下,有颗仁慈的心,如果她开口说了,只会让他离开得更歉疚不安。
  “没有人能为难你。”南宫哲的声音穿透了她的思绪。“至少,江湖上的人绝对不敢冒险找你麻烦。至于其他的……那位木公子,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日,他曾欠我一个情分,假如你有麻烦,可以找他帮忙。”
  “他?”
  “我暂时无法告诉你他的身份,总之,那个人绝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如果真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千万不要逞强,去找他,并说这是我的意思,无论有多困难,他一定会帮你。”
  岑久点头,扬声唤了晓缘来。
  “替南宫爷准备的银两,好了吗?”
  “好了。都放在南宫爷房里。”
  南宫哲凝瞅着她,就是最后那一眼,泄露了所有的爱与怜。在岑久以为自己快崩溃的时候,他却快速地离开了去。
  晓缘目送他的背影,又瞧了岑久一眼,她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积累在她心里的那个大迷团,终于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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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梯传来咚咚的重响,清儿圆圆的身子像颗球似飞快跑到了晓缘面前。
  “嘿嘿!我听说南宫野人要走了?”
  晓缘拭着柜台,再抬起头,却是一张比过去几天还要阴沉的脸谱,对照清儿一脸的热切,她的口气更显火爆——
  “那干你什么事?!”
  “当然有事了。唉呀!你没瞧见早上他耍的那套剑法,要不是我在姑娘身边,不敢造次,哪轮得到那个姓木的拍掌叫好。唉!要是他脾气没这么古怪,我游清儿还不拜他做师父吗?可这话都还没出口呢,他却突然说要走了。”
  “走就走!那种粗人有什么好留的!”晓缘恼恨地说。
  清儿为她话里的激愤大启疑窦,“口气这么冲,你是不是……又吃坏东西了?”
  想起自己今早发现的大秘密,晓缘的心简直懊恼得不得了。她捏着抹布的手指抓了又放,但无论清儿怎么问,就是开不了口。
  “你别这么不高兴嘛!早上那个木公子,我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他看来跟我的心思一般,也想拜他做师父……”
  “你说完了没有?”提到木少柏,晓缘莫名其妙地更是火大:“那个南宫野人一向讨厌女人,想跟他有什么师徒之义,哼!你就少拿自个儿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谁说的!我瞧他对久姑娘就好得不得了呢。”
  晓缘抬眼,这回音量更高了:“你瞎扯什么,他是姑娘雇来保护醉仙居的!”
  “在说什么?这么激动?”
  “姑娘!”晓缘一惊,强笑道:“全是清儿死脑筋,晓缘跟她说不通,才会动气的。”
  大概是习惯了晓缘这几日捉摸不定的坏脾气,清儿竟没跟她吵起来,反而挨近岑久身边——
  “姑娘,南宫爷就要走了,你不留他吗?”
  “像他这等大人物,肯为咱们迁就在这小地方,已经算委屈了。他要走,我能有什么借口留他?”岑久淡淡地说。
  “说的也是。”清儿咕哝一声,突然听到马儿在门外的嘶鸣声,她奔了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
  “是南宫爷儿,他要走了!姑娘,咱们不出去送送他吗?”
  清儿的无心之语让岑久的心没来由地揪紧。她抬起眼,嘴角弯了弯,仿佛苦涩,又像是嘲弄般地笑了笑。
  “送,当然要送,他为醉仙居、为我做了这么多,这一程,我怎能不送?”
  话虽这么说,但出门的脚步却是颤颤顿顿的,倚在门口,见他人已上了马,岑久只能张大眼睛呆望他。
  “保重。”南宫哲说。
  “你也是。”出乎意外的,她竟笑了,像抽掉了灵魂似,表情是那么置身事外。
  南宫哲点点头,严峻地强迫自己的目光移开她,双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蹄震动了地面,也震慑了她整个人、整颗心,她从不知道,南宫哲策马的姿态是那么狂野不拘,就像他的人一般。
  岑久理不清,这一刻是恨自己多一些,还是怨他多一点;她只知道,眼前这么做是对的,她喜欢他,即便不能在一起,她也希望他快乐。
  也许只是怅然,在临别这一刻,都未曾见他对自己透露出半丝牵挂;此刻,她真是灰心的,自己竟还能这般情愿与无悔!
  “姑娘,你为什么不留住南宫爷!”晓缘急急忙忙地追出来,一反方才恶劣的态度。
  “何必留他呢?”岑久反问,垂首朝楼上走去,不同于来时的恍惚,这回,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
  此刻的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在她腹中,有着她与南宫哲一同孕育的孩子;当他们决定不再相见,这个孩子,将是她日后思念他的唯一凭借。
  “久姑娘!”晓缘喊道。
  岑久抬头,却看见她手上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原以为眼泪会夺眶而出,但岑久只是看着晓缘,什么都没说。
  “南宫爷没带走……这些银子,他留在房间里。”
  好沉重的包袱!某些淡淡的伤感里,岑久终于愿对自己坦承:这些日子来她心情的超伏,全都是因为她爱上了那个像风一样狂野的男子。
  可惜这份爱,并不在当初得子的计划里。
  惆怅的笑里,岑久眨去了眼泪。
  南宫哲说对了,原来在生命里,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算计清楚的。
  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得到了过去从未有的幸福与爱。
  这么想来,岑久心里就不酸楚了。她感谢南宫哲,给了她一份如此美丽的回忆。
  只是,往后她的心,也会背着如包袱这般沉重的记忆,再也不能轻松。
  “他没带走,那倒是我们占便宜了。看来,你说的没错,他可真是怪人,不是吗?”
  岑久噙着笑,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晓缘,慢慢地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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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县近郊的一间弃屋里。
  拎着一篮食物,美娘嫌恶地跨过布满蛛丝的木门,她对了对掌心的纸条,确信自己没走错地方。
  “你来做什么?”一见来人,屋内蓬头垢面的女人站起来,一脸警戒。
  即便心里震惊莫名,但美娘隐藏得很好,她微笑,将手上的提篮扬了扬,然后递给女人。
  闻到食篮里逸出的食物香气,女子颤抖的双手几乎接不住篮子,她粗鲁地倒出里面的食物,手抓了就吃。
  “看你这模样,到底饿了多久?”美娘打量着对方的吃相,忍不住出口问道。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难以相信,跟前这个瘦巴巴的女人,和个把月前那丰满妖饶的袁姬是同一人。
  袁姬吞着肉,抬眼看看她,低头又塞进一块鸡肉。
  “我找了你很久。”
  听到这句话,袁姬终于停止了嚼咽,她抹嘴,话里带着深深的怨恨。
  “我在岑家外头挨饿受冻了几天,就是指望等你和芳柳对我还有点情份,哪晓得你们全跟那绝情绝义的老头子一样……”
  “你以为我和芳柳的日子好过?”美娘气恼地打断她的诅咒。“老爷子差点儿让你活活气死,把你扫地出门还不够,连咱们都迁怒了,成日派人盯着我和芳柳,像防贼似的,我没怪你气你,还好心替你送吃的来,你居然还这副德性!”
  要是还在岑家,管他有理无理,袁姬肯定要吵出个输嬴来,也绝不这般低声下气;但时不我予,如今想过回富贵日子已是不可能,日后能否得个温饱,就全靠这个美娘了。
  见美娘气冲冲地拂袖要走,袁姬一把拉住她,声音没来由地哽咽。
  “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别怪姐姐生气,这些日子,又没吃又没住的,我实在怕了呀!”
  美娘瞪她一眼,才又闷闷地坐下。
  “你刚说……老爷子叫人看着你们,那今天……怎么好出这趟门?”
  “他不快活,想去长安散散心,这两天命人打包行李,我才得空出来。”
  “你也要走?”
  美娘摇头,停顿了一下,突然岔开了话:“前几天我上街买东西,猜我瞧见谁了?”
  “谁?”
  “晓缘。她鬼鬼祟祟地从仁济堂药铺走出来;我一时好奇,便进去询问掌柜的。你猜怎么着?那贱婢抓的居然是一帖安胎饮。”
  袁姬一呆!“什么?”
  “这你还不懂吗?那贱婢是岑久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也从没听过岑久把她指了谁,有身孕的自然不会是她,这味药,为的自然是岑久了。”
  “可是……”袁姬怔了怔。“你怎么能确定?”
  “我是不确定,不过,当我走了醉仙居一趟,”美娘阴侧侧一笑。“亲眼瞧见那丫头吃了药,嘿嘿!她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我想是不太可能。那丫头一向白命清高,秋水县没一个男人她看得上眼,她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难不成真让人夜里暗算了?”袁姬猜测。
  美娘没说话,只是淡淡瞟她一眼。
  相处多年,袁姬怎会不明白美娘那轻蔑的眼神,她被瞧得讪然,“难道不是这样?”
  “姐姐,你都到了这步田地,怎么脑子还是没点长进?岑久要这么不济事,还不早早让老爷子拐回岑家认祖归宗了。打从那江少爷吃了瘪,这秋水县里头还有哪个男人敢冒着绝子绝孙的后果强欺她?”
  听够了美娘对自己的嘲讽,袁姬闷闷地坐下。“那么你说,谁还有那本事?”
  “南宫哲。”
  袁姬跳了起来!想到过去的锦衣玉食,和如今的乞讨为生,她恨得泪花直冒。
  “别提那野人,我恨不得能杀了他!”
  “能不提吗?”美娘冷冷地说:“那岑久的眼光再差,肚子里都实实在在有后了,咱们再不想办法,等老爷子一伸腿,岑家所有家产归了饶家,到时我和芳柳想死在哪儿都没得作主!”
  “老爷子不会同意的。他知道这件事吗?”一想到美娘所描述的可能,袁姬的寒毛全竖了起来。虽然眼前她过得落魄,至少还有个美娘能接济她;她不能想像,如果岑久的孩子继承了岑家……
  “这未婚有孕是件丢人的事,老爷子要是知道,定会活活气死的!”袁姬喊道。
  “怎么会气死?他想有个继承人早想疯了,丢人又怎么着!岑久忤逆他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死过一回。说来说去,咱们就是败在头上没安个岑字。”说着说着,美娘忍不住咬牙切齿,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打颤。
  “我猜那贱丫头也想透了。当初她迟迟不嫁人,就是不想有男人插手醉仙居,可也不好看着老爷子死不瞑目;用上这着棋,除了没脸没名声,倒把岑、饶两家的钱财都揽住了。咱们三姐妹没能替岑家留后,老爷子当然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袁姬急得直搓手,一会儿,她放开手,盯着美娘认真地说:“要不是碍着那野人赖着不走,我这会儿就上醉仙居,替你解决掉那个杂种!”
  “谁让你这么做了!”美娘突然目露凶光,一把扯住她,语气透着怒火:“她肚子里的野种可是咱们最后的筹码,你要敢这么做,我才会叫人宰了你。”
  “这……这……”
  “我告诉你,那南宫哲两天前就离开醉仙居了。老爷子大后天也要启程离开秋水县,等他一走,秋水县的所有一切就全在我掌握之中。你给我听好,没我吩咐,不许轻举妄动。”
  “我不懂……”
  “你要是懂,今天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美娘冷哼一声,“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我会让人按时送饭来。再等几个月,自然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到时,别忘了把你那姘头带着,我需要个男人出力。”
  “等等!”袁姬追上来,“芳柳知道这事吗?”
  “咱们同在一条船上,她能不知道吗?长安这趟路,我就是要她负责盯着那死老头子,别让他知道了坏事。”美娘抛下这些话,便离开破屋,上轿走了。
  垂下轿帘,把玩着手上空空的食篮,美娘的表情复杂而深沉。上回算计岑久,却让那半路杀出的南宫哲给坏了事,还让她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这一次,由她亲自操刀,绝不允许有半分差池。十年青春耗尽,图的不过是锦衣玉食,还有百年身后的风光大葬;但目前局势的发展,逼得她不得不狠下心肠,替自己预作打算。就算拼着断腿的后果,她也要踢开岑久这块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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