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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空明传烽录》作者:公子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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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2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二回

 

  

  他离京之前,还须再去都察院向主官禀报一声。从都察院回来,只见自家庭院里堆得高高的不知甚么东西,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黑道流氓拜门?走近前去一看,却都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玉器,更加惊讶,连忙叫门房过来查问,却是今日上午,一群人不由分说,一哄而上地将东西搬了进来,留下一张名刺,又是一哄而散,门房年纪大了追赶不上,只得将名刺收了起来。

  桓震心里惊疑不定,看那名刺时候,写的却是“山西平遥李经纬”,另外还有好几串杂七杂八的不入流官衔,估计都是捐来的。[——根据造粪机器要求设计此人……]

  他瞧着那张花里胡梢的名刺,不由得哭笑不得,这个甚么李经纬是做哪一行的?哪有拜访别人家,礼物丢下就走,就算是自己这个主人不在,起码也得交代何时再来,或是自家地址,就这么一走了之,叫他哪里找去?

  细细瞧那名片,却原来在角落里写了一行蝇头小字,道是“暂寓西门内丽冬院”,不禁哑然失笑,丽春夏秋冬院不是韦小宝的创举么?怎地这个李经纬也弄了个丽冬院出来,看来真是奇人随处有,不光今年多啊。他本来觉得起程在即,懒得去招惹这些朝人家院子乱堆礼物的俗人,可是这丽冬院三个字却勾起了他的兴趣,一时间倒想见识一下能取这种名字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丽冬院却是京城出名的一间青楼,他在街上略一打听便问到了。这种地方桓震还是头一次来,初一进去时候那种尴尬局面,也不用说了。直到他摸出那张名刺,声称要寻一个叫做李经纬的,那些莺莺燕燕们才悻悻散去,老鸨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腻声道:“哎呀这位爷,您认得咱们东家,怎不早说?”一面说,一双手又八爪鱼似的往桓震身上缠来。

  桓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远远逃开,讪笑道:“去对你们东家说,姓桓的来访他。”老鸨翻了一个白眼,一扭一扭地上楼去了。桓震抹一把冷汗,心中更加奇怪,不知这个妓院老板找自己做甚?难道是劝自己入股?还是有什么买一送十的好事?说话间便有一个龟奴,引着他进了一间僻静雅座,旋即退了出去。

  只等得片刻,便听外面有人轻轻扣门。桓震随口道:“进来!”只见一人轻步走了进来,跪在他面前,口称下官参见。桓震给一个妓院老板这么大人下官地称呼,心里很是不快,挥手叫他起来,定睛看他长相,只见此人三十来岁年纪,一张团脸,生得又白又胖,穿一件玄锦直裰,头上戴着青色瓜皮小帽,巴掌大的地方,镶满了金箔珠玉,倒像新娘子戴的凤冠一般,叫人看了难受之极。一对眼睛却是十分灵活,不时左顾右盼。

  桓震心中对他很是鄙夷,也懒得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将他送来那张名刺向桌上一丢,道:“你来寻本官作甚?”李经纬笑道:“下官久慕大人高名,知道大人诛除魏阉,智勇双全,一直无缘得见,好容易探听到大人的住家,这才上门拜访,想要一瞻大人丰采,不料时运不济,竟遇不上大人。”桓震不耐烦听他的吹牛拍马,站起身来作势欲走。

  李经纬果然大急,连忙拦住,桓震道:“本官连日事忙,没空陪你扯淡。有话快说罢。你送那许多礼物来,不是送着好玩的罢?”李经纬笑道:“大人真是爽快人。既然如此,下官也就不绕圈子,下官的一个妾舅,因为些许小事给下在刑部狱中……”桓震摇手止住他话头,他任职御史,时常与刑部有事务往来,也知道刑部审理的案件都是大案重案,怎可能是什么小事?此人明显是求自己说情的,这个例他可不能开。

  当下正色道:“桓某今日不曾来过此地,更加不曾与你说话。我家中那些礼物,明日自当遣人奉还。”说着推开李经纬,头也不回,径自出门。李经纬在身后叫道:“桓大人不听明因由,就要离去,怎知敝妾舅不是给冤枉入罪?”桓震心里一动,心想确乎如此,连四百多年后的时代,也有许多人无缘无故的给警察冤枉,甚至于丢了性命,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同那些蛮不讲理的警察一样了?

  但是瞧这个李经纬的模样,他说的话实在叫人信不过去。勉勉强强地重行坐下,听他说完了整个故事。听完之后,却觉倘若他说的全是实情,那么这个李经纬非但不是甚么奸商,并且还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商业人才。

  原来此人乃是一个世代盐商子弟,在山西是有名的富裕世家,一年之中,山西签发的盐引,倒有八成是在他家的。然而李家却不止于经营盐业,粮食药材、糖酒衣服都有涉足,经营范围东至河北,南到湖北,势力很是庞大。

  李家有一条生财之道,便是将内地的消费品,运到边境去卖给北方的少数民族。这本来没有什么,明末对于恭顺的游牧民族,也是准许一定程度的边市贸易的,可是李家为了大批量贩卖潞绸,居然在潞安府一带开设作坊,雇佣农民为织工,按匹计酬。近年来山西天灾严重,农民靠种地往往不能谋生,于是便有一些抛弃了田产到李家作坊中做工的,既可养家活口,又可以规避徭役。随着李家作坊规模逐渐扩大,从潞绸发展到潞酒,当地的荒地就愈来愈多,更有些农民索性将地里粮食铲去,种了桑树,已经收下来的粮食,也都卖给酒坊,潞安府钱粮收入也就受到了严重影响。

  于是上个月,潞安府作坊名义上的主持人,李经纬的妾舅,便以“引诱刁民,不务生产”的罪名给逮了起来。潞安府一审之下,居然审出他不光“引诱刁民”,还朝边境走私铁器食盐。这可是通番大罪,地方上不能处理,便将他解送进京。

  李经纬的妾是个厉害人物,两场大闹之下,逼得他不得不跟着来北京设法营救。可是运气不好,京中官场刚刚经过一次大换血,李经纬原先的几条门路,都给崇祯皇帝断了。他没法可想,听那些罢官的魏党人物说,桓震是近来一个厉害角色,一手搞垮了魏忠贤,很得皇帝的信任,便想从他身上设法。

  这些他自然不会对桓震明说,然而桓震毕竟也在官场中混了一段时间,听得他含糊其辞,心里早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却觉得这个李经纬颇有商业头脑,他所做的事情,同英国圈地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

  然而若论起国法,他又确实犯了法,论起罪来并不冤枉。这种事情,到底不能帮他设法,当下摇了摇头,仍是要走。

  李经纬却如蚂蟥一般叮住了不放,直跟在他后面,一路尾随到了家里。任是谁这般给人跟着都会不爽,桓震走到自己家门,回头看看尾巴仍然缀在身后,不由得大叹自己倒霉,怎地招惹上了这种厚面皮?不过商人倘若面皮不厚,也就不能发财了。

  猛然站定步子,回身瞪着李经纬。李经纬收足不住,险些撞在他身上。好容易稳住了,讪笑道:“大人身手敏捷,下官不如,下官不如。”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色道:“你这等忙桓某帮不了,更加不敢帮。请你另寻别人去罢。”李经纬仍是笑眯眯地,却是一副不信桓震所说的神色,道:“桓大人敢是嫌下官诚意不够么?”所谓诚意,那便是桓震院子里堆的那些礼物了。

  桓震听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家里还有这一个大麻烦在,心想你跟来了倒也正好,当下将家里的厨娘仆人统统叫了出来,每人搬了一点,朝李经纬面前一堆,略一拱手,道:“烦劳李兄自己顾车拉回去罢。桓某还有事忙,不送了。”

  李经纬瞠目结舌,嘴巴上不爱钱,可是两只手忙着往兜里塞钱的官员自己见得多了,像桓震这样把送进门的东西丢出来,这还是头一遭遇到。看来传统的金钱攻势,对这个御史是没有甚么用处的了。

  狠了狠心,扯住桓震衣袖,跪了下来,哀求道:“桓大人想要什么,但凡下官能力所及,无不尽力筹办。”桓震十分不喜这一套,本想甩手便走,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两眼一瞬不瞬地瞧着李经纬,直瞧得他心里发毛,这才道:“好,我便应承替你设法,只是成与不成,却不能保证。然而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下来,我才替你去办这事。”

  李经纬见他前后态度迥异,一时间倒不敢随便开口了。桓震作势欲走,吓得他一叠连声地直叫答应。桓震暗暗发笑,一本正经地将他拉了起来,说道:“本官的条件很是简单,也并不要你眼下兑现。我要同你立一个君子协定,日后凭你守也罢,不守也罢。”李经纬愈加奇怪,问道:“请大人明示。”

  桓震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将来在我要求之时,要求之地做我要你做的生意。”见李经纬一副不解的样子,又道:“收益自然归你,本官不同你去争。只要你缴纳国税便可。”李经纬低头思索,总觉对自己似乎并没甚么坏处,何况这么一来还能将自己的生意同官挂上钩,平时求也求不来,怎么会推辞?当下一口答应了。

  以后的事情,桓震便一力替他打点,好在并非甚么通天大案,刑部卖他一个面子,大事化小,打回原县去了。李经纬自然感激不尽,又送来许多礼物,桓震却都一一拒收,只说叫他莫要忘了当日之约。

  他因了这件事情,在京中多耽搁了几日,再不动身赶路,非得挨上一个申饬不可。当即收拾起行,不久便到了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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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3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三回

 

  虽然他重开遵化官冶的请求给驳回,可是那里毕竟曾经是一个大铁场,何况他在遵化曾经呆过一段时间,也想回去看看。恰好顺路,就在遵化停了下来。

  他随队带着大量官银,自然不能不通知地方官加以保护。一年前遵化兵变时候的那个遵化县,早已经坐失察去职,现在这个是递补的。官员见面,无非是那一套,桓震虽然心烦,可是也拿他没法子,心想若不是顾虑银子安全,我才懒得理你。遵化县听说他曾经来过,言语之间处处同他套近乎。

  问起遵化兵营的情况,自从耿如杞被逮进京,遵化兵备使的职位就一直空缺,兵营中大小事务仍是参将徐兆管理,兵备很是松弛。桓震想起耿如杞,不由得深为叹息。他现在的身份乃是文官,不能随意进入军营,否则倒真想去与孟豹叙叙旧。遵化县笑道:“那有甚么难?明日下官给徐兆行文,叫孟豹进城一趟就是了。”桓震正中下怀,也不推辞,又谈一回,便告辞去睡。

  果然次日孟豹来见,一见桓震,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来时只听说御史大人召见自己,没想到竟是从前的桓师爷。劈头便问耿如杞近况,原来他只听说耿如杞削职还家,以后的事情就再不知道了。桓震黯然,心想难道告诉他耿如杞在自己面前抹了脖子?用几句话支吾过去,转言问他现下军中饷银可曾足额发放。孟豹听得此问,满脸愤激之色,狠狠瞪了遵化县一眼。桓震心中明白,在这个官场之中,贪污克扣是惯例,爱护士兵的才是怪人。

  送走了孟豹,便问起遵化官矿的情形。遵化铁冶是在遵化西八十里,万历九年就已经封闭,后来有官员请求出租给民间重开,都给驳回。桓震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的奏折这么轻易就给驳了,原来早有先例。

  但是他总想在自己手中掌握一个铁矿,因为明代官府向私人买铁,往往只给市价的六分之一至八分之一,这种无异杀鸡取卵的行为,桓震实在不怎么愿意做。可是以官员的身份自己跑去开矿,傻子也知道一定会给弹劾的了。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官矿旧址考察一番再说。一看之下很是惊讶,冶铁设备诸如铁炉之类,保存依然完好,其深有一丈二尺,看来只要善加运用,生产能力应当不小。这么一个铁厂不开实在可惜,当下又写了一份急奏,叫人送回京去,就在遵化停留下来,等待回复。

  过了十来天,等到了批复,照准。桓震十分惊讶,何以先前不准,第二次上奏便准了?很快收到傅山的信,这才知道,皇帝先前令陕西四抚分别条奏本省灾情,四个巡抚互相推诿,都说瞒灾不报是别人的责任,崇祯大怒,心想果然给桓震说中,恰好此时桓震请求准许民间经营遵化铁冶,从陕西招募饥民工作的奏折送到,他顺手便照准了。

  桓震大喜,这事是工部该管,他一面给李经纬写信,叫他准备在遵化经营铁矿,并叮嘱矿工一定要从山西和陕西招募;所出之铁除了优先供应辽东,其余都由他自行贩卖。铁矿是那时候的盈利产业,一般人还不易有机会经营。李经纬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感激不尽。一面又致信傅山,请他在工部替李经纬疏通一番。他也不知以李经纬晋人的身份,能否在顺天开矿,只是抱着试试无妨的态度罢了。哪知道一试之下居然命中,两个多月之后,李经纬给他来了一封信,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工,请他前去主持开炉。然而那时候桓震正在辽东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他这不急之务。

  袁崇焕早在今年七月间已经辞职,现下虽然有旨起复,却还没有到任,因此眼前辽东的主官乃是总督王之臣,驻地就在宁远。桓震知道他与袁崇焕曾经有过龃龉,况且不久以后袁崇焕便要再回辽东,无谓在这么短时间之中与他争执,是以见他的时候说话十分小心,并不过多颂扬袁崇焕的战功。

  王之臣并没同他多谈,见过一面之后,便将他安排在觉华岛。觉华岛在宁远海外,距岸约有二十里,因为关外军粮靠海运接济,在觉华岛起卸最为方便,当时是关外屯聚粮草的重地。当天启六年,宁远战事之际,努尔哈赤久攻宁远不下,便令儿子皇太极偏师袭觉华岛。时值寒冬,海面结了厚冰,变成了陆地,广东兵所擅长的水战完全用不上,只得把车辆排起来当防御工事,以数千之水卒在冰上和数以万计的虏兵打陆战,结果全军覆没,岛上十余万石粮食尽被焚毁。这几千名广东海军,绝大多数在这一役中牺牲了。幸好后金兵不曾攻下宁远,也没有安心长期占据觉华岛,是以烧杀一番之后便即撤兵北去,然而经此一役,觉华岛防御工事也大不如前,王之臣将火器局安排在岛上,多半也有借此加强觉华岛防御力量的意思。

  觉华岛上本有居民,自从那一战之后,大多被杀,幸存的也就在袁崇焕安排之下陆续迁回陆地,于是觉华岛就成了一个纯粹的军事基地,眼下驻有三个营的水军,船不满百只,负责的军官是都司佥书陈兆兰、诸葛佐。按照明代的军事体制,都司佥书比总兵官低了不止一级,因此陈兆兰、诸葛佐两人见桓震的时候,都要遵守下见上的礼节。

  桓震也不去同他们玩甚么虚,规规矩矩地受礼回礼,分主次坐下,便问道:“二位将军,不知觉华岛上,哪里可供建设炮厂?”他这句话,等于是替坐在一旁的孙元化问的,那才是真正的专家。

  陈兆兰想了一想,摊开地图,指给桓震看,一面道:“觉华岛有一主岛和三小岛,岛呈龙形,岛北三面临海,地势平坦,兼且靠近靺鞨港,是粮城的所在。”手指向西南移去,指着一处道:“此处名龙宫寺,原是宋朝就有了的,自从上次遭兵,寺里僧人也都内迁,现下是一座空寺。”

  桓震看看地图,问孙元化道:“初阳先生以为如何?”【——孙元化眼下还没实际职务,只是在桓震军前赞画,因此桓震称他的字初阳。而孙元化年纪大过桓震许多,是以加先生二字。】孙元化却说要看过实地方知,当下由陈兆兰带着,一起到龙宫寺去。看过寺址,甚是满意,便将火器局的地址定在了这里,好在房屋就地皆有,只要略微修缮就可使用。

  桓震安顿好了,便去同陈兆兰商议以水师运输炭铁的事情。据孙元化说,以煤炼出的铁发脆,不能用于造炮,不如白炭炼铁质量优良。桓震推想,那可能是因为煤中含硫的缘故,然而他不懂得炼铁,也没法证实,只能同时买一些煤来,想要试验一番。炭和铁都要从关内购买,孙元化不放心旁人,定要亲自同去,桓震便也由他,自己留下与带来的工匠商议造炉。这二百人中大多是铁匠,专业的炮匠不过几十名。桓震将他们分班排次,一个熟练炮匠要带领几名铁匠工作。

  基础设施的建设,花去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当时已经年底,土地结冻,施工很是困难,须要用铁镐猛力刨开方可。这一个月间,桓震一面监督工程进展,一面整日泡在炮匠们中间谈天,渐渐对明末的火炮技术有了颇为详细的认知。好在以前听孙元化也说过不少,一月速成课程读下来,虽说要他自己去造那是比较难,可是做个监工已经没有问题了。觉华岛的靺鞨港并非一个不冻港,眼看天气愈来愈冷,就在海面将要封冻之际,孙元化终于抢先赶了回来。

  万事俱备,桓震便奏报王之臣,请他下令开炉。于是天启七年十二月初十日这天,觉华岛火器局,由桓震一手创立。

  辽东军中对火炮需求量很是庞大,宁锦战后损毁的大炮亟需补充,因此桓震不等过年,下令即刻开工。按照炮匠所言,当时红夷炮发射速度不快,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休息以冷却,故每个时辰平均只可发射十六发,每天通常不超过一百发,且铁炮在射击约六百发,铜炮约一千发后,就已不太堪用。【——此处数据来自:沈演《止止斋集》卷33,至于究竟为何每个时辰可射16发,而每天最大限额却是100发,16×12=100,可能有什么物理上的解释,我实在不明白。】更有时候因为使用过度,而出现炸膛事故,炮手死伤也是寻常。对于后金军队擅于快速运动的步骑兵而言,红夷炮实在没有多大用处,其价值只能体现在城池攻防战上面。

  桓震自了解到这一点,就敏锐地觉察到,袁崇焕所以确定了以守为主的政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红夷炮的过度信赖。虽说他并不清楚后金以后是如何获取制炮技术的,但到了那个时候,明军赖以守成的优势也要渐渐消失,那是无可置疑的。而明军的轻火器对付后金的强弓利箭又并不十分占便宜,看来进行火器技术的改良,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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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4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四回

 

  虽然我比较抗拒写那种脱离时代的科技发展,但是这不代表军工技术就不要发展了。改良还是要的,不过是在合乎时代技术水平的前提下。用铁模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炮膛光滑度的问题,也就是可以部分地代替铣刀。说铁模比泥模效率高数百倍不是虚言,龚振麟那时候做过试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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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除了动辄三五千斤的红夷大炮之外,还有一种体格较小的佛郎机炮。这种炮的制式十分灵活,大者重千余斤,小者才百五十斤,甚至可以驮在马背上行军。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红夷炮乃是一种前装炮,而佛郎机炮却是后装。后者发射速度、灵活捷便都远过于前者,但身管较短,和红夷炮相比,不能有较远的射程,因此在辽东并不十分普及。【——据孙文良、李治亨《明清战争史略》一文,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至天启元年(1621),三年中因辽战发往广宁以资补充的各种火器,累计大炮18154门,佛郎机4090架,枪类2080杆。这里的所谓大炮并非全是红夷炮,也有明军传统的碗口铳。可以看出,佛郎机与单兵火枪,在那时候并不很受重视。】

  而明军士兵使用的个人火器,则主要是一种叫做鸟嘴铳的火枪,属于前装的火绳枪,装填费时,准头更差,有效射程又不满百步,因此在对骑兵作战中,几乎只能是第一个回合骚扰一下对方的战马,此后敌骑突近,士兵往往弃火枪而逃。

  桓震知道以后枪的发展方向是后装燧发,可是要他研究如何装,如何发,那未免也太为难他了。没法子,只能将自己心中所想,一概告诉给孙元化知道,至于他能不能理解操作,可就全然无能为力。他一面寄希望于这个火器专家和他的工匠,能够想出一个集几种火器之大成的法子来,一面抓紧传统红夷大炮的铸造,然而那时铸炮用的是泥型铸造法,工艺流程很是缓慢,大号炮的泥范约需四个月始能干透,看来今年之内,是决然没有希望见到自己手里造出的大炮了。

  他却是学过模具制造技术的,记得上课的时候导师曾说,中国晚清时候有个龚振麟,首创了铁模铸炮法,早于西方三十多年,想来明清之间手工业水平相差不会很远,现代铸造技术固然限于条件无法照搬,龚振麟的方法说不定也可以用在目前。好在铁模技术早已有之,只不过从来都是用在农具铸造上面,拿来造炮倒还真是头一回。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炮匠照方抓药,却屡屡失败,最大的一个问题出在炮管内壁的深窝、漏眼上。所谓深窝、漏眼,是指模具不够光滑导致的炮膛内壁出现瑕疵,有了这种瑕疵,火炮便容易炸膛。正在他同工匠研究如何提高铁模涂层细度的时候,却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大问题:因为浇铸和冷却的温度不好控制,发生了炮管崩裂现象。这却是桓震没法子的事情了,温度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怎是他这种外行人能办到的?何况还是在这种温度计也没一个的蛮荒时代。

  就这样,一个非科班出身炼铁土专家的第一次技术革新,终于失败告终。觉华岛火器局放弃了铁模铸造的尝试,重新开始使用泥模。在焦头烂额、忙忙碌碌和王之臣(不久以后王之臣去任,又换做了毕自肃)不断的催促训斥之中,桓震过了一个郁闷无比的新年,迎来了崇祯元年的第一天。

  这一年改元崇祯,大赦天下,尊熹宗后为懿安皇后,诏内臣非奉命不得出禁门。桓震在觉华岛接到诏书的时候,不由得有几分感慨,自己在这个时代,转眼已经有一年半了,从当日山西小五台打滚的一个山贼,直混到眼下堂堂一个四品御史,不能说际遇不奇。想起当日周老一气之下离京回籍,后来诛除魏党的诏书遍行天下,想必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苦衷,可以释怀了罢。自从去年八月间到现在,他托过几个晋商帮他送信回去,可是总没有收到回信。他又不能擅离职守自己跑回灵丘去,只得日复一日地拖了下来。眼下正逢年关,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忍不住有些伤感。

  新年过去,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桓震每天重复着监工造炮的无聊生活,虽然单调,却足够忙碌,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别的事情了。起初主要的技术支持是来自孙元化,可是桓震学得甚快,加上孙元化毫不藏私,不久之后他就能独当一面,亲自指挥工匠了。他虽然试验铁模铸法失败,却总是贼心不死,一得闲便泡在铁匠中间,研究怎么加以改进。须知一旦当真试验成功,一下子就能提高铸造效率数百倍不止,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然而却是火枪的研究先取得了突破,这天孙元化兴冲冲的跑来,拉了他便往枪坊去。原来他自从听了桓震的设想之后,便觉如果能将火绳引火改为燧石击发,那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非但发射更快,并且还可以在雨雪天气使用,于是当即从工匠中选择了十几个人,专事这项工程,终于在两个月之后,试制出了三杆燧发枪的样品,请桓震去试射。

  桓震一听之下欣喜若狂,谁说中国人的独立发明能力差?连忙随着他去到枪坊,一进门便瞧见当眼处摆着一个木架,架上放着三支火枪。桓震迫不及待地端起一支,只觉得入手很是沉重,再细看时,龙头上装置的并不是火绳,而是一块燧石,燧石下面是一块铁砧,大约龙头下击的时候,燧石与铁砧撞击,就会产生火花。以他的眼光,倒看不出此外还有甚么改进。

  孙元化在旁指点着道:“此处龙头与枪机中间以活杆相连,放时只消扣动枪机,龙头便可击落。”桓震知道那是一种杠杆结构,他自己也可以设计。原来的火绳枪也就是如此,不过把龙头上的火绳换做了燧石罢了。

  这种燧发枪却仍是前装的,工匠试验了几次后装,枪手都被喷射的气体烧伤面部,因此不敢再用。桓震明白那是因为密封性不好,可是却也没什么法子改进。不过只是这样,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以后慢慢研究,总有成功的一天。

  当下招呼工匠们一起出去试射。靶子摆在百步(5尺=1步=0.308m×5=1.54m)以内,孙元化先放了一枪,击中了靶心。桓震暗暗佩服,一面学着他的样子装好了火药铅弹,用通条杵实,端起来瞄准。明代火枪早已有了准星、照门,虽然与现代枪支好像并不完全相同,可是三点一线的原理总不会变。瞄了许久,用力扣动枪机,却只打中了靶子靠近边缘的地方。

  他讪讪一笑,将火枪交还给身后一名工匠,问道:“这枪每日可造几支?”那工匠答道:“与原先差之不远,龙头机关改造并不算繁琐,只是枪管碾压费时,一人造一支须要三日。”桓震暗想这也太过缓慢,凭岛上这二百多人,完全没法子批量生产么。看来须得请求朝廷再调派一些人手过来,由岛上的熟练工匠进行培训,或者直接从岛上守军之中选拔有铁匠经历的也未尝不可。

  这时候有人将靶子扛到近前,桓震凑过去仔细观看,心里不由得一沉:枪弹击中木头靶子,竟然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弹子早不知飞向哪里去了。他想了一想,叫人取一副一指厚的皮甲来,放在方才靶子的位置,亲自又射一发,取皮甲来看时,凹痕固然深了几许,可是仍旧不曾射透。

  射不透皮甲的火枪,能有什么用处?何况这种枪的射程也就是百步开外,不待一轮射过,敌人的骑兵就冲到眼前了。不由得苦笑不已,又是一个没有用处的发明!桓震的头开始疼了。首要之务在于提高射程。好像应该加置膛线……可是他十分怀疑三天造一支枪管的水平,究竟能不能在枪管上加上膛线?说来说去,还是要搞出铁模铸造技术才行。

  绕了一个大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桓震懊恼之极,放下火枪,一言不发,回身便走。孙元化一怔,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桓震候他走近,叹道:“我真是没用!”孙元化不解道:“百里怎如此妄自菲薄?你一句话,便将火枪由绳火改为燧发,了不起得很,老夫衷心佩服。”桓震只有苦笑,他一个四百年后来人,知道这些又有甚么出奇?何况他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真正进行工艺改良的还是那些工匠。

  想着想着,思绪又回到铁模的涂料上来。原先用的涂料是以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为第一层,细煤灰加水为第二层,同金属范铸造农具犁铧的技术是一样的。可是大炮要求的精度比犁铧要高得多,这种涂料显然不能满足需要了。然而用甚么代替好呢?现代铁模铸造是用水玻璃砂,但这个时代却叫他哪里弄水玻璃去?难道还要先发展近代化学?恐怕到了那一天,后金兵早已经攻破北京,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不知屠了多少遍了。

  他想不出好法子,索性撇开不想,邀孙元化到炮场去看工匠制作泥范。因为每个泥范只能铸一尊炮,而泥范干透至少要三四个月时间,所以桓震下令所有工匠一起投入,场地能摆多少泥范就做多少泥范,尽量减少时间损失。

  场中一派忙碌景象,众工匠来回奔忙,并没发觉两人悄悄走了进来。王天相推着一车泥跑过,险些撞到他身上。

  桓震闪身避开,一把拉住王天相,佯怒道:“你没头苍蝇一般乱跑甚么!”王天相见是桓震,连忙跪下行礼,道:“我爹腿摔折了,因此我来替他。”桓震“啊”地一声,安慰了他两句,挥手要他自去,心想是不是去看一下他爹?忽然记起自己高中时代也曾经伤了腿,那时候一帮同学还在他的石膏上面签名留念,煞是有趣。

  想到石膏,不由得“啊哈”一声大叫起来,就是石膏!先前怎没想到?中国古代对石膏的认知十分久远,不过却是作为一种中药的。然而石膏磨成细粉,不是正好符合要求么?他心中狂喜,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孙元化在旁瞧得奇怪,当下出言相询。桓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没料到居然山东就有大面积的露天石膏矿,这下子当真捡到了宝。

  只是他的这个构想,还需要先行试验,当下要诸葛佐替他安排船只,从山东运一些石膏过来。明代石膏不属官营,操作起来十分容易,块状生石膏只要加以煅烧,就变成了熟石膏,加以研磨,很容易得到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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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五回

 

  石膏粉果然解决了问题。砂眼虽然还有,但已经不足以影响质量,而温度控制方面,一群工匠经过多次失败和摸索,也从中找到了经验。两月之后,铁模铸炮终于投入运营,四十名工匠负责一个模具,一天可以出炮三门到五门不等,比起以前那种蜗牛效率,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有了铁模可用,桓震便立即着手改良火枪。枪管的问题很快获得解决,枪模只不过是炮模的微缩化而已,只要有了铸模,大批生产很是简单。膛线却十分费难,他只知道膛线就是螺旋线,却不知道如何在枪管上加上膛线,更不知道怎样的膛线才是最好的。

  尝试了许多次之后,终于还是岛上一个曾经做过壶匠的士兵,想出了一种长柄钩刀,实际就是在铁棒上嵌装一小片具有一定倾斜度的刀刃,将枪管固定,用钩刀伸进去反复拉动数十次至一百次不等,就能弄出一条膛线了。只是钩刀刀刃要求的硬度甚高,要花费不少时间力气才能锻造出一柄。经过反复比较,最后确定四条右旋膛线能够达到的射击距离最远,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在一百步上射击皮甲,已经可以射穿两层。如果将来改良弹丸,大概还可以提高穿透力。

  另一方面,他向朝廷要求加派工匠,也有了回复,等到秋后就会有五百人来到岛上。李经纬在遵化经营铁矿,也十分顺利,觉华岛这边每天都要大量的铁,基本全是从他那里低价购进的。照着桓震的吩咐,遵化铁矿的所有工人,都是山西和陕西招募的饥民,可是一个矿能有多大能力?陕西饥荒不止,叛乱早晚还要爆发。其间崇祯两次下令赈灾,但地方官得了赈银,往往转手塞入自己腰包,秦晋之地民不聊生依然如故。

  袁崇焕那边,自他在广东接到了回任的诏书以后,并没立刻返回辽东,而是在家乡又耽搁了一段时间。到了四月,崇祯皇帝实在等的不耐,于是再次下旨升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相当于抗清总司令了。这一回袁崇焕才离粤赴京,七月,到达北京,崇祯在左安门平台召见,袁崇焕提出三大原则:“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以及“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向崇祯许下了五年平辽的诺言,皇帝很是满意,对他大加赏赐,言听计从,信任之专,恩遇之隆,实是罕见。

  这段时间以来,宁远缺饷很是严重,士兵已经四个月不曾见过饷银的面了。桓震明知七月底就要爆发兵变,可是却闷声不响,存心要崇祯陷入无钱可用的境地,然后才好设法说服他从海上取利。每日只是埋头造炮,造得的大炮除供应本岛防御之外,就用船只运送上岸,分发到宁远锦州等地。这段日子,过得倒也安宁,然而每每想到陕西局势日复一日地恶化,心里就如同火烧,万一当真重复了昨天的故事,那可怎么是好?他并非没有法子挽救局面,但军国大权在皇帝的手里,他说不,又有谁能反抗?

  宁远既然缺饷,觉华岛也不能置身事外。近来士卒已经开始浮动,陈兆兰与诸葛佐努力弹压,哪里有半分成效,工匠们也是人心思钱,甚不安定。桓震没有办法,不得不想方设法地筹措银子。正在捉襟见肘之际,忽然收到京中传来的一份邸报,说是郑芝龙归顺朝廷,官海防游击,桓震听得这个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他以往对郑芝龙的认知仅限于他是个著名海盗,是郑成功的父亲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这个时候接受了明廷招安的。这么一来,他心中又有了一个主意,只是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替他办这件事情。

  数日来一直不住盘算,就连吃饭走路,也总是呆呆思索,好在他是岛上级别最高的官员,只有人家躲他,没有他躲人家之理,就算出着神撞到别人,也没人说他不是。这天吃过了早饭,又照往常一样先去炮场,再去枪坊巡视,不料刚到龙宫寺门前,便见一队士兵,押着一个囚犯,从寺门经过。桓震心中好奇,拦住询问,却原来是捉住了一个倭寇的探子。

  他深以为奇,不是说万历之役以后倭寇已经气数尽丧,怎么这时候却又捉住了探子?而且在他直觉之中,倭寇一直都是为祸东南,现下怎地又到了北方来?而且还是军事重地觉华岛,难道倭寇同建虏竟然已经勾结起来了么?

  愈想愈不对劲,索性也不去巡查了,直接跟在那队士兵后面,到了都司衙门去。所谓都司衙门,也只不过是几间普通房屋而已,陈兆兰与诸葛佐平日便在这里办公,桓震倒是甚少来访。两人见他来到,自然要见礼一番。桓震也不罗嗦,直接请求参与审问那个倭寇探子,两人却答应得甚是爽快。

  很快那探子给带了上来,跪在地下。桓震叫他抬头,细看他容貌,确是皮肤粗糙,年龄说三十也行,说四十亦可,像个时常出海的模样。然而他本是从岛上水军之中捉来,水军日日出海,那又有甚么出奇?

  只听陈兆兰一拍桌子,喝道:“兀那倭匪,还不快快供招,几时混入我军水师,究竟意欲何为?”那人俯首道:“标下并非倭寇,请大人明察。”陈兆兰冷笑道:“同队之人已经将你出首,你还有甚么可说?”那人低头不语,陈兆兰更怒,就要唤旗牌来军法从事。桓震连忙止住,叫那人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却无丝毫躲闪,显见其心不虚。瞧准了冷不防大喝一声:“ぶしどう!”,这是日文中的“武士道”,如果这人真是日本人,或者在日本呆过,必然不会无动于衷,可是瞧他的样子,似乎完全没听到自己说些甚么一般。

  他心中更疑,和声问道:“你是谁部下的士兵?叫甚么名字?”那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是左营水军,名叫吴用。今日一早还没起身,便给同帐之中几个伙伴捆绑了押来,连小人至今也不知为何。”桓震只觉这人过于镇定,似乎其中有些蹊跷,眼珠一转,笑道:“我瞧你不像倭匪。”忽然一拍脑门,大声道:“啊!本官明白了,定是你与同队的士兵中间生了怨恨,他们有意诬栽你的,是不是?”

  那人却摇头道:“小人并不曾与他们结怨。”倘若他打蛇随棍上,顺着桓震之话胡诌一番,桓震必定会要陈兆兰对他详加审问;可是他居然一口否认,却教桓震不能不有两分意外。

  转念之间,已经明白,这人应当不是一个倭匪。可是一个寻常士兵,遇到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镇静?此人的来历,倒是值得考究一番。可是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撬开这等人的口,大约不是甚么简单事情。他方才与吴用对话之时,已经十分留心他的口音,虽不能准确断定籍贯何处,但不是北方人那是无疑的了。

  他一面在那里盘算,陈兆兰已经不耐烦再问,喝令亲兵将他押下去,候下次有船回岸,解送宁远给总督王之臣审问。桓震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可是毕竟陈兆兰才是岛上守将,自己虽然品秩高过了他,却也不好多加干预。

  好容易到了夜间,桓震独个儿悄悄摸到岛上关押罪卒的所在,守军便不认得他,也认得他的官服,当下放了行。不费甚么力气,便找到了吴用,看来那时候倭寇已经不是大患,对他的关押很是松懈,连重枷也不曾上,只是用了手脚镣铐。

  桓震站在他面前,冲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倭人。”吴用“嗯”了一声,并不答话。桓震续道:“然而我也知道你不是个寻常水军。”两眼笑眯眯地盯着他,道:“你是愿意告诉我,让我帮你脱罪,还是将你当作倭寇,送回岸上去斩首示众?”吴用似有动容,然而只是片刻间事,旋即又闭上了眼睛,一语不发。

  桓震哈哈一笑,道:“此刻你心中定是想,‘死则死耳,有甚么大不了?’是也不是?”吴用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仍不答话。桓震续道:“汝本非倭,而坐倭死,可怜啊可怜,可叹啊可叹!”吴用面上肌肉微微跳动,轻叹一声,别过头去。

  桓震知道他心中不能毫无动摇,忽然又道:“私はあなたに逃げるように手伝う!”却是说“我助你逃走”。他一早已经断定,此人虽然不见得是倭寇,却必定与日本人关系密切:寻常人听得自己大吼那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至少也要面露疑色,就如陈兆兰一般,可是他脸上神情却没丝毫变化,这是其一;有辩解的机会而不辩解,这是其二;不愿以倭寇之名而死,这是其三。有了这三点,桓震才决意再试他一试。【——在下我的日语是半吊子,不知道有没有搞错语法……靠啊,日文的语法真tm不是人学的,难死了。】

  这一诈果然见效,吴用虽然刻意掩饰,仍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全是惊讶之色,一闪即逝。

  桓震大笑,道:“你何必再骗我?你听得懂倭语,是不是?”吴用额头见汗,过得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桓震大喜,笑道:“这就对了。老实对本官讲,你是何人?为甚么要在水军中潜伏?”吴用叹了口气,道:“小人哪里是潜伏?只是借以避祸,苟延残喘罢了。”桓震给他勾起了兴趣,竖起耳朵听他讲完了整个故事,不由得暗自开心,自己正愁找不到人去勾搭郑芝龙,这不是老天给他送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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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6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六回

 

  原来此人是个中日混血,他的老爹便是万历十五年来浙江骚扰的一个倭寇,临去之时将他的老娘掳上船去,带到日本做了妻子,不几年便生了他。又过得十几年,老爹死了,他娘思乡情切,百般设法,由海盗带着回了中国,一路在船上受尽种种侮辱,那也不必说了。

  本以为回到故乡便可以安度余生,哪知乡人知道他母亲当年是倭寇掳了去的,纷纷前来欺凌,不上两年,从日本带回来的一点积蓄荡然无存,吴用年已二十,乡里之间没一个女子敢嫁给他的。忽然一日族长又来勒索,吴用一气之下提刀将他杀了,从此改名换姓,远遁他乡。适逢招募水军,他从小随倭寇老爹跑船,对海上事务很是熟悉,当下便去投军,辗转多年,给调来守卫觉华岛。

  他平日小心掩饰自己身份,然而前几日偶然给派上岸去公干,听得一个同乡行商说起,母亲在他走后不久,给乡中土豪逼嫁,已经自杀死了。他心里很是悲痛愤怒,大约晚上不经意间梦呓几句,给同住的士兵听了去,这才搞到如此地步。

  桓震听完了,两手一拍,道:“包在我身上。明日再提审时,你只说自己是四川嘉定州人便是,我自会替你分辩。”说着教了他几句四川土话,这才离去。

  果然次日桓震推说夜间思索,觉得这人身上疑点重重,要请陈兆兰再行审问。陈兆兰不虞有他,一口应承。这一次审问,吴用态度大变,十分合作,供说自己原籍乃是四川。桓震一听,当即大惊小怪地同他攀起同乡来,两个人互说川语,很是热络。总兵大人的同乡自然不会是倭人了,陈兆兰只觉自己得罪了上司,连连赔罪不止,桓震一面不住安慰,一面暗自好笑。

  桓震帮他,却是为了要他替自己办事。数日之后推说采办煤铁人手不足,向陈兆兰借了一队水军,其中便有吴用在内。途中,船在山东入港,吴用下锚时候不慎落水,水军搜救一番,连尸首也没找着。

  岛上的日子很是平淡,又是波澜不惊的十几天过去,桓震一面时时留心宁远方向动静,一面焦急盼望吴用的回信。一面是坏消息,一面是好消息,等来等去,终于还是坏消息先来了。七月二十五日这天,宁远军士哗变,捉了巡抚都御史毕自肃,向朝廷索饷。

  消息到了陈兆兰、诸葛佐这里,就再没朝下传达,只叫桓震一人知道了。万一觉华岛水军有样学样,闹将起来,那可不是好玩的。其实觉华岛固然也有许久不曾发饷,但毕竟岛上有一个大粮城,士兵吃得上饭,一时间还不至于立刻激反。

  桓震听得陈兆兰对自己通报,心中砰砰直跳,暗想就在此时,定了定神,对陈兆兰道:“陈指挥以为眼下当如何自处?”陈兆兰想了一想,回道:“自然是稳定岛上军心为要。”桓震点头道:“老兄果然高见。只不过倘若宁远这么闹将下去,觉华岛早晚也要波及。”陈兆兰脸色发白,道:“下官既食国禄,当为国而死。”桓震哈哈一笑,道:“你一死固然容易,然而死有何益?宁远、觉华一乱,可又给建虏机会了!”

  陈兆兰冷汗直冒,颤声问道:“那……那怎么办?”诸葛佐一直不曾说话,此时也出言相询。桓震心中却有一个法子,只是不能现在说出,当下摇了摇头。心想不久袁崇焕上任,兵变很快就会平息。然而倘若任由他凭借威望敉平事端,那就留下了一个大大隐患,银子的问题不彻底解决,以后锦州、蓟镇乃至全国各地,都不得安宁。因此他一早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借这次兵变迫使崇祯皇帝从海上寻找财源不可。

  郑芝龙就是他计划当中的一部分,吴用所以忽然消失,就是暗地里前去联络郑芝龙。桓震并没告诉吴用太多的东西,只给了他一杆自己新近试制的佛郎机手炮,那是仿造佛郎机的后装结构,配合上类似火枪的燧发装置,并且加装了膛线,重量比火枪要重得多,约有三十斤上下,须得扛在肩上发射。他还要吴用转告郑芝龙,船上的火炮他们也能造,而且造得更好。郑芝龙这个海盗,决不会对利炮无动于衷的,桓震这个火器局的制炮水平,差不多是当时全国最高的了,能从他这里买炮,郑芝龙会送上门来的。

  可是眼下吴用还没回来,兵变已经发生了。想了一想,对陈兆兰道:“宁远兵士扣押了毕大人,须得紧急驰援才是。请陈指挥拨五百精兵,本官要去宁远走一走。”陈兆兰有些犹豫,照例说桓震对岛上军队并没直接指挥权,这一条命令他是无须遵奉的。可是不论如何他总是自己上司,何况宁远那边巡抚已经给捉了起来,倘若事态平定之后,追究起自己不援之责,那也颇不好办。在他本意之中是十分不想趟这混水的,既然有桓震出头,免去了自己若干干系,那是求之不得,当下一口答应,自去调配人手。

  陈兆兰果然实在,给桓震的五百水军,都是岛上的精锐。桓震很是满意,离岛之前每人先发了十日军饷,这还是他从火器局的经费当中挪用来的,这么一挪,可连买铁的钱都没了。五百军分乘四只快船,很快便过海上岸。桓震不敢迟缓,下令全速赶路,二十八日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宁远城。他下令在城外五里扎营,自己带了五个士兵,便装入城,先去探听消息。

  宁远城的情况,比他想象之中还要严重。城门洞开,不见守卒,街道上三五成群的散兵游勇,有的衣冠不整,骂骂咧咧;有的提着酒壶,跌跌撞撞;还有的擅自离队,不受节制。宁远商民给兵变吓坏了,纷纷紧闭大门,不敢出来。

  桓震走在路上,一面留心避开那些乱兵,一面四下张望,想知道他们将毕自肃关在哪里。忽然一个军士同自己擦身而过,嘴里一面骂骂咧咧地道:“龟儿子的,不顾老子们的死活,也不要他们好活!老子入你先人板板!”却是一个四川人。桓震乍闻乡音,却有些亲切,跟着又听一个南方口音的道:“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在前方卖命,饭都吃不饱,他们可坐在帐篷里听歌观舞、喝酒吃肉玩女人。朝廷军饷,都给这帮黑心肝的老爷们贪了。”

  他低头快步走过,愈往城里,愈是乱哄哄地,巡抚衙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定睛一看,谯楼上竟绑着宁远的几个军政首脑,毕巡抚、总兵、通判,个个衣衫凌乱,低着头没精打采。桓震站在人群中观望,只见谯楼上几个士兵,手执长矛来回巡逻,一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提了一条皮鞭,将官员们挨个抽打,抽得他们杀猪也似地哀嚎,声音震天价响。

  那汉子出一阵气,悻悻地去了。桓震心中暗自盘算,倘若毕自肃竟给活活打死了,这场事端就要超出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看来还是先要设法将毕自肃弄出来才成。然而自己手里只有五百士兵,弹压那是无从说起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城里还有没有能主事的官员。瞧巡抚衙门那个样子,多半是进不去的了。想了一想,还是正式与叛军交涉的好,当下出城回营,要带军队进城。

  哪知一到营中,便听得士兵禀告,说是兵备副使郭广初现在营中。

  他却是从关内来,路上听得宁远兵变,不敢贸然入城,见到城外有军队扎营,一问之下是觉华岛水军,便暂且留了下来。桓震论右佥都御史的品级高过了他,然而总兵官却须受兵备副使节制,【——兵备副使同右佥都御史都是官,而备虏总兵官是职。】是以便自居下级,道:“卑职闻得宁远哗变,当即领水军五百前来,俾能补救万一。既然大人来此,当供差遣。”他话说得很是客气,郭广初也就不好倨傲无礼,谦逊道:“桓大人何出此言,此处当以桓大人为首才是。”

  桓震微微一笑,道:“震今日带几个士兵,便装进城去查看了一番,似乎整个宁远都落入了乱军手里,毕大人、朱大人都给他们捆绑在谯楼上拷打。”郭广初两手微微发抖,道:“那……那可如何是好?”转了两个圈子,道:“须得设法将毕大人救出来才是。”桓震点头道:“正是。明日震要亲自去同乱军首领谈判,不知郭大人可要同去?”

  郭广初瞧起来一副害怕的模样,终于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桓震只觉此人虽没甚么本事,却是个敢负责任的汉子,不由得对他有些敬重起来了。

  桓震叫人进城去送信,说右佥都御史、备虏总兵官桓震偕同兵备副使郭广初要见他们首领。过得大半日,送信的回来,说兵变首领张正朝、张思顺兄弟,请两位大人在巡抚衙门说话。桓震知道进了巡抚衙门就等于落入了对方的掌握,虽然不愿去,可是目下态势敌强我弱,不得不暂时屈从。次日一早,便同郭广初两人一道前去赴约。他心里明白,带五百人同一个人不带,其实并没甚么分别,宁远十五营兵,哪里将他区区五百人放在眼里?

  到得巡抚衙门,就有两个辽兵带他二人进去。一个不满三十的黑须汉子高踞正堂,瞧见桓震只两人单身前来,一个随从也不曾带,不由得便是一怔,继而笑道:“哈哈,好!桓大人果然英雄豪杰,正朝十分佩服。”

  桓震知道他便是张正朝了,拱手道:“不敢。桓某不过吃一份皇粮,哪里及得上张老兄。”张正朝听出他话中讥刺意味,也不在意,指着下首两张椅子道:“请坐!”桓震大咧咧地拖一把椅子坐了,摆手示意郭广初也坐了下来。

  两人目光对望许久,桓震忽道:“你们要怎样才肯罢手?”张正朝冷笑道:“弟兄们只不过想寻一条活路,补发咱们四个月的军饷,一切好说,否则,”嘿嘿冷笑一声,顺手从腰间抽出刀来,喀嚓一声削去了桌子一角,顺手将刀拍在桌上。桓震心中默算,宁远城七万余士兵,一日军饷要一千五百两,一个月就要四万多银子,四个月十数万,他到哪里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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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7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七回

 

  

  当下摇了摇头,道:“那不可能。你要知道,毕大人并没贪污你们的军饷,朝廷不发银子,他也是无法可想。”张正朝道:“咱们不管是谁不给银子,总之今次若不补饷,弟兄们决不善罢甘休。”桓震叹道:“那又何必?倘若毕大人给你们拷打致死,非但银子拿不到一分,罪过反而更重,擅杀朝廷命官,你有几个人头够砍?”张正朝咬牙道:“左右活不下去了,莫若大伙儿同归于尽罢!”

  桓震暗暗心惊,心想这是一个亡命之徒,同他讲理是讲不通的。

  一人快步走了进来,伏在张正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正朝神色一变,低头沉思片刻,忽道:“先发两个月饷来,咱们便放了毕总兵。”桓震心中奇怪,何以这人竟会忽然转了态度?莫非毕自肃已经快要死了么?摇头道:“不成,两个月也是太多。”张正朝面露怒色,却又忍住了没发作,低低哼了一声,道:“那么六万,不可再少。”桓震更加确定毕自肃已经伤重,讨价还价道:“五万。”

  张正朝一伸手,掀翻了桌子,几个辽兵闻声奔入,人人擎刀,环立周围。郭广初早已唬得面无人色,心中只是埋怨桓震不知好歹触怒了乱兵。桓震不慌不忙地直视张正朝,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五万。”张正朝捏紧拳头,目光炯炯地瞪着桓震,瞪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松开了双拳,道:“就是五万,三日之后便要见银子,否则毕自肃性命难保。”两人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回到城外军营,桓震便问郭广初有甚么法子凑起五万银子。郭广初道:“城内存银原有二万,想必都已给叛军掠去。为今之计,只能向宁远商民谋借了。”桓震也觉只有这一个法子,点头道:“就是如此。明日请大人与我一同入城去募借。”

  说是募借,他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五百兵丁,个个端着火枪,哪里有人胆敢不借?桓震倒是十分认真,一个个地打下了欠条,两天下来,已经有了三万多,还差不足两万。他不知毕自肃能够再坚持几天,想一想袁崇焕还要六七日才能到达,就算宁远等得,毕自肃也未必等得,还是先设法筹钱的是。可是宁远家家户户已经给他走过一遍,哪里还有余钱?

  正在营中发闷,忽然兵士来报,说有个行商,在外面定要求见。桓震心绪正差,哪里有兴趣见甚么人,正要挥手赶出,忽然回过神来,行商?商就是钱,怎能不见?连忙叫人请了进来。

  那行商穿着一件连帽大氅,进得营帐,将帽子除去,桓震一看他面貌,不由得大惊,霍然跳了起来,指着他叫道:“你……你……怎么是你?”

  那人却是李经纬。桓震见到他此时在这里出现,已经是十分惊讶,而李经纬下面的一句话,却叫他更是张大了嘴巴,许久合不拢去。他带了三万两银子来!

  宁远兵变的第二天,李经纬便知道了消息。其时他正在唐山购炭,听说宁远闹饷,当即带了原本买炭用的三万银子,兼程出关,赶赴宁远。

  桓震瞧着他,心中只觉此人很不简单。投以木瓜,必望琼瑶,李经纬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雪中送炭,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甚么?这三万银子,是要,还是不要?一时之间,桓震有些难以决断了。

  李经纬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谄笑道:“经纬受大人恩惠不浅,区区三万两,只是略表心意,请大人莫要嫌弃。”桓震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然而自己眼下又确是需要这笔钱。想了一想,提笔写了一张欠条,盖了自己官印,从印鉴中间一撕两半,将一半给了李经纬,道:“这钱是本官借你的,日后必定归还。”李经纬连连点头。

  这一来便有五万银子可以换回毕自肃了。桓震再度入城,与张氏兄弟交易,将他抬了回来。堂堂一个毕巡抚,几日来给捆绑拷打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桓震顺便从城里叫了个大夫,就在自己营中给他疗伤。

  毕自肃一连昏迷了两天,到第三天上才醒了过来。桓震听说,便亲去看他。宁远兵变之后他可是自杀了的,不能不善加防范。毕自肃见桓震进来,长叹一声,垂首道:“毕某无颜见天下人。”桓震默然无语,心想整个大明天下处处如此,你一个巡抚,又能怎样?劝慰一番,也不管他听进去与否,令士兵好生照料,实际却是怕他自寻短见。

  算算日子,袁崇焕差不多也该到了,他派出游骑,每日向关内方向打探,果然八月七日这天,袁崇焕单骑驰至宁远城下,听得桓震在城外扎营,郭广初毕自肃也在营中,便先来见三人。

  他对于桓震处理的方式很是满意,至少将毕自肃平安救了出来,乱兵也暂时得到安抚,不致出现大的变乱。当下几人一同商议下一步要如何办法。袁崇焕道:“明日崇焕当单人独骑,往说哗变士兵,敦促他们返回营伍。”桓震知道凭他的威望,做到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可是这以后又怎么办?躬身道:“督帅胆略过人,卑职敬佩不已。可是督师是否想过,宁远士兵究竟因何哗变?”

  不待袁崇焕回答,又道:“督帅亲身入营,必定能平息事端,然而兵变是因欠饷而起,户部一日不肯补饷,今日平服而明日复叛,锦州蓟镇都是一般,到那时候,难道能指望处处皆有袁督师么?”

  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尖锐,袁崇焕心里却明白很是有理。他自己在出京之前,也曾经同皇帝再三强调,“五年内,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克有济”,当时各部尚书虽然都是唯唯诺诺,但当真办起事情来便有诸多推搪,不是事事相应,倒是处处掣肘了。他深知官场积弊,知道朝廷若不发饷,决难消除这个天大隐患,可是要发饷谈何容易?离京前去过一次户部,大明国库也已经十分空虚,根本没法应付辽东每年四五百万的庞大开支了。

  桓震也是知道那时的情况,袁崇焕平定兵变之后便向朝廷请饷,然而户部无钱,皇帝又不愿发内帑救急,结果宁远方定,锦州、蓟镇等处又发生士兵哗变,崇祯被迫无奈,只有照袁崇焕请求的数目打了个四折,这点钱哪里够三镇分?结果弄得边关将士个个心寒,再也不肯出力卖命。更严重的是,经过这一次,崇祯第一次对袁崇焕起了疑心:你袁蛮子再三再四地向我要银子,还说甚么不给钱士兵便要哗变,莫非是在威胁我么?

  他既然知道事情将会这样,那就要尽全力阻止。取出一份早预备好的奏折,递给袁崇焕,道:“督帅请看。”袁崇焕打开来细读,却听桓震在旁道:“卑职当日在朝中时候,便曾向陛下进言,要求与海外诸番贸易。当时陛下以不合祖制驳回。然而近来天灾愈重,辽东花费年年加巨,我大明财政已经左支右绌,再不新辟财源,恐怕……”袁崇焕沉声道:“恐怕要丧师辱国!”桓震低头不语。袁督师是明白人,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

  袁崇焕看完了奏折,沉思道:“百里说要通海贸易,本院以为,构想尚可,只是如何着手才好?”桓震道:“督帅离京之时,恰逢一个叫做郑芝龙的归顺,督师可曾听过?”袁崇焕凝神细思,道:“本院记得了,那是一个福建的海贼?”桓震点头道:“正是。”摊开一幅东南海图,指着菲律宾一带道:“此处乃是东南海上财利渊薮,现下尽为郑氏所据。然而附近海盗,多有不服其管者,往往相互争竞。”压低声音,道:“我若结好郑芝龙,助其剿灭周围海贼,参股贸易,何愁财源不开?”袁崇焕反问道:“参股?”

  桓震一怔,这才想到自己无意中带出了现代词汇,连忙解释一番。袁崇焕听明白了,沉吟道:“这却是好,只是眼下军饷尚且不继,哪里有余钱去通番贸易?”桓震大喜,心想只要你赞同开海便好,袁崇焕的名字往奏折上面一写,凭空就加重了不少分量。至于用甚么入股,以后再来告诉你不迟。当下只推说自己还没想到,容待再议。

  袁崇焕也不再问,自去准备明天入城。果然次日袁崇焕单骑入营,凭借他在辽兵当中的威望,终于劝说哗变士兵返回营伍。跟着捕十五人枭首示众;斩知谋中军吴国琦;责参将彭簪古;黜都司左良玉等四人。首谋张正朝、张思顺兄弟,因为是操炮好手,宁远军中无能过之者,特许前锋立功。

  桓震听说左良玉也在受责之列,当即替他求情。袁崇焕不知这个都司同桓震有甚么关系,疑惑一番,终于还是没有答应。毕自肃给朝廷撤职,回关内的路上,在左卫上吊自杀了。

  袁崇焕对朝廷终于还是抱着一分希望,平定兵乱之后,立刻上书请饷,果不其然,崇祯一毛不拔,满朝大臣更是兵马不知,钱粮不知,只知道大谈“兵清自然饷足”,周延儒更说甚么倘若袁崇焕与士卒亲若父子,自然能叫部下“罗雀掘鼠”,现在士卒哗变,那分明是袁崇焕品德不够了。

  十月初章奏批回,袁崇焕气的大骂不止,崇祯固然是骂不得的,韩爌是他座师,也不好无礼,然而首辅以下官员,无不受了他的广东三字经。心想果如桓震所言,朝廷真是指望不上的了,忽然想起曾听他说过海上贸易之事,这也是一个财源,至于皇帝是不是怪罪,他袁蛮子才不理这些,你要我守土打仗,就须得给我银子,你不给我银子,难道还不准我自己想法弄银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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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8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八回

 

  

  那时桓震已经回觉华岛上去了,袁崇焕叫人召他来宁远议事,见面便问他有甚么法子从海上取利。桓震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卑职想先请督帅见一个人。”说着拍了拍手,门外一人应声而入,在袁崇焕面前跪下,道:“觉华岛水师左营标下水军吴用参见。”袁崇焕疑心不定,瞧了桓震一眼,心想你叫这个水军见我作甚?

  桓震叫他起来,道:“将你昨日对我所说之话,对袁督师再说一遍。”吴用躬身道:“是。”说着将自己南下联络郑芝龙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他自从在山东诈作落水,便带着桓震给他的佛郎机手炮,一路直奔泉州,寻到了郑芝龙。也是他赶得巧,再有几日,郑芝龙就要出海,那时等个半年一年,也是寻常。

  郑芝龙听他说明身份来意,看了那手炮,果然十分感兴趣,只道桓震想要卖火炮给他,当下叫一个兄弟郑芝豹,随同吴用一起来觉华岛看货。吴用不敢随意带人进岛,因此将他留在了登州,自己先行回来向桓震禀报。

  袁崇焕听得吴用说道要卖火炮给郑芝龙,眉头愈皱愈紧,忽然道:“不可!彼海盗耳,怎能以利器相授!”桓震暗叹袁崇焕的观念果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当下委婉劝说一番,只说郑芝龙虽然曾经横行海上,现下已经归顺朝廷,做了镇海总兵,同是一朝之臣,总比建虏外人要近上许多罢?何况郑氏海军实力很强,倘若以后能够为我所用,从海上出击建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设想,便是提供船载火炮给郑芝龙,作为启动股份,在郑氏贸易所得之中分红。以后赚得了钱,便可用银子入股。言语之间,极力夸大海上贸易的利润,说得仿佛只要参与进去,辽东军饷便不用担心了一般。

  袁崇焕听了,固然有些心动,却仍是不能完全放心,一来他虽曾听说桓震主持火器局,大大提高了造炮的效率,却并不知道究竟能造得多快;二来私自买卖火炮,万一给人参了,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自己一旦给撤职查办,辽东谁来经营?沉思良久,只说要再深思熟虑一番,叫桓震等人先行休息。

  他的这些担心,桓震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次日求见之时,便力请袁崇焕亲自往觉华岛火器局视察。袁崇焕看过了宁远城中装备的新制式大炮、火枪,也想去瞧瞧制造这些火器的作坊是个甚么样子,当下欣然答应。好在宁远去觉华岛很是近便,自己离开一两日也不打紧。

  到得岛上,桓震领着他逐个作坊参观一番,火器局开办近一年来,已经从当初下辖炮场、枪坊两个部分,发展成了一个拥有枪、炮、弹、药、火雷五个专业部门的大兵工厂,岛上工匠除朝廷调拨的之外,还有桓震从山东河北等处招募来的,共计一千二百人,分在各处工作。场地也已经不局限于龙宫寺,在寺南又扩建了一个新局,专事制造弹药。现在如果材料供应能够保证,全力开工,生产能力可以达到日产炮三十门,枪五百支,火药三百斤。只是煤铁等物都要从关内运来,加上朝廷拨款总是不足,因此实际上远不能达到这个水平。枪炮的品种也有了很多发展,采用了定装子弹之后,后装枪终于给研制出来了,限于士兵使用教学上的困难,还没大规模投产。不久之前还有工匠发明了一种五弹连发枪,不过性能上存在一些问题,仍在试验之中。

  炮这方面,桓震自己设计了一种炮架,能够上下左右多角度旋转,安装在炮身同炮座的连接处,大大提高了瞄准的效率。只是这种炮架需要强度较高的材料,不太容易制造,因此并没普及。佛郎机炮在桓震手里得到很大发展,开发出了许多新品种,比如叫吴用拿给郑芝龙看的那种手炮,采用小型开花炮弹,单人发射,射程可以达到二里,伤害力也很强。

  袁崇焕试放了前装火枪,跟着拿着一支后装火枪,不知道应当怎么装弹。桓震接过来,伸手向一名亲兵要了一颗纸壳弹,从枪尾装上,递给袁崇焕,示意可以放了。袁崇焕举枪瞄准,击中二百步外的靶子,铅弹在靶心穿了一个洞,嵌在了靶里。转头对桓震道:“此枪固然利害,只是要士兵学习使用,实在太过麻烦。”

  桓震见他一语道破自己迟迟不大规模投产后装枪的缘由,不由得十分敬佩,躬身道:“正是。”话头一转,又道:“然而若换用后装火枪,填弹至少快了六七倍不止,一旦士卒操习熟练,那可就锐不可当。”孙元化在旁道:“正是。元化从军若干年,制造的枪炮数不胜数,如桓大人这般的奇才还是第一次遇到。桓大人所言很是有理,请督帅详加权衡。”

  袁崇焕素来相信孙元化的眼光,听得他也如此说,不由得有些心动,思索片刻,道:“那么宁远、锦州两城,每城先装备一营,待其练习熟稔,然后相互教授。初阳,你从岛上拣选善用此枪之人,到宁、锦二处教习士兵。”孙元化很是高兴,当即答应下来,随即请他给两种火枪命名。袁崇焕想了一想,道:“这一种前装火枪,可以叫做镇虏,另一种便叫做破虏好了。”

  他又去看了线膛炮试射,跟着一一检阅岛上各处,很是满意,大大表彰了桓震一番,却绝口不提与郑芝龙合作一事。当晚,桓震独自去他房中求见,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担心如此利器,流入外人之手,会不会辗转为建虏所得?当下笑道:“督帅有所不知。便是我们再怎么防备,建虏早晚还是要得了去的。卑职以为,只有咱们自己不断造出更加厉害的火器,才能永远盖住建虏一头,所谓镇虏破虏,也才当真可以枪如其名。”他在火器局近年,对于中国工匠的创造力愈来愈有信心,许多东西自己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然而描述之下,他们有了创意,经过一番刻苦研究,有的居然就能造成。因此说不断创新,这并非一句空话。

  袁崇焕沉吟道:“百里所说固然有些道理,然而倘若再也不能更上一层,那又如何?”桓震躬身道:“卑职有个请求,还望督师允准。”袁崇焕道:“你且说来。”桓震正色道:“卑职想设立一个炮学,专收工匠子弟,教以火器制造之学,不以门户师徒藏私,俾能博采众家之长,这才能屡有所得。”袁崇焕点头道:“主意甚好,你自己去办,不用再行请示。然而名字叫做炮学,未免太过不雅。”想了一想,道:“不如叫做定辽书院罢。”桓震大喜,顺势请他题写匾额,袁崇焕也不推辞,欣然写了。

  桓震心想,郑芝龙之事终于还是要解决,当下又小心翼翼地提起。袁崇焕叹道:“本院实在不敢如此冒险!然而若能弥补辽东军饷,本院一身荣辱,又能算得了甚么!百里,上奏折之事不可再提。此事万不能给人知道,明日本院便上奏,要你独任觉华岛总兵,以后这桩事情,就在你的身上了。若有甚么麻烦,本院自然一力承担。”桓震一转念间,便即明白,他是要自己私自去做这件事情,调开陈兆兰诸葛佐,这岛上便是自己全盘作主了。他心中十分感激,声音不禁有些发颤。袁崇焕又嘱咐两句不可泄密之类,就送他出去。

  果然次日袁崇焕回了宁远,立刻上奏,要求撤去辽东、登州二巡抚,另外将关外总兵也尽行裁撤,仅留赵率教守关门,祖大寿驻锦州,何可纲驻宁远,是为陆上三总兵,又以桓震领觉华岛总兵,辖水军四营。孙元化本来是白身,也由他奏为山东右参议,兼整饬宁前兵备,留在自己帐前赞画。然而这样一来,桓震这边就少了一个帮手,袁崇焕记起当年在孙承宗部下的时候,同僚之中有一个叫做茅元仪的,也是精研火器,后来做到南京工部郎中。孙承宗给阉党罢官,他也就跟着赋闲,至今仍未起用,当下又请开复茅元仪官职,授副总兵衔,任职觉华岛。

  那时正是崇祯与袁崇焕的蜜月期,奏折上去无有不准,很快便批了回来。桓震走马上任,倒也简单,只消从龙宫寺搬到都司衙门去便了。孙元化却仍留了一段时间,等待一个月后茅元仪到任,这才离开觉华岛前往宁远。

  茅元仪这人,桓震以前只是知道个名字,见面交谈之后,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居然碰到了一个博学多才、文武兼备的军事科学家,他有一本著作《武备志》,今年二月间曾经上呈崇祯皇帝,很得嘉奖,然而嘉奖之后却也就再没甚么作用,叫他很是郁郁。桓震读了之后,拍案叫绝,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诸如屯田、水利、河漕、马匹,他书中都有详细论述,特别是其中《占度载》一卷,关于海防、江防的议论,正是他眼下需要的。于是便将整个火器局交给了茅元仪管理,自己只是带着几个技能熟练的工匠,继续研究改进新的枪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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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七十九回

 

  

  他既然得了袁崇焕的许可,便放手去与郑芝龙勾勾搭搭。郑芝豹给他请到岛上看了舷炮试射,两只眼睛都发直了,当下咬定了要购买。桓震却拿腔拿调地不肯卖他,定要拿一百门舷炮顶一成股本,郑芝豹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福建去请示哥哥,临走时候还要桓震在他的船上装了一门新式舷炮。桓震也不怕他仿造,铁模铸炮当时全国只有他这么一个地方能做得到,而不用铁模是无法达到现在这种精度的。

  果然郑芝龙一看之下,立刻意识到装备了这种舷炮,自己就可以扫平南洋海寇,独占贸易路线了,一成股本算甚么?当即令郑芝豹再来觉华岛,定购了三百门舷炮,言明由郑家负责运输。他担心桓震反悔,还特意叫郑芝豹带来十万银子,算是预付的货款,约定年底分红时候再行扣除。

  桓震大喜,正在发愁没钱买铁,钱就送上门来了。然而他却并不怎么放心这个郑芝龙,既然历史上他可以投降清朝,那么就算背叛了自己,也不是甚么出奇的事情。想了一想,叫人送信给李经纬,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去和郑芝龙打交道,作为回报,每年自己的三成红利之中,提出五分之一归他所有。李经纬倒是个商业人才,看准了这个机会,将桓震送给他的百分之六股本还给了郑芝龙,条件是郑芝龙船队每次出洋的时候都要带着他的商船,此外一切都不用他管,并且保证决不抢占他们的市场。郑芝龙心想有利无害,一口答应下来。

  过得两月,郑芝龙用桓震的大炮上了瘾,适逢他的旧党陈衷纪给另一个海寇李魁奇杀了,郑芝龙发誓定要报仇,顺便将李魁奇的地盘夺过来,因此又通过李经纬要向桓震要炮,可是却无论如何不肯再用股份交换了。恰好桓震也想要现银,双方一拍即合,议定舷炮八千两银子一门,手炮一千两。在郑芝龙那边固然很是高兴,这种炮在别处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何况打败李魁奇之后还怕赚不回本来么?而桓震从一门舷炮上面就能足足赚去五千五百两,这些卖炮得来的钱,除了应付岛上开支之外,剩下的全部给了李经纬,叫他经营取利。

  这一年,桓震从郑芝龙那里分得了近二百万的红利,【——林仁川统计,1641年6、7两个月,郑芝龙运往日本长崎的诸多货物中有白生丝25700斤,黄生丝15550斤,各种纺织品140760匹;1641年,销往日本长崎的各种糖5726500斤,总额估算,郑氏仅对日本贸易年平均出口约918万两,进口约738万两,利润约942万两。现在时间为1629年,况且计算的是郑氏总收入,因此在此数目上稍减。】李经纬那边,借助郑芝龙开辟的航路,有船坚炮利的郑氏水军保护,得以穿过荷兰人的封锁线,向马尼拉大量贩卖纺织品和珠宝、工艺品,半年间居然也赚了二百多万。其中桓震的资本本来只有四成,可是分利的时候李经纬定要对半分成,桓震心中有数,知道他甚么意思,可是不要白不要,银子送来,自然照单全收。郑芝龙那边,靠着火炮利害,逐一扫平南洋海盗,独占了贸易线路,家族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他的收入,除却供应本岛,其余的都上缴给了袁崇焕。那时全辽一年的兵饷开支四百八十万,光桓震这里就解决了二分之一弱,袁崇焕十分高兴,自觉当初支持桓震做这件事情是对了,他向朝廷要钱少了,朝中大老高兴还来不及,干么要寻他麻烦?何况桓震这事做得很是秘密,郑芝豹的船队几次进港,都是夜间,岛上又是自己说了算的,简直是为所欲为。

  这些都是后话,再说回桓震自从接手了岛上水军以后,吸收上次给后金兵登陆作战惨败的教训,对四营水军进行严格的陆战训练,除却新式破虏枪之外,还加强冷兵器的使用技巧。火器局那边,枪炮都没甚么大的进步,机关连发枪试验屡屡失败,只是在原先佛郎机炮的基础上又发展了几种不同规格的火炮而已。倒是火雷作坊,将原始的水雷“混江龙”加以改造,研制出了一种延时爆炸的水雷,取名叫做龙王炮。

  这一年后金十分安静,并不曾来骚扰,据锦州那边传来的边报,是忙于征伐蒙古林丹,无暇西顾了。袁崇焕看自己这边整顿还没完成,也不轻易出击,双方就这么平静地僵持了一年。

  然而与此同时,陕西的局势却一天胜似一天地紧张,饥饿的农民不堪压迫,纷纷起来造反。虽然李经纬听了桓震的吩咐,凡是军方资金开办的手工作坊,一律从灾区招收工人,可是杯水难解车薪,饿死的人依旧愈来愈多。

  桓震计算日子,大约明年崇祯裁撤驿站之后,李自成就要造反。年来他向崇祯递奏折已经递得没了信心,几十封奏折上去,都如石沉大海,崇祯皇帝不知是没有银子,还是不舍得银子,总之对陕西灾情总是视若罔见,桓震连吓带求,也没法从他的内帑里讨出一点来。

  就在要钱与反要钱的拉锯战中,王嘉胤终于在陕西府谷县竖旗造反,这年冬天,王嘉胤部与澄城杀官的王二会合,有众五、六千人,在延庆的黄龙山聚集。崇祯皇帝并没将这一小撮流贼放在眼里,只是诏当地总督征剿,哪知贼众愈剿愈多,总督又不敢据实禀报,事态一天天拖下去,愈来愈是严重。

  转眼之间到了除夕,袁崇焕忽然叫人送信来,请他去宁远城中过年。桓震虽然奇怪,仍是将岛上事务交代给了茅元仪,自己上船回岸。到得宁远,果然是一派年节景象,虽在边关,也不少逊,他也无心凑甚么热闹,直奔督帅衙门,赫然发现赵率教、何可纲都已经到了,还有些自己认不完全的,不过看服色,都是关外的高级将领。众将之中以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但这里几乎所有人的部队,用的都是桓震手里生产的火枪,因此个个对他都很是客气。祖大寿上来招呼道:“久闻百里兄大名,难得一见!敝甥曾蒙教诲,深感师恩,特地叫大寿致意。”

  桓震一呆,知道他大约是祖大寿了,自己几次来宁远,都没碰得上他,是以并不认得。反问道:“不敢请教令甥……”祖大寿笑道:“敝甥姓吴。”桓震恍然大悟,原来祖大寿便是吴三凤的舅父,那不也就是吴三桂的舅父了么?不禁也笑了起来,便问他吴三凤眼下情形,这才知道原来去年祖大寿调防锦州之后,吴三凤便随在他身边,直到现在。

  想起当日在武学中的时日,不由得很是怀念,平辽书院预计在年后就可以开始授课,不如到时候再叫他来读上一段如何?旋即哑然失笑,两年多都过去了,吴三凤也已经十八岁了,还读甚么武学?

  赵率教走过来一拍祖大寿肩膀,笑道:“两位聊甚么如此投机?”祖大寿哈哈一笑,道:“山海关好守么?”赵率教撇嘴道:“哪里有复宇的锦州痛快,整日可以对着建虏。”桓震也笑了起来,打趣道:“那么小弟的觉华岛,岂不是永远不得见虏兵了?”赵祖两人一怔,同声大笑。何可纲道:“不然,咱们哪个手里的火枪,不是百里觉华岛上出来的?”桓震连称过誉,正在那里说笑,只听脚步声响,袁崇焕走了出来,顿时厅中一片安静。

  袁崇焕一挥手,叫人搬上一幅地图来,将厅门关牢了,指着图上义州、广宁两镇,道:“今日请诸位来,便是为了此处!”桓震心里一跳,自天启二年广宁之战以后,广宁、义州一线便一直在后金的控制之下,眼下袁崇焕说这话,难道是想图谋恢复么?

  只听袁崇焕道:“本院上任以来已有半年,半年之内赖有诸位同心合力,辽东兵备大整,火器充足,锦州、中左所、大凌河堡至宁远联成一线,足以自守。然而本院曾经应承陛下五年复辽,总是坐守,实非良策。”

  桓震心中一片混乱,记得历史上袁崇焕不曾主动对后金采取攻势,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又搅乱了历史?然而照目前的情况,新式破虏枪的普及率基本已经达到百分之五十,另外百分之五十也都装备上了镇虏枪。车载炮的数量也有很大增加,桓震正在考虑向袁崇焕建议在宁远和锦州都成立一个炮营。况且,宁锦防线距离山海关太过迫近,若说当年广、义失守,辽东已成残局,那么现在就是根本无局。如果真的复夺广宁、义州,那么明军的防线就可以北移到医巫闾山、辽河一带,对于缓解宁锦压力很有好处。从各种角度来看,袁崇焕的这个战略决定都是有道理的。

  众将也是纷纷议论,有说当伐的,有说不当随意动兵的,种种不一。袁崇焕问桓震道:“百里!目下觉华岛上尚有多少存粮?”桓震想了一想,答道:“约有五十万石。”袁崇焕满意地点点头,道:“足够支用。”

  目光扫视众将,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来,道:“数日之前,朝鲜有使官来,带了虏酋一封书信。”说着要赵率教大声读了出来,却是皇太极写的一封求和信,言辞十分卑曲。众将听了,又是一阵大哗。袁崇焕拍掌道:“安静!复宇,你有甚么话说?”祖大寿出列道:“督帅,虏酋无信,前者宁远战后,遣使求和,不久复叛,不可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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