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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空明传烽录》作者:公子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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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0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回

 

  

  祖大寿这一种意见,得到了绝大部分将领的赞同附和,何可纲也道:“不错,彼非真心议和,不过因为今年对蒙古用兵之后,借机休整兵马,欲图再犯而已,倘若许和,正中敌人诡计。”祖大寿见众人支持自己,信心更足,道:“建州本我天朝一小卫也,倘若与彼谈和,国威何在?士气何存?”赵率教却道:“陛下必定不许议和。”关外四大总兵,已经有三个不赞成议和,只剩桓震还不发表意见。

  袁崇焕点点头,提高声音道:“百里!你以为如何?”桓震正在那里沉思,给他一唤,醒过神来,反问道:“不知督帅以为当和不当和?”袁崇焕嘴角一动,难道这个总兵已经看出了自己心思不成?摇了摇头,默不做声。

  桓震又道:“据边报所言,建虏直至十月才结束对林丹用兵回归沈阳,距今不过二月,看来仍未恢复元气。彼国内无有财源,士兵生活全靠抢掠我朝商民,所以请和,只是缓兵之计,一旦兵马强壮,粮草充裕,必定再度南犯。”众将听他此言,纷纷点头称是。

  袁崇焕眉毛一挑,道:“然则百里的意见是不许了?”桓震摇头道:“非也。眼下的局势,是建虏兵力消耗甚大,一时间无力南侵,然而我军攻略广义,准备也不是万全。破虏枪虽然已经装备了五成,可是新研发的几种车载火炮,各地兵士都未演习熟练,还不宜用于攻城。何况我军向来不善野战,倘若与敌人野外遭遇,如何应对,也需要善加思量。”

  祖大寿有些不耐烦起来,追问道:“那么你待怎样?”桓震向袁崇焕要过那份皇太极请和的书信,指着上面几行文字说道:“这信中有许多值得留心之处,各位可曾看出?”说着捧了信,一一给众将看过。

  赵率教道:“除却口气狂悖,也并没甚么奇怪之处。”桓震笑道:“便是要在这上头寻主意。”将信还给袁崇焕,道:“虏酋自称皇帝,且与我大明天子并列,那不是请和,倒是迫和了。督帅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要他先去帝号,仍旧称汗,行文格式还要自低我陛下一等,这才允和。彼求和心切,必定答应。”祖大寿瞪眼道:“然则你是要与虏议和了么?”

  桓震笑道:“非也。请问祖总兵,使臣从宁远到沈阳,须要多少时候?”祖大寿不明他话中含义,道:“总也要两月。”桓震又道:“那么一来一回,加上两面耽搁的时间,可能有半年?”祖大寿低下头去,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指着桓震叫道:“百里是说,明修栈道……”

  袁崇焕微笑点头,接口道:“暗度陈仓!”指着广义一带,说道:“有半年时间,足够我军部署妥当。那时不论虏酋和与不和,都可以发兵袭取广义。”

  祖大寿明白过来,也道:“正是如此。大小凌河一带,前为虏兵拆毁,现在早已重建,规模更比以前扩大。若在此处屯兵,先袭取杜家屯、西平堡、镇武堡一线,则可以隔断辽阳的援军。只是北方蒙古,许多部落已经投靠了建虏,倘若到时虏兵从北来援广义,那倒不可不防。”

  赵率教道:“林丹新败,必定心有不甘。我们何不同林丹结盟?”桓震也道:“不错,咱们给他些火枪大炮,换取他们的马匹,叫他们给我们训练骑兵。林丹有了利害火器,必定图谋复仇,咱们可以借势与他夹攻广义,言明三塔谷、白土厂以北所取之地都归他所有。”

  于是恢复广义的大方针,就在这一次除夕聚会上定了下来。这是明金开战以来,明军的第一次大反攻,因为这年的除夕是丙辰日,这一场聚会,就给后世史家称作丙辰之会。

  众将领了袁崇焕分配的任务,各回防区预备,桓震主要是负责训练炮兵,袁崇焕听了他炮营的设想,觉得甚好,叫他先在觉华岛上成立一个营,然后再推广到宁锦二地。他看众人都走,当下也要告辞,却给袁崇焕拦了下来,桓震不知他有甚么事情,只得留步。

  袁崇焕却不直说,拐弯抹角地问了一番岛上水军的训练情况,战斗力等等,这才指着皮岛,对他道:“若让你守此处,该当如何?”桓震一惊,他要对毛文龙下手了么?历史上诛杀毛文龙,是袁崇焕招致崇祯不满疑忌的一件大事,毛文龙在皮岛,俨然是独立为王的模样,不接受朝廷派文官监察核数、滥杀难民冒功、侵吞军粮、军纪不肃,的确有罪。但袁崇焕以尚方剑斩他的方式,却也未免太戏剧化了些。明朝赐尚方剑给主帅,用意是给主帅以绝对权威,部将如不听指挥,立即可以诛杀。然而毛文龙的罪行都非紧急,也不是反叛作乱。何况毛文龙也是受赐尚方剑的,袁崇焕擅杀大将,是严重的侵犯了君权。

  他心中考虑措辞,一时便不答话。袁崇焕皱眉道:“如何?”桓震一醒,咬了咬牙,心想毛文龙这个隐患,终究不能不除,否则辽兵军纪日下,哪里还能打仗?况且皮岛是海上交通要道,靠近朝鲜,就像打入后金腹地的一颗钉子,本来是一个战略要地,在毛文龙手里却成了收取来往商船买路钱的一个收费站,怎能不叫人恼火!

  可是他在皮岛上的个人势力很是庞大,据说将领有七八成倒是姓毛的,那并非毛氏宗族繁旺,却都是拜在他门下的义子义孙。轻易诛杀毛文龙,万一引起岛上军心动荡,那怎么办?袁崇焕在日固然镇压得住,他一去之后,东江不是就反了么?

  他将种种利弊,力陈给袁崇焕知道,劝他不可着急动手。袁崇焕沉吟良久,这才叹道:“本院并非不曾预及此处,然而军纪不肃,何以复辽?整肃辽东军纪,必从皮岛着手。本院初任辽东,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桓震默然,袁崇焕也是有他的道理在,想了一想,只得劝他暂缓下手,等待广义战事稳定之后再议不迟。

  袁崇焕思索半晌,也觉倘若皮岛形势不稳,自己也不能安心作战,当下就依了他,又吩咐一番训练炮兵的事宜,便叫他回觉华岛去。

  桓震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安排组建两个炮营,所用士兵都是宁远、锦州两地辽东籍的青壮,一营五千人,八百门炮,六人操作一门,余下二百人负责补给。所用之炮有两种,一种车载红夷炮共三百门,另一种是车载佛郎机炮五百门,都是重型滑膛炮。此外,二百补给兵每人配备一支佛郎机手炮。拉炮需要马匹,桓震七拼八凑,也只凑起了三千多匹,仅够装备一个营。又不能抢骑兵的马来用,只能等待祖大寿那边与林丹汗谈判的结果,看能否从蒙古人那里得到一些战马。

  新年过后,平辽书院按计划开学,招收的主要是山东、河北和辽东本地的工匠后代,也有一些愿意从军的读书人。茅元仪自然是山长了,教师全是火器局中的熟练工匠。桓震百忙之中,仍然抢过了几何课程来讲,特别是将几何知识同火炮瞄准技术融合在一起,培养学以致用的人才。

  皇太极那边,收到袁崇焕的回信,要他去帝号复称大汗,才有谈和的余地,他议和心切,当即回信表示同意袁崇焕的要求,但却要明朝廷赐他汗印,正式承认他大汗的地位。袁崇焕再次回信,说要上奏朝廷,请他等待。双方书信往来,相互磋磨,不觉三四个月就过去了。

  祖大寿联络林丹,要用火器换取他的马匹,林丹汗一口应承,他也知道努尔哈赤是大炮轰死的,自己有了大炮,难道就不能将皇太极也轰死了么?可是祖大寿再邀他夹攻广义,他却没有答应,那时林丹部方经大战,实在没有实力去与后金铁骑为敌,何况林丹也不愿一下子站到明朝这一边,明朝胜利固然是好,但若败了呢?皇太极难道不会同自己秋后算帐么?何况即便明朝胜了,自己取了广义以北的地方,也没有法子拦住皇太极再来夺取,反倒要费心守卫,实在得不偿失。祖大寿百般诱惑,见他不为所动,只得罢了。回报袁崇焕,最终以一门炮换二百匹马,总共换了六千匹蒙古好马,还要林丹负责替明军训练三千骑兵。蒙古马身矮力大,正好用来拉炮,六千匹马中的二分之一,便分给了桓震。这一来两个炮营就完全建立起来了,士兵经过几个月训练,也都成了操炮的好手,只差实战检验一番。

  到了四月,春夏之交,正是用兵的季节,大凌河经过扩建,规模至少比原先大了一倍不止,两个炮营共一万人和六万宁远兵就驻扎在此。另外还有五万军驻小凌河,七万军驻锦州,粮草也都运到了锦州囤积。大凌河北筑起了工事,明军的战略部署基本完成,只看机会,就可以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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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1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一回

 

  

  广义两地的守将,似乎并没察觉明军的小动作,袁崇焕推说皇太极的封号须要请求朝廷批准,迟迟不予明确答复,而皇太极那边除了派使臣催促之外,也没有其他举动。事情仿佛正在按照袁崇焕的计划,一步步地进行着。

  这次的作战方针是,对义州围而不攻,集中全力先取广宁,肃清周边各堡,确保长城一线的防务安全。广宁恢复之后,义州便是一座孤城。在这个计划之中,隔断广宁与辽阳、沈阳的联系,阻挡后金援军,是最重要的环节。

  四月二十日,袁崇焕下令各部照原定计划行动,祖大寿率部五万北上,一路轻取大定、团山诸堡,至二十三日,抵达义州城下,设置蒺藜拒马,围而不打,一面派兵扫荡北边大靖、大清各堡,一面东向取牵马岭驿,如此一来,义州与广宁之间就完全隔绝。那时后金兵野战,是采取楯车与骑兵相结合的“结阵”战术,阵前布楯车,车前挡以五六寸厚的木板,再裹上生牛皮,专门对付明军的火器,其后是一排弓箭手,再后是一排小车,装载泥土,以填塞壕沟,再后面才是后金铁骑。战斗开始时,先用盾车抵挡明军发射的第一次火器,然后弓箭齐射,铁骑突然奔出,直冲明军阵形,这时候明军来不及装填火器,往往一击而溃。

  然而这次明军却用了不同的战法,以长矛兵守护拒马,火枪列在拒马之后,三列轮射,再往后才是炮阵。每名操炮手、火枪手前面都有一个专人拿着长盾保护,后金兵的战马无法突破障碍物,弓箭射不透盾牌,只要还有火药,后金军就根本无法靠近明军,直到火药用尽以后才有可能短兵相接。义州驻军数次出城交战,都给猛烈的火力打了回去,明军又趁夜间挖掘深壕,在壕边埋设地雷,后金骑兵一出城就要吃亏,后来便以步兵出战,可是双方都是步下作战,后金兵没了来去如风的优势,很快便给明军的破虏枪打得头破血流,缩回城去再也不敢出来了。祖大寿秉承袁崇焕吩咐,并不急于攻城,只是专心修筑工事。

  袁崇焕、何可纲、赵率教主攻广宁,两个新建炮营都编在部下。七万大军二十日从锦州出发,因为有火炮在,行军速度并不很快,直到二十五日,才在广宁南十余里与闻讯出战的广宁守军遭遇。袁崇焕闻报,立即下令列阵迎敌,与义州城下一样,战到薄暮,双方互有死伤,倒是后金兵吃亏多些。那守将倒也聪明,退回城去,坚守不出。袁崇焕令三军扎营,准备明日用大炮攻城。

  桓震担负的任务,就是袭取杜家屯至西兴堡一线,在长城和大海之间拉起一条防线。照事前斥候探察,这一带的后金驻兵并不很多,何况广义战事一旦打响,那边的守军必定也不能分心来援,因此桓震一开始就以为攻取这一带的据点不是甚么难事。事实也确是如此,他不费甚么力气,便拿下了第一个目标杜家屯,后金守军三千余全部被歼,守将也给杀死。

  难的在于攻下了之后要如何守,他部下只有三万兵、三百门炮,如果每取一地便分兵驻守,势必造成处处有兵,处处之兵皆不足战的局面,一旦后金援军大举突进,任何一个据点都可能给撕开缺口。何况长城一线仍在后金手中,倘若敌军越过长城来援,自己也是无法守卫。因此在他攻下了西平堡之后,便决定弃守杜家屯,一面肃清镇武、西兴两堡以及长城一带的后金势力,一面在西平堡修筑守城工事,准备扼守一地。

  广义被围的消息,在四月二十九日深夜亥时传到沈阳。飞骑来报的时候,皇太极正在享用一杯烈酒,听到“广义被围”四个字『广义被围用女真话说出来,自然不是四个字,可是我也没法子去考证女真话要怎么说,因此各位就当作皇太极是讲汉语的罢。』,惊得张开了嘴巴,久久合不拢来,良久,恍然叹道:“范先生果然是天神赐给我的奇才!”一叠连声地叫人请范文程来。

  此刻的范文程,并没有歇息。白天他在贝勒萨哈家中与一个名叫宁完我的汉人奴隶相会,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回到家中,仍然毫无睡意。他的心中正在琢磨,怎么将这个可造之才引荐给皇太极。

  忽然一声马嘶传入他的耳中,紧跟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扣门声。范文程急忙披衣走出卧室,庭院里站着的是启心郎索尼,拱手说道:“广义有变,汗王请先生入宫议事!”范文程似乎并不怎么惊讶,点点头,随着索尼上了马车。

  在凤凰楼的议事厅,皇太极正焦急地等待着,他的面前,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他就在那地图前面来回踱步,时不时引颈向门外张望一下,大声询问身边的侍卫:“范先生怎么还不来?”就在他等得急不可抑的时候,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魁梧,汉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皇太极疾步上前,握住中年儒生的双手,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范先生!”

  范文程未及参拜,已经给他拉到了地图下面。皇太极指着广义,道:“正如先生所料,袁蛮子果然出兵广义了!”范文程微微一笑,道:“袁崇焕重返辽东,早已不是昔日的宁远道了。半年多来,整饬军纪,操练兵马,广造火炮,修缮城池,无非都是为了今日广义之战。”

  皇太极点头道:“先生高见。去年先生力劝我与袁蛮子议和,如今彼大举进犯广义,该当如何救援,还望先生教我。”范文程道:“汗王可是以为,臣力主议和,是给了袁崇焕蓄力的时间,以至于明军能够出兵广义?”

  这一句话,正说中皇太极的心思,虽觉对范先生很是无礼,但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范文程微笑道:“汗王可知道,袁崇焕经营辽东,要其方略,便是‘主守而后动’五个字。即便眼下他不袭广义,那也是早晚之事。”话锋一转,道:“臣有两件事情,想要请问汗王。”皇太极一怔,随口道:“先生请讲。”

  范文程指着宁锦二城,问道:“其一,我以八旗十万之兵,挟破釜沉舟之志,倾国而出,能一举攻取锦州、大小凌河、中左、右屯、宁远五处否?”

  皇太极不加思索,摇头答道:“不能。凭坚固守乃是明军所长,前者两次攻打宁远不克,袁崇焕就任以来,宁锦守备只有更加坚固,此议断不可行。”

  范文程的手指从宁锦移动到辽阳、沈阳:“其二,袁崇焕若以十七万辽兵分东、西、南三路来犯,我以八旗十万野战歼之,能如萨尔浒大破明军否?”

  皇太极认真想了片刻,又摇头道:“也不能。袁崇焕与杨镐不同,现下辽东也不是当初督抚互相掣肘的局面,萨尔浒大捷不会重演了。”

  范文程却不答话,负手而立,眼睛微闭,似乎站着睡着了一般。皇太极不敢打搅他,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桌案上一寸一分愈燃愈短的蜡烛。宫墙之外,鼓楼上敲响了五更鼓声,一声一声击在凤凰楼上一君一臣的心头。

  终于,皇太极低声问道:“范先生,你的梦,做完了么?”范文程睁开眼睛,俯身拱手道:“臣有罪,累汗王枯坐等候。臣的梦,做完了。”

  皇太极饶有兴趣地问道:“先生梦中看到了甚么,是广义的战事么?”范文程摇头道:“臣看到的不是广义。臣看到袁崇焕的宁锦防线土崩瓦解,看到袁崇焕仓皇失措,奔回北京,看到袁崇焕身死名裂,看到我八旗铁骑驰骋在大明的国土之上……”

  皇太极哈哈大笑:“先生当真是做了个梦!”范文程微微一笑,道:“梦要成真,全凭汗王一言决断。”皇太极大喜,拉着范文程在自己身边坐下,语声急切,诚挚地道:“请先生教我,眼下广义被围,如何解困方好?”

  范文程闭目道:“不救广义。”皇太极惊道:“不救?倘若任袁崇焕复夺广义,则明军在辽东的态势,就要大大好转,那时我军想要再袭宁锦,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范文程反问道:“臣请问汗王,现下袁崇焕在辽东,总共有多少兵?”皇太极想了一想,道:“按鄂硕的查探,总有十七八万。”范文程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彼以多少兵力攻打广义?”皇太极道:“广宁来报,总共十五万上下。”范文程追问道:“那么要打败这十五万兵,大汗自忖,须要多少兵力?”皇太极一怔,思索片刻,摇头道:“倾国而出,尚且不足。”范文程哈哈一笑,起身指着地图,道:“臣有一计,不攻而攻,不救而救。”

  皇太极急道:“先生快说!”范文程道:“与其被动迎敌,莫若主动出击。臣请汗王,亲率大军,北渡辽河,入蒙古,绕过山海关,由长城一线,走奈曼、敖汉,至喀喇沁,破龙井关、大安口,直捣遵化、通、蓟,进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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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2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二回

 

  皇太极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两眼怔怔地望着范文程。范文程胸有成竹,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汗王请看。我军破龙井关、大安口而入,遵化城唾手可得。汗王再看,这是蓟州,距离遵化一百五十里。这是通州,距离蓟州二百余里。我军铁骑倘若纵横通蓟,北京城的崇祯皇帝,还能安坐龙椅么?”

  皇太极仍是有些疑惑,问道:“千里征伐,粮秣何以保障?”范文程点头道:“汗王,这一着看来十分冒险,然而最险之地,往往却是最为安全。去年九月,汗王征抚蒙古,奈曼、敖汉、喀喇沁诸部都已经归顺,他们不单可以提供粮秣,充做向导,汗王更可以邀请蒙古兵马一同伐明。如此一来,我军只消出动六万人,再有蒙古两万兵马参与,便可达到八万之数。”皇太极迟疑道:“然而深入敌境……”

  范文程笑道:“遵化、通、蓟三城,迫近北京,巡抚刘策,仰赖山海关为屏障,盲信袁崇焕在关外的三重防守,从不留心兵备,因此三地并无重兵驻守。我军虽然深入敌境,然而彼既无战备,更无战心,直如入无人之境耳。况且此举主动在我,行止在我,进退在我,倘若成功,则汗王的赫赫威名,不仅限于辽东一地,整个中原,也将闻汗王之名而颤抖!”

  皇太极的神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终于一拍桌子,大声叫好:“好,好!先生果然高才!讲,接着讲下去!”范文程大声道:“我大军兵临北京城下,崇祯皇帝能不急诏袁崇焕回师解围?只要袁崇焕救援北京,就是将他自己的前程性命,放在汗王的手里了!到时或设伏截击,或重兵围攻,或流言反间,文章岂不都由我做?袁崇焕一去,广义两处,即便暂失,又有哪个明将能守得住?到头来还不是由我复夺?”

  皇太极霍然站起,走向窗口,推开窗子,眺望远方。东方的天空已经发亮,在那朦胧的晨曦中,他看到了努尔哈赤的梓宫。报昔日父汗折戟宁远,恚愤而逝之仇,雪自己宁锦兵败之恨,也许就在此一举了!他喜读《三国演义》,心里也很是明白,这次出师,颇有邓艾伐蜀、深入险地的意味。然而邓艾伐蜀,建立了不世功勋,他皇太极,不单要做邓艾,更要超越邓艾!皇太极猛然转身,握住范文程的双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意已决,就依先生的筹划,发兵北京!我要搅得袁崇焕身死名裂,要搅得崇祯皇帝日夜不宁!”

  凤凰楼议事厅桌案上的蜡烛燃尽了。

  五月初一日,皇太极向蒙古奈曼、敖汉、喀喇沁诸部派出使者,传谕借道伐明之意,并且多奉银两,以为军马过境粮秣之需。

  五月二十二日,义州守军粮尽突围,祖大寿率部迎击,义州守将战死,明军攻取义州。

  六月初五日,袁崇焕凭借猛烈炮火,轰塌广宁城墙,明军与城内后金兵展开巷战,一场血战之后,广宁落入手中。

  六月初六日,桓震遵照袁崇焕命令,留一万人分守杜家屯、西兴、西平各堡,全军回撤锦州。

  六月初八日,袁崇焕第三次向朝廷上书,说山海关一带防务巩固,已不足虑,但蓟门单弱,须防敌人从西路进攻。蓟辽总督刘策,性格懦弱,不通军事,要求皇帝予以撤换。

  六月十二日,崇祯下旨,袁崇焕所议,交由部科商酌办理。同时诏令嘉奖辽东将领。

  六月十七日,皇太极的使者到达广宁,向袁崇焕呈上和表,表中自降一格,奉明朝正朔,不用天聪年号,以急于通商贸易、输进粮布为主旨,使者酒醉,无意中透露出后金即将再度大举征伐察罕儿尚未臣服的部族。

  六月二十日,袁崇焕以皇太极的求和书信转送朝廷,朝中官员仍是一贯的不答。袁崇焕和皇太极一番交涉,使得皇太极自动除去了帝号,本来是外交上的重大胜利,但崇祯却认为是和“叛徒”私自议和,有辱国体,心中极不满意,然而当时他对袁崇焕倚赖很重,只能隐忍不发。

  广义恢复之后,袁崇焕便将祖大寿调往义州,何可纲驻宁远,桓震驻锦州,自己移镇广宁,赵率教仍守关门。觉华岛防务交由副总兵茅元仪署理。

  桓震得了这个命令,十分郁闷。虽说叫他驻防锦州是袁崇焕看重他,然而觉华岛上的军火走私贸易,向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从没告诉过茅元仪。现下将他调离觉华岛,那军火贸易怎么办?难道就此罢手不做了么?没法子,只有将实情告知茅元仪,要他以后继续接手。然而茅元仪究竟能否认同自己这种做法,他心里也是十分没底。果然一谈之下,茅元仪虽然口里不说,神色间却很是不乐。桓震只得将袁崇焕搬了出来压他,这才迫得他答应下来。好在与郑芝龙的协议已经上了轨道,以后只要照常维持运行便可,只要茅元仪不来反对,那就没有什么大事。

  他移防锦州,安顿好了之后便去广宁见袁崇焕。眼看十月将至,到时后金兵将会绕过山海关,进犯北京,这桩事情须得预先叫他有个准备。见面说起,才知道袁崇焕早已上了数道奏折,都是要求加强蓟州防务的,崇祯也批了圣旨要求照办,无奈朝廷官员一拖再拖,始终迁延不行。蓟州一带不属他管,虽然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是无计可施。

  又过几月,看看秋去冬至,广义一带局势稳定,袁崇焕又要着手收拾毛文龙。桓震从锦州不断给他写信劝止,然而袁崇焕心意已决,非杀毛文龙不可。桓震阻拦不住,又不能告诉他杀了毛文龙,今年年底就会变成你通敌的罪状,只得要求与他同去。

  在他本意之中,原是想相机行事,尽量要他将毛文龙押解进京给崇祯处置,可是就在这时,遵化那边却出了大事。

  按照范文程的部署,皇太极亲自带兵,由蒙古兵作先导,集大兵十余万,绕道西路进攻。十月初五,抵达喀喇沁的青城。自青城行了四天,到得老河,兵分三路,皇太极命岳托率右翼四旗和右翼诸部蒙古兵攻大安口;七哥阿巴泰、十二弟阿济格率左翼四旗及左翼诸部蒙古兵攻龙井关;他自己亲率中军攻洪山口。三路先后攻克,进入长城,进迫遵化。

  袁崇焕方离宁远,准备从觉华岛乘船,去旅顺附近的一个小岛上与毛文龙会谈,忽然接到急报,说建虏从遵化犯境,虽然大吃一惊,却不出乎意料。蓟镇边防虚弱,他已经再三再四地向朝廷禀报,要求整顿,可是朝廷官员总是不加理睬,至有今日,也不出奇。得了消息,立即返回宁远部署救援,兵分两路,北路派镇守山海关的赵率教带骑兵四千西上堵截,他自己率同祖大寿、何可纲、桓震等大将从南路西去保卫北京。

  桓震却不立即接令,躬身道:“督帅,末将以为,此刻可以出一奇军,进攻辽阳、沈阳。虏兵倾巢而出,本部全然空虚,要取辽沈决非难事。取得辽沈之后,将虏兵家属送去敌营,彼兵见了家人妻子被掳,哪里还有斗志?那时不战自败也。”袁崇焕的幕客程本直在旁听了,摇头道:“禀督帅,本直以为此议不妥,虏兵初入长城,其师未老,况且虏酋善于用兵,闻得辽沈被袭,立刻就会全军急退,冲出长城。倘若退得早,退得快,我军未能合围,相信拦他们不住。”

  袁崇焕道:“辽沈可攻,然而不是眼前。目下敌势方劲,只可沿途向西追击,一面夺取长城诸隘口,一面以游兵焚其粮草,断其粮道。彼身在险地,时间一久,军心必然动摇,待到进退不得之际,我以奇兵奔袭辽沈,抄其老巢,虏兵军心一乱,当可一击而溃。”

  于是令何之壁率步军大队在后赶来,自己照原议带领轻骑一万,星夜赴援。沿途所经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地,逐路置防,逐城置守,准备截断清兵的归路。

  时候已经十月底,天气很是寒冷,援兵出发没有多久,便下起了雪来。赵率教奉了袁崇焕的将令,救援京师心切,下令连夜冒雪行军,十月二十八日出发,到十一月初一日,已经赶到遵化东六十余里的三屯营。

  三屯营城方圆约莫四里上下,国初本是忠义左卫的戍所。土木之变以后,延边紧急,便改为征东大将军驻节地,以便防备朵颜三卫的蒙古鞑子。往后北边情势日益和缓,重兵渐渐裁撤,目下只有蓟镇下辖数千兵马驻屯在此。

  驻守三屯营的蓟镇中协总兵官朱国彦,听说镇关赵总兵亲自率军前来,眼下就在城外,火急吩咐关上城门,切莫叫这群辽东粗野汉子进城,否则万一在城里乱整起来,搅扰了他朱总兵名下的酒楼米铺,那麻烦可就大了。更要命的,万一赵率教这厮仗势强压自己跟着他一同去打鞑子,那不是要连一条老命也赔进去么?

  山海关兵马前锋到了城门边不足半里地,眼睁睁地瞧着吊桥愈升愈高,只得勒住了马,叫人赶去禀报赵总兵。赵率教闻报大怒,同是大明军人,自己听说京师有事,星夜赶来赴援,士兵已经疲惫不堪,这个狗娘养的甚么总兵,竟然不肯开城让远道来的士卒休息半日么?当下亲自打马到城下破口大骂,城上也是应对有方,只给他来个不闻不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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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3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三回

 

  

  赵率教愤然冲着城门吐了一口唾沫,然而一口唾沫并不能把城门吐开,只好长叹一声,回到本阵。想起去年自己镇守永平,曾经本着袁军门的教诲,打算将蓟镇各协兵备善加整饬一番,就因为这得罪了许多人,这个朱国彦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现眼报,吃了他的闭门羹,也算是种夙因而得其果了。

  原本自己的性子,是机灵精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然而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当年鞑子攻破辽阳,袁应泰殉难,自己偷偷逃走了,论法本来当斩,后来努尔哈赤攻宁远,自己在前屯卫,距离很近,却不亲去赴援,事后袁军门不单不加怪罪,反重重上了自己一功,还因此惹得满大人大不高兴,同袁军门大吵了一顿。平心而论,那时自己确是存了贪生怕死的念头在,可是袁大人不知是当真信了自己的一番花言巧语,还是存心点化,居然更加赉以重任,保举自己做右都督,移屯锦州。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第二次宁锦大战的时候,死守锦州二十四日,日日血战,再也没想到自己这颗头颅价值几许了。眼下自己已经做到大明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少傅、荫锦衣卫世袭千戶、挂平辽将军印、镇守山海关总兵官,扪心自问,若不是袁军门的知遇教诲,哪里会有今天呢?

  血气上涌,忍不住便要挥军冲城。此地距离遵化不足六十里,而鞑子破关越城的龙井关,就在北边恰好也是六十里,再向西的洪山、大安两口,也都有鞑子入关。这三路鞑子,第一个要闯过的,便是遵化县。从山海关出发之前接到塘报,上个月二十六日,鞑子几路大军同时破关,至今已经四五日。倘使遵化不能撑得到援军赶来,鞑子越过遵化一路西向,很快便可直指蓟州,蓟州一破,鞑子长驱直入,只消一天,北京城就要危险了。假若眼下遵化已经陷落,那可甚么也不必说了,自己等着领罪便是。万一城尚未破,还在苦等救援,自己这四千关宁铁骑,可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扫一眼疲累不堪。靠在马上休息的士卒,赵总兵咬了咬牙,吩咐中军传令,拨马西行。马蹄踏着初冬的薄雪,渐渐远去。

  行出十几里地,到得碣山脚下,赵率教喝令扎营休息,派出斥候向前查探。不久还报,二十六日鞑子左翼攻破龙井关,我军副将易爱阵亡,汉儿庄同潘家口两地望风而降。同一日,右翼岳托破大安口,马兰营、马兰口、大安营三地守军也迎降。二十七日,虏酋皇太极进洪山口,罗文峪参将李思礼投降。到得昨日,三路虏军已经会合于遵化城下,目下尚未开始攻打。

  赵率教悚然而惊,蓟镇兵备废弛,将领怕死,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可是没成想居然处处城堡,都不战而降,鞑子一路势如破竹,几乎不曾伤筋动骨便到了遵化城下,而自己手里,却是只有远来疲敝,不得休息的四千骑卒,一念及此,虽是寒冬腊月,也不由得冷汗遍身。

  以四千对十数万大军,自然不用想击退敌人。唯一的指望就是攻鞑子一个猝不及防,一鼓作气冲入城里助守,好歹等得官维贤的后续部队赶来,再过几日,袁军门的关外大军也要赶到,那时候才能转守为攻。至于是不是暂且撤退以待后计,赵率教的心中却从没起过这个念头。

  酉时,所有人马整队出发,四千人衔枚急行,当晚子夜时分,赶到遵化城东。鞑子已经团团围城,赵率教挥军冲杀,一则出其不意,二则鞑子营垒未固,他们仗着火枪手炮厉害,天色破晓时候,终于杀入重围,到了城东门箭楼下面。

  中军张奇化打马上前,大声叫城,城上却如昨日三屯营一般,理也不理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下级武官来同他对答,总是缠夹不清,搞得赵率教恼火起来,喝道:“你们王大人呢?”原来从去年起,遵化城已经是蓟镇巡抚驻节的所在,现下的巡抚名字叫做王元雅。那武官道:“王大人现下北门督战,不能便来,你们还是自己过去。”

  赵率教回头一望,天色已经大亮,昨夜趁着夜色遮掩杀了不少鞑子,现下光天化日,可不能拖延时间,否则鞑子援军到来,那可大不得了。当下令全军顺着护城河向北一路杀将过去。遵化城不大,绕城一周也不过就是五六里。赵率教转过墙角,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北面鞑子密密麻麻,成堆向南推进,最前锋已经逼近城根。

  自己这一边,全无障蔽,又来不及结成阵势,想要保命,就只有赶在鞑子逼城之前冲进城去一个法子。他大声吆喝,要部下快些跟上,可是城门窄小,就算能进得去,也不会那么快。赵率教咬紧牙关,喝令后面的军士草草结阵,先撑一阵子,让前面的骑兵尽量进城,保得多少算是多少。

  担任断后的士兵跳下马,结成了三排轮放的火枪阵,几轮枪过去,固然射倒了不少鞑子,可是鞑子的羽箭也有一些射了过来。赵率教焦急地望着身后,忽然发现不知为甚么人马一直丝毫未动,正要叫人前去查看,忽然张奇化奋力挤将出来,大呼小叫。原来北门守将说道,鞑子就在眼前,开了城门不能即刻关闭,恐怕这四千人马未曾进城,鞑子已经蜂拥而上了,是以不论张奇化如何说破嘴皮,只是一个不开。赵率教心里一片冰冷,怎么办?走?打?

  张奇化挥刀斩落一支射来的羽箭,急道:“大人,再不走就迟了!”赵率教略一迟疑,他知道城南数里有南龙北龙两座小山头,若是鞑子尚未占据,奋力拼杀一阵,冲到那里,也可以算是一个暂时整补之地。当下叫张奇化断后,率军西奔。鞑子兵紧跟着咬了上来,一路上只听得士卒惨叫连连,他心中清楚,每一声便是一个辽东健卒中箭落马,可是却也不敢回头去看。

  午后,终于杀出重围,好容易到了南龙山。望着满地东倒西歪、个个披红挂彩的士卒,赵率教心里满是无奈。自己千里奔驰,总算抢在鞑子破城之前赶到,总算不负袁军门的重托。可是那个王巡抚大人,居然不让自己入城,四千骑兵绕城一周,望城兴叹,不由得叫他想起那出甚么罗成叫关的戏文来。莫不是自己今日也要如罗成一般了么?

  这时候各哨清点已毕,还有战力的不满三千。这点人马对上十万鞑子,就算脑袋里装的全是豆腐渣子,也知道毫无胜算。官维贤的二程援军,其中有一个炮营,数日内是不能赶到的。遵化还能支持多久?自己还能支持多久?若是数年之前的赵率教,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只消返回山海关便好了;可是今时今日的赵率教,便是搏上这一颗头颅,誓也不离遵化一步!

  叹了口气,倚着山坡坐了下来。只能在此等待官维贤了。忽然一骑疾驰而至,直冲到他面前,马上探哨翻身落马,来不及行礼,叫道:“糟了!鞑子大队人马从东来了!”赵率教一惊,站起身来眺望,果然东边隐隐似有烟尘卷起。他毫不犹豫,大声下令道:“上马!持枪!向西北,再回遵化!”张奇化望了自己的主将一眼,知道他已经是抱了必死之志,轻叹一声,暗想了不得大家一起丢了老命,搏一个身后封荫便了,当下拔出腰刀,大喝道:“上马!”

  赵部冲杀回去,一支区区数千的骑兵,还有半数负伤,面对鞑子十万大军,当真如同蚍蜉撼树一般。两军近战,火枪手炮都无法使用,大家都是肉搏作战。杀到后来,血花四溅,人人战袍皆红,已经分不清楚是鞑子的血,还是自己人的血了。

  初四日黎明时分,赵率教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五百多人。鞑子重兵团团围困,看来无论如何是冲杀不出去的了。赵总兵惨然望着这些几年来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辽东好汉,喉头哽咽,他们立刻就要死了!看看面前,鞑子蠢蠢欲动,又要发起一轮攻势。赵率教狠狠地吐一口血水,怒吼道:“杀!”举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鞑子砍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只有满足。袁军门,率教没有负了你!率教不能再替你守关了,烦你告诉诸位同袍,赵率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风转舵的老狐狸了,赵率教是一个敢战善战,铁骨铮铮的大明武将!

  他这一刀下去,就听得鞑子大阵背后,忽然一声巨响,跟着又是两声,三声,一连串的震天动地,刹那间不论鞑子,还是明军,都愣在那里动弹不得,举起的刀也都忘记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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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4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四回

 

  

  赵率教醒过神来,愕然朝着发出巨响的地方望去,只见几股黑烟袅袅升起,虏兵大为骚动,马匹惊鸣,互相践踏起来。自己的坐骑也有些不受约束,连忙努力勒住缰绳,心中十分讶异,难道是援军来了么?可是哪里能到得如此之快?莫非是虏兵阵中出了甚么事故,自相扰乱起来了?

  正在狐疑,忽然听得一阵齐声大喝,一队骑兵,两翼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挥舞长刀,中间的都伏在马背上,不断发射火枪手炮,冲杀进来。骑兵愈来愈近,渐渐能看清面目,赵率教瞧得真切,当先一骑,正是新任的锦州总兵桓震。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援军,真的是援军!

  赵率教部下的士兵,原本已经战得精疲力竭,自分必死无疑,现下眼见忽然来了援军,虽然人数不多,仅有两千余,但却有如腊月送炭,叫这些残兵一下子又鼓起了力气。桓震方才在敌后大丢火药包,虽然杀伤力不是很强,但这些火药包都是加入了铁渣的,虏兵的马匹往往都给炸伤,一时间混乱起来。他趁着后金兵一阵慌乱,挥军冲杀,直将敌阵撕开一个缺口,突击进来,直杀到赵率教的面前,骑兵分作两翼,将赵率教与他的五百残兵围在中央,个个举起了火枪手炮,向外轮流发射。

  桓震伸手抓住赵率教的马缰,大声道:“快走!”赵率教知道这实在是千年难逢的机会,虽说与他一同冲杀不见得便能成功突围,但若不搏上一搏,非但自己这五百人绝无幸理,连桓震的两千援军,都要给自己累死。当下点了点头,大声喝令部下重新结队。他所部将士连日苦战,早已经弹尽药绝,连箭也射光了,手中只剩下一柄长刀。许多人的马匹也已经给射死,变做了步兵。

  桓震也瞧见了这等情形,立刻下令将赵部将士护在中间,无马可骑的便两人一匹。后金的铁骑果然是铁骑,方才给火药包炸得一阵骚动,此刻却已经镇定下来,羽箭又是雨点一般射了过来。明军士卒手中有盾的,纷纷举了起来抵挡,然而还是有些流矢,穿过盾牌缝隙,射中了他们。桓震知道再接下来后金骑兵就要发起冲锋了,那时两军肉搏,自己决然不占上风。伸手在怀中掏出一支特制烟花,随手晃火折点燃了,只见一个红色火球直冲天际,虏兵从没见过这等东西,正在发楞,便听一连十几声轰隆巨响,后金骑兵的侧翼又挨了一阵火药包。

  虏兵连着给炸了两回,虽然人是早已有了准备,可马却仍旧会害怕,何况那还是加了铁渣的火药包,马儿受伤,便开始惊跳,有些骑兵控驭不住,便给摔下马来,甚至还有给自己的马踩上了几脚的。桓震瞧准机会,大喝一声,自己的部队裹挟着赵率教所部,向虏兵最为混乱的地方冲杀过去。

  他本意之中,是想能够与方才一般,干脆利索地冲了出去。可是虏兵经过方才一次,已经摸清了明军的意图,一见火药包又来,炸乱了自己一片人马,两侧的骑兵当即补上缺口,丝毫不给桓震机会。

  桓震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兼程赶来,就是为了救援赵率教,难道现下反而要与他死在一起了么?没法子,只好硬冲,可是若论真刀实枪的搏杀,明军哪里及得上八旗的铁骑?没能冲出多远,已经有不少士卒倒了下来。他瞧在眼里,心中焦急无比,然而若不硬着头皮杀出重围,那是必死无疑。

  正在左右彷徨,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听得不远处一个辽兵大声吼叫,声若裂帛,十分凄厉,便在这喧闹的战场之中,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桓震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却是赵率教的一个部下,大约是战马死了,同自己所部士卒合乘一骑的,身子一挺,跌在地下,顺势打了几个滚儿,滚入了后金骑阵中去。

  虏兵瞧见这么一个傻子送上门来,都是哈哈大笑,在马上伸出长刀来砍,但他只在地下打滚,长刀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砍他不到。一个虏兵纵马向他胸腹踩去,马蹄偏了半分,正踏在他的腿上。那明卒的大腿似乎给踩断了,他也不加理会,仍是尽量深入。忽然他一直抱着的双臂一张,桓震瞧得清楚,赫然竟是一个火药包,只听轰然一声,腾起一个火球,虏阵之中,马嘶大作,又是一片混乱。

  桓震张大了口,愣在那里动弹不得。便是他这么一愣的工夫,又有十几个伤卒,见样学样,抢了身边援军身上带着的火药包与火折子,更有一些是自己带来的援军,索性直接策马冲入后金阵中,就算人给砍死了,捆在腰间的火药包已经引燃,尸首给马儿拖着乱奔,不知便在何处炸将起来。一时间爆炸之声不绝于耳。

  倒是赵率教首先清醒过来,急忙喝令士卒趁机突围。后金兵虽然剽悍,究竟也要性命,瞧了明军连己带敌一同炸死的亡命劲头,都不敢上前阻拦,生怕哪个明军士卒忽然发起疯来,抱着自己一同死了,当下只是远远追在后面射箭。赵率教带领全军冲出重围,一路狂奔,直向西行出二十余里,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坡,看看后面已无追兵,这才停了下来。

  过不多久,桓震留下接应的一支分队,也由张思顺带着绕道追了上来。查点士卒损伤,自己所部固然只剩下了三百不到,桓震部下也是死伤惨重。

  喘息少定,桓震这才对赵率教说明,自己此来的缘由。原来他自打从宁远出发,就向袁崇焕请求先行,一路上日夜兼程,倍道而行,士卒轮流用布带缚在马背上睡觉,终于初三这天傍晚给他赶到了三屯营。叫城之下也是如当日赵率教一般的碰了一个大大钉子。他可没有赵率教那般好惹,直截了当地叫部下后退五十步,用自制的土弹弓向城上丢起火药包来。朱国彦哪里吃得住这一手,吓得屁滚尿流,一叠连声地直叫开城。

  桓震也防他挟嫌报复,只在外城休息士卒,一面派出游哨探听赵率教的情形,知道他在遵化不得入城,被迫在城下血战,已经力不能支。夜半又再拔营起行,黎明时分,正在赵率教自忖必死之际,总算给他赶上了。

  赵率教又一次死里逃生,庆幸之余,瞧着那些损手折足,遍体鳞伤的残卒,也不由得黯然感伤。然而他毕竟是一方大将,旋即振作起来,对桓震道:“百里,敌攻遵化方劲,你以为现下该当如何?”桓震沉思道:“虏兵势大,我们不能硬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在地下摊了开来,道:“昨日在三屯营宿扎之时接到飞报,督帅在昨日已经入关,若照原先计划,走抚宁、迁安、玉田一线,大约还要后日才能抵达丰润。”赵率教沉吟道:“遵化到丰润,也有将近百里,现下遵化城仍在固守,料想一两日之内,该当不会破得如此之快。”

  桓震凝神细想,也想不起遵化城究竟是哪一日给攻破了的,索性暂且将这个问题丢在一边,道:“赵大人,遵化不可保。现下咱们手里,总共只得三千余骑兵,下官来时命他们每骑携带火药包两个,枪弹若干,方才一阵冲杀,已经用去了不少。”赵率教叹了口气,道:“本镇原知野战力不能逮,只想一鼓作气,冲进城里,凭坚据守,哪知道王大人他……”神色之间,很是愤愤。张奇化在旁插口道:“总镇大人,咱们做下属的瞧着,着实不平!这回鞑子忽然破边而入,大伙儿豁上了命赶来赴援,他王……王大人凭什么将咱们拦在城外!若非如此,也不致折损了这许多弟兄!”他心情激动,说到后来,嗓音已经有些颤抖。旁边几个士卒,闻言纷纷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对朱国彦同那王巡抚愈来愈是咬牙切齿。

  赵率教叹道:“现下说这些又有何用?”其实在他心中,未始不是对朱王两个的混帐行径痛恨不已,但他自认一条性命,早已经卖给了袁崇焕,哪怕因此而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何况现下侥幸得救,当务之急不是发泄心中牢骚,却是考虑如何保全自己余下的三千来人,等待袁崇焕的援军为上。俯下身去指着地图,道:“那么咱们便去丰润同督帅会合。”

  桓震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得不远处一人放声大哭起来,循声瞧去,却是自己部下的一个士卒,怀里抱了一人,不住呼唤“哥哥,哥哥!”桓震心中叹息,走过去拍拍他肩头。那士卒抬起头来,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哥哥……我的盾牌失手掉了,哥哥便将他的给了我……哥哥……”桓震蹲下身来,只见他怀中那人的背后深深插着数支羽箭,鲜血浸透了衣甲。伸手出去探他呼吸,无意中瞧见他的脸庞,只觉得满是稚气,上唇生了细细胡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模样。

  他心中清楚,这个年轻士卒是不成的了,见他胸膛一起一伏地奋力吸气,脸色却是愈来愈青,知道多半是肺叶破了,无可挽救。默然抽出自己腰刀,轻轻放在他兄弟的手中,转身走了开去。良久,只听一声大叫,回身看时,只见他躺在自己兄弟的怀里,脸上露出一撇微笑,已经不再抽搐挣扎。

  赵率教叫过张奇化来,问他受伤不能行动的士卒共有多少。张奇化为难道:“总有三四百人。”桓震轻叹一声,指着地图上丰润的位置道:“此去丰润,总也有一百六七十里地,我军带着这些伤卒,无论如何走不快。倘若鞑子分兵来追,半路上给他们截住,只有死路一条。”张奇化道:“桓大人,虏兵方攻遵化,未必便有心追击。”话音未落,只见一个斥候,满身泥土血迹,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叫道:“禀二位大人,虏兵约一万人自东追来,现下只有十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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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5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五回

 

  

  赵率教听了,不由得苦笑,真是说甚么中甚么,怕甚么来甚么。没法子,只得下令迎敌。正要叫士卒列阵,却给桓震摇手止住,道:“不可。我以三千伤疲之卒,当彼一万虎狼之师,弹药有限,此地又无屏障可以依赖,当真硬碰硬的拼将起来,只有全军覆没而已,于大事何补?”赵率教略想一想,也觉有理,然而当此形势,决不能掉转头逃走,那不是甚么逞英雄的行为,而是他这一逃,无疑便是将整个后背露给敌人随便攻击,正犯了兵家大忌。咬了咬牙,对桓震道:“百里,你领能够骑马的先走。”桓震微微一怔,已经明白他的心思,正要劝说,张思顺忽然大声道:“桓大人,赵大人,请准末将断后!”

  桓震瞧了他一眼,这个宁远闹饷时候的领头人物,自己驻守锦州之后便向袁崇焕要求,将他兄弟两人都调在部下,这次紧急赴援,身边带了思顺,正朝却是在后续部队当中带领炮营。他心下正在犹豫,能不能放心让他担当断后的任务,却见他红着眼睛道:“思顺的父母都是给鞑子杀死的,思顺兄弟二人当兵,只求多杀鞑子。从前挑头闹饷,不是存心作乱生事,然而忍饥挨冻,实在没法子打仗!”大喘一口长气,道:“自从桓大人来,咱们便再也不曾欠过饷。种种好处,思顺都是记在心里的。求大人成全了思顺!”桓震默然,轻轻点了点头,叫多留火药铅弹,在山坡上灌木丛后隐蔽,能阻得追兵多久便是多久,倘若实在力不能支,便早早撤走。

  桓震与赵率教,却率着大部径向西去。再往西四十余里,便是遵化铁矿。他的目的,便是赶到那里据守。四十里地不到半日便走完了,一路上他不断遣出斥候打探后面的情形,张思顺所部与虏兵交上了火,张思顺部弹药用尽,给虏兵冲过来了,张思顺部全军覆没,虏兵正在继续西进,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地不住传来。

  好容易赶到铁矿,只见整个矿山空荡荡地,原本应当高高矗立的铁炉之类,全都东一块西一块地散落在地下,倒像是刚刚给虏兵洗劫过一般。赵率教给桓震带着来到这里,本来已经十足奇怪,看到这等残破景象,心中更是讶异。桓震微微一笑,大声叫道:“经纬何在!”

  叫了两声,只见地下一处土面忽然拱起,一块木板掀了起来,一人从底下钻将上来,抖抖脑袋上的尘土,躬身笑道:“桓大人。”赵率教目瞪口呆,瞧着李经纬走到自己面前,跪下行礼,这才忙不迭地扶他起来。桓震也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道:“东西在何处?”李经纬指指地下,道:“谨遵桓大人吩咐,都在下面。”

  桓震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吩咐各总各哨,一队队地下去搬运。赵率教愈加摸不着头脑,瞧着士卒源源不绝地搬了许多定装铅弹,成包的火药,甚至还有火枪手炮上来,不由得张大了口再也合不拢来:这哪里是甚么铁矿,分明便是一个火器库!桓震俯首道:“下官擅自作主,在此地囤积枪炮弹药,请大人见谅。”

  原来他知道十月间后金将要借道蒙古,越过长城,奔袭北京,虽然袁崇焕数次上奏要求加强蓟镇防卫,但终究不是自己的管区,只要不出事情,擅离汛地也是大罪。从辽东发兵来此,粮草倒还好说,要紧的是火器和枪弹,那是中原没处生产,非从辽东运来不可的。他也曾多次上奏崇祯要求在各地仿造觉华岛设立火器局,然而每次都给户部以没银子为借口驳了回来。走私贸易虽然赚钱,但只是应付辽东所需已经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裕?他无法可想之下,只得预先从辽东运了成批的定装铅弹与火枪过来,叫李经纬在遵化铁冶挖了大窖存放。这样一来,至少援军在后勤部队尚未赶到之时,不致无弹可射。好在铁矿总要运入大量煤炭,掩人耳目并非甚么难事。

  赵率教哪里会去怪他,明军所以比虏兵占据优势的便是火器,然而火器没了铅子火药,便是一块废铁。方才一阵激战,桓震援军带来的弹药早已用去不少,他正在发愁如何才能坚持到可以补给,不想这个总兵竟然如同变戏法一般地从地下弄出许多,只有喜出望外,岂有反倒加罪之理?至于他究竟为了甚么要在一个铁矿之中藏这许多东西,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当下指挥部下将弹药分配下去。李经纬将桓震拉到一旁,低声道:“启禀大人,下官照大人的吩咐,十日之前已经遣散工匠。离去的一千六百二十人,每人都发了一月工钱。但仍有一千余人听说虏兵即将来犯,坚执不去,下官已经分给他们刀枪铅弹,请大人示下。”桓震瞟他一眼,心中略感不满,暗道你既然已经将武器分配下去,那还问我作甚?不过忽然之间多了千人可用,终究还是好的。忽然想到,寻常工匠如何会得使用火枪?并且还是新式的后装破虏枪?不由得注目瞧着李经纬,只见他白胖的脸上仍是挂着谄笑,一时间当真弄不明白这是一个甚么人,忽然开始后悔当初着实不该去招惹他的。

  桓震无暇同他废话,只吩咐叫他将自愿参战的工匠集合起来。过得片刻,辽兵全都领完了枪支弹药,那一边工匠们也都聚集完毕。桓震随意拣了一个,问道:“你是哪里人?名字叫做甚么?为何要留下来作战?”那工匠胸膛一挺,大声道:“俄叫刘三儿,家是澄城的。俄留下是因为李老西儿给俄嗦,等打走了鞑子,就给俄们一人发十两银子。”桓震不由得哭笑不得,回头瞧一眼李经纬,心想这人真是商人本色,然而听刘三的口音,倒真是陕西人,看来这个奸商对自己以工代赈的政策倒是执行得满到位。

  他也不再问旁人,大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在这个铁冶做工!你们的工饷是同辽东军饷一样的,每人每日三分银子,是不是?”工匠们轰然答应。桓震又叫道:“鞑子就要来了!他们占了这个铁冶之后,你们当中十有七八都要给杀死!就算不死的,给鞑子掳去做工,他们也不会给你饷银!你们心甘情愿么?”这些人大都来自陕西、山西,并没见过后金兵的凶残行径,听得他一番煽动,似乎并不格外害怕。桓震无奈,只得又道:“大家齐心协力,赶走了鞑子之后,每人十两银子,决不食言!”众工匠这回可全都兴奋起来,大声呼叫,声音响彻整个铁冶。

  桓震暗自苦笑,难道这些人跟李经纬在一起久了,也都钻进铜钱眼里去了?不过他也确实佩服李经纬的本事,若是拿甚么国仇家恨去鼓舞辽东出身的士兵,那是万试万灵,因为他们的家人曾经受过虏兵的践踏,他们的妻女曾经给虏兵掠去侮辱。他们对于建虏有着切骨的仇恨。可是同样手法用在陕西人身上,就等于对牛弹琴。鼓动这些穷怕了的兵,还是钱这东西最为见效。

  当下就请张奇化过来,要他将这些工匠编成哨队,方便指挥。他以张奇化是赵率教的直系部属,言语间很是客气,倒把个张奇化弄得惶恐起来。一阵忙乱,终于分派已定,虏兵也已经一路追来,虽然给张思顺挡得一挡,可是现在距离铁冶也只是不满十里。

  两人之中以赵率教的品秩为高,桓震不便僭越,当下请他部署迎敌。赵率教也知道自己部下已经折损殆尽,现下的战斗力都是桓震所部,只是一力推辞。桓震也不与他谦让,客套了几句,大声吩咐几个副将聚集过来。

  桓震大声道:“此处只是一个矿场,并非甚么城池,咱们没法子凭坚固守,只有诱敌深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好在敌人只有九千上下,一个对三个,咱们多得是火枪子弹,你们说,有没有胜算!”众副将齐声答应,只听桓震一一分派,谁率一个小队前去诱敌,谁负责在左翼埋伏,谁负责在右翼埋伏,谁组织长矛兵,谁负责埋设地雷,都是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安排方毕,只听得探马飞报,虏兵前锋,已经迫近至三里开外,眼看就要来到。

  这一支虏兵的主帅,乃是额驸恩格德尔。他本来是元人后裔,喀尔喀巴约克部的部长。努尔哈赤起兵不久,他就率部归顺,封赏很是优厚,后来又娶了舒尔哈齐的女儿。现下他是正黄旗的一个三等总兵官,统带的大多是蒙古兵。当日在遵化城下,恩格德尔所部距离赵率教最近,眼看已经将这数百残卒困在核心,一口口地吃掉是早晚之事,然而突然之间却杀出一支救兵来,更有些明卒不要性命地抱着火药包左冲右突,自己所部士卒纷纷不听号令,终于给这只到口的鸭子又飞了去,搞得他十分恼火,当即向岳托讨令,定要前去追赶。岳托便叫他带着本部万人,尾随明军西行。哪知半路上居然给几百伤兵阻住了,这些伤兵瞧起来蔫头耷脑,打起仗来可是毫不手软,咬紧了不肯后退一步,直战到最后一人,仍是打死了自己的一员游击。恩格德尔耿耿于怀,憋足了一口气,定要追上这一小撮明军,将他们一个个地砍为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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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6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六回

 

  恩格德尔身在中军,策马急行,忽然间听得自己部队的左翼隐隐传来一阵号角声响。他方才给张思顺阻击一番,已经时时提防戒备,立时勒住了坐骑,只见一队二三十骑明军骑兵,人人手中举着盾牌,从山坡后面奔了过来,为首的将官远远瞧见,连忙拨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恩格德尔心中奇怪,若说这队明军是掉了队的,那也未免太过整齐,何况岂有明知敌人可能就在左近,反而有意大吹号角,暴露自己的?那么定是诱敌之计了。

  想到“诱敌之计”,恩格德尔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哼哼,都说汉人狡诈奸猾,今日便教你们这些汉人,见见我恩格德尔的手段!回头叫过儿子囊弩克来,密密吩咐几句。囊弩克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一拉马缰,呼哨一声,带着一队骑兵,绕道向北驰去。

  遵化铁冶的矿山上,桓震正同赵率教一起,焦急等待着前方战报。然而事态的发展,愈来愈出乎他的想象:虏兵见了自己派出的诱敌之兵,居然并不全军来追,反倒兵分两路,一路从北绕了个圈子,现下正在逼近;另一路仍向西行,但却错开了自己驻扎的这个铁冶,略略偏南。

  居然走错了路?桓震简直没法子想象。在他的计划之中,本来已经考虑到了敌军分兵同不分兵的两种情况,可是却不曾想过,假使敌人分兵,而所分之兵又有一支迷了路,该当如何?总不能再叫人去带他们来罢?没法子,只有硬着头皮,先干掉眼前这一块再说。至于会不会给两队敌人里外夹攻,那也不是现在能考虑的事情了。

  囊弩克带着二千骑兵,一路紧咬明军的诱饵,很快便踏进了埋伏。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大响,地面忽然炸裂开来,前锋骑兵纷纷倒地,后面的来不及勒马,一个接着一个地摔倒。囊弩克心中大骇,早听说明军的霹雳雷火十分利害,不单能在土里水里爆炸,炸时还能飞出铁片,嵌入皮肉,就如同刀枪一般,很是可怕,不想首次从父远征中原,就给他遇上了。一面努力控制自己坐骑不使受惊,一面大声安抚士卒,叫道:“不要怕!整队,整队!”蒙古兵纷乱片刻,便即恢复了阵形。惊魂少定,这才顾的上去寻那引发火器的明军,却哪里还来得及?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查点死伤人数,倒不甚多,可是这些蒙古兵从没当真见过辽东火器,给这么一吓,士气大挫,有些人便交头接耳地谈论起来。囊弩克挥鞭抽去,怒道:“不许动摇军心!违者斩!”他一边弹压士卒,一边继续前行。道路两旁都是树林,好在时候正是初冬,树叶早已落光,也不怕其中隐藏着明军的伏兵。

  ――――――――――――――――――――――――――――

  囊弩克分兵离开之后,恩格德尔自率余下的八千来人,继续望西行进,却不再象方才那般急追,而是不紧不慢地散着马缰小跑起来。他知道明军有意引诱自己进入圈套,自然不会莽莽撞撞地直冲上去,一面行进,一面不时喝令部下,留神提防四下动静。

  又行一程,道旁树林渐渐稀疏起来,恩格德尔的心也愈来愈放进肚子里去。在这等一马平川、毫无遮掩的地方,要埋伏来去如风的八旗兵,几乎便是痴心妄想。忽然之间,他心中想到,莫非这是明将的疑兵之计,叫自己不敢轻骑追赶,他好趁机逃走?一念及此,不由得在马上只想跌足大叫。既然不得不出到疑兵,那么对方兵力,定然不足一战,这才想以此拖延时间。自己在这里小心翼翼的工夫,恐怕明军已经逃出几十里地去了。

  他却不甘心就让赵率教这么轻易溜走,喝令副将挥动大纛,全力催马猛追。十里过去,二十里过去,三十里过去,始终见不到明军的踪影,恩格德尔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追错了路?少说也有三千人,怎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这般追将下去,追不到敌军还是小事情,自己这支骑兵,可就是孤军深入,倘若给明军大部伏击,遵化那边汗王肯定来不及发兵援救。他心中愈来愈是疑惑,终于停了下来,传令后队变前队,全军回头。

  走不多久,忽然前面队伍之中骚动起来。恩格德尔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叫副将打马前去查看。过不多时,只见副将惊惶失措地策马奔回,叫道:“不……不得了!囊弩克他……”恩格德尔脑中轰然一响,顾不得与他废话,两足在马腹狠狠一踢,马儿吃痛,咴然嘶鸣一声,窜了出去。

  驰到近前,勒马看时,只见先前给囊弩克带去的两千人,此刻只剩下了千五不到。儿子囊弩克,满身鲜血地伏在马背之上,一动不动,竟似死了一般。他爱子心切,大叫道:“囊弩克,你作甚么?快些起来!咱们八旗的勇士,岂有躺在马背上不起的道理!”叫了几声,囊弩克并无半分动静。恩格德尔颤抖着手探他呼吸,旋即火炙一般缩了回来,双目赤红,用力扯开上身皮甲,袒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大声吼叫。副将战战兢兢地上前叫了一声“额驸”,给他双眼一瞪,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恩格德尔大吼道:“杀光明猪,给囊弩克报仇雪恨!”一鞭重重抽在马臀之上,飞奔向东,也不管甚么埋伏不埋伏了。

  ―――――――――――――――――――――――――

  桓震一面安排受伤的士兵退下前线,一面叫人将虏兵的尸首堆砌起来,在路中央积成一座尸山。恩格德尔挥军赶到,前锋给这座尸山挡住,前进不得,停了下来。恩格德尔纵马赶上,定睛一瞧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这明将杀了我许多蒙古好汉,居然还将尸首堆积在此,莫非想羞辱我么?当下一叠连声的喝令众人下马,将尸体搬运开来。一个蒙古兵伸手抓住一具尸体的脚踝,用力拖曳,忽然闻到一股刺鼻气味,不由得皱皱眉头,打了一个大大喷嚏。

  他这一个喷嚏不要紧,跟着便是轰隆几声,后金阵中炸将起来,面前的尸山忽然间冒出火苗,熊熊燃烧。那后金兵来不及退避,身上也着了火,连忙就地打了几滚,好容易扑灭了。恩格德尔又惊又怒,四下张望,只见道路右侧的枯林之中,几个明军步兵飞也似地跑去,伸手摘下弓箭,瞄也不瞄,顺手射出,正射在一个明卒的后背。那明卒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一员副将纵马上前,在马背上弯身舒臂,捉住那明卒的后颈,圈马回转,丢在恩格德尔马前。恩格德尔瞧他尚还有气,喝问道:“前途还有甚埋伏?”一个懂得汉话的副将替他译了出来。那明卒哼了一声,神色间很是痛苦,闭紧了嘴一语不发。恩格德尔冷笑一声,纵马踩去,踏断了他的大腿。那明卒骂道:“操你祖宗,要杀便杀,拖泥带水的好不干脆!”恩格德尔却不知他说些甚么,那翻译又是畏畏葸葸地不敢直说,弄得他勃然大怒,喝令全军绕过燃烧的尸山,全速赶路。

  骑兵在树林之间行军,本来已经没了优势,可是他儿子刚死,巴巴赶来报仇,又要面对那一堆尸体,烧得正是起劲,不知几时才能熄灭,连带他的心中也如点了一把火一般,一时按捺不住,只想立刻与这支可恨的明军接战,杀它个天翻地覆,哪里还顾的上谨防埋伏,只是一味的策马急行。

  走不多远,又接连着了两次埋伏,或绊马索,或陷坑,都不是甚么大手笔,也并没削减多少战斗力,却叫恩格德尔连同部下士卒的心绪愈来愈是急躁。一路上顺着两军倒毙路旁的尸首,很快便找到了铁冶中心的明军据点,可是居然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亲自带人搜了一个来回,只看见一些临时工事,粗木料草草扎成的拒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至于杀了他儿子的那些明军,却是半个也没见着。

  恩格德尔勒住马,努力思索。难道这支明军已经撤走了不成?不久散在四下查看的部下全都回来,报说此处有毁坏的铁炉,还有许多矿石散落,似乎是一个铁矿。女真人对于中原先进的炼铁造炮技术向来很是羡慕,特别努尔哈赤是给大炮轰死,皇太极自己又吃过了红夷大炮的亏,是以这次出征之前谆谆吩咐,见到汉人铁匠,定要捉活的,掳回沈阳去为自己所用。恩格德尔无意中碰上了一个铁矿,自然不会轻轻放过,当下叫部下细细再搜,不可漏去一人。

  忽然一个蒙古兵大叫起来,说是发现了一条地道。恩格德尔闻报,连忙亲自过去查看,只见那地道口是在一堵墙的墙根底下,给一堆矿石盖着,若不是那蒙古兵一时好奇,倒还发现不了。当即叫了两个人下去查探,过不多久,两人欢欢喜喜地上来还报,说是在底下发现了一个地窖,存放着许多明军遗留的火枪。

  恩格德尔大喜,自从去年以来,明军换了新式的火枪,较之从前那种发射既慢,射程又近的鸟铳,杀伤力何止翻了几番,广义一战,连失两城,已经叫汗王大为头疼。几次三番下令仿制,然而明军之中似乎对火器防守很是严密,士兵万一受伤不能逃走,被俘之前第一件事情就是砸毁火枪,因此这些时日以来后金得到的新式火枪并不很多。他们试图仿造,却不知道那枪管是怎么制成的,至于枪管里面的膛线,更是从来不曾发现过,仿来仿去,总是达不到原物的水平。这次自己缴获大批火枪,献给汗王,定然大讨他的欢喜。当下叫士卒分拨下到地道中去,搬运火枪。

  他也担心时间拖得太久,给明军越逃越远,好在地道甚宽,蒙古兵源源不绝地缒了下去,这才发现面对的不单是一个地窖,却是相互连通、四通八达的无数个地窖。恩格德尔一面大大吃惊,一面不住催赶士卒下去。在他心中,只以为既然这个地窖当中存有火枪,其他地方或者还有甚么好东西,也许自己无意中发现了明军的火药库那也不一定。

  不久一个蒙古兵爬了上来,奔到他面前,大声以蒙古话道:“底下捉住了明猪的主将,请额驸下去查看!”恩格德尔听他讲的是蒙古话,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跟着他缒进了地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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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7楼 发表于: 2007-11-24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七回

 

  

  “蓟州!”

  桓震狠狠地指着这个北边重镇。

  “遵化已破四日,照斥候探报,虏兵行军十分缓慢,今日刚刚经过石门,彼处驻军只有两千,城墙毁坏不足坚守,守将已经投降了。鞑子下一个要攻打的,必定是蓟州。”

  袁崇焕低头瞧着地图,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忽然问道:“那个俘虏额驸,说些甚么?”赵率教道:“一问三不知。”桓震冷哼一声,道:“何尝当真不知,不过装好汉不愿说罢了。”赵率教叹道:“率教何尝不知,只是那人不论怎么拷打,也不肯吐露半字。”桓震默然,心道难道是自己杀死了他的儿子,激起了恩格德尔的仇恨之心?不觉又回想起当日遵化铁冶的那场地道战来。

  他知道华北平原的土质适合挖掘地道,是以自从李经纬接手遵化铁矿,就要求他以铁矿为中心,尽量向周围挖掘地道,形成辐射。也不知为何,李经纬居然答应得无比痛快,而且工程进度十分之快,连他自己亲眼见到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何况一旁目瞪口呆的赵率教了。那天他以两翼伏击包抄,歼灭了囊弩克所部之后,从一个降兵口中问出恩格德尔分兵的详细情形,知道他的儿子居然给自己打死了。原本想的是打一把便即撤走,并没打算此刻便用上地道,这么一来,却又有了一个新的主意,当下叫那降兵,带着囊弩克的尸首回去交给恩格德尔。恩格德尔看了果然大怒,在那降兵的引导之下追来,一路上给自己不断截击,弄得气冲牛斗,早已经不能冷静思考。

  后来他又故意以火枪引诱蒙古兵下地道,叫一个辽兵换了蒙古俘虏的衣服,又逼着俘兵教了他几句蒙语,上去诓了恩格德尔下来。桓震却早已经安排妥当,大部队已经悄悄向北撤走,绕了一个圈子南下。余下几百人隐身地道暗格之中,觑得恩格德尔过来,当即将他抓住了。

  蒙古兵虽然擅长骑射,可是在地道之中却全然无用。桓震令人将恩格德尔反绑了,拿火枪逼着他,迫他发下将令,叫所有蒙古兵尽数下地道来。恩格德尔明知对方没安好心,可是冰冷的枪口顶着自己脖子,那也只有屈从。桓震叫人守在了地道中间一处只能单人通过的罅口,蒙古兵来一个便死一个,死一个便拖走一个。杀到后来,一不小心,给蒙古兵叫出了声,后面的再也不敢进来了。桓震看看不妙,又怕时间拖得久了鞑子援军大至,自己这点人打打伏击则可,跟鞑子硬碰硬可决没胜算。当即押了恩格德尔,从地道另外的出口溜之大吉,临走时候引燃地雷,炸了地道入口。剩下一群蒙古笨蛋,在那里奋力挖掘,不过也只能挖出一堆没了枪机的火枪而已。

  他离开铁冶,与赵率教带领的大部会合,便兼程赶到玉田去,一面助守,一面等待袁崇焕。至于李经纬,实在不宜让他留在军中,可是蓟州一带到处都在打仗,想来想去,只得叫他带着一众工匠,暂且南下往河南去暂避。好在后金兵行军缓慢,并没碰上。至于为什么来去如风的八旗铁骑,当真行军起来却是如此之慢,那还要归功于皇太极的超级相扑身材。他的块头原本就比常人大个一两倍不止,再加上身披重铠,管甚么马匹也难驮得动他。好容易找了匹可以负重的马,却又行走不快,两匹好马交替承载,一日也就是五十里上下,全没有其急如风的气概。

  初四日攻下遵化,又花了一两日时间扫清三屯堡等地的明军,然后起程,到初八日,才刚刚经过蓟州与遵化中间的一个小据点,石门镇。好在守将明知守不住,自动投降,倒也省了许多手脚。那三屯堡的朱总兵,当日不许赵率教入城,现下终于吃着了苦头。虏兵攻城方才半个时辰,便唬得破了胆子,直叫开城投降。女真人敬重的是英雄豪杰,袁崇焕虽然可恨,在鞑子兵心中的地位却是很高的。像朱国彦这等匹夫,直是一刀一个砍了的痛快。

  袁崇焕道:“蓟州一旦失陷,京师岌岌可危。须得急速援救才是。此处距离蓟州总有百里,率教,传令下去,三军即刻造饭,吃罢拔营,兼程直趋蓟州。”赵率教领了命令,即刻便去安排。

  桓震道:“督帅,虏兵远来,咱们倘若能抢先赶到,在路上设伏,说不定便有奇效。”袁崇焕“嗯”了一声,目光仍是不离地图。忽然一拍大腿,道:“就是这里!”抬头瞧了桓震一眼,微笑道:“百里所言,正合我意。”指着蓟州以东大约二十里的地方,道:“此处名马头山,山东有地名马升桥,我军就倍道兼程,赶到这里设伏。”桓震心中奇怪,何以他会对蓟州的地形如此熟悉?当即直言相询。袁崇焕笑道:“本督当日赴辽东上任的途中,曾经沿途考察,绘制地图,是以十分清楚。”随手在地下画了几笔,道:“马升桥是马头山西的一个要隘,要过马头山,这是必经之路。若要拦击虏兵,此是再好不过的去处。”

  桓震忽然不解道:“然则督帅何以知道,虏兵必定要走马头山?倘若彼军绕道而行……”袁崇焕哈哈一笑,道:“他不走,难道我不会诱他迫他去走么?”当下叫了几个斥候上来,密密吩咐一番。

  皇太极督军前行,路上前锋捉到了几起明军的探子,都是往西去的。审问之下,供出蓟镇总督刘策,正召集大部,屯兵马头山,准备扼守。皇太极闻言,愕然而笑,放着坚城不守,居然去扼守甚么山,当真是只有刘策这种蠢人才能做得出。他心中对于这个不修边防,放给自己大好机会纵兵入寇的劳什子总督很是不齿,然而倘若绕道而行,非但显得自己怕了这个脓包总督,并且大军过境,放着一支敌兵在自己身后,总是放不下心。当下令三军从马头山西进,路上顺便拔掉这个钉子。反正那刘策自己既是脓包总督,手下的兵自然比不得袁蛮子的关宁铁骑,都是些无用饭袋,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拾干净了。

  后金兵一路西进,十二日这天,终于到达了马头山。照事先得到的情报,马头山应当屯扎了大量的明军才是,可是远远瞧过去,既没炊烟,又看不到旗帜,全然不像是屯了重兵的模样。皇太极心中疑惑不已,叫前锋仔细搜索,到底也不曾发现一个敌兵。难道刘策已经望风而逃了?这倒像是那个脓包总督的作为。皇太极这么想着,便放下了心来,下令三军加速前进,快些通过这片地方。

  过了马头山,便是马升桥了。这支前锋的统兵将军,是莽古尔泰与萨哈廉。此次伐明,莽古尔泰本来是不赞成的。那日大兵驻扎青城,他与代善一同入大汗帐中,力劝退兵。瞧大汗神色,本来已经心有所动,正在高兴不久便可回到沈阳,不料岳讬继之入见,不知怎样蛊惑的大汗,当晚,大汗便叫八固山额真来对他与代善说道:“你二人定说我兵深入,劳师袭远,若给敌人环攻,无为归计。既然早知如此,出兵之前却又不说,待到今日兵至青城,方来百般借口。再拖延下去,一应谋划都要白费,还等甚么!”一直谈到半夜,无言可答,终于还是从了皇太极之意,大兵起行。

  他虽然对皇太极伐明一事十分不以为然,但是既然进兵至此,早已没有退路,只能打起精神,小心行军。但是走着走着,心思却又不由自主地飞到了弟弟皇太极的身上去。父汗临终的时候,他与阿敏一力拥戴皇太极继承汗位,阿敏固然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愿多生事端,自己又何尝不是看重了这个兄弟的才华能力?左右自己多次犯错,也是做不了大汗的了,干么不卖一个人情!因此当阿敏前来说服他的时候,没费甚么力气,便将他拉了过去。

  可是近来皇太极对待这两个拥立功臣的态度,却愈来愈是疏远疑忌,自己倒还好说,阿敏的处境更是艰难。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难道当年听从阿敏的话,是错了不成?

  忽然之间,前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一个额真策马奔回,叫道:“不好了贝勒爷,我军中伏!”莽古尔泰大吃一惊,先前自己搜寻马头山,并没发现敌人踪影,居然就此大意了,没想到明军却在马升桥设了伏兵。他久经战阵,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慌张失措,一面着人飞马报知后队的皇太极,一面喝令列阵迎敌。

  两军交锋,马升桥隘口打出了袁督师的七星大纛,这些前锋虏兵,许多是经过宁锦战事的,对袁崇焕的畏惧早已经深入骨髓,此刻瞧见袁崇焕的大旗,士气先就怯了三分。加上马升桥地势很是偏狭,后金马军无法快速突进,明军既有火枪,又是早有准备,提前架设了拒马,因此大占便宜。莽古尔泰恼怒不已,不断喝令部下顶着飞来飞去的铅弹猛冲上去。倒也有许多悍不畏死的,直冲到明军的障碍物之前,不过都给手持长矛的明卒截住。就是这么阻得片刻,后面的铅弹即刻便飞了过来,即便一枪不能打死,也就没了战斗力。

  莽古尔泰硬冲几次,看看实在无法强行突破这道防线,自己所部已经死伤惨重,前面的士卒给袁崇焕的赫赫威名吓得腿也软了,毫不在乎自己这里拼命督战,一股劲的只是掉头狂奔,连带将整个阵势都冲垮了。没奈何,只得暂且勒兵退后,等待皇太极大军赶来。

  皇太极人在中军,闻报大怒,袁蛮子难道有那等本事,可以从天而降?再说即便当真是他,从辽东远道赶来,随行将士势必有限,自己十万大军,狼多还能咬死大熊,还怕奈何不得他么?当下吩咐大军后退扎营,重整士气,待明日再来好好厮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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