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爱我,就战胜我
圣·撒拉米宫位与烈鬃城的正中央。这里是温斯顿帝国的王廷,是这个强大帝国的主人居住和行使权力的地方。这座气势恢弘的王宫坐北朝南,内中融合了发源于帝国各处的多种建筑艺术元素,是数百年来无数伟大的建筑师呕心沥血旷世之作。在王宫的南侧,一座宽约两百步、四层高的高大宫殿横卧在贯穿王宫南北的中轴线上,宫殿的面前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池,水池边缘由白腻润滑的大理石铺就,池中常年蓄满了由饮马河中引来的活水,池水清净澄澈,就连池底大理石板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水池的两边摆放着诸多精美的雕塑,其中的主体多半与英雄和战马密切相关。
水池两边栽种着三层高大的常绿乔木,在宫廷园丁的刻意剪修下,这些树木的树冠都长成了同样的形状。树墙之外是大片的草坪和花园,一直延伸到院墙的脚下。左右两条道路在水池的顶端汇聚在一起,一直铺向宫殿的大门。
无论是树木的间距还是雕塑摆设的位置都经过极其精确的测量,将偏差降低到了人力所能及的最低点。站在中轴线上,无论你往左边还是右边看去,所见的景色几乎完全相同,犹如一面镜子的里外两侧。“对称”的概念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形成了一种庄严的美,象征着温斯顿帝国不可动摇的强大王权。看着眼前的景象,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出这里平时的模样:这个国家中那些最有权势的人们聚集在这里,收起了平时的骄傲,谁也不敢大声喧哗。所有人的脚步都缓慢收敛,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默。只有一个人有权利在这里大声说话,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人们的敬畏,那就是这个国家的所有者,温斯顿帝国的君主。
可是现在,这庄严的景象被一大片嘈杂的声响打破了。溃败的卫兵和无所适从的宫廷侍从们在原本庄重肃穆的宫殿间奔逃,发出绝望惊恐的尖叫声。在他们身后,一群与他们服色相似的士兵们正声势浩大地涌进宫门,他们高举着蓝色立马的王旗,跟随在金发蓝眼的年轻王者身后。起初,还有些顽强的士兵试图抵抗他们前进的脚步,可这些不过是垂死野兽徒劳的挣扎罢了。很快,我们面前就再也找不出一个顽抗者。绝大多数宫廷侍卫向路易斯陛下交出了武器,他们的生命得到了保障。还有一些人的理智显然被恐惧驱散了,他们已经连投降都想不起,只知道骚乱地在这座君主的殿堂中四处逃窜……
在烈鬃城下彻底被击溃之后,我们的对手达伦第尔王子做出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原本,他完全有机会带领自己残余的追随者向北退却。尽管已经完全失去了与路易斯陛下争夺王位的力量,但辽阔的北方平原和山区足以让这位出众的阴谋家和军略家支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起码暂时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在看到败局已定之后,达伦第尔王子居然撤回了城中,既没有作出反扑的态势,也没有积极地组织防御力量,而是退入了王宫之中。他的提前撤退使得这场战斗过早地结束了,失去了统帅的敌军很快就陷入了完全的崩溃之中,没有经过什么有效的抵抗就将城池送到了我们的手中。最奇怪的是,即便是在王宫大门处,敌人也没有凭借高大的宫墙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达伦第尔王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任由自己的追随者们失去溃败投降,把他推入最后的绝境之中。
“陛下,这个人说知道达伦第尔殿下在哪里。”冲入宫门没有多久,卡莱尔将军就将一个吓得面色苍白的宫廷侍从押到了路易斯陛下面前。
听到这个消息,路易斯陛下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向前快走两步,示意两旁的士兵松开这名俘虏,竭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知道达伦第尔在哪?”
国王激动的神态把这个可怜的俘虏吓得够呛,他一头栽倒在地上,一边亲吻着陛下的战靴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我是达玛哥,是您最恭顺的仆人,陛下……我不敢欺骗您……我什么都告诉您……国王陛下……啊,不,是那个该死的叛逆,他胁迫我们,让我为他效命……我一点也不愿服从他,我发誓……求您饶恕我的性命,我发誓为您效忠,我卑微的生命都是为了效忠于陛下您而存在的。我……”
我猜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他可以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这里向陛下宣誓效忠。而且最了不起的是,他或许有本事把这一个意思换一万种花样表达出来。这或许是任何一个国家宫廷内侍的基本功夫吧。可是现在,他显然把这门功夫用错了对象。
“我问达伦第尔在哪里!”路易斯陛下无比厌烦地打断了他的丑行,左手扯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了起来,右手拄着一把染血的宝剑。看得出,尽管获得了战斗的胜利,但陛下的心情并不愉快。他焦躁不安地冲着那怯懦的内侍大吼着,完全不复平日里温文的举动。
“他就在王宫大殿的正厅我逃下楼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呆在那里他让我告诉您他在那儿等您我发誓他只有一个人求您别杀我陛下别杀我!”那个怯懦的内侍立刻口齿清晰而又异常迅速地大叫起来,连呼吸都被他省略了,声音尖锐得就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正在打鸣。他一边叫喊一边斜着眼睛恐惧地望着陛下剑尖上不住滴下的斑驳血迹,就仿佛那些血迹都是从他自己的体内流出来的一样。
得到了他的回答,陛下立刻厌恶地把他推到一边,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率领着军队径直向大殿走去。
大殿的正门紧闭着。路易斯陛下走到门口,刚想伸手推门,忽然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来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大队人马。
“命令所有人退后,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踏上台阶半步。”陛下对里贝拉伯爵命令道。
“陛下……”伯爵迟疑地望着陛下,不愿接受这个命令,“……您不能一个人进去。”
“我只是想和他安静地谈谈!”陛下烦躁地大声说道,试图以此迫使伯爵接受命令,“他只是一个人在里面,没什么可担心的!”
“您的身份与往日不同了,陛下!”伯爵坚持地反对着,“您现在是一国之君,您的安全牵动着整个国家的安危。请您不要再像一个王子那样任性了!”
路易斯陛下沉默不语,对着伯爵的双眼看了许久。顽固的伯爵一点也没有退缩,坦然地迎上了陛下的目光。两个人相互注视了许久,陛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固执:
“好吧,伯爵……”他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妥协道,“……您和卡莱尔随我一起进去。”随即又对我说道:“请您也来吧,基德先生。既然古德里安陛下不在这里,我想您是有资格代替他去看看达伦第尔的。”
里贝拉伯爵皱了皱眉头,似乎对陛下的安全仍然感到不放心。但想必他也知道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妥协了,而且有像卡莱尔将军这样剑术高手在身边也确实足以应付许多突发情况。
很快,所有的士兵都退下了宫殿。这些忠诚的军人把宫殿团团包围了起来,一旦发现有什么情况,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路易斯陛下身旁护卫他的安全。
站在大殿门口,路易斯陛下不自然地整了整自己的铠甲。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那个几乎陷自己于死地的亲生手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放在巨大的宫门上,轻轻地一推……
大殿中的光线很暗,只在两侧的墙上燃着几盏微弱的灯火。
“你终于来了,我的哥哥。”一个温柔优雅的年轻男声从黑暗的大殿深处响起,就像是一朵慵懒的白云,轻轻飘入我们的耳中。
大殿正中央,宽大的王座镶裹着闪亮的金质和宝石视频,椅面由来自遥远东方大陆的柔软金色丝绸铺就。即便是幽暗的灯光落在椅子上也会映射出一道道仿佛会流动的明亮光泽,看上去说不出的庄重奢华。
出乎我预料之外的是,王座上没有人。
在王座的下首,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本应属于王子的座位上,全身包裹在一件华贵的紫罗兰色大氅中,悠然地翘起双腿,手中握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杯子里盛了半杯紫红色芳醇的液体。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场战争真正的策划者、路易斯陛下的亲生弟弟、温斯顿前任国王赫诺尔四世的次子、阴谋篡夺王位的阴谋家、一度称王的温斯顿帝国伪君、达伦第尔·亚历山德罗·德·赫诺尔。
那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这是我见到他时的唯一印象。
尽管在面部的线条中不难找到同一血缘的痕迹,但达伦第尔王子的俊美与他兄长如阳光般明媚的光辉气概完全不同。他的美是魔性的,甚至于可以说带着浓浓的女性妖娆柔媚的特征。他的脸比路易斯陛下还要消瘦些,睫毛既细且长,眉梢略向上翘起,露出一对淡紫色的瞳子。同样是淡紫色的头发自然地卷曲着,其中一绺斜斜从左脸低垂下来,将半边面孔遮挡得若隐若现。无论是脸形还是五官,达伦第尔王子与他的兄长都极其相似,但倘若你仔细地观察,他们却又是如此不同。如果我们把路易斯陛下脸上一切刚毅坚强的特征全部取消,或许就能够得到一张达伦第尔王子俊美到了极点的脸。如果换一个适合的场合,这绝对是一张能让所有女人发疯的脸,甚至于就连许多男人也会为之倾倒神醉。
此刻的达伦第尔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叛逆者,他的双眼清澈透澈,完全没有阴谋落空了的疯狂疲态。他轻啜了一口美酒,然后把酒杯在手中轻轻摇晃起来。紫红色的酒浆与他手上紫红色的宝石戒指交相辉映,一道华丽而病态的艳丽波澜随着他的晃动在幽暗的大殿之中荡漾开去。
“我刚跟自己打了赌,赌的是在我喝完这杯酒之前,你就会进来。看来……我赢了。”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对路易斯陛下说道。他的目光完全聚集在陛下的身上,仿佛看不见我们的存在。
“你不想坐下来么,我亲爱的哥哥?”他指了指王座上首的一把椅子。
路易斯陛下向前走了两步。里贝拉伯爵拉住了陛下的袖子,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和达伦第尔王子靠得太近。陛下坚定地从他手中抽出了衣袖,缓缓走上前去,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我们只有跟着他走过去,侍立在他身旁。
“这一杯是敬你的,我的哥哥。敬温斯顿帝国最杰出的统帅又一次赢得了胜利,愿战神与你永世相伴。”待陛下坐定,达伦第尔王子高举着杯中的美酒,几乎是热情地为自己的兄长祝福着,随即把酒一饮而尽。他的神态和语气热情诚恳,这使得宫殿中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路易斯陛下缓缓地问道,他的声音随着激动的情绪一同颤抖着。
“我真的不如你,哥哥……”仿佛没有听见兄长的问题,达伦第尔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我搅尽脑汁想要打赢这一仗,可是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努力,终究还是要比你差了一点。那帮白痴还想劝我撤到北部山地积蓄力量东山再起。他们懂得什么?北部山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根本没有再与你战斗的资本,最多只是花几年时间让我再输一次而已。既然已经注定失败了,那就没有必要再争下去了。像现在这样,多好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吧,已经几年了?哦,七年了,那时候父王还在,他就坐在这里……”他指了指宽大的王座,“他总是对我们说……”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路易斯陛下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达伦第尔王子大声喝道。他的眼眶红红的,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滴落,流成一片悲伤的溪流。
“为什么?”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侧过来看着自己的兄长,“这很重要吗?反正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赢了,哥哥,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不过说起来,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一开始你吓了一大跳吧。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两侧的防线会作出不同的反应……不过管它呢,后来还是你赢了……”今天的战斗在达伦第尔王子的口中轻松得就像是一场马球比赛,始终让他回味无穷。奇怪的是,尽管他彻底输掉了这场战争,并且注定将会为之付出代价,但他看起来仍然感到心满意足。
“回答我的问题!”路易斯陛下忍不住一把抓起自己的弟弟,对着他的脸大声吼叫着。那个一贯以优雅高贵的仪态面对别人的温斯顿王储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陛下纯粹就是个暴躁绝望的兄长,在不听话的弟弟面前无能为力。
“一个国王,一把镶着黄金的椅子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陛下嘶声吼叫着,“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让多少无辜的人枉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你讨厌我,恨我,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让我死、想得到父亲的宠爱和国王的宝座,这都随便你!可是无论是什么事情,你只要冲着我来就好,冲着我一个人就好!你想要当国王就来告诉我啊,我会让给你!你要什么我都让给你!可是你凭什么要把那么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我就是为了不要你再让着我!”忽然间,达伦第尔王子一把将路易斯陛下推开,指着他的鼻梁大喊起来。他雍容华贵的仪容在顷刻间崩溃成屈辱的碎片,随着他愤怒的目光一块块剥离下来。
“你凭什么一定要让着我!从小,从我懂事的时候起你就是这样。只要我想要,最好的糕点你会让给我,最好的衣饰你会让给我,最好的配剑你会让给我,最好的战马你会让给我,就连王位、连这个国家你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要让给我,就像打发一个乞丐一样打发我。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做?在你这样做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些什么!”
“知道吗,路易斯,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我你懂吗?就算是一条狗,它咬你的时候你也会踢他一脚,可是无论我对你做过些什么你都不会正眼瞧我。我就那么卑贱吗?就这么让你瞧不起?就连你的好胜心和虚荣心都挑不起来?”
“不止是你,就连母后和父王也这么看待我。母后临终时说,她一点也不担心我,因为只要有你在,就一定会好好保护我。她不知道我恨死了这种说法。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尤其是你!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要让你重视我,看得起我,就算是为此犯下滔天罪行、成为你的敌人、让你痛恨唾弃也要让你不再让着我。”
“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整整七年。我找到迪安索斯挑起战争,把你派遣到德兰麦亚,像一个野心家一样四处安插亲信。只要你在那时反对我,和我争夺,我就会立刻放弃这一切。可是你没有,就连一点不快的意思也没有向我表达过。无论我怎么逼你,你都微笑着退让开去,就像是在哄一个婴儿。”
“父王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他甚至想直接把王位传给我,因为他知道你肯定会让给我。这是对我最大的羞辱!我在他临终前让他留下了传位给你的敕令,我不想当国王,我就是想当叛逆,想做一个恶人,一个能让你怨恨的大坏蛋!”
“是,你是很聪明,很了不起,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课程,你只要听一遍就会明白,而我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宫廷教师在说些什么。骑马、射箭、剑术、战术……无论什么你都比我强。你十四岁的时候就和父王一同出征西部丛林,十六岁时就独自统兵平息北方的盗匪。你说得不对,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甚至都不嫉妒你。你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的优秀,那是你应得的荣誉。你是我的偶像,我只是崇拜你而已。当你骑在马上和父王站在一起、威风凛凛地率领着大军出征的时候,我崇拜你崇拜得发疯,甚至想去吻你踏过的土地。”
“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瞧不起我。我是你的亲生弟弟,是血管里流淌着和你一样血液的人!我想你像对待一个男人一样对待我,这难道很过分吗?我不要你让着我,我要你和我争,认认真真地和我争一把输赢。我知道或许我这一辈子都比不过你,可是我只希望你能抬起眼来看看我,把我当成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王位,也不在乎会把多少人牵扯进来,我只想逼你再和我争一次,不留余地、一心求胜地和我争一次。哪怕我必输无疑,我也只希望你能和我争一次而已!”
“而现在……”说到这里,达伦第尔王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重新站到路易斯陛下的身前,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的目的达到了,哥哥,你终于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了。就是这样的目光,当你与别人争斗时认真的眼神。这是你最让人崇拜的时候,我做梦都在希望你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一眼。”
路易斯陛下震惊地望着眼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不止是他,里贝拉伯爵、卡莱尔将军、还有我,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评价达伦第尔王子的行为:他的神志无疑是清醒的,而且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清醒、都要明智,可他的所作所为却又疯狂到了极点,甚至不惜发动一场战争来博取兄长的正视。
“对不起……”路易斯陛下满怀着内疚和悔恨,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只想听母亲的话,好好照顾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人类的情感,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有时候,爱与恨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居然是那么相似,而同样是对亲人的爱意,有的人表现的如此深沉,而有的人则会表现得那么极端。
对于达伦第尔王子,我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钦佩。但是隐约间,我因为他挑起这场战争的罪孽而对他的恨意,莫名其妙地淡薄了许多。
“好了,我已经做完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了,现在,我该去面对我最后的时刻了。”说着,达伦第尔王子微笑着拍了拍路易斯陛下的脸,转身向大门处走去。
“达伦第尔!”陛下惊呼着拉住亲生兄弟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放。
“你这样很难看哎,哥哥。”达伦第尔王子伸出手,擦了擦路易斯陛下眼角的泪珠,“从一开始,我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要知道,能像我这样心情愉快地面对这一刻的人可实在不多呢。”
“你不能死,我要你活着……”路易斯陛下乞求地望着自己的兄弟。
“然后呢?把我放到北部山地去,做一辈子想要推翻你的叛逆?算了,这样的失败有一次就够了。或者,再把王位让给我?那还不如杀了我。再不然,像历史上那些争夺王位的失败者那样,在我的头上套一个铁铸的面具,一辈子关在囚牢中,不许说话,也不许写字?”达伦第尔王子用力将陛下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开,微笑着坚定摇头道,“不要让感情蒙蔽了你傲人的智慧,哥哥,我已经没有任何道理继续活下去了。而且,我想在你和迪安索斯签订的协议中肯定有我的命这一条吧。”
达伦第尔王子的话让路易斯陛下全身一僵。确实,尽管在协议书上并没有把达伦第尔王子的死亡写入条款,可在签订协议的时候,迪安索斯王子那含蓄而明确的暗示却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王子转过身,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大门。他的脚步很从容,那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脚步。
很快,他走到了门前,轻轻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
一道斜阳从打开的门缝中射入宫殿,把王子的影子直拖到路易斯陛下的身前。
大门一点点地合拢,发出沉闷干涩的声响。阳光和影子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窄……
“咣当!”宫殿的大门再次闭合在一起。达伦第尔王子的身影和阳光一齐消失在宫门处。
黑暗平静的沉默,再次降临到这座宫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