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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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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2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以为胜

 

  尽管事先已经得知,但当事实发生在我面前时,我仍然不愿相信。

  当克里特大军在茂密的高地丛林中挣扎穿行时,应当是我们的土著朋友发动偷袭、歼灭克里特人的最佳时机。可遗憾的是,我们不理智的朋友们拒绝了一行之有效的战斗方式,反而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上与克里特人展开正面决战,为了“伦布理神”的“荣耀”和“骄傲”。

  当他们突然从山坡背后冲上坡顶大声呐喊时,这出乎意料的欢迎方式真的让克里特人吓了一跳。正在行军中的克里特人阵脚散乱,他们的阵形因为惊慌而散乱不堪。如果这个时候发起冲击,凭借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和沿山坡由上而下不可忽视的冲击力,他们还有获胜的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被大祭司愚蠢地错失了。

  这个老者蹒跚而骄傲地缓步走下山坡,来到克里特人的阵前,挥舞着手中的权杖,手舞足蹈地大声喝道:“外来者,你们的到来引起了伦布理神的愤怒。你们不受这片土地的欢迎,马上离开这片土地,否则死在这里。”

  克里特的军队缓慢蠕动着,过了半晌一个高级将领才挤出阵列,尽量客气地询问道:

  “我们远道而来,希望知道阻挡我们道路的是什么人……”

  一次冗长而没有意义的对话开始了。大祭司一次次宣布着他们对这片土地的属权,要求对方远离这片土地,而那位将领则一次次不失礼仪地向土著居民表示尊敬,并提出许多问题。他的态度是那么恭谦友善,让大祭司根本没有机会表示他和他族人们的愤怒,更不用说结束这一次不成功的谈判了。

  大祭司当然不会知道,就在他们喋喋不休的时候,克里特人已经逐渐整顿好了自己的军阵,详细观察了他们的敌人和整片地形。我们眼看着克里特人的阵形由散乱逐渐变得整齐起来,各个防阵也都进入到了各自合适的位置,做好了开战的准备。面对这个景象,我们只有暗自焦急,却无法通知大祭司。换句话说,即便我们把这一切情况都告诉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之间发生的不快已经淡薄了他的信任,尽管他依旧把我们当作自己人。

  当最后一个克里特士兵就位后,那个军官结束了这次谈判。此时,他的态度倨傲无礼,完全不是刚开始那副恭谦的模样了。他的表现和言语终于激怒了尊贵的长者,大祭司气得恨不能把自己雪白的胡子都扯下来。他大步回到山坡上,向他身边的族人们大声说着些什么。他的话显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怒,土著战士们大声鼓噪着挥舞起手中简陋的武器,只待大祭司一声令下,就要冲向面前这群冒犯了他们和他们神祉的入侵者。

  “告诉我们的伙伴,一定要坚持下去,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绝对不许出击。”弗莱德嘱咐着艾克丁。土著朋友们好战的热情和散漫的生活习性让我们很不放心。

  艾克丁答应了一声,及时地把这命令对我们的盟友强调了一遍。当他们把这消息散播到每一个战士耳朵里后,战斗的命令从大祭司的口中发出了。

  这是我平生仅见的大战。

  超过十万人在我们脚下翻涌,那是一道无可比拟的浪潮正冲向一道无比坚固的岩石。你不会了解,当人口的积累达到这种程度时,你会觉得战争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只要有足够数量的人,疯狂的战争有能力摧毁一切。

  毫无疑问,我们的土著朋友们是英勇的,如果让他们一对一与我们或是克里特人交手,很少有人能够胜过这些虔诚无畏的勇士。但弗莱德曾对他们说过,在战场上,勇气不能决定一切。现在,到了用他们的血肉验证这并不深奥的道理的时候了。

  土著战士们的冲锋是散乱狂热的,没有丝毫的阵形可言,更谈不上什么掩护、配合了。我甚至看见许多手持简陋弓箭的战士和他们持矛的战友并排着冲锋,似乎恨不能尽快冲入敌人的壁垒中,把手中的羽箭亲手插入敌人的胸膛似的。

  这真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一场冲锋。如果对手是不足两万的疲兵,它或许能够凭借巨大的数量优势把对手冲碎、挤垮,但当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这样的冲锋和自杀没有太大区别。

  无数羽箭从克里特人的阵中踊跃而出,死神仿佛隐起了身形盘坐在这一支支致命的箭簇上。它们携着锐利的尖啸声深深刺入土著战士们完全不设防的肉体之中,在他们的身体外炸出一蓬蓬的红色血雾,留下道到无可弥补的伤口。无数勇敢的战士在剧痛中惨叫着倒下,他们平伏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任由自己鲜活的生命力随着伤口的鲜血涌出体外。他们原本都是些敢于徒手与恶狼搏斗的斗士,他们的勇武远胜过前方那些用锐器重创他们的邪恶敌人。但是,他们连接近敌人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就屈辱地倒下了,器械装备上的差距让原本弱小的一方变得强大,强大到了让他们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更多的土著战士接近了克里特人的阵地,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有机会彰显自己的强大。我要说,我们的土著朋友确实是强大的,即便他们身无片甲遮体,即便他们手中的“长矛”仅仅是些镶嵌着简陋金属尖刺的树枝木棍,面对着那些手持重盾站在阵地外侧的克里特重装步兵,他们依旧占据了上风。

  在短暂的接触中,克里特人的整条防线都经受了极大的考验。许多士兵并不是战死在自己的岗位上,而是被面前这些凶狠的敌人从阵列中硬拖出来,在自己战友的面前被残酷地杀死,而后被剥去盔甲、抢去武器,几乎是全身赤裸地躺在阵地前方。夺下了敌人武器盔甲的土著战士兴奋得大喊大叫,不时在战友面前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让他们也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刻也抢一份更好的战利品出来。

  物资的匮乏让我们的朋友们把到手的每一件普通的武器和铠甲都当作宝物来收藏,在他们的家中,食物、酒、兽皮和许多日常生活用品都是随时可以拿出来共享的,但宝贵的金属质地的武器却是每一个成年男子的私人物品,连他的妻子都不许碰触。对于他们来说,敌人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铠甲就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他们忘记了,这些宝贵的物品同样是能够夺取他们生命的利器。

  他们的愚蠢让他们的优势瞬间消散。

  土著战士的掠夺风潮让自己原本就不整齐的阵列更加散乱了,不少人在阵地前就开始相互抢夺珍贵的战利品,甚至有些粗鲁的汉子彼此动起手来。这让人绝望的战争习俗帮了我们的敌人的大忙,正在土著战士们纷纷弯下腰去的时候,一排排锋利的长矛从重装步兵的长盾后恶毒地探出,在一具具壮硕的身体中寻找着血腥的刺激。

  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每当一个克里特人倒下,总会以两到三个土著战士的生命为代价,尤其糟糕的是,土著人杂乱无章的攻击方式根本无法丝毫动摇克里特人的防线。克里特人在一层层军官的指挥下协调冷静地运动着,整支军队就像是一只有生命的巨兽,按照自己固定的节奏吞噬着眼前这群渺小的袭击者。而土著居民根本无法找到自己的领袖,从一开始他们就混淆了各自的族群,甚至连自己的酋长在哪里都不知道。事实上,甚至有可能他们的酋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们就像是一把散落在战场上的沙子,数量虽然巨大,却无法真正给对手造成致命伤害。

  克里特人用鲜血和死亡给我们的土著朋友上着一堂关于战争的残酷课程,在战场这个流满了鲜血的大课堂中,“纪律”这个词仿佛一只无情的巨轮,瞬间将“强大”、“勇敢”、“无畏”、“豪迈”这些原本让人敬畏的品质碾成了碎片。他们用事实告诉自己的对手,仅仅是肉体的强壮在战场上毫无用处,散乱的“一群人”永远也无法战胜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支军队”,这是战场上必胜的定律,胜利者的不二法则。

  另一个重要的词汇是“文明”。这个高贵文雅的词汇此时正以前所未有的血淋淋的姿态矗立在这片土地上,它正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展现着自己的强势。我几乎能够看见这个原本应当受人崇敬的词汇此时正发出冷酷的微笑,因为它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的对立面、那个叫做“愚昧”或者“落后”的词汇打翻在地。它满意地听着伦布理战士们的哀哭,仿佛那是它胜利的明证。

  “看见了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和你们之前遇到的所有战斗都不相同。”弗莱德手指前方,对已经惊呆了的艾克丁说道。

  “如果刚才我们就冲下去了,现在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兄弟就是你和我。你最好告诉我们的朋友们,战斗一开始,就不要想着去剥夺敌人的战利品。战斗结束后,这些都是你们的,我们不要一分一毫,但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打败我们的敌人。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些战利品同样回被敌人夺走。”

  或许战斗中的人们总会带有几分狂热,以至于往往会忽略身边发生的事实,所以冲锋在前的土著斗士们并没有发现敌人无可动摇这一残酷的事实,但正站在山坡上的艾克丁和他的酋长朋友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冰凉的汗水从他们的头上不停流出,我猜他们的心中第一次生出无法战胜敌人的想法,这种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几乎动摇了他们对于自己神祉的崇信。艾克丁已经不复原先沉着智慧的样子了,一听到弗莱德的话,他立刻对着我们的土著盟友大声宣讲。我们身后的那些土著战士们并没有他们酋长那样的明智,他们不住用大声的抱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大多数人因为错失了第一个杀死敌人的勇士而懊恼着,急切地向他们的首领表示希望能够尽快投入战斗中。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避免了成为第一个死在敌人手中的倒霉蛋的机会。正像一句谚语里所说的那样,莽撞的眼睛里总也看不到可怕的真相。

  好在酋长们平时在自己的族中保持了巨大的威信,尽管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但看起来没有人会在这些事情上违背弗莱德的意愿。

  这个时候,一场真正的屠杀已经在战场上开始了。

  在抵御住土著战士的第三次冲锋浪潮之后,趁着土著战士们身心疲惫、战志衰竭的时候,克里特人出动了他们的骑兵。

  这是一支骠悍骁勇的轻骑兵,尽管在先后见识了温斯顿的“破阵铁骑”和我们一手创建的“星空骑士”之后,这支骑兵在我们眼中距离真正的强大还相距很远,但在这群勇敢而落后的土著战士面前,这支部队展现出了它最强大的一面,成为了横扫整个战场的无敌劲旅。

  铁蹄翻腾,抓起干枯的草皮,在骑手们的身后扬起高高的一道烟尘。马上的勇士们轻甲覆体、皮盔裹面,犹如猛虎一般冲入散碎的土著战士中,用手中锋利的武器制造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血腥场面。在他们高大的马匹和轻快的马刀面前,土著战士们手中简陋的武器几乎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只能偶尔将一两个不走运的骑手从马背上扯下来杀死,但这却丝毫改变不了他们被动的局面。这支骑兵并不多,大约也就三千人上下。这个数量刚刚合适,这片山坡空地正好适合他们纵横驰骋,如果骑兵更多,战场可能就显得狭窄局促,不利于骑兵的运动作战。这说明我们对手起码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能够迅速对战局和周围环境作出正确判断。

  在骑兵压倒性的优势面前,土著战士们无计可施。在遇到我们之前,他们可能还从未遇到过这种骑在高大战骑上横冲直撞的无敌战士。圣狐高地上并非没有马匹,我们的土著朋友们也并非没有驯服他们当作坐骑的经验,但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骁勇的骑手们排列成整齐的阵列以无可抗拒的迫力战斗的样子。他们在溃散,这不能怪他们。他们的武器落后、阵列混乱、指挥无力、纪律松散,几乎所有必败的因素都体现在他们身上。唯一苦苦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没有全盘崩溃的,或许就只剩下对他们神祉的坚定信念了吧。他们是愚昧的,但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们也是值得钦佩的。

  那些最勇敢最有力的战士们仍然在不屈不挠地对抗着强大的敌人,他们给克里特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但战局应该已经是明确无疑的了,我们的土著朋友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如果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无意会失去这场教会了他们残酷和血腥的战斗,并最终将会失去这片土地的占有权,沦为异族的奴隶。在那之前,更大更惨重的伤亡在等着他们。甚至他们有可能会遭遇灭族之灾,这完全要看克里特统治者是否足够残忍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们的心情非常沉重。尽管土著居民的战斗方式无比愚蠢,尽管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次必败的大战,尽管我们并非没有提出更好的建议,但我们不能说对他们的损伤是没有责任的。毕竟,是我们把战火引到了这片土地上。无论我们对他们曾经有过多么巨大的恩情,都无法闭幕他们正遭受的惨痛伤亡。

  “古德里安先生,我们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我们的土著盟友们终于忍不住了,艾克丁在他酋长朋友们的期望下走过来,他开口向弗莱德要求着,希望我们能够去拯救他的族人。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在痛苦地抽搐着,恐慌和愤怒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这个勇敢而智慧的部落首领没有掩饰他的情感:他的确害怕对面那支强大的力量,但无数族人的死亡让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复仇的火焰几乎烧遍了他的全身,痛苦和哀伤同时撕扯着他的心。我无法感受他当时的感受,但我知道,那是足以让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因为痛苦而疯狂的感受,此时的艾克丁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弗莱德眼望前方,几乎是在躲避艾克丁的目光。作为德兰麦亚的国王,作为全军的领袖,作为拯救整个伦布理族的希望,他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即便有时这意味着苦痛。

  “再等等,我的朋友,再等等,时机还没有到……”弗莱德声音暗哑,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用这么小的声音来说话。

  “再等等?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我的族人在流血!”艾克丁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他的手指愤怒地指向我们的领袖,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在震动。这个巨人大踏步走上前来,似乎要向弗莱德动粗。达克拉和罗迪克已经做好了准备上前阻止他。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这一次,弗莱德用同样响亮的声音回答。这声音坚决有力,甚至隐隐透出几分残酷的味道。

  艾克丁停住了脚步。

  战场上,哀号遍野,血流成河。尽管战斗仅仅进行了不到半个上午,可是已经有将近一万土著战士永远地倒在了血泊中。

  克里特人的阵形丝毫不乱,骑兵的铁蹄仍在践踏生命。这片初春的原野一片血红,仿佛寒冷的冬雪将晚霞冻结在这里,而温暖的春风又将它融化,随风流淌。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场战斗即将结束。

  艾克丁悲愤地望着这一切,我知道,我们所看见的景象在他眼中绝不相同。终于,他选择了理智,也选择了信任弗莱德的判断,叹息着走向他的朋友们。他尽可能平静地向其他几个酋长说明着,幸亏他们都是些明智的人。他说服了他们。

  然后,我看见这个魁梧高大的男人、这个一个部落中地位最尊崇的人,站起身来,背向自己的战士们,默默地流泪。

  他的痛苦是我们造成的,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愿他此时的悲痛能够得到等值的回报。现在的我,也就只能这样希望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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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3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一十四章 艰难抉择

 

  作为这场战斗最强的一支后备力量,我们将手中仅有的一万五千正规军掩藏在山坡后,始终没有暴露在克里特人的视线内。我们在等待机会,等待克里特大军全面反击的机会。唯有此时,我们出其不意的冲锋才有意义。

  在那之前,我们先等到的,是大祭司的愤怒。

  “艾克丁酋长,巨牛之魂的守护者,你们在干什么?”在我们把所有的精力投放在战场上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看见一个手持长矛、身材矮小但行动迅捷的土著战士,他正飞速向我们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

  “艾克丁酋长,大祭祀想知道,伦布理族最勇敢的战士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难道对战斗畏惧竟让我们最伟大的勇者做出了懦夫的举动吗?”

  他的话就向是把一碗凉水浇到了滚热的油锅中,巨牛部落的战士们纷纷为自己的酋长鸣起不平来,如果不是还有些懂得遵守命令的人拉扯住了自己的朋友,许多冲动的家伙已经忍不住冲下山坡,用自己的热血去证明自己的勇敢了。但是,也有一小部分战士屈辱地低下了头去,或是不满地望着自己的首领们,认为是他们的无能和胆怯让自己陷入了屈辱。

  那传递消息的战士跑到我们面前,略带鄙薄地继续传递着大祭司的不满:“还有飞鹰部落、黑豹部落、金舌雀部落……你们眼看着伦布理神的敌人在让你们的兄弟流血,却无动于衷。你们玷辱了神的荣耀,也玷辱了你们英勇的祖先。大祭司说,如果你们还流淌着和我们一样的血,就应该用行动去洗刷耻辱,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而不是怯懦地躲在一旁。”

  他的话在这数万勇士中引起了喧然大哗,我相信,如果这话是出自这传信战士自己的意愿,他在瞬间就会被尊敬自己酋长的族人们撕成碎片。但是,毫无疑问,这些话是出自他们的神最高贵的代理人、广受他们尊敬和爱戴的大祭司的口。对于他们来说,这几乎是带着神意的谴责。这让他们显得有些慌乱无措。战士们纷纷望向自己的酋长,希图同他们的脸上寻找答案。

  酋长们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离他们不远正全神贯注凝视敌群的弗莱德,再看看大祭司所处的方向,不知该作出什么样的回应才好。

  艾克丁求助似的望着弗莱德,似乎是在指望着这个年龄几乎是自己一半的年轻人帮自己下定决心。可弗莱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说:

  “这是你的决定,朋友,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我保证,即使没有你们的有力支援,即使只有我的士兵,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将倾力出击。或许失去了你们我们无法赢得胜利,但是,我们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兄弟。”

  弗莱德的话好象一只轻巧的砝码,虽然并不像正在进行的血腥战争那么有力,但已经悄然将艾克丁心中难以取舍的天平向正确的一方压倒。

  “我们会战斗,和我们德兰麦亚的兄弟一起,在正确的时候。转告大祭司,奔狼部落的勇士,巨牛之魂从不曾离开伟大的伦布理神的身侧,那些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勇士们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血脉。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让大祭司和伦布理神亲眼目睹我们的忠诚。”艾克丁沉思了片刻,转而向那个传递消息的土著战士说道。

  “大祭司说,你们要立刻攻击!”那土著战士面对着这个远比自己高大和尊贵的人,丝毫没有退让的表示。他着重强调了“大祭司说”这几个字。这些话在我们的土著盟友中引起了骚动:反对大祭司的命令,即便是对于一个酋长来说,这也是无可原谅的罪责。

  “巨牛部落将和德兰麦亚的兄弟共同作战,这就是我的决定。如果伦布理神认为我做的不对,那在这一场战争之后,我愿接受任何惩罚。”

  艾克丁的话刚一出口,他身边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没有一个土著战士敢说话,他们已经震惊得无法思考了。我们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它们意味着艾克丁在这时候否定了大祭司的最高领导权,对于这个将神的旨意看得无上崇高的民族来说,这几乎就等于背弃了神。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罪过了。

  艾克丁此时看上去无比坚定悲壮,他像是一个必死的囚徒那样站在那里。没有人接触他,甚至没有人靠近他,可内心的矛盾正灼烧着他的心,让他看上去仿佛正在接受严刑拷打。他曾经是这个族内最受尊敬的人之一,他获得的荣誉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可是,只是这几句话,或许他就不得不放弃这所有的一切,成为他的族人中最受人唾弃的一个。对于一个勇者而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屈辱来得比这更强烈。

  “我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相信朋友的智慧!”忽然,艾克丁大声说道,不是对那个奔狼部落的战士,也不是对我们,而是对着他身后慌张、矛盾、不知所措的战士们。

  “今天,我们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同时,我们也结识了从未有过的伟大朋友。我深信,这不是巧合,这是伟大的伦布理神给我们的一个考验,让我们改变、让我们更强大的一次考验。或许我的猜测是错误的,那就让我们伟大的神惩罚我一个人。但是,现在,我希望你们,守护巨牛之魂的男人们,跟随我,像从前一样与我站在一起,为胜利而战,而不是为牺牲而战。我不希望你们无谓地流血,如果注定我们要流血,那就让我们的敌人知道,我们的血不会白流的,伦布理神传下的血脉是会燃烧的!”

  或许这短短几句话无法彻底打消战士们心头的疑虑,但它确实及时地稳定住了已经动摇的人心。艾克丁多年来在自己的部落中树立起的威信让他的族人们暂时忘却了神怒的可怕,所有人都聚集在他苦恼但骄傲的身姿周围。依旧没有人发出声响,但一种几乎肉眼可辨的线在人们之间相互传递着,它连接起人们的心,让他们随着同一个节奏跳动着。

  “我,洪多斯,飞鹰部落的酋长,愿与德兰麦亚的朋友和巨牛部落的兄弟一同战斗,若因此引来伦布理的愤怒,我愿和艾克丁兄弟一同承担!”这时候,艾克丁身边那个身材结实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大汉大声说道。他与艾克丁交换了一个满含热情的眼神。我熟悉那眼神,那是惟有曾共同面对过死亡的战士之间才会有的、愿意同生共死的慷慨眼神。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又一个酋长作出了同样的表示,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在这时候,这些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们的眼中迸发出了奇异的光彩,这光彩让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年轻,仿佛是群只是二十出头的倔强少年。我不知道他们在年轻时曾有过什么样的传奇经历,但我相信那必是一个又一个让人心动精彩故事。现在,在拯救自己的族人和保全自己的荣誉之间,他们再次一同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每一个人在开口之前都满脸苦痛,但当他们说出自己的决定,把手放在朋友手中的时候,那份内心挣扎的矛盾瞬间烟消云散,因为共同面对这份苦痛的,并非是他们孤身一人,还有那些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与自己血脉相通的朋友们。

  “我……”当人们的目光转向烈马部落的酋长时,他犹豫着无法开口。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面颊滑落他的胸膛,他的嘴唇因为紧张而抽搐,双拳紧攥,一时看看那些站在弗莱德身边的旧日战友,一时看着大祭司的方向,无法下定决心。

  “豪斯特,做你想做的,没有人会怪你!”艾克丁看出了朋友的为难,他声音柔和地说道。

  “我……”豪斯特张了张嘴,看上去似乎是想向朋友的方向迈近一步,可忽然间他又停住的脚步。最后,他重重垂下头去,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对那个传信的战士说道:

  “请转告大祭司,烈马部落的战士们马上就将发起进攻,我们会用我们的勇敢证明自己对伦布理神的忠诚……”

  不久,传令的使者带着不会令大祭司满意的消息转身离去了,他脸上在刚到来时带着的鄙夷神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慌张:他一时间无法接受,居然会有那么多以英勇著称的部落酋长会在这个时刻选择背离大祭司和背叛他们所信奉的神祉,这个消息让他震惊。

  在豪斯特说完那番话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原本,在那一个个部落领袖身后的战士们都跃跃欲试地急着投入战团,对于他们首领的决定,他们并不完全支持,甚至还暗自埋怨,觉得他们剥夺了自己争夺荣誉的机会。可是,当一个又一个领袖表示自己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与自己的朋友站在一起时,他们停止了抱怨。尽管他们震惊、尽管他们仍然畏惧自己的神,但在那时候,他们看待自己领袖的目光是崇敬的、尊重的。那些酋长尚未表态的部落战士们甚至明显露出了矛盾的表情,他们既希望能够早一刻加入战团,又不愿看见自己的首领变成背弃朋友的人。

  豪斯特向大祭司的权威屈服了,他的战士们并没有表示出快慰和欢跃。正相反,他们看上去似乎感受到了耻辱。尽管他们依旧按照豪斯特的命令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我总感觉豪斯特正逐渐失去他们的尊敬。很奇怪,不是吗?那原本应该是他们希望去做的光荣的事情,可在艾克丁和他亲密战友们的感染下,他们觉得这样做反而是一种耻辱。

  豪斯特一直低着头,连他大声发布命令的时候都不曾抬起头来。他不敢向我们的方向看,更不用说和年轻时代曾经的战友们说一句告别的话了。看他并不逊于艾克丁的健美身材和紧握长矛的右手磨起的层层厚茧,我绝不怀疑烈马部落的酋长曾经是一个出色的战士。但是此时,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弯着腰,皱着眉头,连大声吆喝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在豪斯特开口表态的时候,艾克丁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在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有可能出现这种结果,可当它真正出现的时候,艾克丁仍然感觉受到了伤害。他的朋友们也是一样,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豪斯特背弃了他们,背弃了一段值得珍惜的友谊。

  可是,就在豪斯特即将发出命令,准备全军冲锋的时候,艾克丁忽然昂起头,大声提问道:

  “是谁,在我们中第一个徒手杀死了恶狼,救下了罗琳,飞鹰部落洪多斯的妻子,我的妹妹,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告诉我,这个勇士的名字,他是谁?”

  在他周围,他的朋友们瞬间变得激动起来,这群已经年过中年、娶妻生子的壮士们眼神朦胧,仿佛穿过无声的时光隧道,来到自己的年少时光。跟随着艾克丁的声音,他们高喊:“豪斯特,是豪斯特!”红胡子的洪多斯尤其激动,他一边喊着一边把自己的胡子向两边拉扯,似乎是在擦除上面的泪迹。

  “是谁,在我们与葛林族的战斗中,身负重伤单枪匹马杀死了七个敌人,为我们断后,保护了我们的安全?谁能告诉我,这个无敌的勇士的名字,他是谁?”

  “豪斯特,他是豪斯特!”那些尊贵的长者们大喊着,他们此时不是受人尊敬的酋长,而是一群战士,一群将生命相互联系在一起了的战士。

  “是谁,在伦布理神的神坛前与我比赛酒量,成为唯一一个曾经灌醉我的人,让我半个月都没爬起来,几乎被你们活埋。这个受到了伟大的伦布理神眷顾的男子是谁?告诉我的名字,这个了不起的名字,我们的朋友,英雄中的英雄,勇士中的勇士,告诉我他闪烁着光芒的名字,他是谁?”说到这里,艾克丁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流满面。他的朋友们表现得同样失态,他们像群疯子一样声嘶力竭地高呼着“豪斯特”的名字,任怀念的泪水在面上纵横交错。往昔的岁月,那些真正让人怀念的日子,那是这群战士们永远无法忘怀的青春记忆。

  再也无法忍耐,再也无法停留,豪斯特大踏步向艾克丁走来,给了他一个蕴涵着无限忠诚和热忱的拥抱。四条魁梧壮硕的手臂紧紧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并排生长的两株大树的述枝,难分彼此。

  片刻之后,更多人拥入这个相互紧紧拥抱着的人团,十几个酋长的脸上同时带着笑容和泪花,像群撒欢的孩子一样相互拍打、呐喊。没有背叛朋友的行径,没有遭人唾弃的懦夫,没有虔诚和不虔诚、勇敢和不勇敢的区别,我只看见一群真正的男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抓住的是些足以依靠的手臂,他们拥抱的,是那些真正亲密的人。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即便是伦布理神亲自到来也不行,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豪斯特,好好干,让克里特的那帮狗东西知道,我们伦布理人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洪多斯大声喊着,“等我们打赢了这一仗,我让罗琳为我们做一只烤全鹿。”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哄笑,豪斯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痕,一边大声回答:“一只不够,起码要三只。你还当我们是当年那群没有长矛高的小孩子吗?”

  “对,三只!”众人轰闹着大喊。

  “不要被人家打得屁滚尿流滚回来,还要我们去救你!”一个声音从人堆中传出,我分辨不出说话的人是谁。

  “依格尔,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救。上次从猎豹口中把你救下来的抓伤还在呢!”豪斯特大笑着回答。

  这群战士的哄闹只是很短的时间,可他们改变了很多事情。烈马部落的战士们看待自己族长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尊敬和爱戴,甚至还有几分好奇——可能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领袖曾经做出过那么多传奇事迹。其他部落的战士同样对自己的酋长充满了尊敬,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些多么了不起的战士,可今天当他们的事迹重新被一一提起时,时间之神仿佛用了某种特殊的魔法,让这些堆满灰尘的往事重新发出熠熠神采,让人景仰不已。

  重新回到队伍中,豪斯特已经恢复了身为一个战士的自觉。他弯下腰,目视前方,双手有力地持握着长矛最合手的部分,双腿的肌肉紧张而充满弹性,犹如一只猛虎,即将扑向自己的食物。

  “艾克丁,对不起。你永远是我们中最棒的。”他最后一次回过头,对巨牛部落的酋长说了这句话。而后,他将高傲的头颅转向前方。

  “杀了他们,为伦布理神的荣耀!”随着一声高喊,烈马部落一千多名勇敢的战士涌入战场。对于这片已经聚集了十余万人的战场上来说,这一千人无法改变什么,但确实有什么正在改变着,在这个战场上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在那些衣甲简陋却内心坚定的真正的战士们心里。我第一次对这场战斗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因为这种改变。或许,它改变的不仅仅是那些守侯在我们身边的土著战士的心,同样的,我们自己的心也在随之悄然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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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4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战,异乡烽火

 

  形式崩溃的很快,土著战士们一次次艰难的努力都被克里特人轻易地瓦解。虽然战斗仍处在胶着状态,但我们知道,土著人的大军运动弹性已经到了极限,战局不会像这样坚持很久了。

  果然,克里特人的后阵有了新的动作,几支军队来回穿梭着,正在调整阵形,做出一副全线攻击的姿态。

  “做好准备,我的朋友们。马上就要轮到我们出发了!”弗莱德大声提醒着我们的土著盟友,翻身上马。在山坡的另一侧,克里特人看不见的那一面。我们的士兵们接到了战斗的命令,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果然,在最后依次将土著战士们勇敢的进攻火焰熄灭在坚韧的盾牌前之后,克里特人打开了他们的战阵。最先穿出的,是上万队列齐整的重装步兵。和温斯顿重装步兵不同,这些嗜血的杀人机器们身着重甲,左手持几乎有半人高的塔盾,右手握着足有两人长的长矛,向着不屈的土著人大军勇敢地突进着。即便是轻骑兵也无法与这样紧凑密集的重装长矛兵正面对抗,沉重的盔甲和既长且利的长矛让他们像一座移动中的堡垒,正面与之冲撞无疑的愚蠢的。

  重装步兵的阵列犹如巨大的铁拳,重重击打在土著大军的正面,把这群勇敢的战士压迫得节节退后。在他们身后涌出无数手持短刃皮甲的轻装步兵,他们凶狠地扑向混乱中的敌人,一次次依仗铠甲和武器上的优势将对手压倒。尽管他们造成了很大伤亡,但取得的效果并不像整齐的重装步兵阵列那么大。这群并不出众的士兵们脱离了阵列的保护,相当于将自己暴露在狂热凶残的土著战士们面前。因为从来没有过阵形,所以我们的土著朋友也不会因为失去了阵形而害怕战斗。在真正一对一的格斗面前,克里特轻装步兵们占不到什么上风。

  那队轻骑兵仍在战场上逡巡,他们已经被数量众多不怕死的敌人拖住了,在获得上万人死伤的战果之后,他们只剩下不足两千疲惫的骑士,并且正在被仇恨的敌人逐渐围困起来。现在,他们得救了,大约三千轻骑兵从自己的阵地中冲杀出来,击溃了保卫着自己友军的土著敌人。两支骑兵聚集在一起,成为这战场上不可轻忽的强大力量。尽管将疲惫的骑兵和体力充沛的骑兵混杂在一起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但对于根本没有骑兵的土著对手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这已经是克里特人所有的骑兵力量了,高地山区崎岖的道路让他们没有能力带更多骑兵来到这里。

  我们的对手刚刚赢得一场了不起的胜利,他以大约五万大军迎击土著居民超过七万人的攻势,在付出不足七千人生命的代价之后,已经杀伤敌人超过两万,并且转守为攻,获得了一个全胜的绝佳机会。

  就在这时候,弗莱德下达了他的命令:

  “该我们上场了!”

  当身着铠甲、手持利刃的正规军人出现在山坡上时,克里特人的军阵中出现了短暂的动摇:我们的出现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我们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知道。

  一道闪烁着宝石般璀璨光芒的兵锋箭一般射向那群正在肆虐生命的骑士,那正是我们的骄傲,最值得依赖的战士,“星空骑士”。他们在翁伯利安山谷中曾经遭受重创,此后尽管我们抓紧一切空隙去训练士兵补充这支强大的部队,但现在能够真正胜任一场战斗的,仍然只有一千多人。

  这已经足够了。

  这支让人惊悸的力量在红焰和普瓦洛的率领下直扑向参差不齐的对手,虽然自从踏上圣狐高地的土地之后,红焰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愿凑热闹,不愿露面,甚至除了非常熟悉的朋友们,他不愿与别人交谈。可是当他踏上战场,他仍然是那个勇猛无敌的双刀游侠,马背上最让人敬畏的勇士。

  “以血为证,不胜不归!”红焰仅有的那只翠绿色眼眸中燃起在淬炼金属时才会出现的绿色火焰,或许,现在的他真的连金属也可以融化吧。随着一声轻快爽利的摩擦声,这世上就少了一个不幸的战士。鲜血从那倒霉的克里特骑手脖子上的创口中喷洒出来,溅得他身侧将近十步的范围内一片猩红,可红焰的刀上连一颗红点也看不见。

  好快的刀!

  指挥官的豪烈激起了士兵们性格中最凶悍的一面,近两千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魔法骑士们扬刀跃马,杀向全无准备的敌人。炫耀强大的武力,证明敌人的不堪一击,用超前的战斗方式轻易地收取敌人的性命,我们的战友们正在干着他们的对手刚才正干着的事情,但他们表现得更神勇也更残忍。

  正当红焰顺利地向着胜利迈进时,我们也与敌人接触了。

  我们从北坡上直冲下来,如同一把快刀般将探出本阵的克里特重装步兵方阵拦腰砍成两段。只有最靠近我们的几排重装步兵来得及将长矛转向我们,在他们身后,更多强壮的战士们根本无法转动自己的身体做好防御准备。当他们直面自己的对手时,无疑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强大力量,但当对手从侧面发起突袭,他们沉重的铠甲和长长的枪矛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让他们失去了适时作出防御动作的能力。

  土著战士们紧跟在我们身后,和他们不走运的族人相比,他们勉强可以称得上有一个简陋的“阵型”。他们跑得远比其他土著战士集中,行动相对整齐,如果把所有的标准降到最低,我们甚至可以说他们跑出了一个冲锋阵型。即便是最差劲的军队,他们的阵型也比我们的土著朋友们齐整得多。可是,这样的阵型已经是弗莱德和各位酋长们三番五次强调的结果了。

  重装长矛手们并没有给我们造成多大的伤亡,很快他们就自己拥成了一团。他们确实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反击,而是因为他们的阵列实在太厚实,让我们无法一举冲出一个缺口。

  “向后冲击!”在判断这支军队暂时无法给我们造成太大伤害之后,弗莱德放弃了全歼他们的诱人想法。他的决定是正确的:留着他们,或许我们还要蒙受更大的损失,但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消灭他们,我们将会错失可能仅有一次的胜机。

  在完全陷入与重装步兵纠缠不休的战斗之前,我们及时地调整了方向,向阵脚松动的敌军本阵突击。尽管克里特人不断将他们的轻装步兵从战场上召回守卫阵地,但失去了原本固守在这里的重装步兵的掩护,他们的阵地已经不再那么坚固。

  “弓箭手,射击!射击!”惊慌的喊叫声从敌人的阵列中传出,要命的羽箭裹挟着熟悉的风声在我耳边掠过。即便有甲胄的保护,我们的士兵们也无法与漫天飞舞的死亡之羽直接抗衡,一声又一声钢铁入肉时潮湿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仿佛是无数脆弱的生灵发出死亡的喟叹。

  很多人死了,但更多的人只是受了伤。战场教会了人们如何无视伤痕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这个时候,你只有向前,前面有危险的敌人,但身后除了死亡一无所有。

  没有马匹,最先和敌人接触的是达克拉和他的重装步兵们。

  在近身肉搏中,我们强壮的朋友几乎无法遇到一个真正象样的对手,他手中沉重的战锤犹如雷神的愤怒,带着风雨声击溃了面前的所有敌人。碎裂在这巨大战锤之下的,有短剑,有长刀,有无数脆弱细长的枪矛,甚至还有足有两层手掌厚的巨大盾牌。面对战神下凡般的达克拉,克里特人只有仓皇闪躲。在我们的重装武士们面前,他们的阵形仿佛一块薄铁皮受到沉重的敲打,一点点向内凹陷进去。

  如果说遇到达克拉他们还可以退却、闪避,那么挡在罗尔面前的敌人只能用绝望来形容了。

  在雷利牺牲的乌云城堡下,罗尔失去了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幽灵匕首”,他现在只是带着一群普通的轻装步兵跟在达克拉身后突袭着敌人的阵地。可是,有罗尔的地方,战斗就绝不会沿着常规的轨道进行。

  罗尔的右臂上插着三支羽箭,左腿上也有一支。我看不出他的伤有多严重:他全身都被鲜血浸泡得红的发黑,我分不清到底有多少血迹是他自己的。这些伤口丝毫没有延缓罗尔的动作,他依旧像个食尸鬼一样坚持着自己残忍暴虐的战斗方式,将敌人的残肢内脏长长地拖了一地。有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舔一舔干涸的嘴唇,用嘴边的鲜血将自己的舌头和牙齿染成我们熟悉的恐怖颜色,然后发出神经质的微笑。他的对手连正面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一些年轻缺乏经验的新兵们有时候会低着头绝望地将手中的武器刺向他,这种攻击并非是出于勇敢,而是出于畏惧。他们当然不可幸免地获得了死神的征召,整个过程迅速而痛苦。

  我不知道我们的土著朋友们看见罗尔真正战斗时的样子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我想象得到。即便是最勇敢的土著战士也绝不敢在战斗中面对罗尔,他们甚至会怀疑罗尔根本不需要杀死对手的肉体,因为他可以直接吞噬对手的灵魂,然后把它们变成自己残暴力量的源泉。

  “盾牌手上前,三重叠长枪阵形,弓箭手自由射击,坚守阵地!”就在达克拉和罗尔出其不意地将克里特人压入自己的阵地中的同时,罗迪克迅速在外围建起了一层守备阵地,防御敌人的反扑和包抄。几列长枪手将手中危险的利器指向各个方向的敌人,确保被打开的缺口保持畅通。

  或许,只有罗迪克手下的士兵才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的士兵,他们没有怪兽般强大的力量,没有亡灵般残忍的手段,没有闪烁不停的魔法光辉和超越人类极限的各项能力,有的只是普通士兵们在普通训练中就能够学到的一切东西:直刺、挥砍、档格、躲闪、掩护、后退……

  可当每个士兵都在选择最正确的方式运动时,这支军队同样是极端危险的。不,在这大集群作战的战场上,这样的军队可能更加危险。请原谅我这样形容,我实在无法找出更贴切的感觉来描述他们的战斗:他们就像是群心意相通的恋人一样,能够准确预知身旁战友们的动作行为,并及时为他们提供掩护。他们当然没有心灵感应的特异功能,这只能是无数次演练的结果。罗迪克把最规范的军人的战斗模式刻在了士兵们的反射神经上,让他们在危急时刻仍然能够选择最正确的方式杀伤敌人、保护自己。

  “伦布理的兄弟们,从这里杀进去,证明你们勇敢的机会到来了!”弗莱德手指着被达克拉和罗尔冲出的缺口,大声对艾克丁和他的伙伴们说道。那些豪迈的土著勇士们兴奋得大声呼叫起来,叫嚷着涌入缺口。刚才,克里特人的远程攻击武器让他们吃了不小的亏。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欺近敌人的身体畅快复仇了。

  当被整齐的阵形抗拒在外围时,土著战士们面对着紧凑密集颇有章法的防御确实没有太多的办法。但是一旦让他们突入防线,这些强壮高傲的武士们会用自己的身体告诉你,狂热的信仰会带来多么可怕的破坏力。

  艾克丁和他的酋长朋友们率先冲入战团。和军人不同,土著人的酋长必是那些最英勇善战的人,他们在战斗中一定是最先冲上去的那一个,否则他们就没有资格受到全族人的尊敬。

  这些最强壮的土著战士每人都拿着两把长枪,一把是用他们拿兽皮从无良商人那里换来的粗劣的金属枪头制作的,另一把则是我们友情的馈赠。当他们跃入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原本的长矛向前方全力投掷出去。即便不瞄准,他们的袭击也绝不会落空:敌人密集的阵形给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掷靶。我曾见过许多次穿透人体的景象,但那都是用强劲的大型弩炮制造的恐怖效果。这一回,我站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亲眼目睹了惊人的一幕:没有一支长枪仅仅叉死了一个敌人,即使是用那么劣质的武器,这些最伟大的土著勇士们也都最少一次性地杀死了两个敌人。有一支长枪甚至在穿透了两具人体之后仍有余力,带着淋漓的鲜血插入了第三个克里特士兵的胸口。这伤口并不能立即杀死这个不走运的家伙,但也已经足够致命。他绝望地想把扎入自己体内的凶器拔出来,可长枪的后半部分仍留在第二个人的体内,这使得拔枪的动作很难完成。

  最终,用长枪连接起来的一死一活两个人同时向右倒下,那个濒死的士兵还在努力挣扎,他咳嗽着,把面前的一块土地用自己肺叶挤出来的血沫喷成了凄惨的红色。他贪婪地长大了嘴,试图留住最后一口呼吸,可他再也做不到了。

  他死的时候仍然张大了嘴,脸是青紫色的。

  “艾克丁,又是他这家伙!”强壮的酋长们并不在乎敌人的死状,飞鹰部落的洪多斯一边挥舞着长矛冲入敌人最密集的地方,一边不甘心地大声抱怨着,“从没有人在投掷长枪这一项上胜过他。”

  “那当然,艾克丁是神眷的战士,最了不起的勇者!”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光头的大汉大声说道。

  “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能掷死三个人了,还记得吗?”又有人大声附和。

  “别说了,那一次我的胳膊都差点脱臼了!”艾克丁在我左面大声回答。他的回答引来一阵豪爽笑声……

  这些对话都是在战斗中完成的,在这期间,地上又多了十几具克里特人的尸体。

  酋长们的杰出表现让他们年轻的族内战士们更加狂热了。他们勇敢地涌入敌阵,像一群贪婪的白蚁啃食着敌人的阵列。克里特人就好象失去了硬壳的乌龟,把自己最柔弱的躯体暴露在凶残的对手面前。整个阵形因为失血的巨痛不断抽搐、蠕动着,可这根本无法阻止更多的土著战士向他们痛下杀手。

  事实上,这样的战斗依然是危险的,尽管我们为我们的土著朋友找到了最好的战场,但他们的损失并不比自己的对手少。尽管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们总能战胜自己的对手,但克里特人尽可能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最主要的是,克里特人的弓箭一刻不停地将运送死亡的货物撒向我们,这些原本就犀利可怕的东西对于大多数打着赤膊的土著战士来说,无疑是更加致命的。

  达克拉和罗尔接到了命令,从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撤了出来,只负责打扫外围战场。罗迪克指挥着他的军队努力支撑着不让克里特人合拢包围,为我们的土著朋友们留下了进退的空间。这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最后的事情了。请原谅我们的一点私心,我们毕竟还是与土著居民不同。我们没有后备力量和新鲜血液来补充军队,这一万五千名战士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力量。事实上,我们已经不能经受任何打击和削弱了,即便如此,达克拉和罗尔的部队仍然损失惨重。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局势我们已经无法控制。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斗会变成什么样,当十几万战士在我面前流血牺牲时,这太过壮观的杀戮让我找不到一丝胜负的感觉。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5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一十六章 胜绩,败绩

 

  狂信是一种让人矛盾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所代表的愚昧、顽固和落后令人厌恶,但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有时因信仰而狂热的战士们有能力改变整个局势。

  即使是最基础的指挥教材中也会明确地告诉你,当你面对比你强大的对手时,选择正面冲突是最愚蠢的。

  按照这样的说法,我们正在做的似乎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十二个土著部落组成的联军数量已经不足一万人,即便算上我们的军队,总数也只有克里特人一半。虽然我们并不畏惧死亡,但我们并不愚蠢。我并不认为在正面冲击的情况下,我们有机会在两倍于己的情况下窃取胜利。

  这时候,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土著人的信仰。

  在克里特人的阵地外围,那些完全听命于大祭司的土著部落战士们死伤惨重。在大约七万战士中,两万人余或死或伤,完全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对于人口稀薄全民皆兵的土著居民来说,这个残酷的数字或许已经意味着十几个中等部落的青壮年的完全消亡。如果是在高地外的所谓“文明的世界”,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即使只有一点机会,指挥这支军队的将领也会抓紧时机撤出战场,摆脱这毫无机会的战斗。

  可我们的土著朋友们没有这样做,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稍微动过这样的念头。尽管收效并不明显,但他们战斗的执念已经超出了任何好战的军人,如果你看看他们战斗的模样就会明白,即便只剩下一个人,这些人也会毫不迟疑地向敌人发起冲锋,只有死亡才能打消他们战斗的欲望。

  我们的盟友死伤惨重,艾克丁已经失去了几个最勇敢的朋友,但战友的死并没有让他失去战斗的意志,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愤怒。我亲眼睛在那个叫做依格尔的酋长面部中箭倒在他身边,他痛苦地叫喊着友人的名字,抄起依格尔的长枪奋力掷向那个躲在巨盾之后射杀他朋友的弓箭手。厚重的盾牌没有保住那家伙的命,他看着小腹上汩汩冒出的鲜血惊恐地死去了。那支做工精良的德兰麦亚制式长枪没有随着他倒下——它牢牢嵌在那面盾牌之中,红色的液体顺着锋利的枪尖滴洒在大地上。

  “看见了吗,依格尔,看见了吗?那是你的枪,是你的枪杀了他,你给自己报了仇!你是好样的,从来都是!”干完了这件惊人之举,艾克丁一边重新杀入敌群一边大声呼喝着。他看起来很伤心,可他确确实实是在大笑着。四周那些继续奋战着的部落首领们争相发出对逝去朋友的赞美声。他们的传统习俗让我们的敌人畏缩,面对着这些一面忍不住哀号一面又快意大笑的战士们,克里特士兵们的动作看起来似乎都迟缓了许多。

  能够造成这种效果的,就只有宗教信仰的力量。那些武器简陋的勇士们在死去时几乎全都面带笑意,按照他们的信仰,他们为和保护自己的神祉神圣土地而死,这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很愚蠢,是的,但你必须承认,有时候这样一种狂热的力量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比如,我们正在进行的这场战斗。

  看到自己的友军突破了原本坚不可摧的敌军防线,那些苦苦挣扎着的土著战士们欢呼起来。他们中许多人都伤痕累累、身体疲惫,可他们没有放下武器,他们仍在战斗。

  战局的改变是从红焰那里开始的。

  经过几次华丽的穿插攻击,克里特人的骑兵部队就像是一块木柴遇到了利斧,散乱得不像样子。比起我们这支传奇的骑兵曾经遭遇过的对手,眼前这些敌人的表现只能用拙劣来形容。他们甚至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只能像骑兵训练上等待被刺穿的人形靶一样被动地等待着凶狠的敌人。金属的头盔遮住的他们的头脸,但遮不住他们的绝望。尽管在数量上占有一定的优势,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悲惨的结局。

  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曾经战胜过大陆最强的冲锋部队、有着“破阵铁骑”称号的温斯顿重装骑兵,在查美拉城下以三千之众力敌两万余克里特援军的魔法骑士,他们是真正的精锐中的精锐,仅用“强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力量。他们有一个值得永远骄傲的名字,这个名字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与鲜血和死亡相伴,成为他们侥幸逃生的对手们回忆中最深沉的梦魇。

  不会有人忘记他们,“星空骑士”,那闪烁着星空光彩的无畏勇者。

  红焰他们并不是在孤军作战,那些骠悍的伦布理战士们同样起了很大的作用。在没有得到红焰的帮助时,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对抗这群骑着高大战骑的骁勇敌人。但当他们受到牵制、放缓了速度之后,那些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的斗士们迅速地接近了这些在他们看来无比强大的敌人,用各种方法把他们扯下马背,然后发泄起他们刚才被追逐冲杀的愤怒。客观地说,他们毫无章法的袭击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红焰他们冲击的速度,但他们对于克里特骑手们的震慑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死在红焰他们的手上还能够称得上是在战场搏杀中英勇死去的话,那么一旦落到这些用完全不同的方法理解战士荣誉的土著人手中,陪伴你同行在长眠之路上的,就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痛苦了。

  当最后一个克里特骑士被淹没在狂热的人潮中后,形势开始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起来。除掉了对他们而言最具威胁性的对手,亢奋的战士们再次点燃争斗的火焰。他们再次掀起一道高昂的洪流,狠狠地拍打在克里特人竖立起的钢铁坚壁上。

  内外夹击,克里特人在动摇。

  看着这场面,我有些同情我们对手的将领。大概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他们的进攻完全是盲目疯狂的,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让人无法预测他们的动向。可偏偏他们又是如此的强壮勇猛,在一次次不计生死的冲撞之后,克里特人的阵地变得千窗百孔。

  第一次,我们的土著朋友们在勉强保持着防御阵型的克里特人面前占到了少许的优势。这和艾克丁他们在克里特人内阵的冲击有很大关系,同时也有体力上的原因:克里特重装步兵顶着沉盾重甲一刻不停地经受着敌人的冲击,而他们的对手负担的重量只有一支长矛或是一把长弓。当情势出现逆转时,畏惧百倍地放大了疲惫的效果,使我们的敌人迅速地萎缩下去。

  “这帮家伙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战争!”红焰率领着我们最强大的战士们策马来到我们身边,在几乎可以称得上“弱小”的敌人面前,他们没有受到明显的损失损失。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我们的战马也是可以踩得死人的吗?”红焰抱怨着,他说的是刚才那场轻松但并不怎么愉快的战斗。伦布理族人的战斗方式让他束手束脚,对于豪勇的精灵来说,这绝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经历。可不知为什么,尽管他很气恼,可我并没有从红焰的语气中听出愤怒的意味,只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惋惜。

  稍事休息后,弗莱德让红焰拖住那个逐渐恢复过来的重装步兵方阵。只要得到明确的指挥,他们就仍有战斗力,而红焰的任务就是让他们继续保持混乱。红焰二话不说接受了任务,他似乎宁愿去面对敌人也不愿面对我们的土著朋友。对于拥有无与伦比的机动性的魔法骑士们来说,这个任务并不是件难事。

  这时候,在我们的左前方,最后一批伦布理勇敢的战士们近七千人终于出现在了山坡上。他们的驻地距离战场是最远的一批,根本无法在战斗开始之前到来。

  幸亏他们来晚了!

  按照伦布理战士散漫的战斗方式,如果面对着阵容整齐、队列完整的克里特大军,这七千人根本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无论我们的土著战友们有多少人,他们能够正面和克里特人接触的就只有那么多。器械和阵型的优势极大地弥补了克里特人在数量上的巨大差距,在无法击破克里特人阵列的情况下,再多的伦布理战士都不会起到太大效果。

  可是现在不同了,克里特人的阵脚已经松动,在他们内部,仍有战斗力的将近一万名勇敢的伦布理战士还在继续撕扯着他们的队形,犹如一只被巨蛇吞噬的箭猪将自己锐利的尖刺在蛇腹内弹起,让这只巨大的恶兽痛苦不堪。

  刚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们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投入到了残酷的战斗中去。他们的意外出现打破了战场上的平衡,将胜利女神动人的腰肢有力地拉向我们这一侧。经过短暂的对抗,他们开始向前迈进,他们面前的克里特人在不住退却的同时仍在拼死保护着自己的阵型。克里特人的阵线像动物的筋受到强力的拉扯般向内凹陷下去,它凹陷的速度如此之快,仿佛在昭示着自己崩坏的命运。

  终于,这条战线柔韧的弹性达到了极点,它从中绷断了。一个虚弱的空洞展现在我们的友军面前。尽管他们称得上是最缺乏战场经验的战士,但他们并不缺少勇气和战斗的热望。他们抓住了机会,一头扎进这被击破的防线内,开始用他们的方法满足自己的破坏欲望。

  尽管我知道在一切终止回归平静之前,不要轻易地下结论。但我实在想不出我们的敌人还有什么能力扭转面前的颓势。如果他足够出色,那么现在还可以迅速退却,撤出土著战士们的追击范围,尽可能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如果他只是一个死守条令愚蠢自大的家伙,那么即使遭遇全军覆没的结局也不是没有可能。克里特人的阵地已经被撕成了大小不等的三块,统帅的指挥基本上失去了意义,只有最基层军官的命令才能发挥作用。士兵们几乎是在靠长期训练养成的良好习惯在战斗,这样的抵抗注定不能长久。

  正当我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平心静气地作我们的场内观众时,我们的对手让我们吃了一惊。

  在敌军统帅的指挥下,仍旧保持最强大战斗力的那部分士兵开始了冲锋。

  我没有说错,他们面对着数量远多于自己的敌人,放弃了仅存的阵型和兵种配合的优势,开始了冲锋。

  这简直是疯狂。

  一直到此时,这场战斗的残酷才真正显露出来,数万活生生的人对撞在一起,每一次撞击都会激射出刺目的血光。当你习惯了这样的景象,就会觉得一个生命的死亡不过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两个人碰到一起,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继续向前,直到新的对撞产生……看着这些,一开始你会因畏惧而心头一阵痉挛,或是肠胃掀起一种不适的反感,但逐渐地,它让你习惯了恐惧,熟悉了杀戮,将血腥和死亡当作平常的事情,什么也感觉不到。

  和那些真正残酷的东西一样,这场面让人麻木。

  在这些真正残酷的事情一再发生之后,克里特人冲出了土著战士们的包围。这结果并不难预料:即使是在冲锋中,克里特人仍旧能够保持最基本的密集阵型,将所有的力量聚集在阵型最前端,撕破敌人的封堵,给敌人以重创。反观他们的对手则只知道找到一个对手单独撕杀。他们或许能给对方造成极大的伤亡,但是,他们无法阻挡自己的敌人。

  “不好!”当冲出包围的克里特主力依旧保持着密集的冲锋阵型绕过一个折弯继续奔行时,我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想干什么:敌人的统帅并不是个怯懦的家伙,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突围逃跑,而是将目标指向了大祭司所在的北坡。从一开始,那里的战士们就不曾有过稍动,即使是在战况最恶劣的时候那些强壮的人们也没有投入战斗,去抢救自己的伙伴,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而竖在那里的各种颜色鲜艳、代表着各个部落的旗帜则更进一步地暴露了大祭司和各部落祭司的所在。即使是最没有经验的指挥官也不会把指挥部如此明显地暴露在敌人面前,之所以克里特人没有一开始就攻击它,我猜测可能他们的指挥官认为那是个引人上当的陷阱,他宁愿采取更稳妥的方式获胜。

  但现在,克里特人大势已去。人类赌博的天性支配着那个优秀的战地指挥官采取了这次冒险的反击行动。可能即使是他自己都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弗莱德,我们去拦住他们!”看着克里特人踊跃冲向山坡的背影,达克拉焦急地大叫起来。

  弗莱德奇怪地没有说话,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克里特人进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焰!红焰!”罗迪克做出了最正确的反映:他大声召唤起我们的骑兵指挥官。我们身处阵地的最南端,是整个战场上距离大祭司所在之地最遥远的一支部队。按照克里特人这样的冲锋速度,当我们赶到那里时,恐怕只有给死难者收尸的份了。唯有我们的骑兵才能追赶得上敌人,挽救我们土著战友们的领袖。

  可惜,红焰和他的部队正在与克里特人的重装步兵纠缠不休,根本无暇看顾整个战场上的局面。我们拼命的呼喊,但声音瞬间就被战场上的喧嚣声淹没,不可能引起红焰的注意。

  终于,弗莱德叫过一个传令兵,命令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的骑兵部队调过来,全力支援遇险的大祭司。而后,他用干涩的声音对我们下达了命令:

  “全军突击,解救我们的盟友!”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带着羞愧和悔恨的意思,垂头丧气地很没有精神。我无法确定这一点,片刻之后,我就成了战场上近十万蜂拥涌向南坡的战士中的一员。

  敌人没有因我们的追击放慢脚步或是仓皇逃窜,他们坚定不移地将手中的兵器指向山坡上的目标。这支在绝望中仍不放弃寻求最后胜机的敌军恐怕只剩下了不足三万人,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减少。他们与保卫大祭司的奔狼部落的勇士们接触了,那些勇敢的土著战士们很知道如何杀死自己的敌人,但不知道怎样阻拦他们。他们站位松散,根本就没有组成像样的防线,只知道凭借自己的武力留下面前的敌人。除了运气不好被他们拦截下来的士兵之外,克里特人的冲锋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忽然间,我远远看见那面象征着克里特指挥官身份和荣誉、并连带向战场发布命令的战旗倒下了,克里特人的阵型看上去有些混乱,这让我的心里一阵喜悦。而后,一个声音让我的心情重新跌落谷底。

  “我是阿·斯坦将军!我还活着!跟随我!跟随我!胜利是我们的,永远是我们的!”

  一个身材匀称、面色红润、大约四十岁上下,蓄着一撮优雅的山羊胡子的男人骑在一匹深褐色的战马上大声呼喊着,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带着战斗的狂热。阿·斯坦将军,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名字。他无疑是个出色的将领,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不冒进,身处劣势时也不放弃,尤其重要的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稳住了军心,让这最后的一击得以成功实施。

  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祭司们的营帐就在这些勇敢的克里特人面前。即便敌人已经杀到面前,那些信仰坚定的老人们依旧没有一个人逃离这里。大祭司,那个倔强顽固的老头,居然踉跄着迎向正向他扑来的敌人们,大声呵斥:

  “你们亵渎了神圣了伦布理神,神已经发怒了,神会惩罚你们的,一定……”

  在神的愤怒来到之前,大祭司亲自体会到了人间的痛苦。阿·斯坦将军亲手将他的战刀挥过老者的咽喉,把他的鲜血撒满大地。

  战场瞬间凝固了,所有涌向山坡的伦布理战士们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都停止了脚步。

  那智勇过人的将军可能还没有觉察到自己干了一件具有多大影响的事情,克里特人的屠刀并没有放下,而是指向了更多信仰坚定了老人。他们大概把这些人当作这次战斗的指挥者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杀的,是敌人的精神领袖们。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的战友们溃散了。

  那些在付出了高昂的血肉代价才换取到完全的战场优势,并且几乎把敌人逼入绝境的土著战士们溃散了。

  五万多土著人哭喊着离开了战场,向密林深处四散开去。在他们身后,仅余不足五万的克里特军队同样瞠目结舌地看着刚才还在与自己舍命奋战的敌人离去,和我们一样,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数量如此众多的敌人,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已经无力追赶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土著居民们一批批窜入丛林,消失在眼前。

  “这群混蛋在干什么!”达克拉在一侧大骂,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止是他,包括弗莱德在内的所有德兰麦亚官兵都不可能理解这发生在胜利边缘的、恶梦一般的大溃退。

  “艾克丁!”混乱中,我发现了一个强壮的熟悉身影,一把把他抓过来,愤怒地大声责问:

  “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输了。”艾克丁愤恨地回答,“他们杀死了我们的大祭司,这证明他们的神比我们强大。大祭司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在选出新的大祭司之前,没有战争,没有复仇,没有神的旨意!”

  “怎么会这样?我们占着优势,只要再加把劲,我们就能消灭他们。我们有那么多的人,你看,那么多……”我被他的回答气昏了头脑,指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知道我们能够杀死他们……”艾克丁垂下了头,“可是,大祭司死了,没有神的愿望,我们不知道这场胜利是否是神想要的。”

  “见鬼!”我大嚷着,“这不是伦布理神看顾的土地吗?他们不是伦布理神的敌人吗?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大祭司死了……”艾克丁回答得很艰难。这个年岁几乎和我叔叔一样大的人惭愧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事实上,我觉得这也并不正确。可是……这就是我们的传统。在与查琴克族争夺红山时,我们就是杀死了他们的大祭司才取胜的。”

  在胜利的边缘功亏一篑,这让我欲哭无泪。

  看到已经没有取胜的机会,弗莱德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所有的士兵们都露出惊愕和委屈的表情,达克拉大吼大叫,称那些在最后关头离开战场的土著人都是懦夫。就连罗尔也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对我们的土著朋友奇特的传统习惯表示不理解。如果是在高地外,一国的将领被杀死,或许会引起士兵的骚乱,但绝不会遇到这种全军完全丧失战斗意志的事情,尤其是当他们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时候。只有红焰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人无声地行走着。

  恼怒中,我不甘地转过头看向战场,却迎上了弗莱德的脸。

  他的表情痛苦而矛盾,让我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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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6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该说抱歉

 

  尽管万分不情愿,但我们仍然接受了艾克丁的邀请,和他一起去将大祭司的死讯告诉依芙利娜。

  “对不起,我……我希望你们能够……我不知道怎么样告诉她这个消息……”当这个年纪足足大出我一倍的中年男子在我们面前苦苦哀求时,无论他和他的族人们在战场上的行为让我们多么气恼,我们都原谅了他。毕竟,这时正站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一个部落的酋长、一个应该为一场战斗的失利负一定责任的人,而是一个无助的长辈,我们朋友的亲人。

  我相信,在路上,每个人都在自己心里把将要对依芙利娜说的话说了几百遍。但当这可爱的姑娘看见我们,带着晨风细露般娇柔的笑容向我们轻快地走来,喊我们的名字,向我们问好时,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

  “艾克丁叔叔,你们都平安回来了?战况如何?哦,我真傻,有您在,还有古德里安先生和您勇敢的战士们,再没有什么人能比你们更强了。我爷爷呢?为什么没看见他?他在后面吗……”

  我对大祭司——那个偏执顽固的老者——没有什么好感,可以说,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甚至于,他应该为所有无谓死难的人负责。所有永生的神祉原谅我,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我甚至有点欣喜的感觉,觉得这个人的死亡对于整个伦布理族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狂信就像是一堵城墙般将他的族人团团围住,截断了他们走向进步的道路。

  可现在,我一点也不讨厌那个已死的人。无论他是谁,他曾经做过什么,毕竟他是依芙利娜的祖父,她唯一的亲人。我无法在他孙女面前对他心怀不满,任何稍有感情的人都不可能做到。

  “依芙,你爷爷他……”艾克丁鼓足了勇气也没能把话说完,他慌张地看着我们,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即便在面对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残暴敌人时这个勇士也未曾有过丝毫的畏惧,可是他现在根本不敢去面对那个正对他微笑的少女。看着他涨得紫红的面庞,我猜他宁愿自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我们迅速地和同伴们交换着眼光,每个人的眼底都流过为难的神色。没有人知道如何把这残酷的消息告诉眼前的少女。我们都是些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我们早已见惯了死亡,可这一回,死亡的讯息突然间变得太过沉重,让我们连嘴也张不开。

  “你爷爷死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它冷漠无情、僵硬艰涩,没有丝毫的修饰,没有任何的安慰,仅仅是在用最简单的陈述句讲述一个客观现实。如果说还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那就只能罗尔。

  罗尔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依芙利娜惊愕的双眼,再次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对依芙利娜说:“你爷爷死了!”

  土著少女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她哀求地看着我们,希望从我们的嘴里吐出一些不同与此的消息。可是我们让她失望了:她的目光每扫过一个人,那个人就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绝望的眼神相接触。除了罗尔,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勇气正面面对她,我真无法想像罗尔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话解脱了我们的窘迫,而且我也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和这句话同样地伤人,可我依旧没来由地痛恨他,就好像是他把这条不祥的消息带来人间的。

  “艾克丁叔叔,你告诉我,我爷爷上哪去了?”忽然,依芙利娜一把扯住艾克丁的手腕,发疯了一样向我们身后拖去。一边拖一边大叫着:“带我去见他,你带我去见他!”

  “你爷爷他死了!”罗尔再次走到她面前,提高了嗓门大喊着。

  “我听不见!我不相信!”依芙利娜疯了一样哭叫着,我从没见过一人可以变得那么快。刚才哪个面色红润、俏皮害羞的女孩已经远离了这具躯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绝望疯狂的女性。她拼命地摇着头,把自己美丽柔顺的褐色头发弄的一团糟,紧咬着嘴唇,脸上布满了因为剧烈运动造成的不正常的深红色泽。

  “带我去找他,我要见我爷爷!艾克丁叔叔,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说得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带我去……”她摇晃着艾克丁粗壮的手臂,哀苦地望着他的脸,呼吸短促紊乱。凯尔茜和埃里奥特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流着眼泪从这里跑开。米莉娅紧紧抓住弗莱德的手臂,不知如何劝慰这孤苦的少女。

  “小依芙,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终于,艾克丁把依芙利娜拉到自己怀中,用他粗大的双手捧住她的小脸说,“我知道你不愿相信,我们都不愿相信。可是罗尔先生说得是真的,你爷爷死了,死在克里特人手里……”

  “我不相信……”依芙利娜捂住耳朵尖叫着从他身边跑开,飞快地蹿入自己的帐篷中。很快从那里发出了她悲伤的啜泣声。没有人去劝慰她,并非是我们不愿意,只是实在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去安慰这刚刚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少女。

  “罗尔,你这个家伙,你怎么能这么残酷!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她!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女孩……”这时候,达克拉按耐不住,大声叫嚷起来。他一把扯过罗尔的领子,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瞬间,罗尔的嘴角流满鲜血。他挣扎着爬起来,依旧站在那里,既不还手,也不说话。达克拉还想继续上去痛揍他,却被我们死死拽住。他挣扎半天,最后终于放弃了努力,愤愤地离开了这里。

  “罗尔先生……”眼看达克拉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艾克丁走上前轻声对罗尔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

  罗尔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依芙利娜的帐篷。在哪里,哭泣声一直没有减弱。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罗尔终于开口说道:“我不想……伤害她的……这……是我的错。”

  “这不怪您,罗尔先生,这不怪您。无论我们怎么说都无法减轻依芙的悲伤。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能够承受这一切。她比我们想像的要坚强,我相信这一点。您做了原本我应该做的事,我很感激您……”艾克丁安慰着罗尔,脸上写满了自责和愧疚。

  “……其实,真正应该抱歉的人是我。我是伦布理族的战士,我有责任保护大祭司。我们原本应该能够拦住他们的,可是……可是我……”

  忽然,他痛苦地低声嘶吼起来:“我算是什么战士?我算是什么酋长?我连那些家伙都拦不住,我连大祭司都保护不了!我连我的族人都保护不了!我才是该抱歉的人……”他挥舞着双拳一下下重重击打在面前的树干上,干枯的树皮随着他的拳头四散飞去。

  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地拉住艾克丁,这个苦恼悔恨的男人说不定已经把自己的双手敲碎了。确实,作为伦布理族最出色的勇士,同时也是第二大部落的首领,他应该为大祭司的死负一些责任。可他也的确已经尽力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他完全不必因此自责,可他的责任心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你这个白痴!”看着米莉娅给他包裹好受伤的双手,我忍不住用力扇了他一记耳光:

  “你还知道你是个酋长?你还知道你应该保护的族人?那你就不应该干这种傻事。敌人还在这片土地上寻找我们,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找到你们的部族、屠戮你们的人民,有时间伤害你自己,不如去想想怎么尽你的责任,为大祭司和你死去的同胞们报仇!”

  我的耳光看来起到了一些作用,艾克丁蹲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面色也凝重起来。他缓慢地站起身,心事重重地同我们道别,向着自己的族人走去。这时候,大祭司身死和我们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巨牛部落驻地的每一个角落,所有惊慌无措的巨牛族人都期盼地看着自己的首领。随着一次次脚步的交替前行,艾克丁因为悔恨而稍显蜷缩的脊梁逐渐挺拔起来。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我觉得我们的土著朋友会把这一切做得很好,一点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除了依芙利娜。

  回到驻地时,已经是深夜。

  这是个让人无法安睡的夜晚,前天刚刚遭受的那场莫名其妙的惨败始终纠缠着我。添足了干柴的炉子嘈杂地燃烧着,发出“毕剥”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在这初春的夜晚,过度旺盛的炉火只燃起了人们的心事,却无法照亮我们的前路。

  烦闷中,我披上外套,走出房们,希望在洁净的月色和安详的黑暗中找到些须安慰。在驻地南侧,银星河安静地流过,一小块空地隐藏在岸边的树丛里,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托!”一声轻响从我面前传来,而后我听见了树枝断裂的声音。我好奇地从茂密的树丛中探出半个脑袋,想看看是谁和我一样,在这个寻常而忧烦的夜晚,选择这里作为自己排解心事的所在。

  “弗莱德!”眼前的景象让我忍不住惊呼起来。弗莱德,我们年轻的领袖此时正站在一株粗大的落叶乔木面前用力挥砍,他此刻手持的并不是他心爱的黑色战刀,而是一柄寻常的制式短剑。他满头的汗水,气喘吁吁,徒劳地一次次将手中短剑砍向粗大的树干。他的动作丝毫没有技巧可言,与其说是在锻炼,我看更像是在发泄。

  我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他迅速地扭转身体,将短剑对准我所在的方向。月色中,我看见那短剑经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剑刃上布满了缺口。

  “弗莱德,你在干什么?”我走出树丛,惊讶地问到。

  看到是我,弗莱德迅速转过身去,将右手的手臂放在面前来回移动,似乎是在擦拭泪水。

  “没……没什么,我睡不着而已……”他背向着我,有些仓促地回答,话语中透出几分掩饰的意味。

  “如果相信你这话,我就不是杰夫·基德了。弗莱德,你心里有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对于他的回答,我多少有些恼怒。多年的相处,让我意识到我的朋友一定有心事。虽然我或许无法帮助他什么,但我总希望他能够坦诚地告诉我,与我分担他的忧愁。以前,他总是这样做的。

  “我……”我们的领袖似乎是想辩解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可是,你的体力应当用于去做那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原本,我是想用更严厉地口吻去强迫弗莱德告诉我些什么的,虽然他是我的国王,但我觉得我有权利这样做。但看见他勉强无辜的样子,我放弃了这个决定。弗莱德一直在背负着我们无法想像的重责,如果保留一点秘密让他感觉更安全,那就让这些成为他独有的秘密吧。

  我走过去,轻轻取下他手中的剑,将我身上的外套披在他单薄的衬衣外。

  “你应该去休息,弗莱德。”我说,“明天还有更多的大事需要你做决定。”

  “我不能决定什么,杰夫,我无法再做任何决定了……”忽然间,弗莱德疲惫地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说着颓丧的话。

  “你在说什么?”他的表现让我震惊。除了卡尔森战死之后,我还从未见过我的朋友如此绝望。或许是那场失利让他觉得压力太大,但那场失利同样让克里特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对我们并没有根本的威胁。即便是在被米拉泽陷害、我们身处绝境的时候,弗莱德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状态低迷。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把我的朋友变成这样。

  “我不配成为一个国王,我的朋友,我应该为那场战斗的失败负全责。没有人应该道歉,除了我。是我害死了依芙利娜的爷爷,是我让数万土著战士平白地死亡。这都是我的错……”弗莱德声音低沉,但我听的出他内心挣扎的痛苦。

  “那不怪你,弗莱德,你没有任何责任。”我大声说道,“大祭司的死,我们……我们无能为力。我们都看见了,没有人能够救他们……”

  “是吗?”弗莱德微微抬起头,冲着我惨笑了一下。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一片惨淡。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人能救他?”

  “这不可能,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克里特人冲在我们前面,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除非有人能够预先发现他们的目的……”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惊,有些畏惧地望向我的朋友。

  “是的,杰夫,你说得对,除非有人能够预先发现他们的目的……”弗莱德深深低下头去,小声回答。他的口腔就像是一个空洞,发出的声音空荡荡的,让人听起来很难受。

  “那个人就是我!”

  “在克里特人的突围进行了一半时,我猜到了他们的企图。如果那时候我能够聚集军队正面拦截他们,或是及早向战斗中的红焰下达命令,要拦住他们,保住大祭司和所有部落祭司的命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你看见了,我当时没有这样做。”

  “从前天晚上开始,我就不断地在说服自己。我告诉自己,当时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实的证据,无论作出任何决定都不应当责怪我;我告诉自己,我们的军队所剩无几,已经无法再承受与敌人正面冲击带来的损失;而且我也知道,即使我在第一时间发布命令、作出反应,或许仍将落在克里特人的后面,无法挽救局势……”

  我回忆起当时战场上的情况,当阿·斯坦将军亲手将大祭司送回伦布理神身边时,我们和他之间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弗莱德说得对,即便我们用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能够拯救大祭司的希望仍然很渺茫。即使是大祭司本人,也没有任何理由指责弗莱德的决定。

  “可这都是些借口!”弗莱德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紧攥着双拳,两眼直视着我的脸。

  “这都是借口,我知道。我能够欺骗别人,但却欺骗不了自己。大祭司太愚昧、太顽固,有他在,我们永远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做我们想做的事,更没有机会掌握这片领土、征集军队、光复我们的国土。在战斗的时候,我想的并不是去保护我的战友和同伴,而在想如何攫取权利……”

  “没错,我想让他死,这就是当时我最真实的想法!”

  弗莱德悲伤地看着我,既像是在期待我的批判,又像是在乞求我的谅解。他的话极大地震惊了我,让我几乎无法思考。确实,我觉得我的朋友在这件事情上犯了过错,但我无法指责他。他的良心惩罚了他自己,而且那比他应受的要重得多。

  “我没想到你会告诉我这些,弗莱德。”我叹了口气回答道,“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就足够说明你的高尚了。”

  “不要苛求自己,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所想的那些都不是借口,而是事实。我是个军人,我知道如何判断战场上的局势。你的决定没有错,如果是我,或者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相信,他也会这样做的。”

  我和他并肩坐在一起,把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搂住他,就像还是新兵时,我们经常在休息时间所做的那样。

  “动过这样的念头并不是罪过,我的朋友,你不能为你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无止境地惩罚自己。你是我们的国王,我们所有人的领袖。你必须思考这些,这也是你的责任之一。恰恰相反,倘若你不去想这些,才是对你职责的亵渎。而且,你只是这样想,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我发誓,即便你当时立刻下令,我们也无法赶在克里特人前面。”在我费尽心机安慰的时候,弗莱德始终没有抬起头。我不知道我的安慰是否起到作用。我只知道,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弗莱德原本紧张颤抖的肩膀渐渐松弛了下来。

  “你不能这样下去,我们需要你来指挥,依芙利娜失去了爷爷,他需要你的保护,所有的伦布理人都需要他们的国王。只有你能够帮助所有人,你必须振作起来。”

  “帮我一个忙,”我在他身旁轻声说道,“……原谅你自己。”

  “原谅……自己……吗?”终于,我的朋友抬起头来,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他的右手也轻搭上我的肩膀,手心里传递着热忱的力量。晚间的柔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梢,将他们散碎地撒开,就像是些在风中舞蹈的精灵。满天的星辰月影倒映在他明亮的眼中,让他的双眸看上去比银星河的水面还要清澈。

  我知道弗莱德不可能这么快就从他深沉的自责心中解脱出来,可是他现在看上去比刚才好多了。他渐渐从悔恨的焦虑中挣脱出来,重新成为我所熟悉的那个了不起的人。

  这真是抱歉的一天,太多的悔恨、太多的自责、太多的忧愁笼罩着我和我周围的人们,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为那场本不应发生的失利而苦恼着。可是,毕竟这一切都过去了,已经在躯体上的留下的疮疤,除了忍受,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忘却而已。

  明天即将到来,希望所有的歉意都在那时变成战斗的意志,让我们在面对敌人时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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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7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十四卷 变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年轻的大祭司

 

  按照伦布理人的传统,大祭司在去世之前,会将所有的权力移交给某个德高望重的部落祭司,从而产生新的大祭司。倘若大祭司死于意外,无法指定自己的继承人,则应该由各部落的酋长组成评议会,在现有的各部落祭司中选择几位,在经受所谓的“伦布理神的考验”之后,由最终获胜者担任大祭司一职。

  我们的土著朋友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全族大大小小近百个部落的祭司尽数死于非命。他们从未遇到过像克里特人这么“野蛮”的敌手,此前,在与圣狐高地其余人类族群战斗时,大祭司的死亡就已经决定了胜负的归属,其余的杀戮完全是对生命无意义的践踏。

  现在,失去了所有神眷之子的伦布理人陷入了绝望了宗教困境中:千百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于听从诸多祭司的指示。在他们眼中,那些耄耋老者手中占卜用的兽骨和石片几乎就是神的代名词。一旦没有人能够使用他们,这些土著居民的生活立时陷入迷惘之中。

  因此,在这个时候召集起各个部落的酋长们,评选出一个新的大祭司,让他将伦布理神的信念和意志重新播撒在人们心中,这对于我们的土著朋友们来说,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伦布理大神的孩子,我亲爱的兄弟们,我们的种族正在遭受一场灾难,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够听见神的声音的人。我们需要伦布理神的教导,跟随他,遵从他,把他的关爱和威严重新带给我们。我希望大家慎重地选择这个人选,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我们个人的荣辱,更和我们族群的存亡相关……”在挤满了各族领袖的空地上,奔狼部落的酋长、受人敬重的勇士罗提斯大声说道。作为人口数量最多、力量最雄厚的一个部落,奔狼部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次会议的召集者和组织者。现在,数百双眼睛正盯着这个身披皮甲、高大魁梧的人,指望着这个英武过人的勇者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我推选山松部落的贤者,年长智慧的苏阿达作为新一任的大祭司。”在发言的最后,罗提斯推举了他所敬重的长者。

  “苏阿达曾是我的通用语老师,他教我狩猎、战斗和我这一生所需要的一切智慧。倘若我心中有疑问,我必会向他请教。我相信他的智慧甚于相信我自己的勇气。”

  在人群稠密的地方,一个瘦弱颀长的老者站立起来,走上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他就是罗提斯酋长所推许的长者苏阿达。对于这样的推举,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谦虚。事实上,我们的土著朋友们将这种推举当作是自己的责任,除非他自认无法胜任这样的地位,否则没有人会推辞掉一位酋长的推荐。

  一个又一个酋长和受人尊敬的人将自己心中大祭司理想的人选指点了出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现场,作为酋长所倚重的人出席这样一次会议。在凝重庄严的气氛中,我发现不知是否是意外,那些曾经在战斗中与我们结成攻守同盟的十几个酋长的部落中没有一人被推举。甚至于,包括艾克丁在内的十几位酋长们,在这场关系到全族人命运的会议中多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排挤。尽管这临时的会场显得有些拥挤,可在他们的周围仍能看到一圈明显的空隙。没有人理会他们,也没有人理睬他们的发言。

  之所以我能够敏感地觉察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也正遭受到同样的冷遇。

  “不知这次会选出一个什么样的大祭司来。”罗迪克看着木台上一撮撮飘扬的白胡子,有些担忧地说。

  “无论是谁,我想总不会比上一个更糟了……”达克拉摇了摇脑袋小声说。普瓦洛轻捅了一下他的左肩,指了指不远出正坐在艾克丁身边的依芙利娜。

  这个举动让达克拉住了口。

  以“德兰麦亚部落”的“酋长”身份出席会议的弗莱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他很清楚,尽管我们的身份得到了认可,但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让这些与我们有着不同文化传统的土著人们消除对我们的戒心。无论我们做出什么表示,都有可能受到误解并给我们带来麻烦。因此,早在来这里之前,弗莱德就一再告诫我们:绝不对任何人单独表示支持,一切都由我们的土著朋友自己决定。

  事实上,我感觉弗莱德的沉默与他的心事不无关系。在会场上,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向依芙利娜的方向望去,带着满面的愧疚……

  “我要推举一个人!”忽然间,一个豪迈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继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站了起来。那是我们所熟悉的勇敢武士,烈马部落的酋长豪斯特。

  “我要推举的是一个战士,一个勇者,一个酋长,一个智者。从三十年前开始,他就是我们中最了不起的斗士和掷矛手,我不记得曾有人在掷矛上胜过他。他是受到了伦布理大神喜爱的信徒,他的酒量是我们中公认最好的。在那场战斗中,他是我们中第一个冲入敌群的人,他杀死的敌人比我们部落中三个最勇敢的战士所杀的加起来还要多。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没有看见他,如果说,我们中有谁最能够博得伦布理神的喜爱,那无疑就应该是他……”

  “对,许多人都猜到了,那就是我的朋友,巨牛部落的酋长,酒神的裔族,艾克丁!”

  忽然间,整个会场因为豪斯特的发言而安静下来,艾克丁的身上立刻聚集起众多含义复杂的目光。钦佩、鄙夷、惋惜、愤怒,几乎人世间所有的情感此刻都聚集在艾克丁沉默的脸上,而他对此却恍若未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烈马之魂的继承者?”罗提斯站起身,挑衅地看着豪斯特,“你知道他和他的朋友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豪斯特没有理会罗提斯的挑衅,他热忱的目光望向艾克丁的背影,有些激动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他们几乎赢得了所有的荣誉,他们几乎带领我们赢得了那场战斗。那就是他们干的事情。你们或许不愿意承认,但我绝不羞于承认这一点:他们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包括我,也包括你,罗提斯。”

  “他们违背了大祭司的指示!如果没有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他们就应当被逐出我们的部族,不再接受神的怜悯!”罗提斯大声说道。他的话引起了很大的一阵骚乱:原本这件事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把它说出来。没有人知道如何去惩罚艾克丁和他的朋友们,他们违背了权威,但却在战场上证明了他们的英勇无私。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在这些土著人的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惶惑,因为艾克丁他们证明了我们是正确的,而大祭司是错误的。

  大祭司犯了错?这件事是连想都不能去想的!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和我们的德兰麦亚朋友一起,选择了正确的战斗方式!当时的情况你看得见,罗提斯,许多部落失去了他们最强壮的男人们,却仍旧敌不过我们的敌人。”豪斯特为他的朋友们大声辩解着,他的话引来不少的附和声。

  “他们违背了神的意愿!”罗提斯没有否认豪斯特的话,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原本人群中还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希望站出来为艾克丁他们说两句话。可当他们听到罗斯特的话之后,又重新安静了下去。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指控并非没有道理,艾克丁他们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伦布理族人能够容忍的范围。

  “我们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烈马之子,那只是因为只有新的大祭司才有这份权利。你不能为他们洗脱罪名。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斗士,在战场上,你已经证明了你对神的忠诚。”

  罗提斯的话让豪斯特看上去有些犹豫,他艰难地看看艾克丁,看看他的朋友们,眼里含着泪光,摇了摇头,弯下腰去,看上去像是要坐下。尽管和在战场上时一样,他没能坚持对朋友的忠诚,但艾克丁和他的朋友们依旧感激地看着他。毕竟,在这个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场合,哪怕仅仅为他们说上几句话,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就在人们都以为这场小小的冲突终结于此时,事情突然发生的变化。当时,豪斯特快要重新跪坐在地上,他的一条腿几乎已经盘坐下去。可是忽然间,他的动作僵直起来。他紧咬着嘴唇,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地突起。他静默地半跪在那里,而后猛地重新站起身来,激动地大声说道:

  “他们没有什么罪名需要我来洗脱,我只是想把勇士用生命应得的荣誉归还给他们!我曾有机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共同战斗,而这才是真正的勇敢。可是我胆怯了,我畏缩了,我没有做到。今天,我无法第二次背叛我的朋友们。我坚持推举巨牛之子,我们中最勇敢的人,艾克丁成为新一任大祭司。”豪斯特挺直了胸膛站在那里,脸上带着骄傲欣喜的笑容。他曾经在朋友们最需要他的时刻背弃了他们,屈服于信仰和权力的压力。可是今天,他用他的行动重新证明了他对友谊的忠诚,这选择让他感到自豪。

  “我同意艾克丁成为新的大祭司!”

  “我同意!”

  “我也支持!”

  ……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站起来,他们都是艾克丁的酋长朋友们。虽然在坐满了人的空地上,他们的数量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没有人能够忽视他们的存在。

  “我反对!”这声音制止了所有支持的话语,不止是豪斯特他们,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就连坚决反对艾克丁的罗提斯也惊诧地看向大声说出这句话的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表示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艾克丁自己。

  “艾克丁……”豪斯特不甘心地叫着,想说些什么。可艾克丁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朋友,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

  “尊贵的奔狼之子,我反对对我的推举,我拒绝成为大祭司的人选。”艾克丁神色平静地说。

  “这并不意味着我承认了您对我和我朋友们的指控。确实,当时我没有遵从大祭司的指示,但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直到现在我仍旧相信的是,伦布理神希望我们做的是用一场胜利增添他的荣耀,而不是用一场失败来侮辱他的尊严。”

  “我之所以拒绝对我的推举,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成为大祭司。或许,我是个不错的战士,但我缺乏足够的智慧。说起智慧,我们的德兰麦亚朋友们远比我要高得多。”

  “无论今后新任的大祭司会怎样惩处我,我想,现在我仍有一个酋长的权利吧?”艾克丁坦然地询问着罗提斯,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我想推举一个人,我认为这个人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有资格成为大祭司,包括您,尊贵的奔狼之子,和您所推举的老师。我尊敬这个人甚于尊敬您和在场所有智慧的长者……”

  艾克丁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纷纷猜测这个让了不起的巨牛英雄如此敬重的人会是谁。我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端坐在一旁的弗莱德,都觉得除了他很难再有别人能够赢得艾克丁这样的敬意了。就连弗莱德自己也有些不安,他低着头,可能是在考虑如何拒绝艾克丁的好意。

  后来我们才想到,我们都忽略了,谁会选择一个异教徒作为自己神祉的祭司呢?如果米莉娅当时在场,肯定会嘲讽我们的自作多情。

  “……依芙利娜,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艾克丁忽然弯下腰,像个父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依芙利娜的长发。

  在经过短暂无声的安静之后,会场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刚从艾克丁的选择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的人们几乎是在哄闹。我们对这样的推举同样毫无准备,巨大的落差让弗莱德看起来有些尴尬。

  “你疯了吗,艾克丁?”有的人大叫。

  “让一个小姑娘,她甚至还是个孩子。”也有人这样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连洪多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也难以置信地大声问道。

  “大家请安静,我这样说是有我的理由的……”在混乱中,艾克丁努力制止着噪音,尽可能让他的发言进行下去。他周围的人逐渐平稳下来,静下来的人们提醒着身边仍在说话的人,让这个安静的圈子越扩越大。过了一会儿,整个会场终于重新恢复了安宁,只有在少数几个角落中仍有惊讶的议论声传出。

  “大家都知道,我们失去了所有的祭司,我们中都不曾有人佩带过伦布理神的圣物,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依芙利娜。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她是我们中曾最接近神明的那一个!”艾克丁的右手指向高台上那个象征着神权的颈饰——那是在那场战斗后,几个勇敢的年轻土著战士从大祭司的尸体上取回的——我最早见到这个饰品时,它正挂在依芙利娜的脖子上,这一点我记忆犹新。

  艾克丁的话让人们陷入了沉思,确实,当大祭司重病不起的时候,是依芙利娜代替她的爷爷行使神权。尽管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温柔可爱的小女孩的确是唯一一个佩带过神饰的人,对于大祭司的职位,她比任何人都要接近。

  “你们应当记得,是谁迎来了我们的血亲兄弟,是谁化解了神的愤怒,是谁消除了族人的痛苦,把他们的生命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她曾经救过我们中许多人的命,并且是借助了神的手。尊敬的奔狼之子,你的儿子也是因她获救的,是么?”随着艾克丁的话,人们望向依芙利娜的目光由喜爱、怜悯和嘲笑逐渐变成尊敬。大家的目光让年轻的姑娘有些羞怯,依芙利娜红着脸,慌张地挽住艾克丁的胳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同意你的话,巨牛之子。你说得对,依芙利娜是我们中最接近神的一个,她的资格毋庸置疑。我们不能因为她年轻就否定了她的功绩。”罗提斯无法拒绝艾克丁的话,事实上,他也不愿拒绝。他感激地看着依芙利娜,心悦诚服地说道。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他更多地将儿子的获救归功于依芙利娜的神眷而不是米莉娅的药剂,这是可以理解的。

  随着罗提斯的表态,更多的人对依芙利娜的资格表示了认同。木台上原本被提名的人们纷纷重新走下来,用他们的行动表明的自己的立场。片刻之后,整个会场上爆发出阵阵的呼喊,人们叫着依芙利娜和伦布理神的名字。在这里,除了信仰和尊敬,我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艾克丁叔叔,您说什么啊,我……我该怎么办……”在众人的注视下,依芙利娜紧张地问艾克丁。她还没有完全从爷爷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眼角仍带着泪痕,面容消瘦,眼眶深凹,看得出,最近休息得很不好。但是现在,惊慌掩盖了悲痛,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怜。

  “小依芙……”艾克丁轻轻把她拉到身前,弯下腰,对着她的脸,柔和地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这很艰难,尤其对你。你是那么的年轻,可能还没有作好承受这份重担的准备。我没有事先征求过你的意见,这对你很不公平。如果是我……”艾克丁怜惜地用双手揉了揉依芙利娜的小脸,接着说:

  “……如果是我,我会紧张,会害怕,甚至有可能会逃走,不敢面对这么重大的事。如果你不愿意,那不要紧,没有人会勉强你,也没有人会责怪你。你还是我们喜欢的小依芙,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可是,你不会这样做,是吗?”艾克丁放下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比我们想像得更有勇气。在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敢于和一只狼搏斗,却绝不敢将异族的朋友带到家中,不敢违背我父亲的意愿,不敢去思考我们的信仰和我们的神。这些你都做到了,不是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孩子,也是最智慧的。”

  “还记得你对你爷爷说过的话吗?我们不能等待神告诉我们怎么做,而要用每个人的心去感受他。这是我听过的最智慧的话语,你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依芙,现在要做的,只是走得更接近我们的神。承担起这份责任,把你的愿望变成我们的信仰,好么?去吧,你会是最好的大祭司,比你的爷爷要好,也比此前任何一个大祭司都要了不起。”

  “我……我该怎么办,艾克丁叔叔?”依芙利娜轻声询问着。

  “你不需要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办,小依芙,从今往后,我们需要你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办,尊敬的大祭司。”艾克丁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通往木台的道路,用土著人表示尊敬的最高礼仪向依芙利娜躬身致敬。

  艾克丁的话给了依芙利娜勇气,不,或许他的话只是将潜藏在这年轻姑娘心中的勇气激发了出来。依芙利娜用力点点头,她转过身,缓步走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木台。

  开始的时候,依芙利娜的脚步虚弱无力,时时打个踉跄,给人的感觉好像她随时都有可能跌倒。每当她走过人群时,身边的人都会低下头来,向她躬身行礼,这个动作总会让她惊慌失措。当那些原本她应当称作叔叔、伯伯甚至爷爷的长者们向她表达自己最大的敬意时,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看上去很想逃开。可是,她终于没有。

  当踏上木台时,我们年轻的土著朋友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怯的女孩了。她看起来依然有些紧张,可脸上神奇地焕发出神圣的神采,就像我们此前曾经见过的那样。她双膝跪地,将悬挂在权杖上的颈饰取下,用上面最大的一颗兽牙刺破左手的中指,然后将鲜血涂抹在那颗牙齿上。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依芙利娜捧起颈饰,庄重地将它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当她跪下身时,还只是一个温柔善良、有些害羞的漂亮的土著姑娘。

  而当她站起身来,那个高举权杖,神色肃然,坦然迎受族人膜拜的俊俏身影,却是伦布理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代言人,神权的代表,伦布理族的领袖和希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司。

  “这片土地看见了希望。”看着高台上那个让人心生敬仰,忍不住要朝拜的年轻崇高身影,弗莱德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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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8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密林狩猎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

  丛林深处,不时传来夜鸟的号鸣。那些不知名的禽鸟凄厉的声响摇撼着空荡的气息,而后渐渐溶化在微凉的晚风中,仿佛它未曾飘过。

  这是个安详的夜晚。

  若你躺在温暖的帐篷中,将头脸贴近地面,闭紧你的双眼,仔细倾听,就可以听到草叶相互刮擦的刷刷声。初春的夜晚,生机盎然,几乎可以听见草木生长的声音,这声音让你觉得一切是多么美好,让你觉得这世界是值得赞颂的。

  除了因乌云遮蔽而稍显阴暗,这个夜晚可以说是完美的。在千里之外那些大都市的贵族夜宴中,年轻潇洒风流倜傥的贵族少年们绝不会平白放弃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在那些精致小筑的回廊中、辉煌豪宅的庭院里、青涩少女的阳台下、妖冶妇人的床榻上,到处都可以看见他们调笑的身影。对于陷于爱情和青春冲动的年轻人而言,这个夜晚是至高神的恩赐,将一切神奇的、美好的、精致的事物赐于他们,以满足他们浪漫的愿望和永无止境的虚荣心。

  长矛穿过身体,将血花高高溅起,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捂在嘴上,阻隔了空气和声音。身体在挣扎,因为痛苦,也因为绝望。当这挣扎达到顶峰时瞬间变得僵硬,进而渐渐轻缓下去,直到悄无声息。那具红白相间的肢体微微地抽搐着,可生命已经离它远去。尸体随着枝桠扭曲的节奏抽动,在生的季节里吟诵着死的篇章。

  我们消失在夜中。

  这宁静安详的夜……

  “古德里安先生,艾克丁叔叔说,您可以帮助我们驱逐敌人。我需要您的帮助。”十天前,刚刚成为新任大祭司的依芙利娜在评议会结束后挽留了我们。艾克丁、罗提斯、豪斯特等一些实力比较强大的部落酋长伴随在她身边。尽管在评议之前,奔狼之子坚持要惩罚艾克丁的罪行,可当依芙利娜宣布他们无罪时,罗提斯第一时间表示拥护。这些土著居民的习俗让我们钦服不已:罗提斯的指责没有任何私怨的成分,完全是出于对信仰的坚贞;而他的指控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与艾克丁之间的相互信任。这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宫廷上都是不可能出现的。仅就这一条而言,与那些身着华服谈吐高雅的“高尚人士”相比,我们眼前这群衣不遮体生活简陋的异乡蛮族对待事情更加公私分明,对待信仰也更加恭顺公正。

  “是的。如果你能够保证所有的战士都能听从我的指挥,最多一个月,我就能让我们的敌人不战自溃。”弗莱德肯定的说。

  “你是说,让我们都听从你的命令?”罗提斯不放心地询问着。

  “是的,我要的是完全地服从。”弗莱德寸步不让。

  “我相信您,我同意您的安排。”依芙利娜并没有多作思考,立刻点头应允了。

  “依芙……啊,大祭司,您一定要考虑清楚啊。”罗提斯焦急地说。弗莱德的要求对于这些信仰坚定的人来说太艰难了,就连我们的朋友艾克丁他们也露出迟疑的神色。

  “是的,依芙利娜,这只是最好的方法,但绝不是唯一的。你可以选择,无论你作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会全力帮助你。”弗莱德也这样劝说着,“你知道么,你这样做意味着放弃了对所有战士的指挥权。”

  “如果这样做能够尽可能让我的族人免于损伤,那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只是个祭司,希望将神的恩赐带给我的族人们。我为什么要指挥我的族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权利。而说到战斗,古德里安先生,任何人都比我强。我相信你们,我的朋友们。”依芙利娜完全无视罗提斯的和弗莱德的警告,将所有的信任交付给了我们。

  “您需要什么,我们会尽全力协助你们。”依芙利娜问。

  “我需要两千熟悉地形、身体灵活、擅长狩猎的战士,还有,让附近的族人后撤到三天的路程之外,确保没有人出现在克里特人面前,在这附近辟出一片无人的空地。”弗莱德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在此之前,他曾多次和我们商讨过这套方案,对于战斗的诸多步骤他都烂熟于胸。可惜,得不到伦布理人的支持,我们无能为力。

  “你要将伦布理神纯洁的土地让给我们的敌人吗?而且是在我们未经抵抗的情况下。你在侮辱我们吗?”罗提斯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身旁有人拦着,我看他已经提着长枪出来与弗莱德决斗了。

  “不是出让,而是制造一个战场。您不希望您的部落中那些无辜的妇女和孩子受到牵累吧。”弗莱德耐心地想奔狼的酋长解释着,“我保证,这种事绝不会长久,一个月以后,这片土地仍将回到伦布理大神的子民手中。”

  罗提斯半信半疑地看着弗莱德,不知道是否应该同意他的建议。在上一场战斗中,他亲眼看到了眼前这个年轻领袖谋划指挥的本领。尽管那次小小的集中突袭根本不足以说明我的朋友惊人的战斗智慧,可这对于缺乏正规战争经验的土著居民们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创举。

  “好的,古德里安先生,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依芙利娜的答复出乎意料地迅速肯定。我知道,做这样一个决定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们甚至已经作好了让她多考虑几天的可能。可我们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以她过人的果敢决断赢得了我们的钦佩。我想我们真的获得了她的信任,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这份信任是我们不可错过的宝贵的东西。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另外,我希望你能叫我弗莱德,我的朋友都这样叫我。”当一切谈妥之后,弗莱德尽可能地向依芙利娜表示友好。他的表达方式有些生硬局促,目光不敢直视依芙利娜的脸,似乎是在回避着什么。可能只有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谢谢你,弗莱德,谢谢,也谢谢你们大家。”依芙利娜迟疑着回应了弗莱德的好意。当谈及和族人无关的话题时,依芙利娜仍旧是那个害羞的少女。当她说出弗莱德的名字时,脸上就像裹了一层花瓣,鲜艳动人。

  说完,依芙利娜就要转身离去。在她走出五、六步远之后,弗莱德再次叫住了她。

  “依芙利娜。”

  “您还有事吗,弗莱德?”依芙利娜诧异地问。这次说出弗莱德的名字时,她背对着艾克丁他们吐了吐舌头,有些调皮地笑着。

  “没……没什么。对于你爷爷的死,我……我很抱歉。”弗莱德低着头,不安地说道。

  弗莱德的话就像是弓箭射中了依芙利娜,她调皮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虽然嘴唇依旧上翘着,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活泼的神采。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断断续续地流下来,她拼命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哭出声来。

  “这不怪你,弗莱德,这不怪你。这不能责怪任何人……”依芙利娜哽咽着回答。她的回答并没有对弗莱德起到安慰的作用,正相反,我的朋友就像是被人在脸上狠抽了一记嘴巴,既羞愧又无奈。

  “……你不该提这件事,她伤心了。”在依芙利娜紧搂着艾克丁的胳膊啜泣着离开后,罗尔忽然对弗莱德说道。

  “或许吧,我的朋友。可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否则你会因此憎恨你自己。”弗莱德看着依芙利娜正逐渐消失的背影,喃喃地说道。

  弗莱德的计划很快得到了回应,没过多久,两千名机智的土著战士就站在了我们面前。看得出他们并不情愿,可信仰的力量在他们身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让他们像服从自己的领袖一样服从我们。不久之后,聚居在附近的伦布理人接到了迁徙的指令,这指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没有遭到任何反对。事实上,当食物不再那么容易猎取,或者气候发生变化的时候,伦布理人经常在祭司们的指示下进行迁徙,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不久,弗莱德的计划就开始实施了。

  除了我们这些军官和少数几个曾经作过猎人的有经验的老兵,没有很多士兵参与到这个计划中。在土著战士们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克里特人的营地。经受了一次惨胜,我们的敌人不敢贸然前进,坚守在一块空地等候援军和补给。也是幸亏如此,在我们的土著朋友们才没有在失去领导惊慌失措时遭受灭顶之灾。

  我们最先下手的对象是被派遣出来的巡逻兵。

  在我们的指示下,那些依靠打猎为生的土著战士们在克里特人巡逻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诸多埋伏。他们不愧是这片森林中最优秀的猎手,除了常见的陷阱、套绳之类的机关之外,还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识过的危险设计。虽然只是些用削尖了的木桩和沉重的石头组成的简陋埋伏,但我们并不敢小瞧他们的威力。一些最基本的战斗常识告诉我,一旦这些可怕的家伙发生效用,就算是像虎豹犀牛那样的巨兽也很难有逃脱的机会。

  很快,我们就见识到了这些东西的威力。

  次日清晨,一支由二十人组成的巡逻小队按时经过了这条狭窄的路径。或许是多日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并不是十分警惕,一边行走一边调侃笑骂着,不时用手中的武器拨打着草丛,那也只是处于对野兽袭人的担心。

  忽然,走在队伍中间的一年轻士兵因为内急独自脱离了队列,向林边的一片树丛中走去。他的战友们笑骂着,没有理睬他的这一脱队行动。那个不幸的人一边走一边解开裤带,全无防备地踏入树丛。他的脚下发出了一声特别的树枝断裂的声音,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几块大约有人头大的石头从树丛旁的树枝上垂直地掉落下来,其中一块擦伤了那年轻人的脑袋,顿时,他满脸鲜血,惊惧地大叫起来。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逃离那片可怕的陷阱。

  另外一块大石重重地砸在他的脊背上,发出好似用木棍击碎西瓜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那个克里特士兵瘫软在地上,双手不住挥舞着,一次又一次抓住身旁的草皮,蠕动着自己的身躯。他的身体以一种极端奇怪的姿势半爬在那里,后腰的上半部分几乎要和下半部分整个地折叠起来。他的裤子脱落了,裸露着屁股和大腿,上面沾满了散发着恶臭的排泄物。出于仅有的医学知识,我知道他此刻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脊椎骨完全断裂,下半身彻底失去了知觉。他此刻的挣扎不过是因为断裂的骨头相互摩擦造成的椎心刺痛,不需要很久,他就不会再感觉到痛苦,而那个时候,也是他的生命蒙受死神召唤的时刻。

  他的战友们听到惨叫声,连忙跑过来,而后被亲眼看到的事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任何人看到这个景象就会发疯的:片刻之前,那还是一个鲜活乱跳走在你身边的战友,他年轻、开朗,讨人喜欢;可现在,他的上半身相互折叠着在你面前痛苦的哀叫,就像一根被拗断了的木片。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样?

  当时的情势非常奇怪,那些哨兵们就这样站在那里,眼看着他们战友的号哭声逐渐变弱,直到完全没有了声息。没有人试图去拯救他,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在石头落下的那一刹那,这个人就已经死了。没有人先行离开,那毕竟是他们的战友。这恐怖的景象就像是一大块磁石,将那群哨兵牢牢吸附在那里,强迫着他们看完这一幕惨剧。直到一切结束,有人才开始呕吐。他们没有发出警报,因为这看上去很像是一次意外。他们的这个疏忽断送了自己。

  这支哨兵队伍只有一个半人回到了营地,那半个人的右手和右脚被一堆圆木压住,无法脱身。是他仅剩的那名战友帮助了他,用他的剑。如果治救及时,他或许能够保住性命,这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其余的人都留在了那片丛林里,有几个被陷阱底下的木刺穿透了;有几个被套绳套住脚踝,而后从高处垂直落下,掉在一块早有预谋的石板上,脑浆迸裂;有几个被横撞过来的圆木击碎了肋骨……很抱歉,我无法一一叙述当时的情景。任何人在正常的时候都不会愿意想起那残忍的景象,连一个字也不愿再提起。那是一场超出了战斗范畴的狩猎,目的在于将一种令人颤栗的阴影深深投射到我们的敌人心里。我想,我们是成功的,比预计的还要成功。

  没有猎物,只有尸体。

  在克里特人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我们离开了这里。在骑兵无路可走的丛林中,有伦布理猎手的帮助,我们不需要担心会有人跟上我们。

  这场袭击拉开了反击的序幕。

  弗莱德将两千土著战士分成三组,一组由他亲自指挥,达克拉从旁协助;一组由罗尔指,罗迪克协助。这样分配很正确,达克拉的性格不适合奇袭,大概也只有弗莱德能够正确地使用他,让他在不擅长的战斗中发挥作用了;而罗尔原本就擅长这种伏击战斗,又以他的勇武在土著战士中享有极高的敬意,而罗迪克是最正规严谨的军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罗尔的疏漏。最让我惊讶的是,第三组的指挥官居然是我,普瓦洛和埃里奥特则成了我的助手。我曾对此表示过异意,可普瓦洛只用几个字就说服了我。

  “你的酒量比较大一些。”他说。

  这个理由足够了。对于土著战士们来说,我是我们中最接近伦布理神的人,除了弗莱德和罗尔,再没有谁会比我更受他们的拥戴,让他们心悦诚服了。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们分散在丛林中,一次次出其不意地袭击落单的敌人。清晨、中午、傍晚、深夜……每一棵树边都隐藏着危险,每一个块石头下都掩埋着死亡,那些神奇的猎手们把他们精湛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而普瓦洛和埃里奥特的魔法天赋又为给这些致命的道具增添了更多的危险。这一段时间的锻炼和启发,为普瓦洛在魔法陷阱的制作上颇有创新奠定了基础,而制作阴险歹毒的机关原本就是黑暗精灵们年轻时必修的课程。凡是经过这对温文尔雅的夫妻改动的陷阱,无论是从隐秘性还是从攻击威力上来说,都有大幅度的提高。他们的技巧让我们的土著朋友们大开眼界,这为他们在猎手们中间赢得了极大的尊敬。遭遇了这些陷阱的不幸的克里特士兵是值得怜悯的——无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在死前接受这样的惩罚都太残忍了。

  一旦被敌人发现,我们就会立刻窜入树林。一开始总有些贪功的人会来追赶,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永远地留在了密林深处,连尸首都没有被自己的同伴找到。只有少数几个人在留下永远的伤痕后活着回到了战友们的身边,将他们从未想像过的恐怖景象向他们散播。三天之后,再没有一个克里特人敢于在我们逃入密林之后仍敢追赶我们,他们多半是漫无目的地掏出箭弩仓促地向我们逃离的方向射击,直到箭筒中所有的箭支消耗完为止。

  这种无力的反击当然不会起到太大作用,只有少数几个土著战士受了些皮外伤。他们看上去很高兴,因为他们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一支尖利的金属箭蔟。每当这个时候,其余的伦布理人都要上前祝贺他们,然后懊恼地对他们说些类似怎么没有一支箭插在我身上,真遗憾之类的话。受伤的战士们则会安慰他们说,不要紧,早晚你也会受伤的,那时你也会有锋利的武器了。

  他们这样说得如此频繁和自然,以至于几天之后,我也受到了感染,在一个土著战士受伤之后上前恭贺他。

  那个好人用他受伤的胳膊拍着我的肩,友好地对我说,不要紧,你也会中箭的。我听了很高兴,感谢他的祝福。很久以后我才觉得奇怪:我中箭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们的袭击或许并没有真正削弱克里特人的力量,但我确信我们打痛了他们。多日之后,克里特人更加龟缩在营地中,不敢外出,就连巡逻兵也只是紧贴着营地的围墙打转。白天,他们派遣出大队人马砍伐树木,试图将营地周围开辟出一片空地来。如果不是怕危及自身,我甚至怀疑他们不介意放一把火把整片月溪森林给烧掉。为了抓捕我们,他们并非没有组织过大规模的搜查,可在这片广袤的丛林中找几个藏身之处,对我们熟悉地形的土著朋友们来说太容易了。反而每到此时,失去了营寨保护的克里特人总会成为我们偷袭的目标,在他们回营的路上,尸体总是在不断地增加。

  再一次的,夜幕重新降临。

  今夜小雨,有些寒冷,克里特人大概会以为我们不会出现吧。营门有几个哨兵披着油布缩成一团,正低声咒骂着敌人的狡猾和长官的无能。夜雨很好地掩护了我,让我们能够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能听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他们让我想起了我的新兵时代,那时,我总是和胖子拉玛一起值夜,一起在背地里偷偷诅咒卡尔森的冷酷无情。

  四支长矛、四支弩箭在雨声的掩护下穿透了目标,带走了他们的生机。

  雨夜,死亡降临,我们安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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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9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二十章 夜袭,告别之役

 

  我们的敌人是值得同情的,他们孤军深入,没有向导,没有友军,甚至连行军的地图都找不到一张,只能在一片充满敌意的陌生土地上苦苦挣扎着,每都要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竭力避入睡眠,而后又在同样恐惧的不眠夜等待黎明的降临。在他们看来,圣狐高地上的每一颗沙子、每一捧水都是危险的。我们的袭击让克里特人陷入了无法摆脱的恐慌。他们曾是勇敢的战士,在广大的法尔维大陆上一次次以自己强大武力横扫自己的敌人,可是直到今天他们才刚刚学会什么叫做畏惧。那是一种从你的骨头接缝处透出来的惊觫感觉,让你在面对所有事物时都失去了自信。

  我们的敌人在一步步走向毁灭,七天前,我们发现了一支企图搜寻并歼灭我们的克里特军队。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每个士兵看上去都面色惨白、有气无力。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外出争战以敌人的鲜血换取荣誉的勇敢战士,而像是群等死的囚徒。即便是他们的指挥官,在发布命令时也毫不自信。他的脖子神经质地转来转去,生怕在一转眼间,从他身后飞出一支利箭夺走他的生命。

  随着接连几声硬物穿透肌肉的潮湿的声响,两个克里特士兵掉进了种满尖刺的陷阱,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回归那片永恒的寂寞之中了。所有的克里特人都停住了脚步,即便是队列后侧看不见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也顺从地停止了行军,没有发出一丝慌乱的声响。不需要亲眼目睹,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近一个月以来,他们已经见惯了这些。刚开始时,他们会尖叫,会报警,会相互提醒鼓励,摆出防御的阵形,有的人还会想办法将自己的战友从陷阱中捞上来,试图从死神手中挽救他们——当然,这样做基本上都是徒劳的。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人麻木不仁地目睹了同袍的惨死,连悲伤的表情都没有露出一丝。

  这不是因为坚强,我知道,而是因为绝望,那无法遏止的最强烈的绝望。

  一个年轻的士兵从陷阱边上经过。或许是战友的死状刺激了他,他忽然间尖叫起来,抽出腰间的短剑,拼命地在面前的草地上抽插敲打,嚎啕大哭着,死也不敢向前迈出脚去。他口中断断续续高喊着“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不住地用剑刃挖掘地上的泥土,就好像认定了那里有一个要命的机关似的。一旁的克里特士兵就那样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他发疯,没有人上前阻止他,也没有人安慰他——当每个人心中的恐惧都在濒临崩溃的临界线上时,你能指望谁去安慰别人?

  这场小小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很久,一个中队长从身后敲昏了那个崩溃的士兵,把他扔在路边。后续的军人继续跟随队列赶路,不去理睬那个率先发疯的可怜人。四天后,我在相同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士兵悲惨的下场:他跪坐在那里,瘦得几乎能看见骨头,嘴唇干裂,眼眶发黑,眼角因为干涸而渗出了血水。在他身体周围,所有的草都被连根拔起,我想它们成了这可悲的家伙的食物。而在他手臂伸不到的稍远一点的地方,草丛依旧茂盛如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恐惧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到这种程度。他居然就在那里寸步不移地呆了四天,直到因为干渴死亡为止。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把自己活活渴死的人,就在距离他大约一百步之外的地方,一条清澈的小溪淙淙地流过,泛起许多水晶一样的泡沫。

  他比那些在沙漠中渴死的人更可怜,那些人一直到死都没有放弃求生的愿望,在为自己的生命挣扎拼搏。而他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挣扎的勇气,除了绝望,他一无所有。

  看到这景象,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完蛋了。

  这一切都是我们亲手造成,了解这一点让我感到难受。可最让我难受的并非是我正如此残忍地虐杀我的同类,而是因为在我做了这一切之后,还必须抹杀掉自己的怜悯心和忏悔心,以更残暴的行为去对待他们。原本我以为我早已与“慈悲”这个词没有任何关系了,可当看见那些倒霉的克里特人在地上打着滚痛苦嘶号时,我仍忍不住感觉到在我左胸坚实的肌肉之下,有一块细小的东西在抽搐。那让我觉得愧疚。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不是最残酷的一群。在一次集中时,罗迪克告诉我,罗尔从来都没有留下过完整的尸体。他们杀的人比我们还要少一些,但你绝对无法想像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被罗尔盯上的军队,会在井水中捞上死者的眼珠,在门边被战友冒着新鲜热气的肠子绊倒,在营地门口找到一具被虫蚁搬空了内脏的尸体……连亲手制造这一切的土著猎手们都快要崩溃了,可这无法阻止罗尔用更恶毒的方法将一种叫做“绝望”的瘟疫撒向克里特人。从这次作战的目的来说,罗尔是我们中干得最好的一个,就连安排布置这一切的弗莱德都无法与他相比。在我们的连番骚扰下,克里特军确确实实在以不可遏止的速度崩坏。他们的士气低落到了最低点,之所以尚且没有出现逃兵,仅仅是因为单独行动的克里特人处境更加糟糕而已。

  尽管从上一次的会战中我们可以看得出,克里特人的统帅阿·斯坦将军一定是一位善战的将领,可他在我们近乎卑劣的战术面前一筹莫展。在这片对他们不怀好意的密林中,这位杰出的将军就像是失去了眼睛和耳朵的残疾人,只能在我们拿针刺他时才会有些激烈的反应。他曾经试图在附近搜寻熟悉地理的当地居民充当向导,理所当然的,他一无所获。弗莱德周密的安排让我们的敌人陷于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减少外出,加强营地内的防御,砍伐树木为自己营造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容身之处。克里特人的反应告诉我们,他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我们就得到了消息:一支运载着粮食补给运输队伍在大约两万名士兵的护送下进入了圣狐高地,他们应当就是阿·斯坦将军热切盼望的东西了。事实上,我们也在等着它,因为它才是结束这次战斗的关键所在。尽管就算他们真的安然到达阿·斯坦将军的营地也不会给局势带来多大的变化,但我们觉得克里特人在这片土地上呆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最重要的是,弗莱德向依芙利娜和她的族人保证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几乎所有的伏击都发生在夜晚,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两千多名土著战士参加了这一次的伏击,除了他们,弗莱德还带来了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经过一个月来的锻炼,土著朋友们逐渐学会了令行禁止,不再是那些一遇到战斗就只会漫无目的的冲杀的无知勇者了。他们在这些天里表现出的战斗天赋让我们这些有经验的老兵咋舌不已,当他们学会将打猎的技巧融入作战时,就成为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这片满地满藤、杂乱无章的丛林就像是他们的花园,在这里他们的行动就像是山风一样迅捷,他们可以像影子一样紧贴着要追击的对手而不被发现,同样,如果他要摆脱你,你会觉得他们当着你的面使出了隐身的魔法,让你不见踪影。他们并不缺乏耐心,只是从没想过把它用在战场上。他们是最有耐心的猎手,被他们盯牢的猎物很少逃得出死亡的陷阱。

  现在,他们正埋伏在各自的位置上,看着运送补给的车队从身边经过。

  尽管和他们共同战斗了这么长时间,但我仍旧无法完全识破他们的伪装。这些看似笨拙的土著居民一进入丛林中就会展现出他们不为人知的聪明才智,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用泥浆、杂草和少许树皮完成了他的伪装,我发誓,除非你当场看着他完成这套魔法,否则就算你一脚踩在他身上也发现不了他。

  黑暗中,我隐约看见一个叫做肯特的土著战士以树影为掩护伏在路边,他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不得不担心押运的士兵是否会踩到他的手指。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能够发现他。

  一根栓在长藤上的横木忽然从路边直锤过来,击中了一匹马的身体。那匹可怜的畜生忍不住发出痛楚的嘶鸣,发狂地挣扎起来。押运的克里特士兵警觉地向横木飞来的方向搜索着,他们很快发现在道路左侧,几十个荒蛮之地的野人呼号着向密林深处跑去,边跑边做出一些挑衅的动作。

  “是他们干的,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这些刚刚进入圣狐高地的新来者显然不像阿·斯坦将军的部下们那么了解这片土地的危险之处。上千名鲁莽的士兵贸然闯入了这片连星光都无法透过的丛林中,向着那群逐渐消失的背影追去。

  克里特人的指挥官示意全军停止前进,等待这次追击的结果。当然,这次追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如果一切顺利,没有人能向他回报些什么。在他们消失的那个方向,弗莱德率领两千士兵已经设下了埋伏,除了他们,还有数百名土著战士从旁协助,他们的任务是:不让一个克里特人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

  夜晚很安静,风擦着你的耳垂轻轻摇过,将草木新芽的味道送到你的唇边。

  在风吹不到的地方,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在进行,或许已经完结。这自然不是我们的敌人能够预料到的。

  时间过了很久,克里特人的指挥官看上去逐渐失去了耐心。他忧虑地望着自己的部下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终于叫过自己的副官,命令他率领五千名士兵入林搜索。他可能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土著部落,通常来讲无论那个部落多么强大,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已经足够了。

  这时候,又一根粗大的原木从道路右侧横扫过来,它撞断了一辆马车的车辕。受惊的战马高高仰前蹄,而后撒开四蹄拼命挣扎,将这辆马车歪歪斜斜地拉倒在路边。它的驾驭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息了它的愤怒,其余的士兵则手忙脚乱地将马车扶正。

  两支锋利的短矛从树木的阴影中激射而出,刺死了两个没有防备的克里特士兵。树影中再次出现了土著人活跃的身影,他们高叫着消失在道路另一侧的丛林中。

  克里特的战士们刚要追赶,就被他们的指挥官制止了。那名军官沉思了片刻,嘴角上挂起高傲的笑容。他叫过一名下级军官,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些什么。受到命令的军官同样带领着大约五千名士兵冲入丛林,转眼没了踪影。

  当许久之后,道路两旁再也没有一丝人声发出时,克里特人看见了他们的敌人。罗迪克和达克啦率领着三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德兰麦亚士兵从敌人队列的后侧掩杀上来,试图趁克里特人将注意力放在两翼的时候制造混乱。他们将手中的火把抛上马车,而后开始向克里特运输队的士兵们发起攻击。这次袭击的确有些出其不意,克里特人看上去有些混乱。尽管在数量上占据相当大的优势,但他们仍被这预料之外的突袭打乱了手脚。

  在战斗最激烈的前沿,达克拉手舞着沉重的战锤用力挥舞着,一个又一个勇于面对他的战士倒在了他的脚下。罗迪克站在队伍中间不时地发出指令,这使得许多立功心切的克里特人向他杀去。凡是能够穿越士兵们的阻隔接近他的克里特人都是些真正勇敢的人,可他们依旧无法伤害到罗迪克。他们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军官本身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武者,他的勇武完全不下于正在享受搏杀乐趣的强壮的石匠之子相比,尽管对手们都很有勇气,但他却总是比他们更强大一些。

  两旁的树林中此时向道路中央倾泻着锐利的钢铁,无论是弓矢还是掷矛,都裹上了克里特人的鲜血。原本隐藏在道路两旁的土著战士们呼啸着现出身形,用他们的武器有力地支援着德兰麦亚兄弟的战斗。此刻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罗迪克他们一侧倾斜,所有的事实都在表明我们的战斗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少量的伦布理战士们引分散了克里特人的兵力,而罗迪克他们的突袭也重重打在克里特人的软肋上。

  “快撤退!他们埋伏在路边!”忽然,一声大叫打破了战场上的局势。随着这声叫喊,从道路右侧冲出了去而复返的克里特士兵。我们似乎小看了克里特人的指挥官,看来,从第二根原木袭击马车开始,他就看透了这是个陷阱,因此将相当数量的士兵提前埋伏在道路右侧,准备在关键时刻全歼德兰麦亚的伏兵。幸亏潜伏在密林中的伦布理土著战士发现了他们,提前发出了警报,否则罗迪克他们难免要遭到灭顶之灾。

  克里特伏兵高喊着从一旁掩杀过来,试图完成对敌人的包围。不过,他们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发现形势危急的罗迪克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的命令立刻得到了忠实的执行。德兰麦亚的战士们在抛下上百具尸体之后终于顺利地逃脱了克里特人的包围圈,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杀死了数倍于此的对手。数百名伦布理族的土著战士从道路两旁的树林中窜出,他们惊慌地叫喊着,将手中宝贵的武器抛在地上,杂乱无章地跟随着撤退的德兰麦亚士兵逃窜起来。偷袭失败了,克里特指挥官以他的智慧和谋略化解了这场危机,将战斗的主动权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全军追击,全歼来袭之敌!”克里特指挥官此时果敢地下达了追击的命令,同时分派出一支部队进入道路左侧的树林,支援最早冲入丛林中的那支分队。他的命令看起来是正确的:敌人的主力部队已经暴露,潜藏在林中的土著人也四散逃窜,这正是抓紧时机扩大战果的好机会。一旦集中力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渴求荣誉和奖赏的士兵。勇敢的克里特战士们毫不迟疑地跟随着自己的将领,挥动着锋利的武器向敌人冲杀过去。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反偷袭,更是洗刷友军耻辱、以胜利振奋人心的一个绝好的机会。我猜一些士兵可能已经开始考虑起如何在颜面全无的友军面前耀武扬威了,他们确实有这个资格:在友军被敌人的偷袭战术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却一举击溃了敌人的偷袭,甚至有可能全歼敌军的主力部队,这足以证明他们的勇敢和友军的无能。

  一条由火把足成的长龙沿着崎岖的山路延伸得很远,在长龙的顶端,不时传来金属交击的厮杀声响。就在那一声声脆响发生的时候,那些不幸的人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大约两千名疲惫的克里特人照料着运输车队,他们扑灭了几辆马车上的火焰,有的人开始修理已经损坏的马车,把受伤的马匹换下来。其余的士兵们满腹怨气地看着火龙消失的方向,为自己的职责忿忿不平。他们相信,如果不是要守卫车辆,他们早就冲杀在队伍的最前列,用敌人的首级换取自己的荣誉和奖赏了。而现在,他们只能呆坐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战友立功归来,向自己炫耀那亮闪闪的钱币和醇香的美酒。

  这时候,他们遭遇了噩梦。

  “哗啦!”

  一只瓦罐从我手中抛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摔碎在靠我最近的那辆马车的车辕上,一道清冽滑腻的液体从碎裂的瓦片间迸射出来,它们中的大部分泼洒在车上盛放着粮食的大布袋中,把它们染出一片湿润的颜色。这个信号带来了更多盛满了液体的容器,上百只各式各样的罐子从路旁的密林中掷出在克里特人的马车旁摔成碎片。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一些熟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油脂、松香,这些平日里闻起来芬芳扑鼻的气息此刻透露出无比阴险狠毒的味道,在仅存的克里特守军中引起巨大的骚乱。紧接着,一根根火把在丛林中亮起,掷向全无防备的车辆。

  烈焰腾空而起,照亮了夜,克里特人的惨叫声惊醒了沉睡的黑暗。

  “杀!”我拔出长剑,率先冲出去,砍倒了一个试图扑灭火焰的克里特人。这个忠于职守的家伙直到死都没来得及拔出自己的武器。在道路的另一侧,罗尔同样率领着数百名强壮的土著战士杀了出来,用鲜血满足着他们对战斗的渴望。

  事实就是这样,我们才是这场偷袭的真正实施者。从树林中跑开的土著战士们事实上是我们的掩护,他们在敌人面前出现,而后离开,放松了克里特人的警惕,让他们下意识地以为路边已经没有了埋伏,能够放心地全军追击罗迪克,这就给我们制造了机会。自然,事先埋伏起来的克里特伏兵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出我们的目光,我们只是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让他们暴露出来罢了。

  在经历了连续一个月的偷袭暗杀之后,我觉得这样面对面用刀剑解决问题的方式亲切美好。我感到自己压抑了许久的鲜血在燃烧,让我无法遏制地想呼喊。

  “我还是喜欢这样!”我大叫着,顺便在一个向我扑来的敌人身上找到了将剑刺入人体的熟悉触觉。

  我的话引来了土著战士们的大声附和。尽管他们精于猎杀对手,但依照他们的本性,还是更喜欢这样热烈的战斗。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瞬间消除了我此时的战斗激情。我看见罗尔的嘴边带着邪恶的红色,眼中燃烧着不正常的战斗激情。他双手的武器根部染满的鲜血——很奇怪,他总是喜欢将手中的武器全部刺入敌人的体内,而后搅动它们,给面前的对手制造痛苦,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短剑和匕首的护手处总是殷红一片的原因。

  “我也喜欢这样。”罗尔面无表情地说,似乎除了眼球,他脸上的所有肌肉都是僵死的。

  我忽然觉得有罗尔在的战场,永远都不会让我习惯。

  我们并不奢望能够战胜多出我们近一倍的克里特守军,我们只是在竭力拖住他们,让他们无暇救火而已。当我们撤出战场时,阿·斯坦将军翘首企盼的补给大部分已经被烧成了一堆堆的焦炭,小麦和燕麦烧焦的香味消融在这片树林之中,仿佛是在嘲笑克里特人的大意。

  现在,罗迪克他们大概已经摆脱了身后的追兵吧,弗莱德应该也差不多已经击败了深入丛林中的克里特军队。不知道克里特指挥官在失去了敌人的踪迹之后还需要多长时间才会明白自己的失误,我猜这不需要很久——他看起来很聪明,尽管这对于他们来说还远远不够。

  我想,我们可以说再见了,亲爱的克里特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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