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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穿越时空三步曲》作者:水心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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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二十五章联手~

 

  坐在石墩上打了个盹,因为疲乏。

  有些东西在记忆不曾拥有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知觉的,比如疼痛,比如劳累,而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它们便成了无法忍受的酷刑,缠在身上不知道要靠几世才能彻底抹去的枷锁。

  恨,那个打落了神的骄傲的男人,那个妄图改变命运,甚至包括神在内命运的男人,那个狂妄的男人,那个让它不再看得清自己的男人……

  它想它已经快失去了坚持对它的父亲奥西里斯所做的承诺的耐心。

  手背忽然微微一凉,猛睁开眼睛,不期然对上一对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瞳孔。

  阿努愣了愣。

  而那双大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小手从它漆黑的手背无声滑下,带着丝惶然,目不转睛瞪着它隐在斗篷下那张狐狼的脸,半侧着身体,不知道究竟是想逃,还是继续留在原地观察。

  阿努的眉峰微微一挑。

  那孩子却忽然笑了。抬起肮脏的小手摸向它的脸,兴高采烈地露出嘴里一口还没长全的奶牙:“妈!妈妈!狗……”

  “回来!别和陌生人说话!”远处传来那孩子的母亲带着不耐烦的嗓音。她正矮着身子在空地晒鱼干,午后喷火的大太阳底下,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咸腥味。身后一间破旧独立的小屋,大门敞开,四周没有更多的人,只有零星几家类似的农户,门紧闭着,并不见有人进出。

  阿努抬了抬下巴,试图避开那只不知好歹的脏手。不过小顽童不依不饶,抓着它脸上的毛轻轻揉搓着,眼睛弯弯,笑得像只长相怪异的洋葱。

  想开口喝斥,不知为什么,除了皱了皱眉,它没能吭出一声。这小东西的笑容太灿烂,让人不自禁想起曾经有过的那段烂漫无知……

  目光轻轻一闪。

  眼前灿烂的笑容却陡然间绽放了,真正鲜花般的怒放,血色怒放!

  与此同时阿努身形拔地而起,在那孩子迸裂的肉体和鲜血还未来得及溅染到它身上之前,腾身凌驾于半空。

  斗篷滑落,得到释放的目光在远处那母亲的尖叫声中急速四顾,而四周一览无遗的平原空空荡荡,除了几棵零落的棕榈和一些低矮的土屋,看不到任何异样。嘴唇抿起,落地瞬间,那母亲疯狂的尖叫声嘎然而止,因着她朝阿努飞奔过来的身体,在空气中和她儿子一样砰然绽放。

  它轻轻吸了口气。

  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沙砾上除了它一抹拉长的投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出数道安静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由背后延伸至前,同它身影交错纵横,仿佛割在沙地上一道道深邃的沟渠。

  阿努慢慢侧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齐齐一整排队伍,重甲,利刃,不是所见过的凯姆?特军人的任何一种装备,却颇为眼熟。尤其他们的长相。

  略一思忖,它转身面向他们:“亚述人。”

  沉默,在见到它那张脸的刹那,这些重甲战士不自禁朝后退开半步。手上的利刃在阳光下晃出森然暗光,那是铁。

  “人不是你们杀的,我要见那个出手的人。”微一抬手,地上两具碎裂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又在转瞬,重新归于平静。

  清晰的骇然在那些原本冷漠的眼眸中闪现,阿努唇角勾出一抹浅笑,手再次扬起,这些士兵竟不由自主朝两边分散开来,于是露出原本遮挡在高大身躯背后的一片开阔的沙地,以及沙地尽头与碧空交错的一线间,那道端坐在漆黑色骏马身上的火红色身影。

  深栗色海藻般凌乱冗长的发,东方纱巾渲染着腓尼基妖娆的红和阳光蓬勃的金,漫不经心地披散在她纤细的身体上,随着马蹄缓慢而前的步伐,抖散出一地慵懒的妩媚……

  任谁见了这样的身影都不会否认这叫做唯美。

  任哪个正常的男人见了这样的身影,都会无法抑制自己一把撕下她包裹在脸上层层碍眼的纱巾,和她身上似有若无那袭雾般长裙的冲动。

  天生的尤物,那种与生俱来的旖旎,怕是只有斯巴达王妃海伦回眸间的一笑,才能与之比拟。

  而阿努的目光却微微一变。

  嘴里不知低低默念了些什么,在那美丽的身影催马踏破整个空间的寂静靠近它的时候,它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是你。”

  马蹄声止。红色纱巾在她脸上微微荡漾,却终究无法透过它,望见她的眼睛:“阿努比斯,尊贵的神,能再次见到您,雅塔丽娅深感荣幸。”

  柔和的嗓音,婉转中带着不动声色的高贵。

  眼波流转,阿努的目光径自穿过她的肩膀,望着她身后某个不知名的点:“亚述人习惯坐在马背上表达对神的尊敬?”

  “亚述人只跪拜他们的信仰。”

  “哧……”轻笑,视线转向地面那两堆碎肉,嘴角牵了牵:“终于召唤出你的信仰了,尼尼微大祭司长?或者还是该称你为——我美丽高贵的尼尼微女主人。”

  “随意。”

  “据我所知这里并不是阿那亚述神称为阿那(Ana),为全神之父,万民之君,管理天地万物,由伊勒克城的城神演变而成。的领地。”

  “据我所知神已经放弃了对这里的庇护。”

  “那也是拉和这块土地之间的事,同你、同阿那毫无关系。雅塔丽娅,而你不远千里带着你的信仰靠近这块正被神所责罚的土地,为什么?”

  “为了你啊,阿努比斯。”身子微微下倾。乍然一阵风卷着尘沙从她脸侧吹过,不经意掀起脸上那层厚纱,于是终于得以窥知,之所以无法透过那层纱见到后面的容颜,只因为那张脸上除了沟渠般凹凸不平的表面和两个隐隐泛着水光的洞眼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两个洞,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中间那团微微隆起的肉瘤随着呼吸而颤动,想必,那就是鼻翼了。她在笑,底下的洞眼由下至上裂开,连两旁她带来的士兵都不敢去看的笑容,她却笑得仿佛自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神。

  阿努比斯轻轻叹了口气,在长久凝视着那张脸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你越来越美了,雅塔丽娅。”

  “只有我的丈夫有资格对我这么说。”漫不经心抬手将纱巾重新收拢,蒙住脸的一刹,两旁士兵突然全部倒地,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点声音:“别的男人哪怕看我一眼都是种侮辱。”

  “值得吗,为了他变成这样?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俄塞利斯能够,我也可以。”

  “他已经受到惩罚。”

  “那么您呢,您现在算是什么?”

  “闭嘴!”话音未落,一道绿光从阿努眼中急射而出,呼啸如电。却在即将碰触到雅塔丽娅身体的霎那一阵颤抖,随即网般四散,转瞬在空气中消失于无形。

  雅塔丽娅所受的惟一波及只是一把长发轻轻扬起,仿佛被清风不经意拂过。轻轻摇头,低叹:“人不人,神不神,呵呵……阿努比斯,您现在这种狼狈算是什么?”抬手,地面陡然旋出一道银色沙蟒,扭转撕裂成一张巨口,吸着阿努比斯猝不及防的身体直腾上半空,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既然无法操控自己的能力,不如给我。”

  一时间阳光的色彩不再强烈得让人刺眼,那些漫天狂舞的尘沙,席卷吞噬着阿努在风圈中心连挣扎都似乎困难的身体,随着雅塔丽娅指尖的动作逐渐扭成一股股绳,朝后拧着它的头,朝下弯曲着它的四肢,然后在它刺破浑浊空气由始至终朝她直视着的暗绿色目光中,把它身体一点一点掰成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断裂的弧度。

  “阿舒尔古代亚述人所崇拜敬仰的一位战神,鸟头人身,背有二翅。这个神似乎和埃及神话鹰头人身的太阳神拉一样,有着相同的说法来源。……”终于开口,一丝绿光从阿努胸前闪现,将脖子处的沙链逼退寸把距离。刚得以喘息,随即便被胸口突然迸裂出的鲜血尽数掩盖,不出片刻,它的脖颈再次被源源不断的沙之镣铐所禁锢。

  雅塔丽娅遮挡在脸上的纱巾内渗出一道暗红色光芒,在听见阿努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

  身形挺了挺,开口,那声音却浑厚低沉一如男声:“隔了那么久,很高兴你还记得我,阿努比斯。”

  “没有谁……咳咳……能够轻易忘记你在那场战争里的表现……”

  “诛神之战,但你和奥西里斯带给我的耻辱更令我难忘。”指尖轻轻颤动,望着它在抽紧的风带中痛苦扭曲的身影,她一字一句:“你的力量我很感兴趣,黑暗世界里的美人。”

  “……多谢……夸奖……”

  “我想也许我比你更适合它。”

  “呵……呵……”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纤弱的身体,你可怜的表情。真的,你实在配不上它。”

  “再纤弱……至少我不需要依靠一个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女人身体……来承受自己的能力……”

  “住口!”手指猛地收拢,及至见到阿努的身体因窒息而痉挛,苍白的指尖这才下意识松了松:“如果不是那场战役,如果不是因为那场该死的战役!”

  “失败者……你怎么还有脸去提起那场战争……”

  “你给我住口!!”抬手一挥,扭曲纠缠着阿努的沙蛇蓦然间抖散,伴随急剧扩张的风速割出一连串尖锐的嚣叫:“飒——!”

  阿努整个人斜斜飞出,像支脱弦之箭。

  逆着刀割般呼啸而来的风一阵碰撞,反弹,随即那些充斥在四周的劲风突然间静止,失去所有重力的牵扯和依托,它落石般朝着地面直坠下去。

  马蹄轻踏,一道细若游丝的缝隙从马蹄下射出,伴着土地龟裂而出的呻吟蜿蜒前移,在阿努的身体离地面只剩不到数米的距离,无声无息绽开一个大洞。四周翻卷而起的石块和植物尚来不及朝洞内跌落,转瞬被里面喷涌而出一股金红色的火焰所吞没,一浪火星紧跟着掀起,几乎沸腾至阿努的发梢。

  “记不记得它,灵魂的牵引者?”手轻抬,阿努不断下坠的身形陡然静止,紧贴着地面不断喷涌的火柱微微荡漾,仿佛被蛛丝束缚在火把之上的昆虫:“你太冷了,我保证它会让你暖和。”话音刚落,纹丝不动地端坐在马背,雅塔丽娅的手指对着火焰燃烧着的方向,轻轻一点。

  阿努整个身体朝下急速一沉。

  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有去做,虽然挣扎的力量还保留着那么一点点。

  但无用,它明白。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火焰,那是阿舒尔的火焰,战神阿舒尔的怒火。万年前的圣战它都几乎抵挡不住,更何况是没有办法发挥出自己三四成力量的现在。

  苦笑,跌坠。

  却在即将被翻腾的金浪舔卷到脸庞的瞬间,被一道晶莹的冰冷狠狠一抽!

  偏离的距离并不太远,却足够它蓄积力量跃出那团火焰引力的范围。落地同时抬眼望向远处安静地坐在马背上的身影,雅塔丽娅的手依旧举着,对着它的方向,却似乎再也无法用她的力量将自己控制住。

  而她的目光似乎也不再继续专注在自己身上了,越过它的肩,她隐在面纱背后的视线正直直对着它身后某个点。

  阿努朝后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怔:“是你?”

  单膝跪在地上,一手反背,一手按着沙地。某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在他指间缓缓缠绕,那个年轻俊美的神官抬头注视着前方马背上的身影,微微一笑:“安卡拉奉王之命,迎接阿努比斯神返回底比斯。”

  “你以为你可以,孩子?”雅塔丽娅的手垂下,周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涌动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暗红色光华,沿身体滑下,四散,及至接近阿努身体的边缘,却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无法再接近一些。

  “我认为我可以。”安卡拉回答,一脸安静的笑。

  “俄塞利斯给你留下了什么?”

  “你以为卡纳克和孟菲斯的金字塔是做什么用的?”

  一阵沉默。

  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半晌,雅塔丽娅牵动马头缓缓转身:“我会再回来。”

  “如果我们的神允许……”

  话音未落,那抹艳红色身影和胯下漆黑色的马已消失在随风扬起的沙尘中,连同那团地底喷出的火,以及缠绕在她周身的暗红。

  阿努脱力跌坐到地上,抱膝沉默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雅塔丽娅和她的马消失的方向。

  身后紧跟着响起一阵脚步声,在离它不到几步远的距离停下,静立片刻,再次跪倒在地:“神,王想见您。”

  从密道中走出,一室明媚的阳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来。

  近尼罗河北镇库达斯到底比斯王宫议会处,差不多两里的距离。阿努从未想到过这个曾被自己留下过无数脚印的地方,还藏着这么一条悠长隐秘的通道。

  法老王那张镶金砌玉的座位正对密道的口,进出间在视野范围内一览无遗。而它同样可以一览无遗地望见端坐在王座——准确说应该是王座前那张会议桌上的身影,一身朴实无华的白衣,盘着双腿,带着好整以暇的漫不经心。

  “王,神请回来了。”眼角瞥见那年轻神官单膝跪地恭敬行了个礼,也没见坐在桌子上的奥拉西斯有任何动作,他便径自站起退向大门,无声无息合上门离去。

  阿努没有管顾更多。它清楚自己跟安卡拉回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所以门合上的瞬间,它的步子已直直地朝奥拉西斯坐在桌上那道安静的身影走去,不带任何犹豫。

  它看到奥拉西斯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

  似乎想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它不想给他那样的机会。接近桌子的瞬间一拳已挥了上去,速度刚够他不动声色的眼底闪过一丝美丽的蓝光。

  它烦这种颜色,包括他脸上同他哥哥如出一辙的淡然。

  只是刹那间这抹蓝连同整张令它烦躁的脸突然消失了,感觉指骨贴着皮肤一闪而过的温度,意识到不对刚要收手,冷不防脸上辣辣一烫,转眼,整个人被掀倒在几米开外的地面。

  眼前一阵发黑,迅速从地上翻起身,却又在转瞬被一拳重击再次摞倒在地。干脆利落的拳,就像对方安静的眼底那道同样干净利落的光。身体再次腾起,一丝绿光从胸前绷带的缝隙间渗出,同时渗出的是一片暗红色血迹,染在早被陈创弄污的布条上,很快被吸收得干干净净。阿努下意识用手去捂住这些绽裂的表皮,脸庞感觉一股劲风凌厉而返,没有闪避,它只是把头偏了偏。

  劲风嘎然而止,在贴着它脸分毫间的距离。

  指关节顶着它倔强的脸轻轻扫了一下,奥拉西斯收拳,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望着它。

  依旧骄傲,却不复高傲,因着满身的狼狈满身的伤。

  骄傲的神,骄傲的阿努。

  “为什么不继续了?”抬头,它望向他:“趁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我不习惯趁人之危。”

  “我习惯。”

  “我明白。”

  一阵沉默,阿努低头抹了抹嘴角边渗出的血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个地方?”

  “我并不能料知一切,但想要找一个人的时候,我懂得怎样花费力气。”

  嘴角牵了牵:“找我回来做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想看我毁灭你的凯姆?特?”

  “啪!”话音未落,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手用力支着地才勉强撑过了被那掌扇倒的劲力。侧眸,阿努冷冷注视着那年轻法老王依旧不动声色的眼:“几天不见,那女人的嗜好你倒学会了不少。”

  挑眉:“至少它对你的确比较有效。“

  “你给我闭嘴!!”突然纵身而起猛扑向奥拉西斯的身体,毫无防备间把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如你这个无能的人类!她宁可选择死都不愿意选择我!!”

  又一拳下去,却没有再次命中,因着奥拉西斯微一侧头,一把拧住它挥来的拳,借着那股子力,反将它从自己身上推了出去:“所以你一怒要灭了一个国家?那么她就此会选择你了?”

  不语,阿努抹了抹嘴角,从地上慢慢爬起。

  “为什么要打开城门,难道他们不是曾经和你呼吸过同一种空气的生命……”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骤地转厉,声音却变得很轻。

  “我只是忠实于你母亲同我定下的血契。”

  “呵呵,我从不知道原来一条命可以用来践踏无数条。”

  抬眼,微微一笑:“没有俄塞利斯打开三界之门,就不会有这笔交易,没有这笔交易,就不会存在这场瘟疫……而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促成的,既然你找我回来,我想你是早就想明白了。”

  “叮!”一声脆响,青光闪过,一柄脱鞘长剑颤巍巍钉立在阿努身畔。

  “杀了我。”耳边紧跟着响起奥拉西斯的话音,淡淡的,一字一句:“把一切纠回正轨。”

  “我不会杀你。”目光轻轻扫向剑刃,剑身在它专注的视线下片刻间碎裂瓦解,只留剑柄是完整的,失去依托跌落到地上,滴溜溜径自打转。

  “你想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奥拉西斯?一切都不是原来的轨迹所能控制的了,你不是原来的你,我不是原来的我,有因就有果,一个极端会由另一个极端来克制,比如你的母亲,比如这场瘟疫,看似毫无关系,其实千丝万缕,这就是规律。”

  “一切因我违背规律继续存活而起,那么我在应该的时间里死,为什么不能把一切纠正回去?”

  “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随手拾起转到脚边静止的剑柄,往地上一坐,捏在手中细细把玩,“可是我错了,你错了,俄塞利斯错了,我们都错了,因为琳。”

  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灵魂利用俄塞利斯造出的场面指引她而来的。”

  “你为什么要引她来?”

  “因为……我爱她,我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为什么会爱上她?”

  “因为她突然闯入我的世界,让我……”

  “她为什么会突然闯入你的世界?”

  “……”沉默,低头,奥拉西斯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已经彻底平静,平静得和刚进门时完全不同的死神。半晌,闭了闭眼睛:“我不知道……”

  “那就是原因。”松手,剑柄从掌心滑落,掉到地上的瞬间,突然四分五裂:“一直都以为她是因你们而来,可事实并非如此,在我感觉到充斥在雅塔丽娅身上那股力量的时候,琳身上残存着那种力量。”

  “雅塔丽娅……那个至今没有人见到过的,亚述王辛伽的妻子?”

  “对。我想俄塞利斯早就留意到了,琳身体有着符合某些力量的契机,这力量能够让她在时间里做一次很长的旅行,而不至于死,这机会小得可怜。我们称这样的人为破命之人。必要的时候,即使神也会假借这样的人之手,去做一些神和人无法直接去做的事。”笑了笑,那笑容却在融入眼神的一刹凝成彻骨的冰凉:“我不知道雅塔丽娅把琳召回这个年代是为了什么,显然和阿舒尔的出现不会没有关系,只是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的目的变了,因为琳感染上了瘟疫。”顿了顿,它抬起头:“她本该不会被传染,你我都明白,这瘟疫只是场诅咒,对本国外的人根本无效。奥拉西斯,她现在面对的轨迹是死。你死,俄塞利斯死,都无法改变,就同你的城,你的国家,你的人民一样!”

  “即使我把她送回属于她的世界?”安静地接话。暗蓝色眸子深邃似水,在阿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依旧看不出一丝波澜。只是话音有些干涩,一如他嘴唇的苍白。

  阿努不语。默默看了他半晌,转开视线,笑笑:“没有谁能把她送回她的世界,除了直接把她召唤到这个地方的人。

  “一点办法都没有……”低语,不知道是在问它,还是问自己。

  “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是掌管生与死的神。”

  “……奥拉西斯,还想延续你哥哥的错误吗。”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看清自己的虚伪。”

  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望着对方深得让人无法更近一步去探究的眸子,阿努低下头自嘲地一笑:“以为我不想救她吗?看看我,奥拉西斯,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站起身张开双臂,轻轻转了一圈:“我是否还称得上是个神。”

  “你可以用我的身体。”

  “没用了。”摆摆手,自顾着走到桌旁坐下,它半个身体俯在桌面上。桌面很冷,映得它身体很烫:“或许你都没有想到当初你治我的方法会那么有效,有效到现在我连这样的法术都没有办法使用了。呵呵,奥拉西斯,信不信,我现在所有的力量可能还不如你的哥哥俄塞利斯。”

  “对不起……”

  “这句话你该对她说。”

  “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再对她说。”

  “为什么……”

  “只有在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需要说‘对不起’,而我不会让她绝望。”

  沉默。

  透过枕着自己头颅的手臂,阿努仔细看了看他,这是第一次那样认真端详这年轻的王者脸庞上那些除了俊美以外的其它某些东西……那些让自己有点陌生的东西。

  “你不会让她绝望?”

  “是的。”

  “可你做不到。”

  “我总是做过后才判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眼睛微微眯起:“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在离它不太远的地方坐下,“既然可以通过俄塞利斯制造的场把琳第二次带到这里,那么一定有办法通过某些东西为介质,把她再送回去。”

  “比如?”

  “比如我的坟墓。”

  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

  “我的陪葬品可以成为把她带来这里的介质之一,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把她送回去的介质?”

  “但你的坟是空的,就目前而言。”

  “会成为实穴的,阿努比斯。”

  再次沉默。

  窗外隐隐传来风吹着棕榈叶悉琐的声响,伴着宫女们偶然低低的呢哝,一种宁静得几乎不太真实的安详……

  半晌,直起身子,阿努用力伸了个懒腰:“好吧,把俄塞利斯找来。”

  “什么?”有点突兀的话语,奥拉西斯微微一愣。

  “把你哥哥找来,我的王,也许我们还能再想想办法。”

  “你是指……”

  “难道你认为靠你一个光有力气的野蛮人就能把她送回去?”

  眼神轻轻一闪:“我突然很想膜拜你,我的神。”

  “去,把你哥哥找来,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对我膜拜。”再次振作起来的神,原来并不比一头狼的骄傲复杂多少。

  浅笑,视线从它张扬的目光中轻轻移开,转瞬,敛了神色:“他在赫梯。”

  “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孟菲斯给我留下了些暗示,而我根据那些暗示派人打探出了一些东西。他在那个地方,有六成以上的可能,虽然我还不太能肯定曼迩拉提一边同我联姻,一边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和心态到底是什么。”

  “不如我们来做个假设,”目光闪烁,它望着眼神有些认真起来的奥拉西斯:“也许赫梯人认为同亚述联手能争取到更大的实际利益。”

  “亚述?”挑眉:“怎么可能?”

  “可能的原因……”微笑,身体后仰,漫不经心把腿搁到桌上:“我在亚述军人手里看到了铁制的武器。”

  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掸,抬眸,奥拉西斯越过阿努的身躯静静看向窗外:“铁的武器……”

  “瘟疫不可能成为一个国家永恒的秘密,血肉亲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永远不可能敌过无上的权力和疆土。其实你心里不可能没有做过这种假设,奥拉西斯,否则不会把赛拉薇软禁在自己身边,既然根本没有娶她的想法。”

  “我曾经想过她或许有成为赌注的价值。”

  “你明白的,她在曼迩拉提心目中的地位或者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同你和俄塞利斯不一样。”

  “只是想赌而已,我手中没有第二块的筹码。”

  “那么现在呢?”

  “我想也许我应该找她谈谈了。”

  笑,站起身,推开椅子:“你和她谈,我去看看琳。”

  手还没从桌子上移开,转瞬被奥拉西斯不轻不重一把按住:“我们一起和她谈,谈完我陪你一起去。”

  “奥拉西斯!她还没有嫁给你!”

  “所以还不能对某些人掉以轻心。”

  “……我又开始恨你了。”

  “那是我的荣幸。”

  “……”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二十六章海站起来了~

 

  无数种声音伴着阳光刺入神经,嘈杂而凌乱的感觉,听得出是在尽力压制,但仍无法掩饰过多的脚步和拖车轮轴带动出来的混乱。

  拖车?皇宫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拖车的声音……

  展琳掀了掀眼帘,一室光线紧跟而入,逼得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她一阵眩晕。

  最近医师用药时催眠药剂的成分似乎有增加的趋势,为了让她饱受酸痛折磨的身体能有几到十几小时的休养。不能确定这方式对对抗瘟疫能有什么用,一般情形下好好睡一觉确实能让人元气恢复很多,但她最近每次醒来,却只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能的衰竭。

  病毒不需要体质的调养,它只需要一支有针对性的抗生素来压制,瘟疫说穿了就是流行性病毒。

  起身倒水,放轻了手脚,不想让守在屋外的使女听到。

  经过镜子前时,发现自己额头有一抹暗褐色的东西,不大的一块,却占着很显眼的位置,就像吃巧克力吃到了脑门心上。抬手想把它擦掉,忽然想起昨天半睡半醒时不知哪个使女对她叨唠的话,手便停了。使女说,阿努和奥拉西斯曾一起来看过她,见她昏睡着就走了,走之前阿努咬破了手腕用指蘸着血在她额头画了些东西,嘱咐不论多久都不要把它抹掉。

  ……有点不明白。

  一直以来同奥拉西斯不和的阿努怎么会和他走到了一起……

  而这头笨狼拿自己的血在她额头画这鬼符号又到底是想干什么……

  头痛和咳嗽阻碍了思维,展琳开始觉得脑子变得有点混乱。却在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忽然发现额头这个符号的形状有点眼熟——像只眼睛,不过,是只倒着的眼睛,眼内双瞳,一弯一圆……难怪使女不晓得该怎么称呼这东西,虽然它正放单瞳的样子很普遍,通常,人们叫它荷鲁斯之眼。

  “砰!”正对着镜子发呆,一阵闷响突兀从窗外传了进来,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车轮声嘎然而止,随即几声压低了的呵斥,在一片凌乱的脚步声过后,一行数辆的拖车声再次依次响起。

  这么多车,到底在搬运什么?

  不再去理会额头上的符号,展琳转身头重脚轻地朝窗口处走去。短短几步路,因为虚弱和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而走得云里雾里,及至来到窗台,整个人便朝窗框上陡然倾倒,像株弱不禁风的小草。这在过去是很难想像的,有点悲哀,有点无奈。窗外阳光很烈,照在她身上除了刺眼,却几乎没有任何暖的感觉。

  “快,这边。”

  “小心点!喂!这里这里!你在看什么地方啊?!

  “阿图那,抬高,我们走!”

  “当心这些小的,有点晃。”

  不宽的路面,从转角处延伸到西边后宫的方向,平时很清净的路,此时被一整排人和车所占据。车上大大小小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统一用白布包裹压盖着,依稀一些起伏的线条,在车轮的颠簸中微微颤抖。

  有宫女从一旁的窗户或者门缝里偷窥,随即被带队的侍卫吆喝走,一路上很嘈杂,但一路上相对的也很干净。

  一个侍卫的目光不经意撞到展琳从窗口投出的视线,他似乎愣了愣,转身同身旁人交换了下眼光,随即催促队伍前行,倒并没有把她同那些好奇的使女一样同等对待。只是队伍的进度显见加快了些,前面的隐入宫门很快消失不见,后面的紧跟着又从转角处出现。

  似乎真的像是谁在搬家,这样的阵势……

  琢磨着,又一串咳嗽从喉咙里蹦出,意识到外面那些侍卫若有若无扫向自己的视线,她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退后准备返回到床上去。

  突然目光轻轻一闪,在一阵风有点兀然地卷起的时候。

  她看到离窗口比较近的那辆拖车停了停。可能是上面装的东西太大,大得足够当一张餐桌,以致上面包裹的东西遮蔽不严,被风一吹便掀了起来,露出里面黄灿灿一角,在烈日的照射下,闪烁出有点刺眼的光彩。

  那是一张脸。很熟悉,因为见过这张脸的人,哪怕只有一次,通常很难再把它忘记。

  至今记得在21世纪的博物馆里,它静躺在防弹玻璃下对着别人微笑,淡淡享受着无数种目光对它投来同一种惊艳时的样子。只是那里的它色泽有些暗沉,带着岁月老去后的苍凉,远没有现在金得那么耀眼,簇新光鲜得有点张扬。

  展琳的腿软了软。

  而随即那张脸被边上心急慌忙的搬运者盖上了,用力裹紧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拉着车继续前行,头也不回。

  展琳攀着窗框张张嘴。

  想叫住那些人,但又不知道该问他们些什么,心跳得很快,手指却冰冷得没有一点点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那口近两米长的黄金棺奁拉走,那口仿佛穿越了三千个年头突然跳进自己眼底的棺奁,那口……属于奥拉西斯的黄金棺奁。

  下意识低头揉了揉眼角,再抬起头,那支冗长的队伍已经走远了,只留下隆隆的车轮声,被宫殿长廊的墙壁和大理石板地面扩散得久久不散。

  展琳轻轻吸了口气。

  正准备抽身后退,冷不防眉梢一挑,对着边上浓荫密集处扫了一眼,抬高嗓音:“谁?”

  树丛间微微一阵悉琐。片刻,一道身影拨开枝叶,从隐在里面那条细小的石道中慢慢走了出来。高挑的身材,略黑的泛着健康光泽的肌肤,阳光很快照到她一头浓密的长发上,随着步伐,波浪般流淌出一背碎金。

  “……公主?”忍着肺部的痛痒,展琳低头用身上的毯子蒙住自己嘴巴。

  “你知道我,”轮廓优美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展琳的全身,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部位,赛拉薇缓步走着,直到距离窗台不到半米的距离,才停下了脚步:“可是我直到最近这两天才知道你。琳,对吗?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奥拉西斯的女人。”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公主?”后退两步,在那段看上去比较安全的距离,展琳捂着嘴用力咳了两声:“找我有什么事?”

  “误会?不知道奥拉西斯听到这个词会是什么表情?”

  微微一滞,她抬头看了看赛拉薇那张读不出任何表情的脸,转身返回床边坐下,不语。

  “生气……还是那张总是让人感觉他什么都了然似的微笑?”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赛拉薇自言自语着走近窗台,抬手搁在窗框上,侧眸斜睨着她:“事实上我挺期待看到他生气的样子,你呢,琳?听说你们曾单独一起旅行过很久,有没有见过他曾经不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

  “我有点累,我们以后再聊好不好?”

  “你病了?”

  “显然我看上去并不健康……”笑,因为紧跟着的一串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咳嗽。

  沉默,赛拉薇依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神色微敛。片刻,若有所思地把视线从她被咳嗽震得有些碎裂的目光中移开:“你被感染了……”

  “是的,公主,所以您还是尽量不要在这里待太久的好。”

  “他把你藏在这里,”视线在房间内逐一扫过,最后停止在展琳身上,她微微一笑,“而你知不知道同你一样遭遇的人,他是怎样处理的?”

  “你说处理?”

  “对,处理。”轻轻打了个优雅但并不温和的手势,她继续道:“奥拉西斯是个相当现实的男人,我想你不会没有意识到过这点。其实从他在这场瘟疫中的表现可以看得出来,该处理的都被他处理了,神原谅我用到这个字眼,事实就是如此,余下的只有等待。”

  低头,展琳不置可否。

  “只是我没想到他对你的处理方式却是任性的,有违他以往行为的那种任性。”声音不急不徐,带着种淡淡的低沉,赛拉薇的指尖在窗框上轻轻剥啄:“知道吗,在某些方面而言,他和我弟弟有点像,一样现实,一样会为了某种目的不择手段。但另一些方面,他们又是完全不一样,比如你。”

  “公主想说什么?”

  “同等状况下,我弟弟选择的绝对是毁灭,而奥拉西斯,当然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会想到,他选择的,会是守护。你说,相对的,他们谁比谁更强?”

  “公主用的词汇都很特别。”

  目光因着这句话而微微一冷,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将垂到眼帘的发丝撸到脑后,她叹了口气,冲展琳笑了笑:“本来,我今天来见你,是想在临走之前和你聊聊。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你和他一样,对于自己臂膀以外的任何人,都习惯本能地隔绝在千里之外。”

  “您要回去了?”

  “对。“

  “那么你们两国间……”话未说完,被一口气提上来的咳嗽呛回了喉咙。

  眉梢轻跳:“呵呵,女人,你居然和他一样的现实。”顿了顿,目光移向展琳被咳嗽憋得通红的脸,话音下意识放缓:“要不要喝点水?”

  展琳摇摇头,只伸手把毯子朝脸上捂了捂严实。

  头晕得厉害,赛拉薇在她眼里变得有点模糊,隐隐觉得她在对自己微笑,只是那笑容和她的身影一样模糊。然后听见她有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算了,你休息吧,我该走了。”

  “等我精神好一点,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聊……”

  “……也好。”

  转身要走,想了想,她又回过头:“琳,其实同为女人,我真的很羡慕你。”

  很突兀的一句话,展琳微微一怔。

  “羡慕他可以这样任性地守护你,而我想守护我要守护的人,却无能为力。你很幸运。”

  无语,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回答。

  “但还是想提醒你,”低头,赛拉薇背对着窗朝前面慢慢离去,带着她逐渐空洞的声音,“也许你并不了解,一个帝王的守护,其代价是很大的,那意味着他将失去神的护盾。琳,如果有人能卸去神赐予奥拉西斯的盾牌,那人绝对是你。”

  “赛拉薇……”直起身想叫住她,她却已经走远了,只留一道窈窕的背影,在阳光下美丽得有点高傲,亦有点孤独。

  神赐予奥拉西斯的盾牌……

  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望着赛拉薇逐渐消失的身影,头痛欲裂,目光却迟迟无法移开。

  突然背上蓦地一凉。目光乍然凝起,猛回头,展琳条件反射地一拳挥向身后!

  “你……”身后一声闷哼。

  手将离自己不到几寸远的那个毛茸茸的东西挥开的同时,展琳的拳停在半空,愣了愣:“阿努?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你……”捂着嘴,阿努在展琳犹疑的目光下抖了抖耳朵,很自觉地挪后半米。

  展琳抬头看看天花板,再低头望向它一双绿光闪烁的眼睛:“你来多久了?”

  “刚够听见你拒绝承认自己是奥拉西斯的女人。”微笑,轻轻甩了甩发:“看来我还有机会。”

  “没错。”嘴角牵了牵,用力咳了几声,展琳背对着它朝床上倒了下去:“我的确不是他的女人,但我没说过他不是我的男人。”

  目光轻轻一闪:“你对阿努总是很残忍,琳。”

  “因为神不需要怜悯,尤其是小小人类的怜悯。”

  沉默,却没有如往常般因她的话而倔强出支字片语,展琳闭着眼睛,只感觉一只手轻轻游移在自己脸上,有点凉,有点安静。

  半晌,她终于觉得有些按捺不住,睁开眼转回头:“我开玩笑的,咳咳……阿努……我……”话音未落,目光已跌进一双快乐的眼眸,一如曾经是头纯粹的狼时般单纯,一如曾经是只纯粹的野兽时般干净的眼眸:“你……”

  “我知道。”抬手把被咳嗽呛住的展琳抱起,阿努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带着那丝许久未曾见到过的笑容:“虽然你说那天是你最后一次照顾我,但我绝对不会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话音落,抬起头,有些自恋地叹了口气:“见过这么善良的神吗……”

  “阿努……”

  “不用膜拜我。”

  “我没打算膜拜你……咳咳……”

  “那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咳咳……拍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

  “你在我这里画的是什么?”在阿努有点笨拙的帮助下,展琳终于在一堆枕头上找了个比较容易让自己忽略全身酸痛的位置靠妥,见它端着水朝自己走来,她点了点自己额头:“为什么不可以擦掉?”

  “那个,”目光在她额头轻扫而过,阿努笑笑:“有人叫它逆荷鲁斯之眼,当然你也可以叫它——时间。”

  “时间……”

  “是的,可以暂时停止你生命之钟运转的‘时间’。”

  “什么意思……”

  坐到床边,把水递给展琳:“你知道,奥拉西斯和我都不会放弃,但我们需要时间。”抬手轻拂上她的额头:“它能暂时让你的生命之钟处在静止状态,不继续恶化,不继续扩散,直到我们找到治疗你的方法。这是我惟一剩下的神的特权,也是,我现在惟一能为你做的。”顿了顿,眼见展琳目光轻轻一颤,它游移在她额头的指,忽然无声滑落到她嘴唇。微笑,依然是那么快乐,带着种调皮的微笑:“不要膜拜我,女人,阿努帮人总是要索取代价的。”

  “什么代价……”

  “是啊,什么呢……”暗绿色眸子里逐渐被一层雾气所包围,在一动不动注视着展琳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的时候,展琳突然觉得头晕得有些厉害,因着那眸子里划破雾气隐隐穿梭而出的某些东西。

  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火光中无数小小的翅膀振动,伴着一双漆黑陌生的笑眼……

  身子猛地一颤。

  回过神,阿努却已经消失了,就如同它的出现,一样的安静,一样的突然。

  展琳轻轻吸了口气。

  几乎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某种幻觉,如果不是嘴唇残留的温度,冰冷,带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红海岸美丽的海平面几乎望不见一丝波澜,只有一望无际的蓝,从天到海,从海连到天。

  的确是个适合打渔的日子。一路走在晒得发烫的海滩,阿拉汗心下琢磨。

  自从底比斯封城封港之后,红海岸来往船只少了许多,就连捕鱼人的船也不太容易见到。虽然眼下还不到捕鱼旺季,如果明天的天气还是那么好,一定得出海了,没准能打到些特别大的。想着那些肥厚的肉和烤得冒油的鱼肚子,阿拉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哗——”正一路发着呆,一卷低浪轻轻拍上海岸线,没过他黑瘦的脚跟处,又很快退了回去。只留下一片雪白的沫,在沙滩上挣扎着,不到片刻,被四周细密的沙吸收殆尽。

  一尾银鳟鱼用力蹦达了一下,离阿拉汗不到几米远的距离。他暗喜,想啥来啥,虽然只是条不大的鳟鱼,也算是种天赐的好运气。窃喜间人已经急急朝那条鱼扑了过去,因为见到它正拼着命朝海的方向蹦。

  抓着它基本没有费特别大的气力,两巴掌大小的鱼,在怀里一下一下用力跳着,力气大得惊人。阿拉汗咧开了嘴。

  抱在手里掂了掂,低头抖抖沾了半身的沙,正打算往回走,隐隐似乎听到了什么,他朝大海方向瞥了一眼。

  漫不经心的一眼,因为心全在怀里的鱼身上。却在目光停留到海平面的一刹,整张笑容漫溢的脸陡然一变!

  松手,鱼落到地上依旧很有力地挣扎出劈劈啪啪的脆响,而阿拉汗却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掉头就往自己村子的方向狂奔,紧张到扭曲的表情,仿佛身后不是片微荡着波浪的海,而是一只紧紧追赶着自己的猛兽。

  “海!!!!”一路奔,一路扯着嗓子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海!!!!海站起来了!!!!海站起来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二十七章平行的世界~

 

  海浪,排山倒海般的声浪。

  浪尖上的“神”都可以不用再开口了,因为底下沸腾的浪花早就覆盖了他从话筒里颤抖出来的那点点可怜的声音,从开始到现在,展琳都不晓得他到底唱了些什么。不过有点必须承认,这位“神”舞确实是跳得不错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带出一波巨浪,现场狂热的气氛,几乎能够让人窒息。

  “神”是因某部偶像剧迅速窜红的当红明星,偶像剧叫什么,忘了,明星中文名叫啥,也忘了。只知道满场疯狂的声音经常会以一个耀眼的音符堆砌出一波波浪头,那个音符是K,而那群疯狂的浪花,统称为K粉。

  啥?不知道啥叫粉?那粉丝总该知道吧,没错,追星一族俗称FANS,中译粉丝,简称粉,自然,K的粉丝就是K粉。

  一个月的长假外加下放到体育馆来保护K神不至于被过于热情的K粉冲得晕头转向,那就是受了工伤后最终的福利。不知道局子里有没有投诉员工福利这一类案例……

  又一波尖叫,几乎盖过耳麦里的汇报声,抬腕看看表,展琳挤出狭窄的过道走进员工通道口,抬手打了个响指。

  “展队,时间到了?”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过来。

  “说过别叫我展队,我是来帮忙的,让罗扬听见把我留在这里你可死定了。”

  “嘿嘿……”

  “今天早走会儿,我去拿个报告。”

  “好的。”

  “对了,让人把台上那根管子往边上挪挪。”

  “K说放在那里有味道。”

  “有个头的味道,给砸一下就晓得是啥味道了。”

  “呵呵,知道了。”

  “走了先。”

  “再见。”

  拿报告的地方离体育馆不算远,徐汇区中心医院,展琳去拿最后一次血样报告。

  各类指数都已经恢复得很正常了,尤其是白血球,完全没有第一次拿到报告时那么惊人,医生说她这次发烧差点烧掉一条命,如果再晚送来几天的话。而讽刺的是她居然连自己是怎么发烧的都想不起来,生病那一段日子的记忆,除了全身的酸和肩膀上伤口的疼,真的没有更多的印象了。只知道自己在一次追捕疑犯时失踪了,被找到时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几个月,样子看上去很落魄,一身的伤,全身烫得让人害怕。而这些,还是住院吊葡萄糖时来看她的同事陆陆续续告诉她的。

  空白了几个月的记忆。当中发生了些什么,自己为什么而受伤,为什么而生病,没有任何印象,仿佛生命中的一个断点,被时间的手不经意间抽去了,又忘了还回来。

  有时候想到这点,会感觉不大舒服,不过没关系,影响不大,至少命还在不是?干这一行,危难过后还保得命在,那已经是神最大的眷顾。神……怎么最近脑子里老蹦出这个字眼,莫名的神神叨叨,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啊呸呸呸……

  一路逛着街回家,因为时间还早。路过书报亭时顺手买了份晚报,过期的,只是没看几眼就扔了,占据几大版面,充斥着亚述尼斯坦为了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争夺石油资源而引发战争的系列报道,一个月来天天如此,媒体不腻歪看者都觉得无聊。而最近无聊状况有增无减,可能为了吸引更多人眼球,自NY时报之后,几乎所有媒体开始争相猜测亚述尼斯坦及援助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米国,谁比谁更先会动用核武器?

  两个全世界号称最自由和民主的超级大国,比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自由而民主地抱着核弹头,围着全世界最大的油田集中地,彼此间虎视眈眈,不管是顶着反恐怖武装的光鲜帽子,还是打着所谓帮助阿拉伯兄弟的正义旗帜。

  无聊,真他妈的无聊。

  回到宿舍的时候,同舍两个工作搭档利丝和牧慧还没回来,她们最近很忙,可能为了几个月前那个她经手的博物馆抢劫案最近在重查。似乎近期还要派她们出国,虽然展琳对此同样跃跃欲试,但碍于身上的伤还没恢复得彻底,以及记忆空白这个既可以称作是病,实际上算不上是什么病的病症,所以只能乖乖留守。

  算了,难得清闲吧,反正工资是照拿的。

  桌上电脑开着,牧慧通常在用过后总没有关的记性,美其名曰——给机器热身。热身,热坏了三根内存还是她展琳给报的销,当然这记性小丫头也是不长的。

  嚼着面包拨号上网,慢慢地觉得这样悠闲的过法其实也不错,不过最近网上也没多大看头,国际要闻依旧被亚、阿、米三国局势所占据,国内新闻在几条特别重大的国家要闻之后,基本再往下拖就成了明星三角恋婚外恋乱七八糟恋的天下。叹息,随手点进聊天室,几个专题一眼扫过,在一个名叫“探索”的按纽上点了下去。

  “探索,创建人:神,当前注册用户六人,当前过客四人,欢迎过客GD0153的到来。”

  过客GD0153就是展琳。

  这聊天室同其他情感类聊天室相比属于清净到可怜的那种,看看人数就能知道,也不晓得当初是怎么在一堆名字里挑上它的。原本当时进来看了一眼调头就准备走,不过却在点返回的刹那被聊天室主人一句话留住,或者说是吸引住了。

  “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当时展琳有点好笑地停下按在返回键上的鼠标,随手打上两个字:“荒谬”

  “荒谬的含义是什么?”

  “夸夸其谈着无法证实其真实存在的言论,属于荒谬。”

  “你觉得你的存在是不是一种荒谬?”

  “真实的存在怎么能叫做荒谬?”

  “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存在的真实?”

  “生命。”

  “生命是什么?”

  “呼吸、成长、衰老、死亡。”

  “你刚才说到呼吸、成长、衰老、死亡。如果其中一点打乱,你是否会质疑生命?”

  “不会。”

  “这么干脆?”

  “没有呼吸就无法生长,没有生长就无法衰老和死亡,没有任何人可以把这些轨迹打乱,所以没有什么可以让我质疑生命的真实。”

  “那么,重叠的生命旅程呢?”

  “例如?”

  “例如你在这里同我聊着天,也许还喝着饮料抽着烟,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环境下,存在着另一个和这世界一模一样的世界,那世界存在着另一个你,那个你或许正看着书,或者正陪朋友聊天,只是因为场地不同,你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你。”

  “等等,你是指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环境存在着另一个我,只是因为不存在于同一个空间,那个场地,我想你指的就是空间的意思吧,所以我们同时存在,发生着可能的或不可能的经历,但她看不见我,正如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说下去。”

  “而这样的你和‘你’,有一天因为某种意外而重叠了,由此衍生出另一条命运的轨迹,那么,这算不算是你说的正常生命轨迹中的意外?”

  “我想,那只能说是荒谬了。”

  “嗯……也许:)”

  从头到尾,只有聊天室主人在同她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似乎其他不论是注册用户还是过路游客,都很沉默,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的谈话,不插嘴,也不离开。

  聊天室主人叫“神”,一个既俗又傲的名字。想像中或许是个年纪不大、脾气有点倔的男孩,因为只有那样的毛头小子,才桀骜地起着这样的名字,又不会觉得丝毫脸红和对不起“神”这个可望不可及的字眼。

  事隔多天,对着电脑又想起这个荒谬地谈着时间和历史的“神”来了,所以趁着空闲,展琳决定再找他(她)聊聊,看看他(她)是否还能再聊出些什么希奇古怪的论点,以打发自己过剩的精力和时间。

  (神)对(所有人)说:“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进聊天室不到半秒,那句话再次出现。难不成是创建者大人每次出现时的口号?

  嘴角扬了扬,展琳敲上一行字:“可以选择,除非预知。给我机会的话,我不会选择改变历史,因为没有改变的意义,也不会选择改变我的命运,因为没有改变的必要。”

  (神)对(过客GD0153)说:“也就是说,有改变的必要或者意义的话,你还是会选择改变。”

  “也许。”

  (神)对(过客GD0153)说:“有没有关注过近期的亚阿战争?”

  “已经有太多人关心。”

  (神)对(过客GD0153)|送上一朵美丽的玫瑰|:“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阻止这场战争,你会去吗?”

  眉梢轻轻一挑,摇头,展琳在表情栏里同样找了朵玫瑰贴上对话栏:“想让我暗杀谁?扎西塔利斯?呵呵……喀嚓了他,这世界果然就清静了。”

  (神)对(过客GD0153)|微微一笑|:“不,是让这国家彻底消失。”

  展琳吹了声口哨,笑,现在的孩子真是心比天高:“首先,我不是神,其次,就算是神也无法因为一场战争而让一个国家在地球上彻底消失。”打完这行字,她起身朝冰箱走去。

  已经有点无聊了,这样的对话。

  翻到一只桃子洗干净了,叼在嘴里返回电脑台,屏幕上已被数行白字占满。有点滔滔不绝的意思呢……甩甩手,展琳用力啃了口桃子。

  (神)对(过客GD0153)说:“或许这国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呢?”

  (神)对(过客GD0153)说:“有没有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个平行世界观同人的命运轨迹的互动?”

  (神)对(过客GD0153)说:“假设这个假设成真。”

  (神)对(过客GD0153)说:“假设这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因某种原因碰撞到了一起,结果产生出一个根本不应该在两个世界中所产生的物质。”

  (神)对(过客GD0153)说:“假设那一切因你而起。”

  (神)对(过客GD0153)说:“你会去改变它吗?”

  “不会。”

  (神)对(过客GD0153)说:“为什么不?”

  “假设不成立。”

  丢下这句话,外面铁门咔啷啷一阵乱响,随即是噼里啪啦换拖鞋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回来了,直接关闭网页,关机,把桃子核从嘴里吐出:“慧,这么早?”

  “早个屁!死不要脸的罗扬!存心想累死我们两个。”

  “粗鲁……利丝呢?”

  “还在解码呢。”丢下手里大得吓人的帆布包,整个人朝沙发上一横:“累死我了……”

  “有什么进展?”背对着她,脚朝桌上一搁。暗了的屏幕上映出牧慧的脸,稍纵即逝划过一丝并不起眼的犹豫。

  “基本没什么进展,没有头绪,很多线索都理不起来。”

  笑笑,抬头望向她的眼睛,牧慧的目光却早已转向了餐桌:“还有吃的没?”

  “半只馒头。”

  “算了……那我洗澡去了。”

  “慧……”

  “什么?”

  “没什么,你去洗澡吧。”低头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随手拿起一旁的打火机,抬眸目送着牧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没有点燃,只是下意识把它捏在指间旋转把玩。

  窗子一阵颤动,起风了,气象预报说今晚会有7号台风席卷申城。

  台风的名字很好听——艾丝美拉。艾丝美拉来自海洋,艾丝美拉的声音就像发怒的海浪。

  铝合金窗开始抖得有点不堪负荷。

  展琳站起身想看看窗是不是没有关好,起身一刹,四周突然间一片漆黑。

  “琳!快去看看保险丝是不是断了!!”卫生间随即传出牧慧的尖叫,伴着哗哗的水声。这家伙,到现在都还没养成关门洗澡的习惯,将来离开了宿舍可怎么办?

  摇摇头,展琳点亮了打火机摸索到门口。门都在微微颤动,看来台风来势不小,隔着外面的走道都能感觉到它的威力。

  熄灭打火机,她把门打开。

  扑面而来一股劲风,几乎把人逼得后退,与此同时一股冲力极强的水柱越过走道口的窗户,紧跟着狂风朝着房门方向直扑而来,那汹涌的气势,简直就像洪水泛滥时突破闸口的决堤之浪!

  窗口在三楼。

  展琳傻眼了。

  下意识朝门背后一闪,却在这一瞬间,一切骤然静止,包括那阵猛烈的风。

  “你在这里干嘛?”身后突如而来的声音把她吓得一惊。迅速回头,身后一身透湿抓着胸前毛巾的牧慧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了?看个保险丝,至于吗……”

  灯突然间亮了,刺得两人不约而同眯了眯眼。

  展琳朝门外看了一眼,门外很安静,连隔壁张大姐家的小狗贝贝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道上是干的,包括窗台,月光下折射着白亮的光。

  一丝风都没有,别说走道,就连窗外的树都不见摇晃。身后响起牧慧赤着脚劈劈啪啪的脚步声,灯亮了,她又可以继续洗澡去。

  展琳不死心地再朝外看了看。朗朗星空,哪里有半点台风袭击的倾向?

  那么刚才听到的风声是什么,那么刚才看到的浪头般的水,又是什么……

  犹疑间,窗外树叶一阵微颤。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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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二十八章幻觉&消失的历史~

 

  台风在预警后迟迟未至,气温却一路飙升得很快,正如气象预报说的,一周内平均气温持续39度,黑色警报的级别。空调车普遍挤得让人担心门是不是会随时被撑破,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把遮阳帽当头盔、把长袖披肩当铠甲穿的自行车骑手,仿佛他们不是在太阳底下赶路,而是直接面对核辐射的侵蚀。

  展琳搭牧慧的顺风车上警局参加每周例行会议。

  车里的空调坏了,每吃一个红灯牧慧额头上的汗就厚一层,最后甩甩手都能甩出一串水珠子,目光直接朝暴戾发展,在每次那些开着空调的靓车从边上呼啸而过的时候。展琳不得不跟她调换了位置自己来驾驶,那丫头一热脾气就大,脾气一大车就开得比较“惊险”,如果头脑再发发热,保不准就跟前面热浪滚滚、排着废气的车“生死时速”了。大热天的,那可不太好玩。

  只是展琳真没觉得特别热,这样的气温这样没有空调的老爷车,有风的时候还是比较凉爽的。凉爽……后视镜里瞥见惠那张油光可鉴的脸蛋时,她为自己会想出这个词颇感意外。

  “小琳子!”进了办公楼和牧慧分开没多久,展琳随即被一个大嗓门叫住。叫住她的是仓管处老刘,东北人,习惯用那种很浓的东北腔叫她小琳子。

  “什么事啊,老刘?”

  “听说你住院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那就好,天热啊,容易得病,你们这些没日没夜在外头跑的年轻人尤其要当心。”

  笑笑,想起了什么,转身朝他走去:“对了,老刘,正好你在,我想领回我的枪。”

  “行。”戴上眼镜撕下张纸在上面刷刷填了几个字交给她:“让罗扬盖个章上我这里取。”

  “好的,谢谢。”取过单子正要离开,冷不防被老刘再次叫住:

  “小琳子,你上次在我这里领的43号防弹衣和56C突击步枪,已经过期三个月了,记得早点还过来。”

  展琳微微一愣:“罗扬没把它们还过来吗?”

  “没有,我这里有记录呢,到今天为止还没还。”

  “知道了。”目光闪了闪,她朝老刘微一点头,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英国大使馆的人又来过了。”

  “四组人拉过去调查,他们还想怎么样?”

  “下周二MI5会介入。”

  “英国情报局?呵呵,第一次查的时候他们也介入了,有用吗?”

  “主要这次是因为……”

  低低的讨论,在展琳走过中央办公室时嘎然而止。展琳也不以为意,望着他们礼貌地点点头,径自走向罗扬的办公室。

  “琳?”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罗扬看样子正准备离开。抬头见到展琳站在门口无声无息望着自己,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没有回答,展琳抬手把一摞档案袋丢到他的桌上。

  “检验报告?出来了?”

  “对。”

  笑笑,打开袋子抽出里面的报告看了几眼:“恢复得不错。”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再修养几天。”

  “利丝和慧她们进展得并不顺利。”

  “这点你不用担心。”

  “我想调查。”

  目光轻闪,罗扬拿起桌上的墨镜:“不要勉强自己。”

  “几个月的时间,扬,你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抬手把住门框,展琳在他打算绕过自己走出办公室的同时把他挡住:“我的耐心有限。”

  抬腕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琳,去开会吧。”

  “我在博物馆出事那天穿的防弹衣和带着的枪,你们有没有看见?”

  话题突然转变,似乎令罗扬有种猝不及防的意外。目光停留在展琳若有所思的眼眸中,他沉默片刻,笑了笑:“琳,想想,几个月的时间,不论中间你发生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人,都不可能让你一件防弹衣一把突击步枪装备到现在。”

  “我明白,所以我想看看你们找到当天我穿的衣服了吗?”

  “为什么?”

  “我想那是能帮助我回忆起那几个月究竟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的线索。”

  “琳,”再次看表,“你快迟到了,今天局长亲自主持会议。”

  “罗扬,你是不是在回避同我谈这个问题?”

  “我只是赶时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在等我去解决。”

  目不转睛直视着他的目光,半晌,展琳的手从门框上垂下:“我们以后再谈,你有时间的时候。”

  “好。”侧身从她身旁走过,出办公室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展琳紧随其后,出中央办公室,分开,走向走廊另一头。

  那么多年的相处不是不了解他,罗扬这人,平时异于常人的温和脾气,但当他为了某些事所坚持的时候,无论谁都无法轻易改变,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在这行里走到今天。

  只是为什么他不愿谈这件事,难道除了博物馆的案子以外,连这点她都无权去关心了?罗扬,这到底是为什么……

  开完会出来已经晚上七八点钟,展琳觉得天昏地暗外加晕头晕脑。领导们讲话似乎永远都能不用稿子而滔滔不绝,这是底下坐得屁股发麻肠胃乱吼的小虾米们很难学到手的本事。说真的,从古至今当领导的,通常不用讲究其操作能力有多强,单看他一张嘴皮子多能讲。

  琢磨着,大厅自动门开了,展琳险些被扑面灌来的一阵风掀倒。

  晃了晃等风过去站稳了脚跟,这才发现预告了几天的台风似乎终于来临了,传说中的八级台风。

  锅灰似的天压得极低,一波又一波的风因着四周林立的大厦而呼啸肆虐,尖叫着扑得那些树疯狂摇摆。街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

  浓云暗沉的天空,因为底下林立的大厦通明的灯火而不至于太过混沌,浮云被台风吹得飞速游移,隐隐露出一道浅色断层,仿佛被闪电劈出的一道裂口。裂口中有什么东西随着肆虐的风微微晃动,折射着那些绚烂的灯光,流淌出一种水面般的波光……不对,分明就是水面的波光!那云与云交接的缝隙之间竟吸着一条巨大的水柱!

  不敢置信地用力眯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展琳不由自主一声惊呼,下意识矮下身,抬手遮挡在自己头顶。因着那水柱轻轻摇摆了一下,在一道闪电过后,突然间洪水般朝下直压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感觉,连耳旁呼啸的风声都在刹那之间被那股巨大的潮声所吞盖!

  天空的海啸?!

  “轰!”一道惊雷。在展琳用手下意识护住头部的一刹,哗哗的急雨伴着越发猛烈的风卷了下来,没头没脑倒了一身。

  但绝不是洪水从天而落的那种恐怖,绝对不是。

  手慢慢从头顶移开,展琳抬起头,顶着漫天狂乱的雨丝勉强睁开眼。天空依旧是暗沉混沌的,被灯火照得有些显眼。只是浓云密布的天空看不到一丝缝隙,更不要说,那道从缝隙中直扑而下的潮水。

  只有密集的雨丝没头没脑地击打在她身上,提醒着她确实是有水的存在,只是那是雨水,而不是从天而落的、漫天泛滥的空中洪滔。

  又是幻觉吗……

  冰冷的水冲刷得被会议搅得发昏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站在人行道的路灯下,展琳望着漫天交织的银色雨幕,一动不动。

  电子屏幕上提示着

  “因受东南亚热带风暴影响,预计本市明天风力最高可达十级,有关部门请做好安全措施,尽量避免外出……”

  回到家时很意外地见到大忙人利丝在电脑前坐着,之前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有看到她的踪迹了。身旁的电视无聊地播报着气象预告,她则坐在电脑前专注地摆弄着键盘。直到听见脚步声,这才从椅子上仰起头,摘下眼镜对展琳眨巴眨巴眼:“游泳了?”

  “游了两条街。”

  “喂!剥光了再进来!”

  “这礼拜轮到谁打扫?”

  “哦,对,是那个机械脑袋。进来吧,不关我的事了。”

  “真现实……”

  “跟你学的。”

  “……”无语,展琳脱下雨披淌着水走进门。雨披是超市买的一次性用品,不过不如不买,那么薄的一层纸根本挡不住外头倒下来似的雨,和着衣服跟水紧贴在皮肤上,刺痒了一路:“在干嘛呢,回家都不闲着?”

  “重装系统。”

  “重装?怎么了?”

  “一开机就瘫痪,查半天没查出什么来,刚刚总算让我搞进系统了,现在重装看看。”

  “呵呵,还有你对付不了的问题。”

  “暂时的。”

  “饭吃了没?”

  “搞定再吃。”

  “急什么?”

  “得查点资料,我那台便携式忘在办公室了。”

  “明天再查好了。”

  “明天可能来不及,我要把资料和程序分析一下装进电脑,他们等着我的报告。”

  “那我先去洗个澡,回头给你弄点吃的。”

  “谢了。”

  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泡着,展琳对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浴室的设计者是牧慧,凡是涉及到享受的地方她都喜欢插上一脚,因着她的恶趣味。比如这个可以让人直躺下来的浴缸,比如这面直面洗澡者的镜子。

  一个爱坐在浴缸里看着自己裸体洗澡的女人。

  雾气迷蒙的镜面模糊折射着身体每一个优点,亦不会放过每一个清晰的缺点。手指在肩膀轻轻游移,那里杯口大一个伤疤,虽然在外科手术修补下恢复得几近完美,但还是毫不掩饰地张扬着它曾经的可怕。

  展琳至今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得到这个伤口的,由后肩直贯至前,至少一根木桩的粗细才能造成这样大的破坏面积。从博物馆遭受袭击,到几个月后被人在一处新开工地的地基处发现,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隐隐觉得自己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有着某种程度的牵连,关于博物馆那次袭击事件。如果能靠什么媒介让自己深入思索一下的话……可是为什么罗扬连她提出看看自己被发现当天所穿衣裳的要求都回答得模棱两可,到底是为什么……

  思忖间,漫不经心地在浴刷上倒了点沐浴露。揉出一层泡沫正要往脖子上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镜面,随即,整个人一定。

  她见到被水汽蒸得有些模糊的镜子里出现一道背影。挺高的个子,配着一头挺长的黑发,散乱随性地披散在看不清是什么款式的白衣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镜子里拿着浴刷一动不动的自己一步步走去。

  可是镜子前面便是浴缸,浴缸里除了呆呆坐着不动的自己,没有第二个人。

  这道背影是谁的?!

  脑神经骤然间紧绷。头一个反应是身后是不是有人在放投影。猛回头急扫一眼,随即,眉梢轻轻一挑。

  身后的磨砂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而边上墙壁光洁的瓷砖表面泛着干净柔和的光,每一寸都尽显眼底,根本不可能隐藏架设任何一种哪怕是最小一种的投影仪。

  难道又是错觉……愕然,展琳回过头,朝镜子方向再次投去一瞥。

  这次她惊得几乎从浴缸里直窜而起。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疲惫地躺在浴缸里。脸色苍白,眼圈青得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得到过休息。头发依旧是出院时半长不短那种样子,凌乱散在脸侧,让一张脸看上去憔悴得更为厉害……而那道高大的背影就伫立在她的边上,低着头,似乎在凝视自己镜中虚弱得令她自己都感觉可怕的身影。

  然后他忽然俯下身子,低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展琳不由自主朝后一退。

  背撞击到浴缸的刹那,她明显感觉到一缕发丝从那背影的肩头滑落到自己脖颈时细细的麻痒。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低头去看,除了身周一圈随着水波荡漾的泡沫,什么都没有。

  而镜子里的自己却动了,在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水中对着镜子发愣的时候。

  伸手搭在那始终无法见到正面的男子肩膀上,镜子里的展琳侧过头,似乎想将他推离自己,但显然并不见效,那男子反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深埋在她颈窝的脸沿着她脖颈柔软起伏的线条贴向她的脸,一瞬间的契合,冗长的发丝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脸庞悄然覆盖……

  嘴唇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燃烧起来的感觉。疼痛,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镜中那身影起伏间喷洒在自己身上灼热的呼吸……

  忽然有种想窥知镜中那道背影真实面目的强烈冲动。

  搭着浴缸起身靠近镜子,在镜中两人纠缠得令自己心乱得绞成一团的时候。镜面却忽然模糊得更厉害了,因着被自己突然而起的身体所带出的一波热气。

  展琳僵了僵。

  眼看着里面的身影在水汽蒸腾下一点一点消失成一粒粒银白色的水珠,情急下试图伸手去抹,谁知道手还没靠近镜面,那上面的水汽却忽然间迅速蒸发了,正如同刚才聚集时一般的突然和快捷。

  然后她逐渐看清镜子中再次倒映出她半跪在浴缸里的身影,一手半举着,抓着泛满泡沫的浴刷;一手紧紧抓着浴缸边缘,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透过那层玻璃,死死望着自己。

  “琳!我有事出去一次!”门外乍然响起利丝拔高的嗓音,终结了展琳一动不动跪在浴缸里形同老僧入定般的状态。

  回过神匆匆擦干了身体从浴缸里跨出,披上浴袍开门的一刹,她再次朝镜子方向看了一眼。

  镜子表面的水汽已经被蒸发掉不少,清明光洁的镜面,映着浴缸后的墨绿色瓷砖,以及她一张略带着苍白的脸。没有任何类似人背影的东西,亦没有任何异相……又是错觉吗,真实到有点过分的错觉……

  转身出门,腿有点软,她发现自己的膝盖竟然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浴缸里跪得太久。

  走进过道,一阵风吹得没有干透的皮肤一阵微寒。

  外间门半掩着,铁门被走道里的风吹得嘭嘭作响,看样子利丝走得有点匆忙,电脑还处在选择是否关闭的状态,她就急着离开了。

  把门用力推上,现在的她只想给自己膨胀的胃找点刺激的东西,一天内连着两次看到某些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东西,心底有种没来由的烦躁感。

  电脑桌面被清理得很干净,原先充斥着大半个屏幕的图标,现在只剩下一个“我的电脑”、一个IE快捷键,以及一个文件夹。文件夹被锁住了,点击后会跳出请求输入密码的框,这是利丝搞出来的把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展琳或者牧慧都没有能力破解。

  文件夹名字叫“天狼之眼”。

  乍看像是某本书,或者某种PC游戏的名称,想来,它应该就是利丝急着重装完系统后所查的资料,而为什么要加密,“天狼之眼”里到底藏着些什么连对自己都必须保密的东西……鼠标在文件夹上轻轻游移,展琳思忖着,低头呷了口咖啡。

  目光不经意瞥过屏幕底部,那条导航栏上有张IE页面还留着没关,她信手把它点了开来。

  ——“被红海之水与北非沙漠吞没的历史帝都凯姆?特之毁灭”

  凯姆?特,乍看到这三个字,展琳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这到底讲的是哪个国家。

  红海和北非……至利比亚边境起划分,算起来应该都是亚述尼斯坦的领土,那里有它多个州和省。这标题指的是那些地方在成为亚述尼斯坦土地之前的历史吗?自从它与雅典一役最终形成了现今这块版图后,那些被它收复的国家曾有过的辉煌历史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于人们的记忆,惟一多少保存一点它们在时空中曾盛放过的痕迹的,怕是只有历史书和各类民间传记了。而其中最有名、最常在书中或者史学家口中谈到的,应该是指……那是非常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它是指……是指……

  放下杯子,她发现自己脑子要命地卡在这一环节上了,某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可偏偏到了脑子里,却在一个小小的拐角处给卡住了,小却足够憋死人的拐角。

  眉心微蹙,她凝神往下细看。

  文章一开始有很长几大段介绍了这个名叫凯姆?特的国家的发展史,从奴隶制的形成,到同一时代别的很多国家还处在茹毛饮血阶段,而这个国家却已拥有极文明先进的政治经济管理机制和城邦建设机构,尤其是数学的利用……一条条,一例例。

  令展琳疑惑的是这些描写让她觉得真的很熟悉,但又真的无法把它们同这个国家以及它的历史交叠起来。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段已知的历史忽然莫名嫁接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国家上,而那段已知的历史,明明熟悉得随时随地可以从脑海里泛出,却又如雾里观花般朦胧和陌生。

  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

  莫名,亦费解。犹疑着,她另开了一张页面进GOOGLE,随后搜索了一下“凯姆?特”。

  随之而来近数十页的相关字段搜索结果,让她不由自主吃了一惊。这虽然眼熟却几乎在自己脑中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的国家,存在感竟然是这样强的:凯姆?特的兴亡;凯姆?特历代帝王年鉴;尼罗河畔失落的文明;太阳历;膜拜太阳的帝国;一个黄金帝国的神秘消亡……尼罗河畔?尼罗河?这不是埃……埃……

  又来了,那种呼之欲出,却被大脑某个小小的弯口突兀卡住的痛苦。

  “埃”什么,盯着满屏幕的凯姆?特思索了半天,展琳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再次无法倾倒出脑中灵光一闪后的全部。

  不知不觉一杯咖啡全倒进了喉咙,咖啡忘了加糖和牛奶,而她却感觉不出这黑得纯粹的液体里让人有些发麻的涩苦,整个大脑充斥着疑惑和不甘心。明明网页上记载了那么多的历史,她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历史的真实存在感都会觉得错位和模糊?如果只是一两张网页,还能解释有可能是粗心的编辑排版错误,而长达几十页的相关链接,那怎么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点燃一支烟含入嘴里,她深吸了一口。

  “嘭!”窗突然被台风一波猛烈的侵袭撞得发出阵急促的颤抖,在这安静的有点压抑的空气里,让她的心没来由一阵急跳。外面停了半晌的雨再次倾倒了下来,比之前更猛烈的感觉,她坐直身躯重新点开那张“帝都凯姆?特之毁灭”的页面,对着屏幕缓缓喷出一口烟。

  “我回来了!”铁门咔啷一阵脆响,伴着迅速席卷而入的风,牧慧踢里踏拉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了进来:“风大雨大,见鬼的天气!”随手把翻了边的伞丢进筒里,她拧着湿透的衣服喋喋不休地抱怨:“抠门啊,这种天本来以为能在宾馆混一夜,居然把我们都赶回来了,小气张,以后再让我加班做梦都别想!”小气张是她部门顶头上司,以精明抠门在整个总部闻名。虽然说出于工作需要,牧慧、展琳和利丝被分配在一个行动组,不过平时还是各有各自的领导管辖,比如展琳的顶头上司是罗扬,而牧慧的则是“小气张”。

  “别拧了,去洗澡吧。”

  “弄弄干先,这礼拜轮我打扫。”

  “这记性你倒还长。”

  “嘿嘿,我准备申请一周值班,打扫的事就……”

  “那行啊,下周双倍,我没意见的。”

  “你这女人过不过分?和小气张有得一拼。”

  “这话我会替你转告给她的。”

  “……”无语,撇着嘴晃到展琳身后,顺手拿起她的咖啡杯。眼角瞥见她面前的屏幕,微微一愣:“怎么,你也在看这个?”

  “没事做翻着看看,对了慧,正好你在,我问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被红海之水与北非沙漠吞没的历史,帝都凯姆?特之毁灭,这标题确定没有写错吗?”

  牧慧放下杯子看了看她:“我不太明白……”

  “在北非沙漠,靠近红海,被尼罗河贯穿的国家,那不是埃……埃……你记得那个国家名字吗?埃什么?”

  “埃什么?”重复了一句,牧慧笑:“我怎么知道埃什么,那国家就叫凯姆?特,博物馆为保护这个国家那些国宝级文物,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怎么连个名字都会搞不清楚?”

  “怎么会是凯姆?特,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国家,明明是那个埃……什么。”脸色微微涨红,展琳指指身旁的椅子:“你坐下来,我们查地图。”

  “你自己查吧,我得先去洗澡,回头再说,”摇摇头避开展琳的视线,牧慧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朝洗手间走去:“琳,我看你中学是白读了。”

  展琳不语,目光集中在刚打开的世界地图上,找到了凯姆?特,也就是她脑子中所认为的应该是埃什么国家的位置。

  位于沙特阿拉伯和利比亚之间,沿尼罗河分成南北两个版块,从公元1643年起被征服者,亚述尼斯坦当时的国王命名为南北阿罗巴哈曼洲。再搜索阿罗巴哈曼洲,出现的页面清晰显示,南北阿罗巴哈曼洲,旧称凯姆?特,于公元前3×××年一场世纪瘟疫爆发过后,被横渡红海而来,当时新近崛起的军事强国亚述及其联盟国赫梯攻占,自此终结了数千年称雄北非的历史……

  一清二楚的历史记录。

  可是……脑子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排斥感是什么……本能地排斥这段历史,还是本能地排斥这段历史的真实?而为什么这样一段并非不起眼的历史过往,在自己大脑里会亦真亦假,氤氲交杂得近乎虚幻?分明这种历史本该在中学时就该熟知了的,难道真如慧所说,自己中学都白读了……

  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展琳点开“帝都凯姆?特之毁灭”,继续往下看。

  “百年不遇的瘟疫席卷整个凯姆?特。”

  “北部城市在过后的十年内持续着一座死城的恐怖,到处是烧焦的尸体和建筑残骸,有路经的商旅这么形容——像一只浑身长满了窟窿的漆黑色兽,横卧在沙砾上悲哀地仰望着天空。”

  “红海站起来了!摩西在上帝的帮助下让红海分裂出道路,带着他的以色列信徒,亚述人在神的帮助下让红海直立成墙,带着他们的军队。”

  “庞大的军队在努比亚来不及调转回来,南凯姆?特面临腹背受敌的威胁。”

  “消失的辉煌,消失的黄金之都,诅咒,还是神放弃了对它的庇佑……”

  额角有些冰冷的液体悄然下滑,房间里并不热,可当展琳随之触摸上自己额头的时候,却拭到了一手心滑腻的湿。

  怎么会出那么多汗……视线从屏幕上稍稍移开,随即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得厉害。是因为这些记录吗……可是,自己到底是在紧张些什么……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开水,回到电脑前坐下。汗很快在空调下挥发干净了,她觉得心跳似乎正常了一些。牧慧还在浴室里哼着歌,想必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迟疑片刻,她拖动鼠标继续往下看。

  鼠标一路下滑,这次看得比较快和粗略。直到占据屏幕四分之一的一幅插图蓦然跳进眼底,她的手这才不由自主顿了顿。

  黑白色的图片,加深了画面的清晰感,极细腻真实的一副战斗场面,图旁注解寥寥数行:至今亚述尼斯坦国家博物馆内陈列着当时征服者亚述大帝辛伽命人雕刻的一块胜利石碑,石碑上一幅图和一句话,那是曾令当时亚述人在胜利后感到无上荣耀的一幅画面、一句话。

  插图上是当时末代法老王奥拉西斯?卡?阿曼被战场上无数把刀砍倒在地的画面,法老王……对,那个国家的人,称他们的帝王为法老王。画面上的法老王看上去非常年轻,粗砺的手工艺模糊了他的五官和表情,只看得清他手里紧握着他的剑,半侧着头望着自己被烈火熊熊包围的城池,双目微睁。

  无数双脚踏过他的肩膀、他的头颅、他的四肢涌向那座城。碑基上横刻这样一行字,译成中文,大意是:“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心忽然钝钝地一痛,没来由地。

  对着那句话怔怔看了许久,展琳站起身走出客厅。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压迫着,突然觉得有点累了,想睡。

  “王,东门处所有兵马已经调集齐全!”

  “女人和孩子从密道离开,其余人跟我出城!”

  “王!求王务必先行离开底比斯!”

  “雷伊没有回来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城在我在。”

  “王!”

  “他们不是想要攻下我的凯姆?特?那么,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可是王……”

  “我们出发!”

  “是!”

  马蹄骆驼蹄践踏起尘沙一蓬蓬飞扬,空气是浑浊而朦胧的,阳光都刺不破的朦胧。天空模模糊糊翻腾着黄褐色的云彩,大地因此却反显得白皙。血色阳光努力挣扎在模糊的空气里,那些骆驼和骏马背上骑手的脸亦是模糊的,同周遭那些飞扬的风和沙混作一片。

  嘶鸣声,隆隆的铁蹄掩盖不住东北方红海直立起来的咆哮。那个方向的天空是暗灰色的,黑压压,几乎同土地吸连到了一块儿。

  “轰”,厚重的铜门在尘埃散尽的军队背后用力合拢,军队为首那道暗金色的身影,在大门关闭一刹回头朝城楼方向投之一瞥。

  那瞬间忽然很想看清楚他的长相,因着他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举动。

  只是一张脸始终是模糊着的,即使掩盖在脸侧那把漆黑色长发随着风沙在半空中挥散。他抬手对城楼方向扬了扬,随即回头,抬手一鞭。

  队伍的速度骤然间加快了,朝向东北方那天与地几乎连到一起的地方。

  “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停……不要去……”

  “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停啊……”

  “想要攻克我凯姆?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停……奥……停啊——!!!”

  一声呼叫终于从压抑许久的喉咙里挣扎而出,猛睁开眼,天花板上被风吹得群魔乱舞的梧桐阴影没头没脑朝自己眼底压了下来。

  血色的阳光没了。

  昏黄的沙场没了。

  沙场上那些纵骑前行的矫健身影亦没了。

  是梦……

  身子微微一颤,半张着口,一连串急促的呼吸从嘴里喷了出来,心跳快得令胸腔膨胀到发疼,展琳不得不用手按着胸口,往床的左边转了个身。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战场……凯姆?特……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看过那样的文章马上就做到那样的梦,未免应证得太快了一些……有点好笑,平静一下呼吸,她侧眸朝床边不经意扫了一眼,却在陡然之间,呼吸再次一窒。

  身旁静静躺着道身影,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的身影。

  修长,带着熟睡中的随性和安静,他就那样慵懒恣意地仰面静躺在那个地方,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这样无声而魅惑的张扬,只是一张脸被窗帘和凌晨浓郁的黑遮挡着,看不清他脸部的任何一点线条和阴影。惟有一双薄唇在房间微存的光线中折射着隐隐的光泽,线条柔和优雅,轻抿着,仿佛随时随地会因某个表情、某个动作而微微上扬……

  展琳不能确定眼前的一幕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下意识身子朝后一弓,牵动床单扯了扯,那身影随之一动。

  她险些因此而从床上纵身而起,只是被克制住了,因着那身影在一动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存在的感觉,都不是那么真实,以致连着几次看到过那样真实幻觉的她,此时不太敢轻信自己的眼睛。

  一缕风从窗缝里挤了进来,吹了一晚依旧不见势头减弱的台风,拂开窗帘,拂着他的发丝和衣摆轻轻摇曳。

  他的发很长,漆黑色,像横在床褥上一匹上好的绸缎。他的衣服似乎是亚麻的,奇怪的式样,和刚才在梦里见到的那些骑士的穿着有点相似……他在轻轻呼吸,隔着半个枕头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那些细若游丝轻洒在自己额头的温度。

  难道不是幻觉……

  迟疑着伸出手,她慢慢靠近那张被阴影所隐匿的脸庞,在离开肌肤不到一公分远的距离,顿了顿。

  指尖由下感觉到的淡淡体温,那是真实的。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的发丝轻扫在手背瘙痒的感觉,亦是真实的……难道……

  不再迟疑,她的手朝那张脸直接按了上去。

  却非常清晰而直接地按了个空。

  手指压在空落的床单上,那上面是冰冷的,感觉不到任何曾有人在这里躺过的温度。平整的床面几乎没有任何褶皱,除了被她手指压出的几道细细的痕迹。

  根本……不像刚刚还有人在这上面躺过的样子……

  难道又是幻觉……

  手指下意识地在身旁的空位处轻轻游移,展琳呆看着它,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丝光线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帘映入室内,天亮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二十九章记忆~

 

  (过客GD0367)对(神)说:“每次来都看到你在这儿,你从事的工作和网络有关?”

  (神)对(过客GD0367)|送上一大束漂亮的玫瑰|:“那是我们有缘,亲爱的:)”

  (过客GD0367)对(神)|微微一笑|:“想和你聊聊,有没有时间?”

  (神)对(过客GD0367)说:“当然。MM想聊什么?”

  (过客GD0367)对(神)说:“MM?你怎么肯定我是女孩?”

  (神)对(过客GD0367)说:“感觉。”

  (过客GD0367)对(神)说:“两句话就能感觉……那你还能感觉到些什么?”

  (神)对(过客GD0367)说:“感觉到我们或许认识很久了,感觉到我们曾经聊过不少时间。”

  (过客GD0367)对(神)|丢上一只臭鸡蛋|:“小孩子不要自作聪明。”

  (神)对(过客GD0367)|微微一笑|:“网络上的称谓可以随时随地换,说话的语气和感觉非专业人士却不是说变就能变。MM,鸡蛋很臭,没事不要乱丢。”

  (过客GD0367)对(神)说:“很勉强,但我还能接受。神,我们言归正传吧,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的关于某种平行世界观的论调?”

  (神)对(过客GD0367)说:“当然,感兴趣了?”

  (过客GD0367)对(神)说:“我只是最近感到有点疑惑。”

  (神)对(过客GD0367)说:“什么样的疑惑?”

  (过客GD0367)对(神)说:“你是否曾经有过那种……见到某样东西,或者某个名字觉得非常熟悉,却又怎么样也回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接触过那样东西、那个名字的感觉?”

  (神)对(过客GD0367)说:“有。有时候看到一道风景,之前我其实根本没有到那个地方去过,但我对它熟悉得就好像是从童年起伴着呼吸跟随的记忆,虽然我并不知道这记忆的起点到底在哪里。”

  (过客GD0367)对(神)说:“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过客GD0367)对(神)说:“有时候我想是不是自己记忆或者神经上出了什么问题?有证有据的东西,在我记忆里很模糊。没凭没据的东西,在我脑子里呼之欲出。”

  (过客GD0367)对(神)说:“我不知道那感觉该称作什么,我喜欢对疑惑的事追根问底,但这样奇怪的感觉,我有种无处着手的疲软感。”

  (过客GD0367)对(神)说:“有点烦。”

  (神)对(过客GD0367)|微微一笑|:“不如说是种恐惧,不知道否定自己还是否定现实的恐惧。”

  (过客GD0367)对(神)说:“是这样……”

  (神)对(过客GD0367)说:“其实这种意识状态,信佛的人讲,那是前世的记忆在今生的闪断。而我喜欢把它称为——当两个平行的时空由某种原因相碰撞而出现的,短时间的记忆重合症状。”

  (过客GD0367)对(神)说:“什么意思?”

  (神)对(过客GD0367)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往往认为这个世界、这个空间,这里的一切的一切,就是全部。”

  (神)对(过客GD0367)说:“但谁可以否认这个世界与之平行的空间里存在着相同的世界、相同的人、相同的一切?就好比照镜子,镜子那边照出同一个空间同一个你,而你认为那只是你的影子,一个复制品。可你是否想过,或许镜子那端的你也正是这么想的,那个你认为不过是你倒影的你。”

  (神)对(过客GD0367)说:“当你低下头的时候,当你因任何方式无法见到镜子里影像的时候,谁可以保证镜子里的你不是在仰着头,或者回过头?”

  (神)对(过客GD0367)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你,什么是倒影?”

  (神)对(过客GD0367)说:“而我们把这种说法称为平行世界,把这种同一时刻不同空间存在相同世界不同事态发展的观念,称为平行世界观。”

  (神)对(过客GD0367)说:“这些相同但不同发展着的世界本来是碰不到一块儿的,因为它们平行,它们在各自的领域里自主着自身的存在。但当有一天因为某种突发的事情或媒介而把原本平行的线路扭撞到了一起,你说,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过客GD0367)对(神)说:“我不是幻想家,我不知道。”

  (神)对(过客GD0367)说:“某些人可能就会因此而产生不知道否定自己,还是否定现实世界的存在,因为他们同时看到,或者说看到过两个相同,但不同发展着的世界。”

  (过客GD0367)对(神)说:“你说的某些人,是指我?”

  (神)对(过客GD0367)说:“我只是举个例子,一种类比。”

  (过客GD0367)对(神)说:“荒诞的类比。”

  (神)对(过客GD0367)说:“世界上很多东西其实都有点荒诞,如果留心看一看的话。”

  (过客GD0367)对(神)说:“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你所说的那种状况,那么那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否定自己还是否定现实的人,应该用什么方式去解决他们的困惑?”

  (神)对(过客GD0367)说:“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方法或者答案。”

  (过客GD0367)对(神)说:“哪怕仅仅是种假设?”

  (神)对(过客GD0367)说:“对。”

  (过客GD0367)对(神)说:“为什么?”

  (神)对(过客GD0367)说:“因为意识这东西,别人帮不到你,只有靠你自己去解决。”

  台风席卷申城已经两天,还没有离开的势头,不过天气算是不错,有点淡的太阳悬挂在被风刮得清朗的天空,不冷不热散发着让夏季的人感觉舒坦的温度。

  当然依旧不是个适合让人在外走走的天气。

  很多广告牌被拆了,甚至包括原先一些号称能抗住十二级台风的,路上显得有点空空荡荡,这种时候就得感谢地下隧道给人带来的便利,那里有惟一让人走路不会被吹得东摇西歪的通道。周末,能躲的基本都躲在家里不出来,躲不掉的是街上那些植物,好些已经被折磨得“肝肠寸断”。不过地铁里依旧是人满为患,很多人不愿顶着大风等公交车,能改道的都改坐了地铁。

  展琳有点后悔没有搭牧慧的便车,虽然她的驾驶技术实在高明得不敢让人恭维,总比现在的情形要好些。挺长时间没有挤地铁了,虽然最近地铁的拥挤度一直有所耳闻,但挤到这份上还是头一回体验到。几乎是肉贴着肉,夏天都穿得太少,那滋味可并不好受。

  好不容易挤到一块儿比较空的位置,中间至少闪掉两次那种趁拥挤偷着用自己身体某个部分往人身上蹭的猥亵男,外加一个想把手伸进她胯上腰包的小贼。小贼实在太小,不到十岁的样子,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慌乱地挤开人群躲入另一节车厢。没有追究,或许他还会继续对别人下手,这种孩子通常背后都有个团体组织,自愿的或被逼的,要管,没个底也没个限度。有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即使作为一名执法者,这就是现实。

  比较空的位置让展琳稍稍畅了畅气,边上就是车门,虽然外面的隧道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总比面对人挤人的场面要好上许多。到站还早,她朝身后栏杆处靠了靠,调整了个比较舒服的站姿,侧头对着车窗开始神游。

  一只手不期然间伸出搭在了她耳后的拉手上,在车厢一阵轻微震荡的刹那,带着淡淡的气息和体温。

  展琳的视线随即从车窗处收回,那气息似曾相识。

  随着手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白色身影,不知道从哪堆人群中闪出,面对自己不到半步远的距离站着,随车身的震荡轻轻摇摆。

  展琳微微一怔。

  白色亚麻布,似裙非裙,似袍非袍,就那样安静而无声地突然出现在眼前,无视任何人,又似乎不被任何人所注意地存在着,面对着自己。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起来,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从第一次见到他起直到现在,至少他们以这种无声又兀然的方式,见了不下三次面……

  真实还是虚幻?

  那么近的距离,抬头便能感觉到的呼吸和体温……只是隐在冗长发丝下的那张脸,始终是无法看清的,如同隔着层薄薄的纱,明明一扯就能让他的真面目昭显在自己眼前,却终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去扯开那层纱的发力点。

  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自己就这样近距离面对面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熟悉他的,至少,也是知道他的。那么熟悉的感觉,他的高度,他无声无息站在这里的姿势,他肢体所散发的情绪……谁……是谁……究竟是谁……

  车厢再次微微一晃,他的身躯亦随之一动。搭在扶手杆上的手缓缓下滑,另一只手抬起,不动声色地贴近她有些僵硬的脸庞。

  “琳……”耳旁似有若无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的脸静静压了下来。

  展琳的呼吸停止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害怕。害怕一旦呼吸,眼前的身影便会空气般粉碎,就像之前在家中所见到的情形一样……她不希望他消失,即使他让人熟悉却又始终无法让人想起他是谁,即使依旧无法辨别他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即使他的无声和靠近,快令她的心脏跳得崩溃……

  脸上没有任何知觉,虽然他的手掌轻柔抚摸在她的脸颊上。

  嘴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虽然他压低的唇,正旁若无人地将她贴紧。

  她下意识地背着双手用力握住身后冰冷的扶杆,因着自己脸部的僵硬,和肩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已经有一些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朝她方向飘来了,她的理智这么告诉自己。

  车厢再次一颠,似乎是因为险些越站,所以刹车急了点。车厢里一阵凌乱,咒骂抱怨声在人们站稳脚跟后逐渐响起,而展琳依旧是安静而僵硬的,在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颠簸牵引的惯性朝面前身影撞去的一刹那,那白色身影突兀从眼前消失了。

  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眼前一名中学生抱着肩膀忿忿地对着她加强了一声呻吟,而她随即笑笑后退,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身旁的车门无声开启,随之而来一股隧道内浑浊闷热的气流,她到站了。

  总部离地铁站不是很远,一两条街口的距离。今天罗扬应该不会出去办事,展琳打算再次找他谈谈,通常找这种人谈事不能被动,因为你会发觉他永远不会有时间。

  隔半条街的距离就看到总部大楼门口挤满了人,外面停着不少车,不断有人出来又有人进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停在原地看了看,半天没观察出什么来,只认出那些车有半数以上是电视台新闻采访车,那么那些拿着话筒背着摄像机的人,应该是记者了。

  记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莫名间见到大楼口一个人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摆着手,细看,似乎是同一部门的小刘。他招呼自己干嘛?愣了愣,看看边上也没别人,便加紧了步子朝大楼奔去。

  却见小刘的手摆得更用力了,踮着脚,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

  他这是在急什么?

  不知不觉放慢了步子,刚刚站定,便见几个留意到小刘手势的记者回头朝自己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张嘴叫了几句什么。

  直觉意识到不太对,正想转身离开,那些原本拥挤在大楼下的人群突然潮水般朝她的方向蜂拥而来,绝对训练有素的速度,不等展琳迈步,最快的一个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即而来一只漆黑的话筒,带着XXTV那个全国闻名的电视台标志,直伸到她的下颌:

  “展琳小姐,能不能谈一下您对天狼之眼事件的看法?”

  “展琳小姐!”不等展琳开口,又一支话筒直伸过来:“听说你和亚述尼斯坦前情报部长有染,能不能就这方面给各位观众作出解答,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展琳小姐,听说博物馆十二月遇袭案是精心策划的有预谋有组织的案件,作为当事人之一,您有什么看法?”

  “展琳小姐,有传闻说之前几个月你一直在法国富豪雷蒙德?佩莱斯特?赫克的府邸,也有人说看到你在亚述尼斯坦边境,请问哪种说法才是真实的?你在博物馆遇到袭击后为什么会去那里?是不是同袭击者有关……”

  “展琳小姐……”

  “展琳小姐……”

  “展……”

  一片嘈杂,一片凌乱。展琳的大脑一片空白。

  推开面前越来越多的话筒,用力往前挤,却只换来更多的话筒和人群。无数张嘴,接二连三莫名其妙的问题。同亚述尼斯坦前情报部长有染?天狼之眼事件?法国富豪雷蒙德?佩莱斯特?赫克的府邸?亚述尼斯坦边境?什么跟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混乱中一只手突然伸出,将自己的手腕一把抓紧,顺着前面不断从大楼里出来的警卫排开前面的人群,把她艰难而缓慢地拖进了总部的大门。

  几乎半暴力半强制,但还是被坚忍不拔的某些人捕捉到了瞬息她茫然烦躁的镜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刹,展琳的视线总算捕捉到了拉她进来的那人匆忙中略带粗暴的身影,身影很熟悉,是罗扬。

  “谁!到底是他妈谁给媒体透露了这些东西!”一进办公室,罗扬抓起边上一人正在看的报纸就朝地上扔,硬是把那人给吓得一愣一愣。

  揉皱的报纸上一张展琳清晰的半身照片,边上交叠着两张异国男子相,配着偌大的标题:三人行,爱情还是策略?美貌女特警涉嫌因私情参与博物馆重大抢劫案,是真?是假?

  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温文男子发怒的样子。

  脸部每一根线条都凌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陌生……直到那些线条在众人惶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由尖锐逐渐恢复平静,他站在办公室中央,往每个人脸上慢慢扫视一圈:“今天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离开。”随后目光转向展琳:“你跟我进来。”

  跟随罗扬走进他的专用办公室,看着他关上门,然后把所有百叶窗放下,展琳自顾着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只一双眼在他身上静静观望着,若有所思。

  “没什么想问我吗?”点燃一支烟在办公桌前坐下,罗扬迎着她的视线回望向她。

  “我想问的,如果你愿意说,应该早说了。”

  深吸了口烟,笑笑:“你总是能够成功地让我不知所措,即使是在这种时候。”

  展琳不语,只是从口袋中掏出包烟抽出一支,拈在指间,朝他挑了挑眉。

  罗扬低头一笑,拿着打火机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啪”的一声将它点燃。看着展琳将烟嘴凑近火苗轻轻吸了一口,他后退,闲闲地坐上桌角:“说你是在工地里被人发现,是我们撒谎了。事实上你是在亚述尼斯坦国南阿罗巴哈曼洲边境周围被发现的,当时,你差点死于一处矿坑的坍塌。”

  “南阿罗巴哈曼洲?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知道。我们赶去接你的时候,你被该国情报部扣留,并在那里的洲立医院接受治疗。”轻轻喷出一口烟,透过那层柔软的蓝雾,他安静地望着展琳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的眼:“于是我们同情报部门交涉,但他们称未得到政府批准前不能把你转交给我们。后来,我们不得不求助外交部,由他们直接出面,费了些周折,才把你接回来。因此差点耽搁了你的病,很难相信,仅仅发烧,他们居然没有能力为你治好。”顿了顿,他微微一笑:“记得当时看到你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完了,重度昏迷,肩上的伤口严重溃烂。好笑的是对方医院直接把这些归咎为你得了不治之症。”

  “后来呢?”

  “后来我们把你送回国,之后不到半个月,该国情报部部长宣布辞职。”

  “这就是媒体称我和他有染的原因?”

  “或许。”

  “那么雷蒙德呢,那个欧洲超级富豪,我又怎么会跟他扯上了关系?”

  “据说外交部是因着他的出面,才成功把你转接回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琳,其余的,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当时不对我说实话?”

  “我们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一个涉嫌因私情参与博物馆重大抢劫案的疑犯,是吗?”微笑,随手把烟掐灭。

  “不要去相信媒体的捕风捉影。”他的声音淡淡的,同他隐在薄烟背后的脸一样的飘忽。望不见他的眼神,读不出他的表情。

  “我会的。最后一个问题,‘天狼之眼’在哪里?”

  “抱歉……我无可奉告……”

  眼神轻轻一闪,展琳点点头,站起身朝门口处走去。

  “你去哪里?”

  “回家。”

  “门口有记者。”

  手抓在门把上,她回过头笑笑:“相信我知道怎么避开他们的嗅觉。”

  罗扬不语,只是轻轻地朝她摆了摆手,而她随即开门离去。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刹,手心里捏到现在的某样东西往门边的纸篓里一丢,伴着轻微咔啷一阵脆响,头也不回地略过周围同事若隐若现的目光,朝电梯口方向径自离去。

  丢入纸篓的是一只微型窃听器,最新型的,只要随手一放,无论什么地方就能立即开始履行它的功能。当然,同样也就方便了剥除。随手一剥,展琳就把它从沙发扶手底下剥了下来,在罗扬拉拢百叶窗的时候破坏了它的功能,然后捏在手心一直到现在。

  哪儿都是不安全的。某些人对人说教的同时,却往往会忽略了对自身的提醒。

  “你是在亚述尼斯坦国南阿罗巴哈曼洲边境周围被发现的,当时,你差点死于一处矿坑的坍塌。”

  “我们同情报部门交涉,但他们称未得到政府批准前不能把你转交给我们。”

  “之后不到半个月,该国情报部部长宣布辞职。”

  “据说外交部是因着他的出面,才成功把你转接回来。”

  “三人行,爱情还是策略?美貌女特警涉嫌因私情参与博物馆重大抢劫案,是真?是假?”

  ……

  很多东西不是说能接受就能够接受的,但它们来了,毫无防备并且不容质疑。

  从博物馆遇袭到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这段时间她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一点记忆都没有,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印象也是好的……抽离的部分记忆,到底记录着些什么?而罗扬乃至整个警队对于自己看似保护实则提防的隐瞒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坐在安宇大厦18层酒吧靠窗的沙发上,满脑子白天被记者围攻的场面,满脑子罗扬那看似坦白实则隐晦的话语,展琳若有所思。

  安宇大厦坐落在距离总部一条马路相隔的商业街,是集餐饮、商厦和办公楼于一体的综合性大楼。建造初期考虑到取景,所以选的地段前面没有过高的建筑遮挡,以方便在此用餐或办公的人享受到更舒适的环境。从这里眺望周围一公里远的风景基本上一览无余,当然,也包括前面的总部大楼。

  夜晚这里的视野真的是极佳的,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对面楼里的人一个手势、一个表情,这一部分得归功于鼻梁上这副同普通眼睛没太大差别的望远镜。

  展琳端起杯子轻轻喝了口啤酒。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抬腕看表,正好12点。酒吧里逐渐热闹了起来,音响师开始调出比较刺激的R&B,而对面那座被自己观望已久的楼正逐渐走向冷清。守候在门外的记者早散了,在她回家一趟稍做了些准备再次归来之后,办公室的灯一盏接一盏被熄灭,整幢楼依旧是灯火通明的,但里面可以捕捉到的身影已越来越少,又一批人零星出来的时候,展琳认出了几个同一部门的人的身影。有些疲惫,三三两两,却又彼此间默默无语,看来终于被罗扬放回家了,在距离正常下班时间六个小时之后。通常新人在分到罗扬部门的时候会很高兴,因为单从外观来讲,他是个天使。而基本上工作不到一个月后他们就会后悔,因为单从工作的角度来讲,此人是个魔鬼。

  魔鬼在那批人离开后大约半个小时从总部大楼里走了出来,迈着天使的步伐。

  走到台阶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左右环顾,片刻,在台阶上坐下,随手掏出一包烟。风很大,展琳冷眼望着他连续点了几次打火机都没有成功,最终放弃,含着烟,一个人坐在那里,视线对着空荡的马路默默发呆。

  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下意识抽出支烟点燃,并不放入嘴里,只拈在指间看着一团浅蓝色薄雾从指尖缓缓升起,玻璃窗外隔着两条街的那张清秀的脸逐渐模糊。然后,被夜色染黑的玻璃内自己一双眼,在那团薄雾中逐渐变得清晰,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神”的一句话:“谁可以否认这个世界与之平行的空间里存在着相同的世界,相同的人,相同的一切?就好比照镜子,镜子那面照出同一个空间同一个你,而你认为镜子里只是你的影子,一个复制品。可你是否想过,或许镜子那端的你也正是这么想的,那个你认为不过是你倒影的你。”

  烟燃尽,罗扬终于起身,走出闸门扬手招了辆出租,朝他家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展琳随即站了起来。回头朝总部闪亮却已一片沉寂的大楼内再望了一眼,把随身带来的黑色挎包搭到皮带扣上,拎起边上那只沉重的登山包,转身离开酒吧。

  安宇大厦顶楼在28层,确切地说应该是29层,最高层是个平台,装着避雷针指示灯和巨大的广告牌。这种广告牌厚度能当房间用,环绕着占据大半个楼面,把整个平台照得亮如白昼。

  平台上风大得让人感觉仿佛十架直升机在头顶上转。情形比预期的要遭,但展琳还是想试试,毕竟这比直接闯入要有效直接得多。拖着包矮着身体一步步移近广告牌,这里的风势相对别处要弱些,台风是一阵阵的,在极强的一波过去后,这会儿忽然间静了下来。

  展琳迅速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团黑色塑胶袋。袋子很沉也很大,里面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拆开袋子,里面是满满一包散装金属部件。又一波阵风来临,她蹲下身,一脚踩住被风吹得摇晃的包,一边有条不紊地把取出的部件依次组装起来。

  风过,一柄组合装复合弩已紧握在她手中。

  随即拖着包起身跑到平台边缘,没有广告牌遮挡的位置,这位置正对总部大楼方向,和原先设想没有任何偏差。端弩瞄准,透过红外线瞄准器目测一下距离,从包里把一卷连着金属钩的钢锁扣上弦。

  一头扣在身后金属栏上,端起弩,再次朝总部大楼顶端的目标位置目测了一下。

  应该没什么问题,经过牧慧改良过的这种弩,射程通常是一般弩的两到三倍,虽然这次的距离看上去确实比较远了些。

  突然而来又一波猛烈的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丝,刮得展琳一个踉跄。快被掏空的包没有什么分量地险些被风吹走,被她一抬腿用力踏住。头顶隐隐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快下雨了……顾不上太多,在那阵风风势稍缓之际,她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嗖!”弩是半机械发力,带出一股劲风,那支金属钩朝着对面大楼隐在夜色中的平台栏杆上破空直射而去!

  有点悬,金属钩抓探住栏杆的当口,长度恰好刚够,倾斜而下,笔直一条线绷得死紧。不过还算是非常成功的。

  弯下腰从包里取出又一卷钢索,与此同时一股突然而来的风险些把她整个人刮倒,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被迫倒在栏杆上的时候,底下深渊般的景色随着呼啸的风直直扑入她的视野。

  好容易等风过去,将手里的钢索束在双手,她抓着它往那根连接着这端与对面楼彼端的钢索上一搭,整个人朝下直荡了过去!

  12楼到8楼,一圈逛下来,被风湿折磨了多年的那条腿已经开始跛了起来。岁月不饶人,想当年他王卫国在军队里也是铁铮铮一条汉子,多远的路,连着走上一夜都不晓得什么叫做累。现在每层都安了电梯,可在走廊里绕个来回,还是累。老喽……不过数着即将退休的日子,想着以后拿拿退休金在家怡儿弄孙的悠闲,老头眼一眯,笑了。

  “轰!”冷不丁走道窗口处一声炸雷,把正琢磨着下工后找人喝个小酒的老王头吓了一跳。下意识打开手电朝漆黑一团的窗外照了照,疯狂摇撼的树丛昭显着外面此刻台风的猛烈,暗沉的云滚动飞快,时不时一两下闪电,怕是不久又有一场暴雨。

  也不知道这台风明天能不能过呢。摇摇头,老头顺手把窗栓按了按严实。

  仔细看了一遍四周没什么问题了,转身正要走,“咔啷……”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令老头握着手电的手不由自主一紧。

  声音似乎来自边上的房间,那是8楼的中央办公室。四下瞅了瞅,没人,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拖着条风湿腿几步来到正门处,拿起手电朝门上的窗户里照了照。

  里头上百坪的大厅,收拾得干净爽落,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真要藏什么人,哪有那地方给他藏得住?再说了,手电朝上抬了抬,角落里一部摄像头在手电光霎那而过的瞬间折射出幽幽光芒。是啊,有它在,怕什么呢?一楼保卫科至少有三个小伙子在盯着这些屏幕瞧,真要有什么人进来,还轮得着自个儿发现吗?

  想着,释然,他关上手电哼着小曲,一摇一摆朝前头的电梯口走去。

  直到他的微胖的身躯消失在走廊尽头,一道漆黑色身影忽然间从他刚才站立着的上方荡了下来,稳稳站定在中央办公室门口,无声无息。走廊银白色节能灯照着那身影一头暗红色短发,闪烁出一层金属般光泽。

  是展琳。

  几乎是落地的同时她就已经闪入大门内嵌式的凹槽,一双猫般精亮的眼注视着左上方那个角落。角落里有个隐蔽摄像头,几乎能窥见半条走廊的全景,惟有这个地方是个死角,那是展琳在保卫科检查闭路电视时偶然发现的。

  “叮!”走廊深处传来电梯开门的铃声,与此同时展琳已把中央办公室的门打开,低头闪身而入。

  进了大厅后反倒是安全很多,虽然中央办公室的大厅至少装着三台摄像头,但那都跟摆设没啥区别,任何一个来这里做满一个月以上的人都对它们的死角了如指掌,展琳更是闭着眼睛,都不用担心在走到罗扬办公室前会让人发现。

  顺利绕到那个小房间门口,展琳拉开挎包拉链。门是锁着的,锁是进口的电子密码锁,需要相对先进的工具才能把它撬开。她从包里拿出了利丝的电子解码器。

  这玩意儿一直看利丝用,自己没有碰过几回,因为它看上去不复杂,但操作起来并不简单。有时候一个几乎让人意识不到的疏忽都会造成无法挽救的错误,因为通常这些电子锁都安有反盗设置,一旦因为解码不慎而触发了该设置,会直接触发警报装置。

  接在电子锁上,展琳套上耳机,开始解码。

  结果却是异乎寻常的顺利,不到十分钟密码就解开了,开门瞬间,她几乎错觉为警报声响。

  进门,随手将门关上,展琳在原地站了约有一分钟时间。直到自己完全适应了自己侵入的顺利和这房间的安静与黑暗,她从包里取出微型手电打开,直接走向罗扬办公桌背后的那个书橱。

  就在同罗扬谈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放在这里的某样东西了,是份显然没有塞好,露了个角的档案袋,袋子编号为XXX0175天狼。虽然只是一瞥间的事,但XXX是特级文件的首号,这已足够引起展琳的注意。而天狼,会不会就是记者口中,包括利丝存在电脑那个文件夹标的“天狼之眼”?直觉感到这东西可能和自己被遗忘了的几个月的遭遇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在满脑子疑问找不到入手处切开的情形下,显见这是最好的着手点。所以展琳几乎在同时就拟好了上这里调查一下的计划。

  但是档案袋并不在原来的地方。

  被一摞排列整齐、模样几乎统一的文档撑满,展琳在上面摸了一圈,已经找不出一丝那只档案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想来,罗扬必然是在自己走后不久就注意到了,如果它的确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而又是罗扬不希望让自己发现的东西的话,他一定是把它收好了,但他从下午起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整个楼也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存放他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那么档案袋必然还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会在哪里……

  思忖间,把手电筒咬在嘴里,两只手没有停歇地在那堆文档里翻找。不过始终没有见到三X的编号,直到四排架子翻遍,最后目光落下书架下的抽屉上。抽屉是锁着的,但对展琳来说并不费事,锁是普通锁,而她挎包里的开锁工具琳琅数十种团成一串。

  很容易地把锁撬开,从嘴里取下手电对着里面正要细看,扑面而来一阵淡淡的薰香,让她不由自主愣了愣。

  很熟悉的香味,想不起自己究竟曾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熟悉得深入骨髓般的味道……一时的怔忡,随着香气在空气中挥散迅速回过神,她将手电光对准抽屉中那股香味的源头。

  是一只厚而大的牛皮纸袋,上面一张单子,盖着中科院古物化验科图章:

  XXX0174展琳化验单附件办公室留存。

  她的心用力一跳。

  几乎是立刻便把纸袋抓到手里,很柔软的感觉,似乎里面包着一团棉絮。不假思索,她把纸袋拆了开来。

  香味更浓了,那种古朴而遥远的味道……却又仿佛曾几何时贴得自己极近的味道……

  袋中一条亚麻料的长裙,被一只塑胶袋包着,抖开瞬间,仿佛一只纯白的天使突然间绽开翅膀绚烂地出现在眼前。式样极简单朴素的裙子,只是那细巧的针线,线缠着金丝揉入布料的精致,足以昭显它手工艺的精良和地道。

  展琳忽然发觉自己擎着它的手在微微颤抖,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四周漫溢在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是手中随裙摆流淌出的,那种熟悉得让自己全身紧绷的感觉。

  呼之欲出,却终是因着那薄薄一层膜柔软却又固执坚韧地隔阂着,无法将之一气捅破的感觉……

  随裙子一同从塑胶袋里抖出的还有一张白纸,纸上字迹寥寥数笔:

  ——经鉴定,为凯姆?特十八王朝时期产物,具体年代请等待样品抵达亚述尼斯坦博物馆后给出结果。

  王博生2004712

  “琳……知不知道你穿着它的样子让人迷惑……”

  “琳,好好听着,跟阿努走。”

  “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啪!”刺目的灯光,随着心脏蓦然涌动出的一波巨痛,在眼前突兀绽开了,她本能地抱着衣服蜷缩起了身体。

  痛,不知道是眼睛、心脏,还是颤抖到无法自抑的四肢百骸。

  “琳……”耳旁轻轻传来熟悉却又有些遥远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是你?”全身的颤抖停止了,血液刹那间随着灯光的回流,令死握着那条古老裙子的手指有了一丝柔软的温度。展琳站起身,朝倚着门框静静望着自己的罗扬看了一眼:“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

  “早知道我会来这里是不是?”

  不语,视线依旧一眨不眨沉淀在她逐渐褪去了刚才那层压抑的眸底,罗扬从衣袋摸出只漆黑色手机,朝她丢了过去。

  抬手接住,打开,明亮的屏保上一张清晰的照片——低头若有所思望着下方某个点,是她坐在安宇大厦15楼的酒吧朝总部大楼凝视时的一瞬间捕捉。

  她合上手机盖:“什么时候也学会欲擒故纵这一套把戏了?”

  “是你对这件事过分的关注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

  “哦,我对什么事过分关注了?”抬眸斜睨,略带笑意的视线,被罗扬侧过头轻轻避开。

  “你刚才怎么了?”

  目光微闪,展琳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朝门口处走去:“没什么。”

  经过罗扬身边时,随手把手机抛还给他,却在瞬间被他出手一把将自己的手腕反扣。手机“啪嗒”一声落地,打着转滑出门外,而展琳整个人被他抵向门框。

  “罗……”

  “我们是在保护你,琳,相信我。”

  “我知道。”

  “所以别再插手这件事,不论从任何一方面。”

  他的眼神和语气有着明显的急躁,一天内,这是第二次看到他失态。而他高大的身躯离得太近,这令展琳无形中有种无法适应的压力。甩手,她推开眼前人的阻挡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用着不紧不慢的步子。

  她知道他无法真的阻拦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但他从来做事都是为她好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所以最无法干涉她行动的人是罗扬,最能干涉她行动的人,亦是罗扬,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只是惟独这件事,是谁都无法阻止了的,从十分钟前开始。

  因为已经迟了,在那个名字,那双眼睛刺破三千年厚重的墙,从她记忆最深处……叹息着挣扎而出的瞬间。

  奥拉西斯……

  怎么可能忘记,临别连一个吻都不愿给予的吝啬?

  怎么可能忘记,捂住自己犹疑的眼在耳边自信一如往日淡定许下的诺言?

  怎么可能忘记,将自己推入别人怀抱时那带着冬日般温暖的笑融化了她的谎言?

  突然间迸发而出的记忆,在自己还未做好任何接受它们到来的准备之前,就这样将自己吞没,仿佛这座城市,在顶着肆虐的风摇曳了很多天之后,突然却又理所当然地在这样的白天和夜晚,被这宣泄般的雨水吞没殆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三十章所谓破命~

 

  大楼外暴雨倾盆如注。

  走到一楼大门口的时候不期然撞见老王的视线,他正准备迈进值班室门坎的脚顿在那儿,回头望着自己,眼底有那么一丝愕然。

  展琳对他笑笑。

  “还没走呐?”老头抬眼望望楼梯,有些迟疑着问。

  “是啊,刚走呢。”微笑着回答,一只手将边门推开。

  风随即夹着雨丝凌厉地扑了进来,半个身体顷刻间湿透了,就像那天从密道深处步入沙漠的刹那,热风卷着尘沙片刻间落了自己一身般迅速。

  “丫头!伞……”老头被一声惊雷吓醒了的话还没说完,展琳整个人已没入下得更狂的雨幕中。

  “叮!”电梯门开了,一道身影从里头慢慢走出,踱到正对大门的方向,停下了脚步。

  老王再次愕然:“小罗……你不是走了吗?”

  罗扬笑笑,目光依旧追随着雨幕中模糊得只剩一小点黑色的身影,点了点头:“是的。刚刚回来拿点东西。”

  “哦,雨那么大,路上小心。”

  “嗯。”

  老王头不再多语,瞅着那小伙子似乎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走的意思,他自顾着走进值班室,顺手带上了门。

  “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信了,因为是他的承诺。但相信的代价是三千年阴阳的阻隔,以及几乎成为永恒的忘却。

  为什么……

  他说:俄塞利斯讲,你是我的破命之人。是的,你破了我的命,而我破了整个凯姆?特的命。

  他说:这是报应,自私的报应。

  他说:底比斯要开战了,我无法给你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他说:回去吧琳,我无法控制自私的延续,这是神对我的惩戒和提醒。

  他说:一直以来,我们始终在争,与天争,与命争……以为可以争取到很多东西,终究,争不过一个时间。

  他说:走吧,时间争不到了,但只要你回到属于你的时代,一切仍将会步入正轨,没有瘟疫,没有伴着滔天红海浪水而来的敌国军队,没有更多无辜者的死……因为你是破命之人,所谓破命,便是能用跨越命运的手,去将撕裂的命运亲手缝合。

  他说: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得那么坦白,你这个笨蛋……

  他说:快走吧,算是再给我一次自私的机会。

  他说:笨蛋,我真的不会死。已经利用你破了自己的命,现在再让我利用你一次,破解凯姆?特所有人的命。回去,你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个国家便不会再有人死去,包括我。听明白了吗,笨蛋?我已经说得那么直白。

  他说:好了,在我后悔之前,和那头笨狼一起滚回去。

  他说:笑一笑,听话,让我再看看这个笨蛋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说: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笨蛋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奥拉西斯,笨蛋被你利用后的成果,在哪里……

  “回去,你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个国家便不会再有人死去,包括我。”

  仔细想想,这句话也许并没有讲错。是的,这个国家的确不会再有人死了,因为这个国家已经在历史里灰飞湮灭。而他确实也不会再次死去,因为他的灵魂他的历史,早已在时空中尘埃般粉碎。

  奥拉西斯……你早已预知这一切了,是不是?在面对当时病危的自己,面对无法聚集起神的力量的阿努,面对两大军事帝国联手踏红海而来的时候。早已无法挽回,即便破命之人消失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也无法再改变了的,已经成为定局的历史。

  可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用那样坚定的眼神那样让人安心的笑容来对人许下根本无法兑现的承诺?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承担那一切?!

  是不是认为一个人能独活下去便是对她最大的好,原来,你和你的哥哥一样的蠢笨。

  雨点冰冷急促,眼角和咽喉却烫得像有团火在燃烧。

  “轰!”又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映亮展琳爬满雨水脸庞的瞬间,她陡地停下脚步,回身,一拳重重挥在了街边的灯柱上。

  沙漠滚烫的风吹来不祥的味道,咸腥的,海的味道。

  虽然靠近红海,但从底比斯到红海港口,那依旧是一段极远的距离。能跨越这么长的距离把海浪没有被空气所驱逐的味道传过来,只有一种可能——海翻了。

  这两天宫里人的神色都有点怪异,包括那几个时不时进来看看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年轻使女。各种奇怪的流言风一般飘荡在王宫每个貌似平静的角角落落。在神智比较清醒的时候,展琳时断时续能够听清一两句,大致是:海站起来了,亚述人的军队追随着他们的神从海底走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明白,而被病痛折磨的脑神经,也无力帮助自己的大脑去细想个明白。更多的时候,当她清醒地望着天花板默默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惟一能够去想的只有一个词——“活下去。”

  看不到任何希望,但要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与她的命运牵连在一起的男人。她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那个男人在这里出现,想来和最近宫里的传言不无关系。那传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听上去和战争有关,她只希望不会比瘟疫更加糟糕。因为这脆弱的国家在被疾病拖垮了身体之后,已经无法再去承受任何外来的侵扰。

  窗口处忽然飘进一丝陌生的味道。

  神色未变,展琳有些呆滞的目光却悄然一凝。野兽通常都会对这种味道极为敏感,即使它淡得细若游丝。

  血的味道。

  头迅速右侧看向窗外,那丝浅浅的甜腥却倏地一转,从她左侧方向缓缓溢了过来。

  她的目光一凌。

  每一根发丝都能吸收到空气中暗藏的危险,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一片宁静的光线,没有理会额角边随之而来略带粗糙的触摸。

  “好久不见,琳。”熟悉的声音,一度以为,尼罗河上那一次接触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机会,可机会偏偏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不期而至:“你病得比我想像中要严重。”

  睫毛轻轻颤了颤,展琳回过头,对着床畔那道修长的身影微微一笑:“原来是森大人,好久不见。”

  半张清俊的脸被厚纱层层叠叠裹着,鼻梁以上,那双漆黑色眼眸若有所思:“再见面没想到会是这么种情形,有点可惜了。”手从她额角移开,他直起身:“琳,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上次你说有人想见我。”

  “对。而这次,那个人让我把你永远留在这里。”眼睛微微弯起,漂亮的笑容,同样漂亮的指尖转瞬漂亮地旋转出一柄暗色短剑。剑身纤细精巧,只来得及看清一团绚彩随着窗外斜射而入的日光在他掌心绽开,锐利的剑尖,已直指展琳的咽喉。

  “好身手。”没有任何动作,展琳静静望着眼前的剑尖:“我练习十年也做不到的流畅,你似乎和它是一体的。”

  “我见过你的招式,谁教你的?”收剑,那暗色锐器在他手中一个弧度,顷刻间便不见了踪迹:“退化得不成样子。

  “我以为那叫萃取精华。”

  随口一句中文,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嘴里的故乡之音居然带上了那么点卷舌音。她看到森安静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笑:

  “病成这样还有心思说笑!”

  “因为你是来解脱我的,所以不妨在那之前放松一下,免得走得难看。”眼中露出同样微微的笑容,展琳说着,抬手若有所思地在自己苍白的脸上摸了摸。却在刹那间手指暴射而出,一把扣住森毫无防备的手腕,借力挺身而起的同时,将他整个人朝边上重重一甩。

  森一个踉跄,展琳趁势跃下床,退到门边。

  脚着地的霎那一阵发软,如果不是旋即靠到了墙上,她险些坐倒在地。

  “你的爆发力像只兽,即使是病成这种样子。”故意忽略她颤抖的足踝和急促的喘息,森重新站直了身躯,轻挑眉梢:“但你并不需要这么紧张,因为我今天来,不尽是要取你的性命。”

  “那么……咳咳……难不成还是顺道来探病的?”

  笑:“也许。我只想和你聊聊,琳。聊得让我满意,我可以放过你,毕竟,我们也算是一个国家的人。”

  唇角牵了牵,抬眸:“看来我别无选择。”

  “的确是这样。”走廊里响起使女送药来的脚步声,森无声地走到她身旁,一手撑在门上,侧头望向她。

  “琳小姐,开开门,吃药了。”门被推了一下,没开,外面随即响起使女的声音。

  “放在门口吧,”回望着森的视线,展琳稍稍抬高了自己沙哑的嗓音:“等会儿我自己出来取。”

  “好的。”门外使女听话地把盘子放到地上,然后掉头离开。并无疑心,因为往常展琳为了避免同她们的直面接触,只要神智清醒力气尚存,她都会这么吩咐。

  脚步声渐渐消失。按在门上的手松开,森后退一步,因着展琳眼神中透露出的对这段距离的排斥。他再次微笑,望着她的眼睛:“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从东方的皇陵到这里的帝王谷,找了很久。”

  “你找的是什么?”

  “天狼之眼,它在哪里?”

  “什么天狼之眼……”眼神轻轻一闪,她沉默着望着他。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你身上感觉出了它的力量,那种只有在它很贴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被人所沾染上的力量,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

  “我们曾是密不可分的,在被那些愚昧的人强制分开后的日子,我一直不停地在寻找。无数个年头……累了,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别让我失望。”

  “我的确不知道。”

  “你撒谎。”语气依旧淡淡的,漆黑色的眸子里,却一闪而过一丝不太安全的信息。

  “信不信随你,再说一次,我不知道。”干净利落的话语,或许因着对方不可理喻的执着和坚持,令展琳被病痛折磨的神经迸发出了一层无法控制的不耐烦。却在这几个字冷冷丢出的一刹,整个人兀然一僵。

  她同身后的墙连在了一起,被一把长度是普通剑两倍的铁剑,由肩膀上的旧伤处笔直贯穿。剑在森的手上,他的目光直透她的眼底:“我说过我很累了,我累的时候,通常没有太多耐心。”

  一口甜腥在喉咙口涌动,即将从口中喷出之际,展琳笑了笑,把它硬生生吞了回去:“彼此彼此……只是你……相较幸运,我的对手没有那么弱,如此而已。”

  眼神轻轻一闪,收手。剑从展琳体内拔出的一刹,带出一蓬微烫的血雾。

  展琳再无法支持,一声不吭地跪倒在地上。

  “我知道你们都不希望我得到她,不论是敌手,还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剑在空气中发出一种奇特的嗞嗞声响,随森的手锵声点地,通体如墨的剑身上,竟已不留一丝残余的血迹:“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天狼之眼,她在哪里?”

  “不知道。”

  眼前暗光一闪,视线同时因着极度的虚弱和疼痛,突然间一片昏暗。直觉感应到对方冰冷的剑尖直刺向自己的一瞬,脸上忽然飞溅上几点温热的液体。

  “叮!”一声脆响,凌厉的风将直逼向自己的剑尖隔挡开的同时,她的身躯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拥入怀。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

  “天狼之眼?它追随先王的魂去了地下世界,要找,不如直接去那里找它。”冷冷的声音,却令展琳在瞬间卸去了全身的紧绷。一口鲜血随即从口中喷出,她的弱,惟有在这个怀抱里,是可以恣意放纵的……

  混乱的声响。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窗口、或者大门的方向鱼贯而入,然后又追着森迅速消失的气息匆匆跑了出去。惟有抱着展琳的臂膀,由始至终一动不动,紧紧抱着她的肩,用力搂着她无力歪在一侧的头。

  “来人!”她听见他失去了平时淡定后带着些焦躁的声音,忽然有点渴望能够亲眼看一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把医师叫来!马上!!”

  “王!刺客已过了北门!”

  “别去管他了!把亚尔汗萨布带来!还有,让这里所有人在大厅集中。”

  “是!”

  “琳……”所有吩咐完毕之后,低头,话音悄然转柔:“还能动吗?”

  “我想……可以。”

  “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

  “看着我!”

  “……奥拉西斯,我……”笑了笑,伸手想借机挡住自己无法聚焦的眼睛,只是微微一动,血便如泉水般从肩膀的伤口直涌了出来。放弃,转而揉了揉自己的发:“我……好像看不见了……”

  肩膀蓦地一紧,随即,又迅速松开。叹息,他用自己的手和身体将她护入怀里,很温暖,很小心。“琳……”两片冰冷的唇贴在自己后颈上,她听见他略带沙哑的声音:“给我点时间……琳……给我点时间……你会好的……我保证……”

  “受台风和暴雨的影响,本市严常路至交洲路口因积水问题而造成严重交通堵塞,提醒各驾驶员朋友注意。现有关部门已采取紧急行动进行排水……”

  电视里播报着早新闻,挺大的声音,不过并不影响沙发上牧慧的酣睡。仰头微张着嘴,凌晨三点才回到家的她就这样坐着,端着碗泡面睡着了,也算是种本事。利丝从电脑前探出头朝她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面拿走。

  窗外依旧风大雨大,楼道下水积得跟河浜似的,一撮一撮西瓜皮在黑水上飘,隐隐散发着股腥臭。底楼的小学生停了课,拿着两根木条就当自个儿是水手了,爬在窗台上瞅着下面滔滔水波兴奋地傻笑。

  今天……那群记者应该不会特意巴巴地跑过来等了吧?瞥了眼桌上的报纸,利丝摇摇头。也不知道那事是怎么给露出去的,特意关照的,连琳都不让知道的事情。漏子捅大了,那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感觉出什么来,不刨根究底,她是不会罢休的。昨天一晚上没回来,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什么去了。

  “铃……铃铃……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这样安静的早晨响起,越显响亮。

  利丝不由自主吃了一惊。而沙发上的牧慧显然也被惊醒了,身子一抖,她张开眼,茫然地朝电话尖叫的方向看了看,随即望望一旁的利丝。

  利丝回过神。

  几步走到电话机旁,把它提了起来:“喂,你好。”

  “罗扬?对,我是利丝。”

  “她……”听到话筒那端报出的名字,她迟疑了一下。正要回答,门突然开了,利丝朝门口处看了一眼,随即开口:“对,她在家,刚回来。”

  “好,知道了,再见。”挂上电话,利丝望着门口处仿佛刚从水里走出来的展琳。

  手里捏着一团湿透了的白布,她旁若无人地踢掉鞋子,滴滴答答淌着水走进客厅。

  “琳,刚才罗扬来的电话,你昨晚去哪儿了?”

  眼皮抬了抬。没有回答利丝的问话,她自顾着从牧慧身边抽过条毛巾裹在自己头上,转身走到电脑旁坐下:“你那便携式带回来没?”

  “……是的。”

  “拿来,和它接一下,帮我查个地址。”

  (过客GD0427)对(神)说:“今天雨很大。”

  (神)对(过客GD0427)说:“也有点冷。”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以为神感觉不到气温的差异。”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只能说明,我是个不太纯粹的神。”

  (过客GD0427)对(神)说:“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过客GD0427)对(神)说:“有点好奇,一个不太纯粹的神……是否还有给予他人选择命运的资格?”

  (神)对(过客GD0427)|微微一笑|:“是不是对这个荒谬的选择感兴趣了?”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更关心这句话你打算在聊天室里挂多久。”

  (神)对(过客GD0427)说:“直到愿意做出选择的人出现。”

  (过客GD0427)对(神)说:“很久了,这样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神)对(过客GD0427)说:“他们在历史和命运之间徘徊,最终弃权。”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想来做个选择。”

  (神)对(过客GD0427)|送上一朵美丽的玫瑰|:“我看着。”

  (过客GD0427)对(神)说:“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神)对(过客GD0427)说:“说来听听?”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信不信平行世界的存在?”

  (过客GD0427)对(神)说:“不知道。”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么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过客GD0427)对(神)说:“第二个问题。做出选择后,我是否可以见你一面?”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认为是否有必要?”

  (过客GD0427)对(神)说:“有。”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么我的回答是——否。”

  (过客GD0427)对(神)说:“回答让我不太满意。”

  (神)对(过客GD0427)说:“看上去是这样。”

  (过客GD0427)对(神)说:“其实一直想尝试你所说的,当两个平行的世界因某种原因撞击到一起后给人带来的感觉。”

  (神)对(过客GD0427)说:“或许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过客GD0427)对(神)说:“或许会愤怒。”

  (神)对(过客GD0427)说:“愤怒?为什么?”

  (过客GD0427)对(神)说:“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记忆因为平行线的交叉而碰撞到一起,当这些记忆不幸统一,拥有了这段‘完整’记忆的人,或者会失措于那些不知道是虚幻还是真实的意识,我们称之为‘发疯’;也或者会愤怒于那些记忆带给自己的挫败,那种对记忆真实告之自己的、对超越自身极限所感到无奈的挫败。”

  (过客GD0427)对(神)说:“而我通常属于后者。”

  (神)对(过客GD0427)说:“那不过是种假设。”

  (过客GD0427)对(神)说:“见个面吧?”

  (神)对(过客GD0427)说:“我给过你答复。”

  (过客GD0427)对(神)说:“你信不信天意?”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不如问问我信不信我自己。”

  (过客GD0427)对(神)说:“那么你认为我和你在这里相遇是巧合还是天意?”

  (神)对(过客GD0427)说:“你认为呢?”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觉得也许我们认识,神。”

  (神)对(过客GD0427)说:“MM,那是因为我们有缘分。”

  (过客GD0427)对(神)说:“嗯。”

  系统提示:(神)已离线……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知道你可以看得见。”

  系统提示:(神)已离线……

  (过客GD0427)对(神)说:“我想见你。”

  系统提示:您已离开聊天室。

  页面自动读取,片刻,返回聊天室主选单。

  展琳抬起头,看向坐在正对面一眨不眨对着便携式电脑的利丝:“搞定了没?”

  利丝推了推眼镜。

  看看屏幕,再抬眼望望一身透湿的展琳,沉吟片刻,她坐直了身躯:“这破规矩了。”

  “我知道。”

  “总部会有记录。”

  “所有后果我会承担。”

  “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对方的确切位置。”

  沉默。片刻,摘下眼镜:“虹口区光林路虹光小区327号501。”

  虹口区光林路虹光小区327号501,这是利丝在捕捉到对方IP刷洗出来的精确位置,大约花费不到刻把钟的时间。驱车过去,原本一小时的路程只花了不足半小时的时间,因为路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车辆和行人,很顺。然而当顶着风雨驶入小区的时候,三个人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

  整个区早就搬空了。

  城市规划,这块地方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大卖场所取代,而现在,则是一只只人去楼空的空壳子。被敲光了窗架的空窗棂无声吞吐着一波波阵风和雨丝,站在327号楼的楼梯口,利丝对着被拉断的电线和电话绳怔怔发呆。

  楼道里响起展琳清脆的脚步声。从一楼到五楼,再从五楼返回到一楼,她走到利丝身旁跟着她的视线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拈起电话绳,检查上面断裂的痕迹。

  “可能出了点岔子。”风在空楼群里肆虐出的声音太过张扬,利丝不得不拔高了嗓门:“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展琳朝她摆了摆手。

  抬头望着那些沉默老旧的建筑,雨已经比早晨小了很多,风卷着细细的雨丝从半空盘旋着落下。一种熟悉的感觉,在那些风和雨之间,从某个洞开的窗户,某道黑暗的墙面背后,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周涌动。

  她揉了揉太阳穴:“阿努……”

  尖啸的风很快把那一点点略带犹豫的声音吞没,只是突然间那种真实的感觉强烈了,原本即使打开了记忆也不能确定把握住的感觉,沉甸甸的真实:“阿努!!!”

  蓦然宣泄而出的嗓音,伴随空旷楼道间刹那回荡出的音波,令一旁准备离去的牧慧和利丝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出来啊!”

  “有胆子和那个混蛋一起做出那样的承诺!没胆子出来见我吗!!出来啊!!!”

  利丝和牧慧面面相觑,从没听到过的陌生语言,她们不晓得琳这么激动到底在说些什么,而她涨红的脸和脖子随话音跳突的青筋更是让她们不知所措:“琳……你在说什么?”

  “琳你怎么了啊……”

  “大马路上别这样啊!”

  “喂琳!!”

  “阿努!你给我出来!!”

  “你这只笨狼给我出来啊!!!!”

  “阿……”

  声音突然间嘎然而止,因着对面空楼里小心翼翼探出的一只黑色小脑袋。

  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毛,柔软,光滑,为修长的身体带出一道蓬松优雅的弧度。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一只动物。似乎被她的叫声吓到了,它尖挺的耳朵微颤着,透过楼道拐角,水汪汪的剔透的眼默默看着展琳。

  展琳的目光微微一颤。

  “阿努!”一声大叫,那只动物腿一软。转个身刚想跑,被飞身上前的展琳一把抓住尾巴,不假思索地从楼道里拖了出来:“阿努!是你吗,阿努?!”

  “汪!汪汪汪汪汪!!”尖叫,这只吓傻了的黑狗一动不动趴在她的手掌心底下,惊恐失措地对着楼梯乱吠。

  很纯粹的狗叫声,展琳制压着它的手迟疑了一下。

  “呜!汪——!”挣扎着从展琳手底爬出,趁她一个不注意,夹着尾巴一溜烟朝楼里逃去,头都不敢回一下。展琳被带得一个踉跄。

  站起身想追,楼道中充斥着的清晰无比的狗叫声,令她下意识顿住步伐。半晌,眉头轻蹙,转身避开两个同伴疑惑的目光,径自朝车子走去。

  “琳,到底怎么了……”

  “说说话啊,琳!”

  沉默。钻进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方向盘一转开到两人站立的地方:“上车。”

  “喂!你今天到底搞什么啊!有什么事说啊!这么一来一回折腾,什么事也不讲,你到底什么意思!!”也许是一夜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风雨里这么一折腾,展琳这一系列古怪的言行令牧慧脸色微微涨红,口气不知不觉冲了起来。

  展琳透过后视镜望着她有点尖锐的目光,唇角牵了牵,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抽出支烟含进嘴里:“上车。”

  “有什么事说明白!别这种样子好不好!”

  “上车。”

  脖子一梗,正想继续开口,被边上的利丝拉了拉衣角,转而闷哼着跟她上了车。

  车子里坐着三个人。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急驰。

  真实的感觉,就像大开着的车窗外席卷而入的,猛得让人喘不上气的台风。

  但什么是真实?

  脑子里还留着两年前春节三人一起去火锅城敲诈罗扬的记忆。

  很疯狂,闹得他哭笑不得最后连钱包一起“交公”。

  但什么是记忆?

  同样的两年前,同样的那个夜晚,她却清醒完整地保留着两份无比真实的记忆,一份停留在上海某个知名的火锅城,热闹尽兴;一份停留在凶杀案现场,一个妓女被杀害后肢解的恶性命案,直接宣判她们注销了这一年春节的所有假期。

  一个记忆告诉自己值班的老王头一年前死于脑溢血;而另一个记忆告诉自己,就在昨晚,老王头略带惊诧地目送着自己从总部大门离开。

  911世贸大厦被飞机撞毁的新闻潮在一边大脑里记忆犹新,另一边大脑被亚述尼斯坦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战争所侵占……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哪个是实体,哪个是……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平行对立面……

  ——本平行的世界因某种原因而导致的碰撞。

  ——神睫毛的微颤,人胸膛和大脑的迸裂。

  “所谓破命,便是能用跨越命运的手,去将撕裂的命运亲手缝合。”

  “快走吧,算是再给我一次自私的机会。”

  “相信我,琳,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烟在喉咙中滚动,苦涩干哑的感觉,就仿佛在底比斯每个夜晚,被肺叶里丝丝缕缕的痛痒折磨得无法入睡的狂躁。

  什么时候开始无节制地迷恋上了这样一种感觉,指尖缠绕着那层灰色的雾,滚烫,浓烈……却无法掩盖鼻息间他萦绕缠绵的呼吸……

  奥拉西斯……

  眼角忽然涨疼得厉害。凌厉的风逼退了眼中涌动着的那些让视线模糊的东西,但逼不退咽喉里发疯一样膨胀着的酸疼,在看到那些空洞的窗户之后,在一脚踩下离合器,朝这废弃了的小区外离去的一刹。

  后视镜里一闪而过利丝略带困惑的目光。展琳敛了敛神对着镜面微微一笑,重新把全部注意投向前方空旷的路面。这敏锐的姑娘一定是感觉出了什么,只是她此刻脑中所想,只怕连这个满脑逻辑和函数的天才,都是无法揣摩得出来的。

  平行世界间的碰撞。

  若非两种类似却又绝不完全相似的记忆同时清晰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大脑,她真的会以为自己疯了,只要有一方显得比较模糊。

  思忖间,后视镜里忽然出现一辆黑色越野车。

  几乎是突然之间便跳进自己视野的,那辆半新的奔驰ML350在她的车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看样子似乎想从她边上超过去,但又没有打任何方向灯。

  展琳保持车速,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片刻,奔驰瞬间提速,开到了她的旁边。

  她把车往边上靠了靠。这里是高速公路,虽然路道上很空旷,但保不准随时随地会有一辆开得飞快的车从后方突兀出现。没赶时间,她不想冒险去跟对方抢那道儿。

  只是心下对这种突然超车的行为是极不齿的,天晓得,每年因为类似行为而引发的交通事故有多少起,别看这些人个个都人模狗样,驾的车一辆比一辆拉风。

  下意识在那辆奔驰从身旁经过的瞬间,对着它漆黑乌亮的车窗飞快做了个粗鲁的手势。轻蔑的视线还未来得及从对方车窗倒影中离开,脸色却陡地一变!

  那辆车车头突然间朝她车子方向直斜了过来,在无预警的刹那。

  “坐稳!”展琳猛地一踩油门,伴着身后牧慧一身惊叫,车子脱弦般朝前急弛而去!贴着那辆奔驰的头冲出的同时,车尾轰然一震!

  “见鬼!!”

  “那混蛋是不是疯了?!”

  没有理会两个同伴的惊呼,展琳急急换档试图将车头转向路中央。刚一转方向盘,她大脑一个激灵,因着那辆性能好过自己这辆车数倍的奔驰正朝她转头的方向直撞过来。急逆转,背后嘭然传来牧慧头撞向车窗的闷响。

  “慧?!”

  “我没事!”一把推开试图扶住自己的利丝扑身到左侧车窗,她拔出枪直指窗外那辆紧咬不放的奔驰:“停车!警……”

  “乒!”话音未落,又一下撞击,逼得她重新倒回右座。

  左侧的后视镜被撞飞了,展琳不得不借助眼角来目侧左后方那辆车的动向。

  奔驰再次提速。听说这款车型有平衡性极佳的路感和犀利的刹车系统,公路上不超过五分钟的追逐战,展琳已经充分领略了这两点带给自己的棘手。

  牧慧这辆98年产的美格兰SC168越野车在它的追赶和冲撞中简直像个仓皇躲避的老妪。

  每一根神经随着车身每一次撞击和摩擦出的尖叫而紧绷,展琳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刺激得亢奋起来的大脑里只不停反射出五个动作——后瞥、方向盘、换档、油门、刹车。突然身后一阵闷响,利丝拖着牧慧朝椅子上扑倒的瞬间,车门离窗不足几公分的距离迸出一排整齐的弹孔。

  展琳猛地踩下刹车。

  眼看着边上那辆引擎发着嚣张轰鸣的越野车从旁边呼啸而过,美格兰SC168在一阵尖锐的嚣叫声中右斜半个弧度,紧贴着高速公里水泥护栏停了下来。

  奔驰ML350在超出后不到几秒停住,稳妥的姿势,仿佛一只狩猎中不小心冲过了头的兽。随即一百八十度急转,几乎不需要缓冲,一个提速朝展琳直冲过来。

  展琳比它提早动了一秒。

  一秒钟足够改变很多东西,比如方向。

  踩油门以四十度角直冲向公路中心,在奔驰ML350以斜角度朝原本处在公路边缘的美格兰SC168急速驶来的瞬间,巧妙地贴着它身躯一滑而过,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和对方意识到不对朝自己射来的枪声中转向公路中央,趁着它还在刹车调头,放开马力朝公路通往闹市的分岔口疾驰而去!

  奔驰却并没有追来。

  身后隐隐响起警车尖锐的警笛声,抬腕看表,从被殂击到现在,十分钟不到。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三十一章选择~

 

  回到宿舍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对交警出示了证件后他们带她和两个同伴看了肇事的那辆奔驰,但车上没有人,亦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查出对方身份的东西,显然是在她们逃离以及警方追来的那个中间段,他们撤离得干干净净。

  牧慧受了点伤,头部,利丝在医院陪着她照CT,而展琳则先行驱车回家,因为她必须要去证明某些东西。

  把车停进车库后她马上对车子做了检查。没费太多工夫,很快她在车身上一个弹孔里发现了一个残余的子弹头。这枚子弹造型有点特别,内和外双层弹头,钝圆的外头打穿目标外壳的同时,里面尖锐的内头再把外壳内包裹的坚固实心打穿,这是东部岛国的杰本内斯同亚述尼斯坦军方联合研发的微型穿甲弹,其制造技术直到现在还没有被破解。

  确认这一点后基本有70%的可能明白袭击者是什么人,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可以冒暴露身份后该国外交部即将面对的一系列麻烦?

  或者政府指派?但为什么……

  满腹疑问,展琳进门后冲了个冷水澡,裹着浴巾对着桌子上那台沉默的电脑怔怔发呆。冲完澡后整个人冷静下很多,已没了一晚上淋雨,以及大脑中纷乱的记忆交杂出来的冲动和烦躁。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阿努在用“天狼守护”那把杖点出符咒送自己返回21世纪之前曾说过,这是它惟一能做的,甚至无法保证它送的地点准不准确,因为它本就受到制约的穿越时空的能力已不存在了,只有借助这种古老的咒语和方式把她送过去,和当初俄塞利斯对他自己所做的方式雷同。不过相比起来她会更直接和方便一些,因为她有破命的能力,以及沟通三界的介质。至于介质是什么,她不清楚。因为在阿努把她抱进奥拉西斯那座明显看得出是仓促完工的坟墓后,她最后一点镇定和理智,已在瞬间被完完全全打碎。

  那么看来,阿努在送她过来后自己是无法一起跟来的,除非它也有类似的介质,一种据它所说,能影响过去、现在、未来三层时空的介质。

  那么一直以来在电脑里和自己交流,说着那些奇怪言论的“神”是谁……

  信手打开电脑,拨号上网,点开了IE浏览器。

  和预想的一样,进入那个网站的聊天室选区后,再也看不到原先那个熟悉却又冷清地挂在一堆名字间的两个字:“探索”。从头到尾,包括每个聊天室的子聊天室,甚至没有雷同的字眼出现,死心。

  习惯性点燃一支烟拈在指间,她深吸了口气靠进椅背,侧眸斜睨屏幕上绚烂闪动的页面。外头的台风自中午开始减弱,坐在客厅里关着窗,几乎听不见原本尖啸的风声。屋子里很安静,一切动作停止之后,安静得有些让人心里头发慌。

  “你知道什么是神吗,琳?神就是能做到一切人所无法做到的高贵生物。”

  “相信一个人难,相信一个神,并不困难。”

  “相信我吧,琳。”

  可笑,原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丝可以扳回历史、改变奥拉西斯和这国家命运的希望独自返回这里,但完全没有料想等待她的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她甚至连那段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记忆都完全遗忘了,还奢谈什么修改历史?

  奥拉西斯还有阿努,原来那些微笑那些承诺,只是在绝望之后哄骗自己离开的最美的谎言。神也会撒谎吗?丧失了穿越时空能力的、已经没了神的资格的神。

  阿努,你真他妈的堕落……

  烟在指尖熏得微微发烫。不知不觉中,手指一颤。

  烟头滑落在地,弯腰将它拾起的瞬间,眼角余光一闪,展琳猛地回过头:“谁?!”

  门和窗依旧关得严实,客厅依旧是安静的,和刚才一样安静得让人心里头有点发慌。只是这样安静的客厅内,这样紧闭的窗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同客厅安静的空气几乎融合在一起的安静身影。

  漆黑的斗篷,包裹着修长的身体。而明明是人类的身体,却有着狐狼线条尖锐的头颅和眼睛。那双墨绿色眸子一眨不眨凝视着自己,很纯粹的色泽,一如以往的剔透和干净。

  展琳突然发觉自己忘了说话是怎样一种感觉了。只傻傻地听那身影微笑着开口,在蓦然撞见自己的目光之后。

  它说:“真实还是虚幻,琳……”

  “阿努?!”

  眼睛微微弯起,似乎有些满足于她脸上的惊诧,阿努快乐地张开双手:“是不是打算给阿努一个三千年不见超级大拥抱?来吧!”

  话音未落,展琳人已到了它的跟前,当然,并不是为了给它一个超级拥抱。离它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停下来,一动不动望着眼前这张安静的脸,目光由迷惑到迟疑,她还未从最初的意外中恢复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真的很会扫兴,琳……”

  “你真的是阿努……”

  下意识摸摸自己鼻尖:“这张脸很容易仿造?”

  “……”

  “可以给阿努拥抱了?”眼睛忽闪着问完这句话,也不等她同意与否,手一张,就势把动了动嘴想要开口的展琳抱进怀里。

  “阿努……”愣了愣。想要挣扎,却在感觉到它手臂的力度后,犹豫片刻,放松了身体任它将自己紧拥:“笨狼,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别得意,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想你。”

  “当然,我们在BBS上聊得不错。”

  “呵……”耳边掠过低低的浅笑:“和奥西里斯聊得很不错?我会转告他。”

  “奥西里斯?”

  “还没跟你介绍过,奥西里斯,冥界的主宰,我的父亲。”

  “……”

  “一直在用他的眼睛看着你在这里的一切。”不等她开口,话音一沉,阿努忽然低下头闭眼贴近她柔软的发丝:“琳……我很想你……”

  身子微微一滞。

  无声避开它愈渐逼近的气息,展琳抬头轻吸了口气:“底比斯到底怎么了,在我离开之后?”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扫兴……”

  “回答我。”

  沉默。

  双臂从展琳身体移开,眼中依旧是静静地笑,阿努一个转身坐到沙发上,抬手,几米开外的桌子上一杯冷水无声飞入它手中:“这里消息传播的渠道远多于底比斯那个古老的年代,不是吗?它到底怎么了,还有没有问我的必要?”

  “……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阿舒尔能踏过尼罗河,意味着七座大金字塔和卡纳克七点一线布出来的场已经失效,而超过半数以上凯姆?特人的死亡、余下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感染瘟疫……那样的局面,即使神也已经回天乏力。”

  “是谁说过神可以做到一切人所做不到的?!”

  “如果神真的可以这么随意,琳,你看到的将不会是现在这样一种世界。”微笑,抬头举杯对着这因无法克制的激动而脸色微微涨红的姑娘。杯子里透明的液体打着转,在他安静的目光和安静的掌心中突兀一阵颤动,抖出一波晶莹的碎金:“更多的时候,我们对于你们,只是一种旁观者,冷眼看着你们在各种信仰背后自生自灭。”

  液体从杯口溢出,纷乱洋洒的碎珠,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悄然化成更细的水沫,悄无声息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为什么要骗我?骗我回来!回到这个……”骤然激动起来的话音,却在说到“该死的”三个字时,喉咙口打了个转。兀然想起老王头爬满皱纹的笑脸,怔了怔,片刻,吞咽了下去:“回到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至少它还是真实的。”

  “我这里还有一个真实的!真他妈的实!!”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琳,”眼底一闪而过的暗绿色光芒,冰冷间无声制止了展琳持续发热的大脑,“在那种情形下,这是我们惟一能做的。”

  “我回来得根本毫无意义!”

  “谁说的!”突然凌厉的话音。然而,凌厉的目光坚持不到三秒,便随着一滴泪在她眼角的滑落,而彻底土崩瓦解:“你是我们惟一能拯救的……现在你过得很好,他很高兴,我也是……”

  “他看得见吗?!”以为阿努没有注意到,展琳侧头迅速把那滴泪抹去,深吸了口气:“我应该还可以回去的,是不是,阿努?既然我能够去一次,一定有去第二次的方式。”

  “……回去做什么?”

  “改变历史。”

  “你以为我是俄塞利斯?”

  “你是阿努比斯。”

  “所以你回不去,而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

  “是没有办法让我回去,还是你不愿意让我回去?”

  “如果你信,那就是没办法让你回去;如果不信,那就姑且算是我不愿意让你回去。”

  微微一怔。

  沉默看了它半晌,展琳蹲下身,一眨不眨望向阿努略带闪烁的眼睛:“那个‘神’一直在问,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而现在,你出现了。阿努,说你没办法让我回去,你是不是当我傻?”

  “那是奥西里斯的玩笑话,他戏耍人类的惯用语言。”

  “你的眼睛都觉得你的谎言没有说服力。”

  笑,目光斜睨:“不要光注意我这里,琳,要不要关心一下被你这双漂亮的眼睛盯了那么久后我的心跳?”

  愣了愣。

  片刻目光触及到它轻扬的嘴角,展琳眼神闪了闪,然后点点头:“我的确正想关心一下。”话音一落,不等阿努对这句话以及她的神色做出任何反应,她骤然间出手,一把抓住它严裹在身的斗篷狠狠一扯。

  阿努即刻回过神试图后退,却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着展琳在一眼望到自己胸膛后刹那苍白了的脸,它猛站起身,迅速合上斗篷:“你……”

  “你被弄成这样……阿努……”

  开口,声音沙哑得有些发抖,展琳却并未留意到这些。人依旧蹲在地上,她霍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它,咬着牙一字一句:“告诉我,那场战争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

  客厅内若隐若现一丝淡淡的甜腥味,婉转流动在她的鼻尖,撕吞着她逐渐急促的呼吸。

  阿努不语。亮绿色的光芒在眼底涌动,它低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展琳。

  半晌,双手摊了摊,莞尔一笑:“都死了,就这个样子。”

  “让我回去。”

  “办不到。”

  “让我回去!!!”

  没再理会,转身径自走向房门,用着有些急促的步伐。

  “阿努!”

  门开,身影在门前顿了顿,却并不回头:“我说过,办不到。俄塞利斯死了,奥拉西斯也死了,你失去了能去往那个世界的最密切途径,神也没有办法让你回去。”

  “你撒谎!!”

  “随你怎么认为。”淡淡丢下这几个字,手从门框上落下,阿努迈步朝散满了阳光的走道内走去。

  “阿努!”

  沉默,继续前行。

  “好!你走吧!我自己一样可以找出回去的方法!”

  脚步一滞。

  回过头想说些什么,在碰触到展琳灼灼的目光后,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傻瓜……”

  “你走啊!”

  “傻瓜……”

  “我可以不靠你的力量过去一次,就一定有办法不靠你的力量回去第二次!我会让你亲眼看到!”

  “琳,你这个傻瓜……”

  “你滚吧!!”

  “傻瓜!”话音未落,本已走到楼梯口的身形轻轻一晃,伴着一缕轻风出现在展琳的面前,在她还未来得及对此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突然间用力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给我记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你回去,没有!”

  “有!”对方的力量挤压得自己几乎窒息,展琳却在这样的怀抱中固执地保持着原先的僵持:“有!”

  “没有!”

  “有!!!!!”

  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吼出这个字,走道里随之轻轻响起一些悉琐的动静。紧搂得自己骨骼都几乎碎裂的压迫感消失了,在隔壁一扇房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的同时,阿努整个人忽然间便在她眼前没了踪迹。

  和出现时一样的突兀,一样的无声……

  眼角瞥向那扇门,门立刻合上了,随即一片死寂,仿佛整幢大楼瞬间成了真空。

  展琳转身进屋,反手轻轻关上房门。

  脸颊上还残留着阿努的气息,和它留在自己肩膀上的疼痛一样,清晰而有力。但它的出现和消失,却模糊得像是一场梦,一场她不知道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梦。

  走到窗前,原本紧合着的窗却开了,百叶窗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用手指把它拨开,午后灿烂的阳光一瞬间泻了进来。眼睛眯了眯,伸手搭着窗框静静俯身向窗台,然后便见楼下安静的小道上一抹被阳光拉长了的身影,在摇曳的枝叶下安静前行。

  狐狼的头颅,柔长的发,漆黑的斗篷在风里翻飞,像一卷不甘寂寞的浪。

  边上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音响突然间放大了,在这午后过于安静的小区内,播报员清晰的声音刹那间回荡于整个楼道,严肃,流利,不紧不慢:“本台讯:今天下午一点三十分左右,有人在中山环路近金沙江路道路下发现四具男性尸体,经初步调查,证实死者中三名为英国籍,一名为亚述尼斯坦国籍,身上具持有枪械,但现场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目前具体死因正在调查中,也希望目击者能通过以下电话向有关部门提供线索。电话号码是……”

  “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在展琳注意力被广播里的内容所吸引的时候。

  目光下意识从窗外收回,藉着窗玻璃的倒影,她瞥见身后的电视屏幕在一阵颤动过后倏地亮了。

  猛回过身。

  视线急速在客厅每个角落滑过,被阳光遍及的每个地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可以躲藏的位置,而遥控器依旧在电脑台上的架子里好端端插着。

  那么电视是怎么开的……

  “阿努……”试探着叫了一声,无人回应。而就在这当口屏幕里的声音随着画面显现传入她耳内,掩盖了窗外仍持续不断的新闻广播。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组专题新闻。

  英俊的男主播对着屏幕侃侃而谈,身下一行字在蓝色字幕条内逐滚动出——亚述尼斯坦总统扎西塔利斯就27日与欧盟会谈发表重要演说。

  “我们要求彻底销毁该国所拥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否则战争不会结束,亚述尼斯坦永远不会向恐怖分子妥协……”

  展琳深吸了口气坐到沙发上。

  目光对着屏幕中那个在镁光灯下侃侃而谈的身影,冷不防眼角边一闪,随即整个人从沙发上直蹿而起:“谁?”

  “呵呵……”一声轻笑,来自沙发另一端静坐着的身影。

  30岁上下的年纪,温文清秀,只是微微透着丝高傲,可能同他一头桀骜的长发和一身看似普通、实则价格不菲的休闲装有关。

  他就那样安静地盘腿坐在那里,离自己不到半米远的距离,而她却由始至终没有发现过他的存在,甚至在刚才一瞬间神经最紧绷的时候。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像只猫一样敏感,那孩子形容得还真是贴切。”见展琳神色紧绷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那男子又笑了,很温和干净的笑容:“坐,姑娘,我没有恶意。”

  展琳依旧一言不发,或者可以说,面对这个除了阿努之外第二个能让自己毫无知觉的侵入者,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电视开始插播广告,热闹的声音,热闹的画面,有种过节般的喜庆。

  那男子站起身。

  看着展琳因他的动作戒备地后退一步,他眼神轻轻一闪,对她伸出一只手:“奥西里斯。你好。”

  “奥……西里斯?”

  嘴角轻扬,因着她眼底透出的古怪和不敢置信。手收回的同时就势朝窗口点了点,窗户随即关上,连带百叶窗,合拢得一丝不苟:“阿努比斯已经对你介绍过我了吧?琳,放松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算是老相识了,在BBS上聊得不错,是不是?”

  “是你……”

  “有点意外?”

  “你是中国人?”

  愣了愣,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片刻,笑:“借来的,为了见你一面。”

  “……为什么要见我?”

  “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目光闪了闪,收起刚才的戒备,展琳重新坐回沙发:“无法退回到起点就无法做出这个选择,有些东西是连神都无法办到的吧,那又何必再来重复这个问题?”

  “未必。”脸上一成不变的淡淡笑容,奥西里斯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始终没有从她眼底移开过,似乎对她眼中每一丝稍纵即逝的情绪都颇感兴趣。

  展琳看了看他:“你是在否定你儿子的话吗?”

  “也许。”

  “看来你有个不太听话的儿子。”

  “怎么说?”

  “儿子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做好的事,父亲不得已只能亲自出面了。”

  笑意在眼底绽开:“和你说话确实不会感到很累,琳。”

  “说吧,我回去的代价是什么?”

  “其实不能说是代价。只能说,是混乱了时空后必然引发的一种副作用。”

  “什么样的副作用?”

  沉吟。

  没有直接回答展琳的问话,奥西里斯站起身,慢慢踱到窗台前。

  “欢迎大家回到新闻聚焦,我们现在将继续关注新常街道居民楼所发生的一起液化气瓶爆炸事故。”

  电视画面切入一个半旧的小区,滚滚黑烟从一栋六层高建筑的半中央不断散出,火势已被扑灭,周围墙壁和窗户焦黑一片。

  不宽的街道,被人群和救护车占得满满。

  “玩过多米诺骨牌吗?”

  突兀一句话,令展琳专注于画面的目光微微一颤:“……见别人玩过。”

  “不论从头、从尾,还是从中间,只要一块倾倒,就会造成整个牌局的倾塌……你们的世界就是神手中一副多米诺骨牌。”

  “我就是那块倒塌的牌?”

  “你、俄塞利斯、奥拉西斯、亚述、阿努比斯,构成了这张倒塌的牌。”

  “为什么不用你的手指在这张牌倒地前把它拨正,神?”

  “阿努比斯就是神伸出的那根手指。可是很多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连神都已经无法控制。”顿了顿,轻轻撩起百叶窗,感受着一丝阳光射入脸上所带来的温热,奥西里斯回头,静静看了她一眼:“这个世界以及其连锁着的平行世界正在坍塌,我不知道恢复了记忆后的你,是不是会有这样的感觉?”

  展琳没有回答。

  目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街道负责人正对着镜头有些激动地阐述着事件发生经过。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再回去?”

  “我得明确告诉你,经历过两次时空穿越的你,恐怕身体无法负荷再一次的分裂。”

  “方法?”起身步入自己的房间,脱去浴巾抬头对着敞开的房门提高声音。

  “严重的话,连你自己的灵魂都将无法保留。”

  “告诉我方法。”拉开橱门,抽出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

  “你决定了?即使你会死?”

  “告诉我方法。”干净利落地换上衣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静观望。

  “去找到天狼守护和奥拉西斯的金棺,我会引领你回去……”

  话音未落,展琳人已走出房间。在奥西里斯无声观望的目光中拎起背包。

  “你要去哪里?”

  “天狼守护和……金棺,是不是?只要找到,你就能带我回那个时代?”

  “没错。”

  “我去查那两件东西的下落。”

  “不用太……”

  身形突然在门前顿住,回过头:“我想起来了,介质。”

  挑眉:“什么?”

  “金棺是我过去和回来的介质。”

  沉默,不置可否。

  “你想用和阿努一样的方式把我再送回去?”

  “也许。”

  “那滋味可不太好受。”

  “呵呵……你还有机会反……”

  “看来你的能力和它相比并不高明太多……”话音未落,她人已消失在门外。

  和长相不太符合的急躁性子呢……

  微笑,不动声色地望着那抹匆匆离去的背影。

  似乎一下子眼神就活过来了,在得知能够回去的瞬间,而在那之前即使是神经最紧绷的时候都消沉得像个死人。女人……

  房门在眼前轻轻合上。

  抬起头,奥西里斯对着墙壁上某个点看了一眼:“其实就是这么简单,阿努比斯,为什么你却无法做到?”

  墙壁上显现出一道黑色身影,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禁锢着,它紧贴着墙用力挣扎,却始终挣扎不出这方寸空间。

  直到奥西里斯抬手一挥,阿努倔强挣扎着的身躯这才陡然间突破束缚,砰然坠地:“为什么要告诉她!”

  “你清楚的,她是我们惟一能使用的牌。”

  “她会死的!!”

  “她的死和整个世界的崩溃,到底孰轻孰重?”

  “奥西里斯,我受够你了!!”

  “你就是这样对你父亲说话的?”

  “我恨你。”

  “塞特塞特:沙漠之神,阿努比斯母亲的丈夫。阿努比斯的母亲诱惑了酒醉的奥西里斯而生下阿努比斯,塞特是它名义上的父亲。被封印后你就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恨。”

  “我会阻止她的。”

  “除非你能阻止我。”

  沉默,刺目的绿光在眼底逐渐褪去,阿努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朝大门外走去。

  “阿努比斯!”

  脚步顿住,却并不回头。

  “她是自愿的。”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同那些直接想杀了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死了,我收取她的躯体依旧可以给你拼凑出一个神妾。”

  “灵魂呢?”侧头,斜睨向身后的男子:“你是不是能够依旧拼凑出她的灵魂?”

  “不要学会人类的任性。”

  笑,迈步的同时,身影在门口吹进的微风里消散:“你未免对我太不了解,奥西里斯。”

  “从死到生,其实只是一种拆开后再拼组起来的过程。人类这么定义过这个过程——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是为什么执行的那个人必须是我……”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长久以来人神必须用那道线来分割的原因。”

  “心脏有了疼痛的知觉,神便不再是神……”

  “手里的天平就此倾斜。”

  “称量人心的阿努比斯在称量了自己心灵的重量后,从此不复存在……”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8-02-05
~第三十二章这只是个开始~

 

  第六大道。

  说它大道,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当然如果排开那些几乎已经快侵占到马路中央的水果小吃摊的话,从机场一路对比下来,或许它还真能算得上是条比较宽敞的街道。

  同北阿罗巴哈曼洲遍布在参差不齐的建筑群下的大部分街道类似,第六大道有着貌似干净气派的名字,实则早被黄沙和周围凌乱的店铺摊子侵蚀得只剩下条羊肠小道。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永远是拥挤的人流同车辆争抢过境的战场。

  展琳就坐在这个“战场”的边缘,一张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小凳子上,抓着张玉米饼慢慢啃着。饼很香,但不代表味道好,尤其面对一碗飘着层厚油,还撒着层不明黑色粉状物的羊肉汤的时候。而不到一米远的距离,机车和汽车尾部不断隆隆排放出来的烟雾和摊贩烧烤扇出来的烟雾混在一块儿,一时倒分不清究竟谁比谁更能荼毒人的喉管和呼吸道。

  请了一个月的长假。

  看得出罗扬并不乐意,但在展琳提出调查自己失忆前那一段过往或者放假出国旅游这两个选择之后,他默许了后者。

  不过没收了她的全部武器和证件。

  没收就没收吧,那些东西,在未来的一个月里对自己来说其实都可有可无。

  原本昨天就能到达北阿罗巴哈曼洲,那样就不会同利丝在这里的某个关系户失去联系了。可没料想会在临登机前半小时的时候,会被困在公共厕所大门里出不来,直到被工作人员用消防斧劈开了锁把她放出,飞机早上天了。

  一天里惟一一班飞往土耳其的航班。

  一下子被拖掉将近10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对于想到什么就立刻要去办到的展琳来说,无疑是很难忍受的。但有时候不顺何尝不隐藏着某种幸运,当人因为一些小小周折而心烦意乱的时候。

  后来机场补偿给她一张当天飞往北京的机票,外加一张当晚从北京直飞北阿罗巴哈曼洲的商务票。

  后来她在联络不到利丝和她在南阿罗巴哈曼洲朋友的情形下独自踏上了这块陌生却亦是熟悉的土地。

  后来她在机场被人群围观的大电视屏上看到了这样一段紧急插播的新闻——那趟她原本打算乘坐的143航班,在靠近土耳其上空的时候突然右侧机翼发生故障,不到5分钟的时间,从3万英尺的高空坠落。

  机上无一人生还。

  而发生那幕惨剧的同时,她正在北京直飞北阿罗巴哈曼洲的波音777上打着瞌睡。

  看到新闻的半分钟之内她有点失神。直到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才回过神,匆忙翻出手机。

  手机几乎被短信撑爆,全是关于询问她在哪里,让她尽快回答的留言。她却突然没了回答的念头,重新关机,就近找了家旅馆窝了进去,然后在那个地方的大床上一躺就是两个小时。

  直到脑子里不再被那架险些就要去她的命的飞机占满,直到思维不再因这突发的灾难而混乱,她这才起身,随便收拾了一下,带着只小包出旅馆大门。

  不论猜测还是推测,她觉得那起坠机事件不像是巧合,这也意味着她打算做的事情要抓紧了,在目前什么都靠猜测,什么都靠直觉去做的混乱情况下。

  从机场到旅馆再到第六大道,边走边晃,不知不觉也已经耗去了半天时间。

  想过循着记忆里尚且清晰的记忆,去找找看这座曾经被瘟疫屠杀了的城市数千年前辉煌的痕迹,可惜,除了古代亚述留下的记载他们辉煌战绩的石碑和雕塑,凯姆?特人曾经在这里的繁华,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

  抹杀得的确干脆彻底……不,其实倒也不算彻底,至少它们还在,不是吗?那些屹立在沙漠上,不论时间历史怎样改变,都不曾倒塌的痕迹。

  亘古不变的时间守望者——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

  一辆机车从边上轰然而过。来不及闪避,劈头盖脸的尘土迅速落满了玉米饼的表面。

  展琳用力抹了把脸,拿起饼拍拍干净,凑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把它丢到桌上。边上烤炉蒸得人像在蒸锅里煮,抬头朝对面再次望了一眼,准备起身走人,却在同时透着丝烦躁的眸子里悄然亮了亮。

  对面人行道(如果人勉强能在那上面行走的话)上一扇被油烟和尘土熏得发黑的矮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缝,从里面吊出一盏灯笼。细看形状是只用玻璃吹出来的蜣螂,倒吊在门角上,时不时被经过的人推挤一下,颤抖出忽明忽暗的微光。

  她站起身,朝桌子上丢了把零钱。随即招呼铺子主人,指着那扇黑门,用当地语言问了一句话。

  铺子主人眼里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展琳笑笑,丢给他一张钞票,转身穿过那条爬满尖叫着的汽车和机车的马路,朝那扇几乎被周围琳琅店铺所吞没的小黑门走去。

  门里是个极普通的小杂货店。

  摇摇欲坠的节能灯在电扇摇曳下勉强勾勒出店面的全部——一张破旧但还干净的玻璃柜,陈列着些糖果、偶人以及本土特产之类的东西,柜子后坐着没什么精神的中年胖子,团着手趴在柜子上,百般无聊地看着角落里某个点发呆。

  展琳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几乎毫无反应。

  只是当她拿着手里金灿灿的卡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后,他目光闪了闪,伸手在边上一只装满色笔的小桶处按了一下。

  展琳身旁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突然开启了,居然没发出一点噪音。里面倒也干净,不足四平方米的小间,嵌着银灰色合金面,地面的绒毯是纯手工艺的,无声无息地在这狭小空间里炫耀着它的昂贵。

  没有多加考虑,展琳一脚跨了进去。

  门随即在身后合拢,依旧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而彻底关上的一刹,一道柔和的光线迅速从小间的某个角落射出,耀眼却并不刺眼地充斥整个空间。与此同时她只觉得身子一沉,原来,这四平米见方的小房间是架隐蔽电梯。

  不到片刻,电梯嘎然而止。

  门再度敞开,出现在眼前是同样以合金铺设着墙面及地板,数十平方米见宽的半月型小厅。电梯口站着两个女子,统一式样的波浪长发,古铜色肌肤在灯光折射下闪动着金属般光泽。

  几乎不着寸缕的装扮。

  见到展琳从电梯走出,袅袅婷婷迎上前,一脸职业得体的笑,先从她手里接过那张金色的卡。其中一人拿着卡走到一旁电脑前插入,对着屏幕敲了几下键盘后抽出,以更甜蜜的微笑更柔媚的姿态走上前,将卡递还给展琳。同时,她们身后几乎看不见任何缝隙的合金大门对着展琳悄然敞开。

  门内一团漆黑,底下两排散着亮蓝色的灯光,沿着路成直线状直通向深处更为黑暗的不知名尽头。

  两名女子朝她打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展琳迈步朝内走去,走进这早就有所耳闻,却还是头一回亲眼所见的,被称为“蜃楼交易”的非洲第一黑市拍卖行。

  线报说,南北阿罗巴哈曼洲迄今为止仍存在着一种被政府严禁的黑市拍卖交易。那些从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庞大的古董资源,使得盗墓贼和以收藏物品的稀有度来彰显自己身价的显贵富豪,成为这种交易场主流的顾客。

  据称该类拍卖场有着凯姆?特历史上最伟大的法老王最珍稀、甚至没有在世人前曝光过的随葬品,包括拉美西斯二世原本裹在其木乃伊上的全套金甲、图特摩斯加冕时佩带的王冠、尼提瑞特女王的珠宝盒、普提一世镶嵌着名为“烈炎”的特大红宝石的王座……由此在近代以后被政府以各种手段强力封禁和冲击。听说最大的一次扫荡,查封出来的古董至今傲然占据着亚述尼斯坦国家博物馆一号珍品馆整个地盘的首席。

  之后这类原本就是地下性质的拍卖场变得更加隐秘,原先零碎的各自为政的局面被统一规划所替代,同时也局限了客人的标准。除了经过严格筛选、持有邀请卡的客人,通常一般慕名而来的人已经难以寻觅到它的踪迹。于是这个盗墓贼和走私者的天堂,成为世人口中神秘而叵测的海市蜃楼。

  据说这种拍卖场一般入夜起开始营业,直至凌晨三点。

  据说这种拍卖场每年不定期出现在整个洲最不起眼的地方,也许是贫民区,也许是广场集会中心,也许是某个胡乱而热闹的集市点。

  据说这种拍卖场开市的时候会在门口挂出一盏灯,很普通的那种,通常会被小贩挂在铺子前吸引人的视线。没有邀请卡的人,基本上就会因忽视而错过了。但当某一次拍卖会出现一两件极品的时候,挂出来的灯会不太一样。

  比如某种祭祀用的符号,比如某种乐器,比如某种具有代表意义的昆虫……

  一个曾被展琳救过的财团董事把今年在北阿罗巴哈曼洲举办的拍卖会的邀请卡送给了她,在她查阅了无数条关于“天狼守护”的讯息而找到他之后。卡是镀金的,上面的数码孔可以连接任何一台计算机、任何一家银行进行现金交易,并包括拍卖会举办地点的导航和说明。

  展琳因此而能够独自一人找到这个地方,虽然人生地不熟的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找得是否正确。因为这鬼地方——环境实在是太过糟糕,她几乎无法想像那些一掷千金的富豪,究竟是靠什么样的方式让自己的豪华坐骑缓缓爬进这条陈垢满街的“大道”的。

  邀请卡说明里有张权杖的半身图,同展琳见到过的“天狼守护”一模一样。迟了一天,不知道它有没有被拍卖掉。

  思忖间,人已站在走道尽头,几乎是同时,眼前凝固成团的黑突然之间在她眼前裂出一道暗蓝色光芒。

  浓郁的香,香水、香粉、香醇的酒……随开门的一刹那冲击向鼻息间。

  人影憧憧。

  暗蓝色灯光水般在眼前百坪大的厅内波动,四周流淌着低低缠绕的钢琴曲,闪烁着绅士们身旁倩影点点碎钻镶嵌的长裙,以及脚上精致剔透的高跟鞋。

  刚上过格莱美领奖台的黑人灵魂乐歌手在即将作为拍卖台的中央球状展台上随着琴声轻吟,客机使用遍布全球的航空业大亨同奥斯卡影后细细低语,转身又同身旁经过的证券巨子熟络地打上了招呼……看不到一个政界要员,但绝对可以找到很多,更多,甚至极多的商业巨头和当红明星。

  看似普通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奢华的交易派对,一片木头、一幅画、一方地毯都足够张显出场地设计者的奢侈和品位。

  极品的顾客,不下于百万英镑打造出的交易场,一年一个场地地更换。

  蜃楼交易。

  在服务生引领下去更衣间更换了衣裳。

  考虑到富豪们来这里的“艰苦”,这地方预备了类似的更衣间至少8个,免费提供最知名的品牌、最优秀的设计师亲自为交易会定制的晚礼服,以让他们体面而舒适地在同样体面舒适的环境下进行更加体面昂贵的拍卖活动。

  展琳选了套黑色中性礼服,缀碎钻短背心,配以喇叭口长裤,丝质的,轻盈利索,刚好搭配足下一双薄底黑皮鞋。对着镜子照了照,找不出风尘仆仆的痕迹之后,拎起包出门。却随即被守候在门口的服务生留住,目光不动声色地停留在她手中。

  她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微笑着把手里的包交到他手里,看着他捧着那只地摊上几十块钱淘来的包像捧着伊夫?圣罗朗的衣服,她忍着笑转身朝已经开始竞拍的大厅中央走去。

  几小时的拍卖会。

  数十件几千年前的出土文物,见过报的,从未见过报的。上亿英镑的成交额,让人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挥金如土。

  不过坐在最前排的那些客人始终还没有出过声。偶然视线扫向展台进出口,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知道在等候着些什么。或许等待着和自己相同期盼着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

  靠墙而站,展琳握着酒杯,用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斜对面这几张陌生的脸。

  普通的长相,不论年纪较小的,或者年纪较大的,混在人群中你根本无法把他们同眼下的场合联系到一块儿,甚至从未在电视或报章的任何一个角落中刊登过他们的照片,或者事迹。但他们却是世界上最富有的那几个人,也只有从事特警这一职业后,才有机会窥知他们中的一二。

  极低调,极古怪,亦极有钱的几个人。

  但今晚,不会有人比她更有钱。

  嘴里叼着那张金色卡片,展琳的目光随着一片稍带热切的掌声,移向那张灯光下灿烂得有些旋目的展台。

  忽然视线被一种突兀的色彩绊了绊。

  目光停留之处一道修长的身影,也许因为从头发到鞋子都是纤尘不染的色泽,以致在打不到多少灯光的入口处,白得让人觉得有点耀眼。

  一个长着一头银白色长发,穿着一身雪白西装的年轻男子。手里拄着根骨质短杖,在两名黑衣男子的陪伴下静立在入口处,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很漂亮的眼睛,却隐隐透着丝暗红色光泽,在周围柔蓝色光芒的映射下。

  展琳微微一愣。

  凝神细看,那男子的目光却已转向主拍者从台后款款走出的身影。刚才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眼神,竟仿佛只是自己刹那之间的错觉……

  错觉?

  不及在脑中细想,台上美丽的主拍者柔和的嗓音再度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女士们,先生们,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顿了顿,朝突然间安静下来的台下丢去一个调皮的眼神:“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亲爱的,请不要用那种严肃的眼神望着我,我会紧张。”

  台下一阵哗然。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女主拍一个优雅转身,手指向身后巨大的活动台幕:“我们今晚最珍贵、最迷人的贵宾,它在地底沉睡了三千年,现在伴着古老的魔咒从死亡之国醒来——编号2846,请出俄塞利斯之杖!!!”

  身后的台幕缓缓打开,伴随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原本平滑的台面中央旋转出一只直径将近两米高的金属柜。直到完全展露在众人目光下,正前方金属板悄然打开,露出里面金光四溢的一把一人高的长杖,随底座三百六十度缓慢地旋转,在整个展台中央粲然闪现。

  黄金包裹的身体,鹰与蝮蛇纠缠的杖头上一圈比龙眼还要大的红宝石火焰般参差点缀。只是正中央一个核桃大小的凹槽显得有些黯淡,似乎少了些什么,从三千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天狼守护,现在他们叫它……俄塞利斯之杖。

  “史书记载,俄塞利斯之杖诞生于公元前13××年,在卡纳克神庙的一扇墙上有关于它的绘画和记载。据说它是新王朝末代法老王奥拉西斯的哥哥俄塞利斯,一名据说是具有神的力量的大祭司御用的权杖。”

  心脏一阵刺痛。目光有些冷冽地凝视着台上笑容灿烂的主拍师,看着她用性感的唇对着在座那些世界富豪简单地说出那个自己现在都不敢去想的名字。

  奥拉西斯……

  沉下头。

  眼角瞥见有目光闪动,侧眸,便见那个白发白衣的男子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静立在原地,朝着她的方向,嘴角轻轻勾出一抹笑容。

  展琳忽然感到手心微微渗出一丝汗,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公元1928年,一位名叫亚森?托马斯的英国子爵无意中在一处废墟里发现了它,辗转带回伦敦后迅速在欧洲引起轰动,被当时新闻界称作‘踏三千年时间长河而来的金色美人’。那个时候的原始估价是百万英镑,但托马斯子爵始终不肯转让,也许他坚信关于那把杖的传说是真的,俄塞利斯之杖和它的主人一样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够创造神迹。即使他那时候已经濒临破产。”

  台下一阵轻笑,女主拍扬了扬眉,继续道:“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它曾经下落不明,直到2002年12月,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把它带到了我们的交易所。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把曾经迷住了整个欧洲的黄金美人。说起传说,我想它或许真的是具有某种神秘力量,仔细看看这些纹理,即使三千年的时间和死亡的封闭,都没有剥夺掉它身上一丝一毫的光彩。”说到这里,或许为了让更多人能看得清楚,展台中央的灯被打得很亮,折射着那把杖流光溢彩的表面,璀璨得让人晃眼。

  台下一阵静默。

  灯光暗了下来,集中一束蓝光幽幽地打在台中央光点闪烁的权杖上,女主拍走到拍卖台前,微敛神色:“现在我们报出起价。编号2846,俄塞利斯之杖,起拍价五千万英镑。”顿了顿,目光朝下扫视一圈:“现在开始竞拍。”

  “六千万。”第一排沉默的静坐者终于有人举牌。

  “五千万,现在叫价六千万。还有没有更高报价?六千万一次,六千万二次……”

  “六千五百万。”

  “六千五百万,有没有更高报价?”

  “七千万。”

  “七千五百万。”

  “一亿!”

  “一亿,雷诺兹先生的竞拍价是一亿英镑,还有没有更高的报价?”

  价格一出,台下再次一阵沉默。

  报出一亿英镑价格的是第一排居中而坐那个中年男子。气定神闲地望着台上那根金光四溢的权杖,感受着竞争对手漠然的目光,美丽女主拍热烈的视线,周围人无声却透着叹息的眼神……他嘴角轻扬,手搭在座位考究的扶手上,仿佛是个即将把那把金色美人执入手中的君王。

  “一亿英镑,还有高出这个价位的报价吗?”

  “还有没有?”

  “一亿一次,一亿两次,一亿三……”

  “十亿。”

  墙角兀然传出的话音,令本就有些紧绷的大厅气氛为之一窒。

  十亿英镑什么概念,那就是即使再有钱,再奢侈的富豪都不会轻易用以满足自己炫耀虚荣心的价格。角落里这个一身黑衣,从竞拍开始沉默至今的亚洲女子,不是疯了,就是存心在胡闹。

  即使拍卖场安插在客人间蓄意哄抬价格的人,都不会报出这么夸张的数字。

  展琳安静地看着女主拍,正如她在听到“十亿”这个报价后看着自己时的样子。片刻,微微一笑。

  “……十亿,”迟疑了一下,女主拍终于回过神接受了这个数字,“十亿,有没有比这更高的价,十亿!”

  “十亿五千万。”

  哗然。

  本已被这价格震慑得不想再开口的人不由自主循着话音来源朝后看去,去看看那个更加疯狂的人到底会是谁。

  展琳同样朝那方向转过头。

  原本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冗长的价格争夺战,所以才会报出这么个悬殊的数字,没想到还真有人会来继续跟她咬价。会是哪个疯子?

  在接触到那喊价人的视线后,目光微微一滞。

  被身旁两个黑衣人搀扶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拄着杖,在众人纷乱闪烁的目光中离开原先站立的位置,找了张靠后的椅子轻轻坐下,抬头,朝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展琳扫了一眼:“十亿五千万。”

  “十五亿。”不等拍卖师开口,展琳再次喊价。

  全场似乎凝固了。所有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诧异的,惊讶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十五亿五千万。”

  “二十亿。”

  “二十亿五千万。”

  “两位稍等。”匆匆打断两人间持续的标价,女主拍保持着职业性笑容,朝台下工作人员丢了个眼色:“超过十亿的竞拍,我们需要验证您们二位在各银行的活动资产,才可以继续这次活动。”

  话音一落,两个工作人员已分别站在展琳和那个白衣男子跟前。不声不响地接过他们手中的金卡,往大厅边缘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门内走去。

  十分钟后,两人先后从门内走出。而女主拍脸上的笑已不再光具备职业性的淡然和礼貌,灿烂得像是朵夏日盛开的玫瑰,对着底下众人,以及两个互相对望着的竞拍者:“验证结束,竞拍继续开始,最后一次竞价,二十亿五千万,”眼波流转,指向那位一身白衣的男子,“由辛伽先生叫出。”

  “五十亿。”

  “五十亿?!”按着自己心脏,女主拍一张脸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笑:“五十亿英镑!还有没有更……”

  “五十亿五千万。”依旧的慢条斯理,依旧的淡然安静。

  展琳有些烦躁起来。五十亿,连她自己都感觉极端疯狂的数字,那个人居然还在跟进,他是贩卖核弹的?为了一件古董丢出这种价钱,他到底有没有金钱的概念??

  “一百亿。”

  “小姐,这价钱可以让你买下一个国家。现在你在用它们买一根手杖。”头一次听到他报价以外的说话声,带着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苍老和疲惫。

  展琳忍不住再次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微笑:“一百亿零五千万。”

  “一百五十亿。”

  “哈哈!”他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得原先因数字直逼底线而有些紧绷的展琳一头雾水:“一百五十亿……”无视周遭人的神情,直到笑够了,他抬起头,原本有些苍白的嘴唇因情绪的波动而透出抹艳红:“好,女士优先,我让给你了,小姐。”

  语毕,站起身,暗红色眸子再次朝展琳深深投去一瞥,转身朝出入口静静走去。

  “一百五十亿一次……”

  “一百五十亿二次……”

  “一百五十亿三次……”

  “成交!本次拍卖品编号2846,成交额一百五十亿英镑!属于我们这位神秘的东方美女……!”

  后面说了些什么,展琳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刚刚合上的那扇大门,脑中还回味着那白衣男子离去前用口型对她意味深长地说出的一句话:“玩得尽兴。”

  金额转账是在那间工作人员用来核对展琳和那白衣男子银行资金的小门背后进行。

  不大的房间,数台电脑几乎占去了大半个空间。

  “这是协议书,这是物品鉴定书,这是持有证。请过目签字。”用展琳的卡连通瑞士银行等八家银行开始正式转账后,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把一摞资料送到展琳面前。

  几乎没有看,她在每份文件上签上了该签的字眼,而同时资金数目读取完毕,一百五十亿,拍卖行最高领导者正襟危坐在电脑前小心翼翼数着那几个数字后面的零。

  展琳嘴角牵了牵。

  “小姐,请在这里等候十分钟。”

  “好的。”

  十分钟,是拍卖方编制的安检系统设置,这段时间他们的机器会审核汇入数字的真伪,因为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他们通过电脑输入的数字是黑客精心编制的虚假字节,直接导致上千万的亏损。

  十分钟后账户里数字不变,证明交易有效,十分钟后账户里数字消失,则直接把交易者送进地狱。他们对于作假者的制裁方式是不受法律控制的。

  十分钟过得很快。

  当展琳抱着那根180米长的权杖从小房间内信步走出的时候,外面那些客人还没有完全散去。异样的目光默送她不紧不慢地走出拍卖场的大门,惊讶于她花费巨资买下这么件东西,却连一个助手都没带来。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大门。

  当然他们便再无法看见这一身黑衣迈着优雅步子的东方美女在关门后一刹,是用着怎样媲美短跑冠军的速度冲刺向另一道大门的。然后在那道门性感女招待热情的目光下等待电梯下来。

  更看不见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那两个原本温柔似水的美人在用耳麦低语几句后突然间猎豹般扑向展琳,被她挥起装着权杖的套子两下砸晕的场面。

  她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五分钟的时间消失得并不慢,对方的反应更不慢。

  拔下耳环丢在地上,两团浓烟从耳环内直射而出的同时展琳迅速闪入电梯,门合上的同时,被烟雾笼罩的通往拍卖场的大门奔进数条气急败坏的身影。

  “咔”,电梯停。门还没开,展琳身子已闪入角落,在一梭子随即而来的子弹射停的间歇猛地从里面扑出,手里权杖直砸向门前中年胖子的头颅。

  男子几乎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闷哼着跌倒在地上。权杖是容易变形的黄金,纤细易折,所以拍卖行给量身打造了一副合金套子,宇航船用的金属,极轻却也极坚硬。

  推门走出昏暗的小杂货铺。

  外面空气依旧浑浊脏乱,夹带着油烟和汽车尾气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却亦是无比清新。

  不紧不慢地穿过车辆拥挤的街道时,扯下一头漆黑的中长发,脱去碎钻闪烁的短背心。里面是件暗红色抹胸,和她迎着风轻舞的短发一样的色泽。丝绸质地,轻柔而贴身,很东方的式样。

  边上一辆敞开式公交车呻吟着爬过,展琳搭着栏杆跳了上去。

  驶过这个拥挤街区进入下一个比较宽敞的道口时,越来越多的人在那个小杂货店周围出现,目光四顾,在紧急搜寻一个一头黑发,一身黑衣,名叫林旃的亚洲女人。

  那女人刚刚卷走了他们一只保守估价数十亿英镑的古董,那女人轻揉着自己暗红色的发,在夜色和灯光中随着车摇摇摆摆地望着他们。

  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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