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不死之人~
阿罗巴哈曼洲洲立博物馆。
这个集中南北两洲上万年历史沉淀下来古物的地方,亚述尼斯坦政府曾经试图把里面那些令世界为之惊叹的文物并到阿舒尔国家博物馆,终因为路途和安全问题而放弃,依旧留它们在这片出生并为之存在至今的土地,并为它配备了一流的安全设备和一支专门负责安全问题的部门。
历史中最珍贵痕迹的留存和展现,古老却又真实地冲击着人的视线,这令南阿罗巴哈曼洲这座屹立在沙漠里的古城藉此摆脱了气候所带来的影响,成为超越靠近地中海的北阿罗巴哈曼洲,一块无以伦比的旅游胜地。这块每年为亚述尼斯坦政府政府赚进高额利润的地方,在几千年前,它曾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底比斯。
夕阳斜穿过奥西里斯神与伊西丝女神并排守护的大门,懒懒洒入博物馆漆黑幽深的门洞内,大批的游客正从门内涌出。
9点到18点,博物馆对外开放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无论你是否参观完,都不得不离开这座几乎有半个卢浮宫大小的堡垒。余下的时间是属于清洁和对安全系统做日常维护的,这一套程序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
小孩子还在闹着,他想摸摸那只白玉鸟头人的脸,即使隔了层玻璃。做母亲的连哄带骗才把他拉出门,于是近10米高的一楼展厅,就在孩子的哭闹声和游客匆匆的脚步声中逐渐静寂了下来。
夜幕很块扫荡了博物馆内所有门窗。
大灯在清洁工和系统维护师的脚步声过后逐一关闭,只留有嵌在文物周围的荧光灯,在一片漆黑中折射着那些沉睡了千年的灵魂,散发出幽幽暗光。
“每次看到她嘴唇都会有想吻她的冲动。”手电光在娜菲尔蒂提头像上移过,年轻的保安对着身旁的搭档嬉笑。搭档是新来的,20岁出头的小伙,显然对博物馆关门后被空旷和夜色拉大了的寂静和诡异还没适应过来,一脸紧绷,有些神经质地用电筒上上下下扫射着大厅每个角角落落。
“吻她?”听见他的话,搭档耸耸肩:“我只感到她的眼睛在瞪着你看。”
“也许她爱上我了。”
“爱上你?”手电光刻意在一尊墓志铭上停留了一会儿:“被一只千年老僵尸爱上的滋味也许的确不错。”
“萨瓦迪,你真他妈缺乏浪漫细胞。”
“哈哈!浪漫细胞?这地方能浪漫个鬼!”
“闭嘴吧,见鬼,你嗓门也太大了。”
“这地方安静得像座坟墓。”
“本来就是……”话音未落,用力打了个哈欠:“好像有点困……”
“嘘……听到什么没有?”
“什么?”
停下脚步,抬起手电筒照向大厅顶部,萨瓦迪收敛了原本嬉笑的神色:“我好像听到些什么。”
“这地方经常让人感觉听到些什么,新来的都会有这种感觉。”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把搭档手里的手电筒朝下按了按:“其实没有什么,走吧,我头有点晕。”
“你没事吧?”
“我没事。”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他有些摇晃地走向门口。
萨瓦迪没有留意到同伴的异样。重新抬起手电照着天花板起伏不平的表面,以及排气口安静的金属片,若有所思。
“砰!”门口处重重一声闷响。
“泰迪?!”急速转过手电光朝向门口,便见自己的同伴一声不响地平躺在地上,萨瓦迪脸色一变:“怎么了,泰迪?!”
没有回答,泰迪横躺在地板冰冷的大理石表面上,安静得像个死人。
“泰迪!”匆忙奔过去,却在几步过后,整个人不自禁地一晃。
仿佛地板突然间下沉,又悄然上浮的感觉。萨瓦迪张开手维持了一下平衡,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搭档,却发现搭档的身影连同门框一起……随着自己的视线摇晃成了三个。
脑中一个激灵。
脚下一阵发软。
伸手想拉出别在腰际的对讲机,却在一波地陷般的晕眩中毫无招架地跌倒在地上。头撞击到地面的一瞬,逐渐模糊的视线依稀捕捉到一抹暗色身影,从天花板旋转而下,无声无息地稳落在离他不足几米远的距离。
意识到他的目光,那身影静静走来,在他最后一点神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扯入更深层黑渊的同时,附身朝他脸上喷了些什么。
没有一点味道,只一抹淡淡的凉意钻入鼻尖,柔软亦迅捷地夺去了他大脑中所剩无几的思考。
拍了拍昏睡者的脸蛋,展琳站直身体。
扬手一旋,连接着通风口那道银丝“铮”的一声脱离金属板,在半空拉出道闪亮的弧度,悄无声息没入她右手护腕内。
“嘶……”,角落监视器发出转镜头时机械细微的声响,她朝它们扫了一眼,没有退避。通过排风孔散播的迷药已经发挥作用了,余下的几个小时里,这座博物馆所有呼吸着里面空气的人,都将陪伴馆内沉寂的古老灵魂一同陷于沉睡。迷药是“三唑仑”,液化后高压浓缩在钢瓶内,剂量足够使人昏睡三到六个小时。
三到六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出展厅门沿走廊往东,左手转弯是电梯,坐电梯直上四楼,下来的时候时间已过去将近两个小时。而原先背在背后的包已经不见,只留一根细长的合金管依旧斜背在身后,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幽光泽。
展琳按原路折回,直走右转弯下安全梯,电梯已不需要再坐,它们并不能到达这座大楼的全部楼层。
连下两层后穿走廊入员工通道,尽头是员工专用电梯,以磁卡通行。到此为止,这些路线在公开展示的博物馆结构图中都有完整标识。而没有标明的结构图,其实占了整个版图大约三分之一,就在这座堡垒之下,一处暗藏的、大约同世界最大的银行之一的NY银行地库同等面积的地下藏品库。
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展琳从挎包里取出一张磁卡,正宗的、只有内部高层职员才能持有的磁卡。这次行动她几乎用光了全部能够动用的关系,包括提供这张卡的人,包括给她拍卖行邀请卡的董事,包括那个四肢萎缩,却凭着一颗无与伦比的大脑破掉银行服务器中端,给拍卖行机器发送虚假信息的男人……而这份硕大的人情她甚至可能没有机会再去一一偿还。
插入磁卡的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展琳迈步走了进去。抬头就能看见监视器在电梯一角轻轻转着它黑亮的头颅,她对着镜头里反射出的倒影,撸了撸自己微乱的发丝。
“咔!”电梯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停下。
门还未开,一柄精巧的手枪已出现在展琳手中,抬起正对电梯门,直至它无声开启外面那笼罩在暗绿色光泽下的死寂的空间,她侧身贴着门朝外看了看,放下枪,小心地朝外走去。
一部电梯之隔,这地方已和之前的世界截然不同。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在博物馆见到的那些静躺在安全设施中的古物,都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真迹,其实不尽然。
一些极珍贵、价值极高的古董,出于安全考虑,博物馆是不会把它们陈列在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使那里有着最先进的防盗设备、最敏感的警报系统。
资深盗贼通常都知道如何回避那些徒有虚表的东西,正如千百年来,再厉害的暗器机关,都无法制止盗墓贼贪婪的脚步。
所以通常,某些我们以为亲眼得见的真品,很可能不过是放在昂贵的防盗玻璃里面,模仿得几乎毫无瑕疵的赝品。
真正储存这些除了特定日子才能让世人得以一见的古董的地方,其安全度不亚于瑞士银行的金库。而此刻这座地下堡垒的外围就呈现在展琳眼前,金属折射着白色的壁灯,冷漠中带着一种森然的嚣张。
走到通道口前用帽子把头发裹起,展琳拉下帽子上的特殊眼镜,把它架到鼻梁上。
随即微微一愣。
通向储存处的通道内并没有安置事先被告之的,架设在内壁的热感应射线,一丝可疑的痕迹都没有。默站了片刻,低头从包内取出一支小瓶对着里面喷了几下,无色无味的雾气在里面氤氲散开,勾勒不出一点点暗藏机关的痕迹。
没有开启防护设施?失误还是故意……
扯下眼镜,反手把枪插到腰后,展琳从包里拉出包散装部件,飞快地在手里组装成型。
改良后的JS9mm机枪,安上消音器后直径增加了三分之一,她抬起它朝通道内探了探。通道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点细微的隆隆声由内隔着层真空金属传出,那是内部排风机正常运作的声音。
她试探着朝里走进一步,保持随时随地转身跳开的姿势。通道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和普通的走廊一样,敞着半月型的口对着这惟一的入侵者静静观望。
垂下眼帘,展琳轻抚着手中冰冷的枪管,迈步朝通道深处继续走去。
一路上很平静,转个弯再走上不多的路,很快便已经能望见储存着图坦卡蒙面罩的保险库栅栏,那张流光溢彩的面具,安躺在天鹅绒铺垫的托座内,被身前银光锃亮的合金栅栏守护着,无声无息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或声响。
展琳走出通道,正式置身在这距离地面百米,由花岗岩和钨钛合金铸造而成,为世界上最珍贵的部分历史遗产而准备的地底保险库内。
枪管在栅栏表面轻轻移动,锵锵声响,打破了周遭死一般的宁静,随即迅速被四周隔音性能极好的墙面所吸收。抬眼四下扫视一圈,没有肉眼可以发现的监视器,也没有找到一处可能暗藏着机关的所在。太干净了,白与银灰构筑的墙面,平嵌在墙面的壁灯,光洁得一丝不苟的走道,连接着一排又一排被栅栏或者金属门封锁的保险库。
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眼神一闪。转身刚想退回通道,“嘶”的一声轻响,通道两侧坚固的大门已在瞬间合拢,与此同时伴着机械绞带的沉闷的声音,那些原本安静伫立在走廊两侧的保险库在一阵地震般微颤中隆隆下沉,直到没入更深一层的地底,原先的顶部成了这骤然间空旷出来的大厅内银亮地砖的一部分。
一个大约四五百平方米的大厅。原本的走廊成了大厅中迂回的纹理,曲曲折折,勾勒出一道奇特的符号,呈网状延伸至大厅中心。
大厅中心静躺着一口棺材。
黄金雕琢的整体,色彩斑斓的棺盖上精心再现了那位逝去的年轻帝王生前高傲中带着一丝温柔的俊美容颜。塑像上的眼睛是火山玻璃制的,漆黑,透亮,随着大厅顶端的光闪烁出荧荧光泽。
却终究无法流动出它们在主人生前时曾经纯粹而灵动的色泽……天空般湛蓝的色泽,随着他淡淡的话语,会绽露出细不可辨的微笑。
他说:“相信我,琳……”
眼前突然间便模糊了,虽然意识已经在对自己大脑发出严厉的警告。
不由自主地奔向那口华丽得似乎极力在掩饰自己死亡气息的棺材,直到脚下地砖突兀一沉,她的大脑这才猛地清醒过来。纵身一跃,险险避开这毫无防备间绽裂出的陷阱。
落地同时就势一个翻滚,一道极细的红色光线从大厅对面横扫过来,就在展琳原本腰所处的位置闪电般掠过,“嗡”地一阵轻响,耗尽能量在空气中逐渐消失殆尽。
差那么一秒钟的时间,险些人就成两截了。
展琳眼底闪过一丝厉光,因着那隐藏着的机关,亦因着自己的大意。
陡然间她的脸色再次一变,匆匆起身朝前猛扑,而原本所处的位置在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中豁裂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眼。来不及辨别机关触发的位置和条件,她一骨碌起身朝前飞奔,与此同时原先躺着的位置在她脚步离开的瞬间,再次由地面突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脚下变得虚浮起来,似乎每一块静止的地砖都在这一刻苏醒,活跃了起来。吃不准哪个地方才是实地,总会有的,她想,否则这偌大的地方靠什么去支持?然而眼看着金棺离自己越来越近,脚下却始终是浮动的,每一步触动一个机关,哪怕她是纵跳,还是飞跃。
身后是持续不断地砖下陷的声响,“飒飒飒——”,每一声随着她步子的加快而变得更为紧迫。有一两次她甚至已经因脚底的不稳而坠了下去,若不是反应快急抓着还没塌陷的地面纵身而起继续前行,很难想像她目前究竟会面临怎样一种局面。
她根本就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背后塌陷出来的黑洞到底有多深,里面到底还暗藏了些什么东西。
直到最后走投无路扑身到了那口金棺上,背后那些步步紧逼的塌陷声,这才嘎然而止。而这时的展琳已经是一身冷汗,抓着枪的一只手竟然是微微颤抖着的,从出道至今,她的神经还从未曾这么紧绷过。
跪在棺盖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由通道口到这里为止,蛇行状一条曲线,黑压压爬满无数大小不一的坑洞,仿佛一双双冰冷的眼,在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下,齐刷刷看着她狼狈的脸。
有那么片刻觉得这些地板这些坑洞是活的,和她一样呼吸,和她一样紧绷,在这样一段可远可近的距离间,无声而诡异地彼此对峙着……
沉默间,塌陷出的缺口忽然齐刷刷恢复原状,以一种极其迅捷的速度。
不知道接着还会出现什么状况,不敢懈怠,展琳迅速直起身放眼四顾。但什么异常的状况都没有出现,在地面那片恢复原状的凌乱声过后,整个大厅再次恢复了原有的沉寂和干净,仿佛之前的那一幕,只是魔术棒在人眼前画出的虚无痕迹……她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在短时间内恢复自己正常的心跳和呼吸,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响起,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开启的通道口内轻轻传了出来,不紧不慢,伴着道修长而有些眼熟的身影。
白色的发,白色的衣,连手中拄着的拐杖都是白色的……远远望去,就仿佛一个随性漫步的白色幽灵。幽灵在微笑,用他静望着展琳的暗红色眸子,以及一双红得异常艳丽的美丽嘴唇。片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笃然站定:“瞧瞧,那么大一块奶酪诱惑到了谁……呵,一只红头发的小老鼠……”
声音沙哑而低沉,如果不看他的脸,会以为开口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只是那张脸是如此年轻,被银白色发丝衬得有些妖娆的年轻。
“辛伽……”
眉梢轻扬,眼底的笑意更深:“记性不错,孩子,叫我辛伽王。”
“你早知道我来了。”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展琳注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对白色情有独钟的男人。
他微笑不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摞东西,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抛去。
漫天纷扬的照片。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相同的一张脸。从白天进入博物馆借机潜伏在内,到几分钟前走进这个地下保险库的通道。
展琳沉默着,直到最后一张照片打着转飘落在地。
“你让我看到了每天50万亚币丢在这地方的浪费。”从地上拾起一张照片拿在手里掸了掸,辛伽抬眸扫了她一眼,随即眉梢轻挑:“呵,150亿英镑的玩具……”目光停留在她背在身后那支银亮的金属管上,笑,露出一口漂亮而整洁的白牙:“怎么,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把它带着?还是你想用它在我的地方做些什么……”话音未落,目光微微地一沉。
一股强劲的吸力突然间将展琳扯向半空,在她专注于辛伽的话而毫无防备的时候。枪险些从手里滑脱,卷着枪带用力甩上自己肩头,展琳就这样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倒吊在天花板与地面中间这段不算高,却亦并不算低的距离点上。
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却稍纵即逝。
反手抽出背后那根合金管,握住两端用力一拧,伴着咔的一声轻响,两端真空封口悄然开启,绽出里面一团流金璀璨的光芒:“猜猜看?”目光依旧注视着辛伽静望自己的眼睛,展琳抽出管内的黄金杖,随手把合金管丢开。
合金管直坠下地,弹跳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有些刺耳。辛伽暗红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视线从展琳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转到它起伏不定的躯干上。直到盘横着划到自己脚边,这块坚韧性极大的金属突然间爆裂了,伴着阵玻璃脆裂般呻吟,往展琳被束缚的方向直射了过去!
而展琳手里的黄金杖恰好在同时脱手飞出。
朝着辛伽与金棺两点一线间呈半圆状的纹路中央呼啸刺入,眼见合金管的碎片利刃般朝自己反弹过来,她身子一侧,急速卸下肩头的枪横在身前,挡住碎片的同时,整个人被碎片带出的力量猛推出那股不明力量的钳制,朝地面斜斜坠了下去!
凌空一个翻身,本想借助这个动作缓解落地的冲力,却不料触到地面的瞬间一股更强的力道随着辛伽骤然扫向自己的视线,朝她胸前直撞了过来。
来不及闪避,展琳几乎是紧贴着地“飞”向身后20米开外那堵墙的。后脑勺撞在墙面发出嘭然闷响,她几乎窒息。
“你知道天狼守护的使用方式……”没有理会靠在墙上一时动弹不得的展琳,辛伽自顾着走到被黄金杖直贯而入的地方,蹲下身:“破神……呵呵……奥西里斯自己没有进来的能力,只能假手于一只小老鼠。也难怪,神哪……”抬眸,视线顺着权杖黄金色躯干滑向它被红宝石点缀得火般燃烧着的顶端,嘴角微微扬起:“离开了信仰,便什么都不是了。”
“只要还存在,他终究是神。”终忍不住开口,借机吐出嘴里一口甜腥。胸腔里一下子畅快了许多,展琳轻轻吁了口气。
目光流转,暗红色的光自眼底一闪而逝,辛伽站起身:“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琳?”侧头望向她,发丝轻扬:“还是你或者他都以为,祭司这职业真的是谁想当,谁便能当得的?”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展琳斜躺在地的身躯突然间再次飞起,贴着墙直撞天花板!
甚至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时间和能力。
展琳下意识闭上眼,却在同时,身躯在一阵灼热的摩擦中嘎然而止。头顶的发丝传递着天花板冰冷的信息,睁开眼,便见辛伽被距离缩小了的身影依旧拄着杖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她浅笑,一手握着权杖的修长笔挺身躯。
“好好看着,小老鼠。”扬手将黄金杖突然从缝隙中拔起,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亦很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大厅空旷的空气中回绕着,带着点低低喘息:“神的奴仆,他们是这样使用天狼守护的!”反手点地,杖顶与地面那道被它破出的裂口碰触到的刹那,一道红光突然自顶端那条眼镜蛇张开的嘴中泻出,笔直一线射向展琳脚下,在与墙面相撞的同时,一股巨大的火柱倏然间拔地而起。
展琳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牵动一股反弹力将她挺起的上身重重推了回去。发力越大,反弹越强,这是个相对的磁场。
飞蹿的火焰几乎舔到她的鞋底,那样急切而狂乱地张扬了瞬息之后,随着权杖被辛伽收起拄在掌心,它逐渐敛起初出时的戾气,退缩下去持续着将近10米的高度,在她身下妖娆攒动。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琳。看着你在记忆里好奇而痛苦地摸索,看着你像只机灵的老鼠在我手下那些饭桶的枪底下逃脱……看着你运气颇好地延误了那架有点问题的班机……”顿了顿,意识到展琳逐渐凝聚到自己脸上的视线,辛伽忽而粲然一笑:“知道吗,孩子?如果你坐了那架飞机,或许上面那四百来个人……还有活的可能。”
目光一凌。
而辛伽艳红色的嘴唇再次上扬。丢开手里的骨杖,他微微侧着身体,将重心移向那根被火焰映得流光四溢的权杖:“猫玩够前是不会把老鼠弄死的,那时候,我的确还没玩够……”
“为什么要牵连上他们!”
眉峰挑了挑:“牵连?你在说什么呢,琳,这不正是你的选择?”
“你什么意思?”
“你看,一个游戏就得有一个游戏的规则,我这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两个结果,你只需选择一个。”末了,望着展琳直视着自己的眼,淡淡一笑:“总得有选择,孩子,是不是?而这就是你选择后的结果。”
嘴里突然喷出一口浓腥,在辛伽微笑中带着丝冷冽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地贯穿入自己眼底的时候。原本沸腾的大脑兀然间冷却了下来,展琳轻轻移开视线,转向金棺上那张三千年不变的,似笑非笑的脸:“你现在玩够了?”
“是突然没了玩的兴致。”抬手把杖丢在地上,看着它顶端红得燃烧般的宝石,在离开自己掌控后不到片刻褪去了生命的光华,他俯下身,将被自己丢弃在地的骨杖再次握回掌心:“即使我把它双手奉送到你的手里,你依旧无法做出些什么。我曾经以为奥西里斯会给我送来多么有趣的一件礼物。”转身,拄着杖有些蹒跚地走向通道入口:“等了三千多年,所谓破命之人,还不如神的一个奴仆。”
“原来你就是奥西里斯对我提到过的,那个借助时空混乱而苟活了三千年不死的男人。”
脚步顿了顿:“他提到过我?呵……那么,他有没有说起过他最爱的那个孩子,曾被我怎样游戏过?”
“他说程序错误终可以修改,而你不过是他孩子脚下,一只连蝼蚁都不如的东西。”
“他还有什么资格可以那么猖狂!”猛地回头,一道奇特的红光自眼底闪过。
不知道是底下那团烈火烤得头脑有些发晕,还是距离产生的错觉,展琳忽然觉得他这句话的声音,尖锐得像个动了怒的女人:“……你还是怕他的,不是吗,辛伽?纵然在这个世界里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他终究还是个神。”
辛伽的手骤然间抬起,对着她的方向。
眼见展琳条件反射般将头朝后一仰,他眼底隐露的怒意忽然褪得一干二净。眼睛微微眯起,淡然一笑:“是,我怕他,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信仰他,他终究还是个神。谁能不害怕一个神……所以,”低下头,手指轻弹,“他应该消失了,在你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之后。”
话音未落,将展琳凌空钳制在墙上的那股力量突然间消失了,同它出现时一样的突然。毫无防备,展琳甚至连变换个安全的着地姿势都来不及,只呆呆看着辛伽在她眼里惊色闪现的瞬间回过身,不急不徐朝通道口走去,她整个人一头栽向脚下妖娆怒放着的火堆里。
一声闷响。
一阵火焰受到外来压力后不安地喧嚣。
辛伽唇角牵了牵:“傻女孩,看过那些设备后你就该走了,真以为这世界上有依靠倔强和奇迹可以改变得了的东西吗……”
目光依旧是安静而冷冽的,即使是在微笑着的时候。通道口金属的大门被火焰染得通红,折射着他的眸子,在这一明一灭的光线中暗光流动。
“有,不过不叫奇迹。”
突然而来的声音。
辛伽眼神一闪。脸色蓦然下沉,猛转过身,转瞬间变得犀利的目光径直望向那团燃烧得恣意忘形的火柱:“你……”
展琳从火焰中间慢慢站了起来。
有些摇晃,因为浑身的巨痛。不知道全身到底摔断了几根肋骨。周围的火依然蒸腾着,张扬而妩媚,然而,离她周围半米不到一个圈,却连火星都没有一点:“有点吃惊,是吗,辛伽?它们没伤我,反而救了我。”抬头,对着那双依旧安静却藏不住一丝愕然的眼睛报之一笑:“天狼守护不会伤害它的主人,哪怕它的主人是个连怎么使用它都不知道的笨蛋。”
“奥西里斯穿不过这里的场,你不可能得到这把杖的承……”
“你布场的地点和媒介我在来之前都已经查过了,那些防范设备……的确,你要说它们是神的护甲,也不为过。阿尔萨斯六号,能抵抗原子弹爆炸威力的特殊质材。神对场一筹莫展,人对它无计可施……但只能说通常。”一步一步挪出火焰的包围圈,左腿折了,拖着一条腿走路有点艰难:“这东西是三年前的产物,三年前的它是绝对防范的,对于它所保护着的东西。可你似乎忘了一点,人是惧怕‘绝对’这个词眼的,尤其是这种‘绝对’的东西。所以他们发明了这个,虽然,现在还处在实验阶段。”俯下身拣起一张照片,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丢向静立在原地的辛伽:“有没有觉得奇怪过,我在这些东西边上做些什么?”
辛伽不语,亦没有朝地上的照片看上一眼,只是径自望着她:“在做些什么?”
“我想你或许听说过,米国六角大楼有个投资近千亿的绝密研究,代号YKII。”
目光轻闪:“一种以微波纳米技术研制的微型却穿透力极强的物品。也有人称,世上最尖利的矛。”
展琳点点头:“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和世界上最尖利的矛,而我有幸促成它们碰撞到一起的第一次实验。深感荣幸!”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通道内传出,几乎细不可闻的步伐,却令辛伽的嘴唇微微透出层苍白。
目光越过辛伽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道洞开的通道大门,展琳微微一笑:“他来了。”
放松了身子靠向背后那口静寂的棺材,手指沿着棺壁上那些起伏不平的冰冷线条轻轻抚摸着,她的目光紧抓着辛伽读不出任何表情的视线,不依不饶。
却在脚步声伴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通道口出现的一刹,整个神情蓦地凝固:“怎么是你……”
“看来我似乎不太受欢迎。”漆黑的斗篷包裹着精壮的身体,阿努从通道内走出,微笑着迎向展琳错愕的眼睛,暗绿色眸子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奥西里斯呢?!”
“他说过,要阻止你,除非我能阻止他。所以,他被我阻止了。”
“你疯了?!”一拳打在它俯身凑近的脸上。很重,因为拳头生疼。
它默然承受。伸手径自将她从地上拉入自己怀中,却由不得她半分挣扎。
“阿努,你干什么!!!”
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和愤怒,阿努拖着她经过辛伽身旁,朝由始至终冷眼旁观着的他轻扫一眼:“我不会让她离开这个世界,从今天开始,放过她。”
辛伽依旧沉默。
阿努再次看了他一眼,低头抓紧展琳试图袭向自己的拳头,钳制着她朝通道口走去。
突然脸色一变,因为想起刚才一闪而过辛伽眼中奇特的神采。
有那么片刻在四周陡然之间死寂下来的空气中忘了该有怎样的动作,在身后呼啸而来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猛一转身!
与此同时展琳从他怀中挣脱而出。
本能地朝前跑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对,回头朝阿努看了一眼。
“小心!”一声惊吼。展琳反应过来刚要扭身闪避,身躯一震,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金色的蛇头纠缠着昂首的雄鹰,在她被贯穿了的胸膛绽着绚烂的光彩。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背后隐隐传来杖身坚硬的寒冷,想转过头去看上一眼,只是轻轻一点移动,一蓬灼热的液体便迫不及待从被杖头撑满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没有什么疼痛的知觉,只是无法制止那些疯狂的血液……
眼睁睁看着它们飞溅在扑身而来的阿努脸上,那一道道湿热殷红的痕迹,清晰划出它眼底骤然凝固成寒冰的森冷。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只是徒劳地为那些奔腾的液体打开了另一条便于通行的道路,然后在它无声的目光和全身突然而起的痉挛中,迅速丧失了所有的知觉。
双手扶着慢慢垂下头不动的展琳,阿努回过头,看向身后一脸平静的辛伽。半晌,笑,笑得安安静静:“为什么……”
“我不做连交换价值都没有的买卖。”
“我保证过不会干涉你和你的世界,只要换取她安静在这地方活下去的权利就好……”
“而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承诺,我的神?”
沉默。
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片刻,随着一道有些混沌的绿光在阿努眼底逐渐沉淀,紧裹在它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悄然间被灯光折射出一种水漾光泽。
辛伽知道它在集结自己的力量,但他同样知道它办不到,在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创伤,和费神将奥西里斯困住之后。
一滩暗红色液体在阿努脚下凝聚。
望着他默不作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辛伽脸上淡淡的笑容逐渐加深:
“爱上一个人类,你很傻。为了对她的爱而跑来试图用逃避换取她活下去的自由,更傻。阿努,你怎么会是一个称量人心的神,天平都被你的软弱给毁了,你算是个什么神……”话音未落,笑容忽然在嘴角凝固。
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在一块肉连带着表皮从阿努渗着血丝的脸庞上无声掉落的一瞬,辛伽眼底暗红色的光泽闪过一丝细微的困惑:“你疯了?!”
“……我甚至可以阻止奥西里斯对这世界的扭转。”
“你是不是连神都不想当了!!”
“而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一只耳朵从它头顶滑落,连带头皮,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她活着就意味着随时随地会被奥西里斯用作扭转一切的钥匙。”嘴唇不知不觉由苍白再次变得殷红,因着话语中那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急切。
“她死了就能阻止那一切?”
“这就是破命之人应有的结果。”
“你知道她根本威胁不了现在的你。”
“我同样知道有你们的存在,她于我来说,便是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人死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种短暂的休憩,连几千年前的凯姆?特人都懂得把死去的人从黑河引领向生路的办法。”
“心脏已经碎了,即使奥西里斯也无法将她完整复活。”
“或许我可以。”
“那么你只是在加剧她灵魂的灭亡,是不是这样,阿努比斯?她已经死过两次,持续的复生将直接导致连神都无法制止的灵魂的泯灭……你是爱她的,你做不到让她消失。”
“那么……”单手扶着展琳已经纹丝不动的身躯,转身,目光直勾勾地望入辛伽闪烁不定的眼底:“我们要不要来试试,辛伽……不,雅塔丽娅……”
辛伽的目光微微一怔,继而,笑了笑:“雅塔丽娅已经死了。”低沉沙哑的声音悄然褪却,不知不觉中,他的嗓音流转出一种女性轻柔的婉转:“很久以前。”
“不后悔吗,弄成现在这种样子?你和他,近得隔着整个世界。”
“哈哈!后悔……如果要后悔,从当上他的圣女那天我便应该后悔……”手指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仿佛摸着当年那些凹凸不平的疮疤:“可是他啊……为他做的一切,我却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对着阿努,还是自己在自言自语。片刻,抬起头:“你呢,这么做,会不会后悔?”
“不后悔。”
笑,低头抚摩手中的骨杖,像是在抚摩情人温柔的手指:“我一直挺喜欢你的,阿努比斯,在凯姆?特那些神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因为你心里一把海平面般不会轻易倾斜的天平。”忽然抬头,笑意更深,深得眼底暗涌的红色光芒仿佛两泓难以压抑的波澜:“而现在天平坍塌了……而我也不得不为了我所守护的一切,我倾尽全部即使背叛和利用了神而守护的一切,去面对你的存在。”
“代价太大了。”
“什么是代价?”
“什么是天平的坍塌?”
“阿努比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或是她,三千年前,亦或三千年后的现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斗篷突然从身上滑落,因着身体的厚度,已无法再承担它松垮了的包容。
通体一副血迹斑斑的骨骼,支支节节,在周身越来越强烈的绿光中,隐隐流动着抹晶莹的剔透:“如果没有作为交换的价值,我不会开出这么怯懦的条件,不相信神的话是愚蠢的,雅塔丽娅……”
沉默。
突然丢开手杖,辛伽疾电般朝阿努飞身而去,在它身体自展琳身旁消失的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