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你嫉妒,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嫉妒?因为,你爱她对吗?”
黎帝紧紧地盯着夜玑端的反应,按在乌木雕花椅扶手上的手指隐隐地颤抖着,开口发出的声音亦是同样的微弱而苍白,仿佛是冬日寒风中瑟缩的枯叶一般。
“对,我是爱她,自幼我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人,我们虽然名为姐弟,可是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她那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有人不去爱她。”
夜玑端脑海深处回荡起了久远之前,那长伴在身旁的似乎可以把所有气息全部融化的笑声,仿佛就在耳旁回荡。那个女子火焰一样甜美热情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玑端……玑端……”
纠缠一生的情感奔涌在心中,由骨髓中散发,混合着记忆的甜美,本以为可以守护她一生一世……本以为……
“所以你恨我,所以你和凤凰私通,生下这个孽种!”
凝舒的手指直直指向夜宴,表情狰狞而又痛苦,多年深藏的秘密脱口而出。
而夜宴只是微微地阖了一下眼睛,却没有任何的吃惊。倒是一旁的锦瓯眼中泛起了奇异的光亮。
“这些年你日夜思量,怎么替凤凰来报复我,是吗?”看准了敌人的弱点做出致命地攻击,这一刻黎帝的面上泛着奇异的红晕,“只因为凤凰爱我,直到临死前,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把你看进眼里。夜玑端,你真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守着一个至死都爱着别人的女人的魂魄,你得到了什么?你以为你真的赢了?”
“住口!!!”夜玑端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体内的血液好似被海啸席卷而起,咽喉之间泛起一丝腥气,一股甜腻从口中缓缓溢出,“万艳窟!这茶里有毒……可是你……也喝了……”
“舅父!!!”夜宴惊叫着上前抱住了瘫倒在地的夜玑端,声音和心脏都几乎破碎。他倚在夜宴的怀中,温热的血不住自口角蜿蜒而下,点点滴滴浸于雪白的袍上,好似秋末随风凋零的残花,又好似红烛落泪沾湿衣襟。
黎帝缓缓地站起身,那目光仿佛最锋利的宝剑一样凝固着杀意。
“没错,你的疑心那么重,我不喝,你怎么肯喝。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早走一步并没有什么,倒是能看见你走在我的前面,真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好……好……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
“舅父!”
夜玑端的眼睛慢慢地失去焦距,睫毛微微地颤动,就像春日破蛹的蝶翅,冰冷的手指紧紧握住夜宴的手,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臂弯之中,好似小孩子一样抖动着肩膀,微微地、不停地颤动着。血从他的眼角、耳边、鼻孔不住地随着生命的流逝涌出,而他只是气若游丝地呢喃着。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凤凰……凤凰……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
“有……当然有……”夜冥哽咽着,眼中却无泪可流,“我爱你,玑端,我爱你……”
夜玑端恍惚地听到回答,微笑着闭上了还在涌出鲜血的眼睛。
隐约中他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刚被夜无年认养,在府中只有她会对他温柔地微笑……他们常常在夜府的湖心凉亭中偷懒,他喜欢靠在凤凰的怀中,她的长发好似柔和的春风一般轻轻地抚摩着他的面颊,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而他们的身影一起被温暖的金色光泽所覆盖着。
慢慢地,远处似乎出现一道人影,被一片橙黄光晕裹着。似水般的温柔在凤凰明媚的眼中流淌着,她缓缓地对他伸出手。
“玑端,来吧,我们走。”
她终于说她爱他,从此后她只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的人……再也不会被别人带走……再也不会抛弃他了……
怀里的人被轻轻抱着,渐渐没了呼吸,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依旧用力地抓住夜宴。苍白的唇角,一线嫣红的血依旧静静地淌下来,一点点往外渗着,给他的白衣染上一片火色的殷红。
夜宴看着怀中仿佛还活着,却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睛的夜玑端,看着这个永远也不能对她微笑的亲人,一种被掏空了所有的感觉泛上心头。
你走了,带着那份不容于天地的爱走进了地狱,到死你都没有再看我一眼,可我还是很伤心。我知道你从没有爱过我,即使我的身上有着你一半的血统,我很伤心,因为这十二年来你一直陪在我的身旁,即使你看到我会心痛,即使你看到我会厌恶,可你还是一直陪伴着我,即使你做这些只是因为爱着母后,我还是为你的离去而感到伤心,真的,真的……
夜宴直视着夜玑端,直到确定他真的已经死了,然后把视线重新对准了锦瓯。
锦瓯看到那双阴森的眼眸时,竟然也有些微微地心悸。
“锦瓯,朕知道你要什么,传位诏书在桌案中,你拿去吧。朕死后希望你好好对待锦渊和锦璎。”过了好一会儿,黎帝才转过身来,眼睛里沉淀着看透了繁华的倦怠和平静,轻声地对着自己的儿子,“还有,如果她不死,你的江山始终都坐不稳。”
“多谢父皇提点,儿臣自有分寸。”
听到黎帝的话,夜宴那双涣散的眼睛才有了一点焦距,秀丽的容颜上浮荡起迷离的哀伤。
“父皇,这许多年来,您恐怕无时无刻都在希望儿臣死去。儿臣一直想问问父皇,即使儿臣不是您的骨肉,可是您在儿臣心中一直是儿臣的父皇,可是您,为何这么恨儿臣?”
“夜宴,要恨就恨你身上流着夜氏的血吧。”记忆的迷雾笼罩了黎帝的身体,万艳窟的毒效似乎慢慢地发作,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当年你出生时,你的母后对朕说你是夜氏的孩子,所以你叫夜宴。这已经注定了你的命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不论朕做了什么,也不过是为了天下社稷而已。”
夜宴用手指轻轻地把夜玑端有些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露出了其下失去生命但依然俊秀的面容,然后慢慢地,把他如绝世珍宝一样小心地平放在地。
夜宴站起身,缓缓伸手抽出发上的金步摇,锋利的尖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寒芒尽露。
而夜宴寒光下的眼里似有一丝火焰,点着了原本的黑暗。
“可是我爱您,父皇,您恐怕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您曾经把我抱起来看太液池里盛放的荷花,所以这些年不论您做了些什么,我都努力原谅您。”
“呵呵,是吗……那时候其实我是想把你丢到太液池淹死,可惜没有成功。”
毒药似乎已经发挥了作用,他那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痛苦地抚在胸口,不住地颤抖着。
殷红的唇向上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神色间是一如既往的凝淡。
“那么,父皇,这是您欠我的,与其让您死在万艳窟下,还不如……”
那步摇,没有任何阻碍,直接干净而利落地刺入心脏,连鲜血都是过了片刻之后,才慢慢地在绣着金线的蟠龙纹黄袍上晕了开来。
一瞬间整个乾涁宫里完全没有了声音,唯一的声响,就是鲜血在不断地滴落。
良久,诡异的寂静在三个人之间长时间地持续着。
看着一下由胸前刺入的鎏金步摇,黎帝凝舒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在炽热的心中滑动,穿透他的心脏,微微哼了一声,生命一点一点地褪去。
锦瓯上前扶住他要倾倒的身体,却忽然听到黎帝低低说着:“真是奇怪,现在我脑海中最清晰的反倒是凤凰的样子。”
“您爱她?”
听到夜宴毫无起伏的问话,凝舒却忽然笑了。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他和夜宴的关系就如罪犯和其犯罪的证据一般,势不两立,他一直用看待敌人的眼神看着她,也似乎永远不知道夜宴重瞳背后都有什么。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走到他的身边,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儿一样握住他的手,用她刺杀他的那只手握住他,问了一个黎帝根本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随着那笑,灰白色的唇角滑落下一条鲜艳的血线,沾染了鲜血的面上,更加冷艳。
“不……我也不知道。她太美丽,太热情。像火随时会把你点燃一样,而我害怕这种热情,我已经习惯了死水一样平寂的生活,对任何会搅乱它的事物都有本能的害怕。
“可是她的爱来得那么猛烈,让人还来不及有任何的准备,就铺天盖地地烧了过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太子府后花园,那个美丽张扬的女子,拿起一粒樱桃问我吃吗,不待我回答就直接用嘴喂给了我……
“她叫凤凰,她生来必须成为皇后,还是我兄长的妻子,既然她爱我,我就必须成为君王,这是她父亲对我说过的话。
“夜氏的权利真是滔天啊……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失去了兄长、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无数个兄弟,我成了黎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这一切只是因为凤凰爱我。可是从来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接受她的爱,从来没有……”
“您请去吧,父皇。不然,舅父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就太过寂寞了。”
夜宴近似温柔地看着黎帝,然后狠狠地拔出步摇,染了血的金钗随着鲜血的喷射咣铛一声落在地上。
终于结束了,这痛苦而纷乱的一生,用幸福换取了无法推卸的责任和寂寞。
刹那间,隔着一层云雾缭绕的薄霭,落花浮萍,青山绿水已近在眼前。如碧树阴里,他裸足而行,风舞飞扬是怎生的自由自在。
婀娜柳下,她攒着金色的菊花,向他朦胧地微笑着:“凝舒,你来了……凝舒……”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他含笑拉起她的手,“此生我定不负你……”
原来血是如此的热,夜宴感觉着落到面颊上血液的温度,用细白的牙齿咬起了嘴唇,唇边浮起单纯的微笑。
那一边,锦瓯也静静地看着这个生命正在流逝,给了自己血肉的男子。
这个他憎恨了一辈子,给他带来无数悲伤和不幸的男子,此刻仿佛新生的婴儿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无忧无虑的,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恨意。
心中强烈的情感,一直以来,都被压抑在浓浓的恨意之下,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情感究竟是何物,却也来不及说了。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听到。
“父皇。”
也许我爱你,比恨更甚,其实我只是希望你看看我,偶尔抚摸一下我的头,其实我只希望如此而已。
这句话,终是哽咽在了喉间,被欲望、憎恨和自尊所埋葬。
“锦瓯,别哭,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锦瓯听到夜宴的话一愣,看着自己面前的乌砖,一点一点被洇湿,原来面上湿漉漉的是泪水,原来这个男人的死会让自己如此伤心。
锦瓯看着夜宴墨色的眼睛,那里沉淀着和他一样的悲伤。迟疑着把头靠在她的怀中,感觉着那生命的搏动。
“皇姐,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了。”
她的眸中好像染了血的影子,极淡地一掠而过。眉目间终是一抹柔情似水,婉转流波。
黎国的君皇驾崩,皇宫内外,重重的宫阁全部渲染在一片素白巾幡之中,就连墙上也披挂着白绸子系成的球。
凝舒的灵柩停在太极殿中,夏日酷暑,即使刚刚天明,镜安依旧像一个火上的蒸笼,又好似一个炭火燃烧的巨大烤炉,炙热得令人们无比难耐,守在殿门处的宫人,在烛纸燃烧中,早已是汗流浃背,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可他们一点儿也不敢马虎,一个个腰板竖得笔直,在门口恭迎着前来吊祭的官员。
香插在灵柩前的一尊鎏金宣德炉内,细如游丝的青烟从炉中飘出,袅袅上升,在灵堂中缭绕徘徊,凝滞着不愿散开。仿佛暴毙而亡的死者的三魂七魄,不肯随着青烟升到三界之外,迟迟地踟蹰在宫阁的上空,久久不愿离去。所有的官员都止不住这样想着,于是在这样炎热的灵堂里,不仅没感到一丝的酷热,反而让人满身的凉意,心里透着一股瘆人的惊悚。
正在众人忐忑不安之时,夜宴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裙陪着锦瓯由内而出,百官急忙躬身趋迎。
他们来到黎帝凝舒的灵位上香,行三叩九拜大礼。
皇家的丧礼,本来就是天底下最隆重的丧礼,不仅有一整套哭临、祭奠的繁缛仪式,而且等级严格。
锦瓯起身后,作为皇长女的夜宴刚刚跪在灵柩前,伸手要接过宫人奉上的祭纸,就听见一声可以称得上凄厉的哭喊。
“皇上!先皇临终之前曾给老臣一道密诏!”刑部尚书万青云不顾礼仪地扑在锦瓯绣着龙纹的靴下,枯枝一样的手指,颤抖着握着一卷明黄,哭泣道,“长公主夜宴,目有重瞳,必为妖孽,祸害社稷苍生,先皇有旨,赐死灵前!”
站在灵柩之侧的锦瓯一惊,急忙抬眸看向夜宴,而夜宴依旧跪在灵前,不惊不动,只是那殷红的唇轻轻勾起,隐约地露出了一丝带着苦楚味道的笑。
这样的意外,锦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黎帝凝舒竟然还有这样的旨意,如今万青云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宣读了出来,万事几乎已经无法挽回。
太极殿内本就潮湿燥热,锦瓯的汗,一滴滴地顺着额角滑下来,落在麻衣之上,晕出斑斑如泪痕一般的水渍。
“万大人,你这是伪造先皇遗诏,意图不轨!”夜氏镜安的宗族,不惑之年的世袭一等侯夜松都站了出来,在锦瓯面前三拜九叩之后,朗声道,“皇上,这是万大人伪造的密诏,他假传圣意,罪犯滔天,当诛九族。”
“皇上!这是先皇亲手交给微臣,先皇尸骨未寒,您就要违逆他的遗诏,您不怕先皇的英魂来找您吗!”
“各位卿家以为如何?”
锦瓯好像没有听到万青云的哭叫,转眼看向殿中所有臣子,眉睫微微一挑,轻轻地笑了出来,幽滟的眸光如飞雪初落,让人摸不透心思。
“臣等相信,此乃伪昭,万青云其罪当诛。”
锦瓯的话音刚落,灵堂上赫赫然除了刑部、户部、兵部的一些官员,其余全都白茫茫地跪了一片。
锦瓯心中又是暗暗一惊,隐含在薄唇边的笑意已经隐隐含了戾气,精光四射的眸子眯起,许久才又朝着未下跪的官员问道:“各位卿家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苏上远、户部尚书李柏年看着黑压压跪下的人群,还有锦瓯冰冷的面色,沉默片刻后便俯下了身躯。
“臣等听凭皇上旨意。”
真是老奸巨猾啊,锦瓯在心中冷笑着,同时也为夜氏的力量暗自心寒,正在想着,却觉一道柔滟的眸光掠过,心中一怔,低首凝神看去,跪在灵前的夜宴正淡淡地抬首看着自己,她眉目间隐隐透着清冷,一双似笑非笑的墨瞳掩映于浓浓的眼睫下,水波流转间竟令他莫名心惊。
锦瓯并未躲开她的目光,墨色的瞳里有着火焰一般的灼热,心思百转之间,已经做了决定。
于是,他开口时,声音已冷冽如冰。
“万青云,你伪造先皇诏书,本应凌迟处死,可是念在父皇尸骨未寒,你又是先皇肱股,朕从轻处置,将万家九族发配边疆,即刻启程。”
“皇上……”
万青云还待哭叫,却被奉旨而上的侍卫拖出了大殿,只留下那颤抖的余音,绕梁不散。
等到他们消失,众官员才惊魂未定地吐出了一口气,开始窃窃交谈。
夜宴从容自若地起了身,若照水闲花般接过何冬递上的那封密诏,看也不看,转手便扔进了燃烧着纸钱的火盆。
看着那明黄的诏书,一点一点被沸腾的火焰吞噬,苏上远、李柏年等人俱是一阵心惊,但对上她冰冷得仿佛能把他们剖析开来的目光,便都别开了眼睛,暗自冒着冷汗不敢言语。
这边的夜松都再次俯下了身,朗声道:“让长公主受惊,臣该死。”
而他身后的官员,亦都是俯身齐声道:“让长公主受惊,臣等该死。”
素色灵堂上,锦瓯和夜宴的目光再次交视在一处,夜宴娥眉轻挑,眼波盈水,斜斜地一瞥,互有深意地向对方一笑。
阳光在他们的身上洒下涟漪,殿内被袅袅的烟香浮动了一层雾气,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亲密相依。
永历四十九年五月十七,黎帝凝舒薨于乾涁宫,庙号黎宁宗。同日清平公辞世。余德妃等人殉葬。长公主夜宴于帝灵前悲极而吐血,世人谓至孝。三子吴王锦瓯立,逾年而改元,即清昙元年。
酷暑来临之际,黎帝锦瓯登基,开始大规模排除异己,网罗培植心腹。
国丧后,夜宴一直留在旒芙宫中养病,现在的宫中按例全是素色的白,连服侍的宫人都身穿孝衣,恭敬地站在一旁,很安静。
缠绵病榻数日,这一日她终于可以勉强起身,倚在窗前的软榻之上,闲看漫天白云云卷云舒,满树的芙蓉花开得像鲜红的绒雪,清风吹拂庭前残花,金灿灿的阳光下,那红更显得妖异而妩媚。
“公主。”
清越的声音蓦然响起,回首望去,身着青色丧服的男子,正对着夜宴,虽然不近,但是已能看见他寒星似的眼睛。
“是你。”
“听闻公主悲伤成疾,微臣……我……特来看望您。”
夜宴可以感觉到,有那么一瞬,谢流岚似乎是以爱恋的神情在看着自己,只一眨眼间又消失无踪。
“流岚,你坐。”
他坐在软榻旁的椅上,芙蓉树影,淡淡地映在碧罗窗纱上。风摇影移,花枝颤颤。茶几上的青铜鼎炉正燃着沉檀香,从镂空的盖中向四面吐着轻烟。朦胧的烟雾好似层层纱罩,温柔地撒在他们身上,此时他方才敢侧头打量好像在沉思的她。
她瘦了很多。病了多日,原本单薄的身体此时更是薄如纸张,面色竟比身上的丧服还要白上几分。
“你爱我。”
也许觉得这样的沉默实在是太孤寂了,夜宴沙哑的嗓音缓缓地响起。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他一惊,猛地对上了她深深凝视着自己的眼。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为何,即使阳光极盛,她依旧觉得很冷,下意识地把自己裹紧,唇角弯起苦涩的笑,然后轻轻地开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知道……”
因为爱着你,
所以注视着你的每个眼神,
留意着你的每个动作,
所以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正如我爱你,
所以我知道你思念着我,
正如我思念着你。
玉帘轻卷,宫人都安静地退出,青铜熏炉里的那一抹檀香似乎已经燃尽。细细软软的香灰,随着入室的清风,袅娜如絮般弥漫在华殿之中。
夜宴慢慢从榻上站起,走到窗子前。
“你想要这个身体吗?”
夜宴掩唇而笑,雪白的袖子掩着纤细得几乎可以被阳光穿透的指尖微微地晃动着,映在她芙蓉面上,更添清冷。
“我不求你什么,只想让你抱我一次,哪怕只有这么一次。”
夜宴伸出手去,慢慢地解开腰中的丝绦,白皙的手带着颤抖和决绝,搭在他的肩膀上,缂纱的外罩滑落在乌砖地面上,在他怀中的美丽身体只穿了一件月色抹胸。
“锦瓯不会知道,我只求你这一次,求你……”
这一刻她可以不要他的心,但她要他的人。
夜氏的血液里没有牺牲和放弃。
她要他,她要一点点地蚕食。
“公主……”
他犹豫着,那冰凉的唇便已覆了上来,隐隐地还有些颤抖,勾起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柔情。
谢流岚慢慢放纵自己沉醉到极处,恍恍惚惚中,他的手已经早一步抱上了她柔软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