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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值得收藏经典魔幻武侠《天下无极》 作者:陈天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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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八章 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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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停镇心十字街口,一家酒楼门口。

  酒楼门两旁镌一副红木对联。

  对联书道:

  知味停车,移樽就教兴家国,

  闻香下马,借箸代筹定山河。

  店名为“英雄酒楼”。

  “十恨天魔”沙蛮侯随在伊豆豆、小杨身后登上楼前石阶,瞥了一眼对联、店名,冷冷笑道:

  “好大的口气!”

  一个抱臂靠在楼门口的大汉顿扫了沙蛮侯一眼。

  沙蛮侯见状,眼一横,喝道“怎么?看不过爷是不?”

  那大汉瞅了一眼“十恨天魔”沙蛮侯背后背的一对吴钩,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沙蛮侯还想发作,却被伊豆豆喝住了:

  “赶路要紧,莫惹事儿!”

  这时另一个闲汉笑了:“嘿嘿,一个被雌儿管的角儿,也敢来称人物道英雄?”

  他正笑着,不知怎的,忽腰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爬起正要骂出口,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如雷灌耳:

  “店家,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样?”

  原来是这几日天天来喝酒的铁匠阿华的师叔夫妇来了。

  这对夫妇都有些本事。人又仗义好打不平,而且是常光顾酒楼的财星,还是别招惹为好。

  那闲汉这样想道。

  随后他看到了跟在师叔后面的铁匠阿华。

  黑黑的阿华。

  伊豆豆他们坐定。

  店保殷勤地问:“这位大小姐和这位贵公子要些什么?”

  他问的是伊豆豆与小杨。

  好像所有开酒楼的店保都有这种本事,能一眼看出谁是主人,谁是贵客。

  伊豆豆笑望着小杨:“杨大侠你来点吧。”这几天离宁波越近,伊豆豆待小杨越加客气了。

  小杨目光懒洋洋地一扫店保递过的菜牌道:“虽然你们店门门对写着‘知味’什么的,谅你们也做不出真正‘知味观’的那些菜来,不说什么‘叫化童鸡’、‘满台飞’、‘斩鱼丸’了,凑合着来这样几个菜吧:‘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原来是杭州来的远客。”店保显然经多识广,见过场面,“不是小人代东家吹。杭州酒楼有什么菜,这里都能做。‘天香楼’、‘知味观’、‘奎元馆’、‘素春斋’、‘天外天’、‘八卦楼’,这位爷您尽管点!”

  小杨闻言不由楞了一下: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高厨,能做杭州八大名店的名菜!

  这时只听伊豆豆脆脆地道:

  “那敢情好。给来一客‘天香楼’的‘武林炙鸭’、‘八卦楼’的‘江螺清羹’和‘素春斋’的‘扒鱼翅’。酒么,来一坛‘花雕’,最后一人来一客‘奎元馆’的‘大三鲜面’。”

  “好咧!”店保响亮地应道,边报着菜名,边勤快地抹桌子、取来杯、箸,然后去提酒。

  ——遇到肯花钱的顾客,店保总是优礼有加的。

  何况。

  何况这肯花钱的主儿,还是一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酒菜上来。

  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

  又等了半晌,依旧杳无音信。

  上雅座来为顾客送菜的店保来了四五拨,没有一个拿正眼看他们一眼。

  这些店保们绕过了伊豆豆这张酒桌,把酒菜送到其他桌上。

  送的菜中就有他们点的那几个菜。小杨嗅一下香味,便知这里做的“武林炙鸭”与杭州“天香楼”做的,完全是一家。

  ——因为天香楼的“武林炙鸭”正是他最爱点的一道菜。

  小杨同时还记得,点这道菜的那一对夫妇和一个长得黑黑的汉子,是在伊豆豆点菜后跟着点的。

  不仅这一道“武林炙鸭”,其他几道菜,也都是顾客们在他们之后点的。

  但他们后点的,竟都先得到了!

  小杨心下不由暗道:来了,来了,一路上平安了一阵,这蹊跷事儿,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沙蛮候不由气往上涌,猛地擂了一下桌子,叫道:

  “店家,我们的菜呢?”

  他这一声猛喝,直震得楼上所有的窗子都发出一阵震响来。

  满楼喝酒、聊天的声音顿时全静下去,所有的且光都向这里射来。

  这时,那“提酒去”的店保才慢慢地走上楼来。

  店保的手是空的。

  “我们的酒呢?”沙蛮侯冷冷问。

  “没啦,没有酒了。”店保道,他远远站住了,不再向前走近,他心中怕,怕这死眉死眼的锦衣白脸人。

  ——这人身上有股煞气。

  “那我们的菜呢‘沙蛮侯又问。

  这回他问得很亲切,还笑了一笑。

  但店保不由眼角跳了一跳,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他觉得这白脸人的笑比发怒更可怕。

  他甚至感到了这人眼中的怒意与杀机。

  他低声嗫嚅道:

  “没有了,都没有了。”

  “这就是说,我们点的‘蜜汁火方’、‘兰花春笋’、‘脆炸响铃’‘咸笃鲜’……”

  沙蛮侯还没说完,那店保接口道:

  “还有‘武林炙鸭’、‘江螺清羹’、‘扒鱼翅’,连同一人来一客的奎元馆‘大三鲜面’,你们点的,一样都没有啦!”

  “为什么?难道是嫌我们出不起银子?”

  “不是,我知道几位都是有钱的主儿,楼下你们的车还是金车。”店保赔笑道。

  “那为什么?”这回问活的是伊豆豆,“为什么别人点菜就有,我们点的就没有了?是不是瞧我们几个不顺眼?”

  “哪里哪里,您小姐是天女下凡,那位公子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

  “那么就是看不顺眼爷了?”沙蛮侯身子一长,入已到店保眼前,一手搭在了店保的肩上。

  店保领顿似经受着巨大痛苦似的,全身发起颤抖来。

  他抖着声强笑道:“大爷您更,威风——威风得——紧!”

  这一句话说完,店保已满头冷汗。

  “那为什么?”沙变侯冷笑道,“总不会是你们老板想上排门板关门大吉了吧?”

  他正说话间,忽一把推开店保,一脚踏在凳上,摆出大马金刀、大干一场的阵势——

  他摘钩在手,双目逡巡,紫棱有威。喝道:“什么人?”

  这时,一个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淡淡道:“好,这才有点味道。”

  这人坐在高处。

  高高在上。

  这人花袍。

  店堂都供着财神菩萨赵玄坛。

  赵玄坛就是赵公明赵元帅,他黑脸,穿金钱富字锦袍,跨黑虎,擎神鞭。

  据说把赵公元帅供得越高,香火越盛,财运越旺。

  因此,这“英雄酒楼”的财神菩萨便高坐在供得高高的佛龛里,身上锦袍与跨坐的黑虎已被香火熏得花纹也看不大清了。

  而现在这佛龛里,蹲坐在木雕黑虎身上的,不是财神赵玄坛,而是一个花袍老者。

  老者须眉灰白。

  “花袍老怪?”沙蛮侯一怔,叫道。

  “还有我盂瞎子。”

  随说话声,迎街的窗子里一人如一缕青烟掠入。

  这人一进来,便让几个人不由发出惊叫:

  那是一个脸上纵横着三四道刀剑划出的疤痕的瞎子——

  丑陋。

  阴森。

  “原来是‘瞽目神剑’孟前辈与花袍萨前辈驾到。”

  伊豆豆微笑着起身迎道。

  小杨端坐不动。

  他望着“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想起了另两个人:

  “断肠箫客”易愁人。

  “刀煞”麻九。

  孟三更、萨神魔、易愁人、麻九是倭寇大头目麻叶的四大心腹。

  而易愁人、麻九在“听箫楼”一战中都已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这回,“瞽目神剑”孟三更与“花袍老怪”萨神魔现身,是冲自己而来,还是奔伊豆豆而来?

  如是冲自己而来,当今之计,武功尽失,内力不继,且将如何?

  正当小杨凝神沉思间,却听“花袍老怪”萨神魔哈哈笑道:

  “‘十恨天魔’,你是天魔,我是神魔,今天我们两魔相遇,得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瞽目神剑”孟三更则在旁冷森森接道:

  “对,你们两魔好好‘亲近’‘亲近’,我来和伊姑娘聊聊。”

  萨神魔与孟三更说话间,已一个守在窗口,一个拦在门户,封住了出路。

  伊豆豆见状,心中一凛,但脸上依然言笑晏晏:

  “不知孟前辈要与晚辈聊些什么?前辈如有所询晚辈自当悉心告知。”

  孟三更笑:“我也不想听其他,只请姑娘把你得到的图盒给老夫摸摸……”

  伊豆豆笑:“原来前辈是为此而来!我即把图盒拿来给你看。”

  伊豆豆说着,举步向外欲走。

  “不。”孟三更以他手中的明杖拦住了伊豆豆,“伊姑娘请等萨神魔与沙天魔‘亲近’出结果后,再去取吧!你现在拿给我,我也摸不出真假。”

  “我是个瞎子。”孟三更道,“请恕我无礼,让姑娘等了!”

  随后地仰天打个哈哈道:

  “既然连伊姑娘都愿留下来看神魔天魔这一场‘亲近’、我想不会有谁会不看吧?谁若不看,那就是看不起瞎子了!”

  孟三更说着,左手一拔明杖,右手里亮出了一柄细剑。

  孟三更以那双瞎眼把全场环扫一圈,森然道:

  “谁看不起瞎子,想擅自闯出这场地,嘿,嘿,老夫只好叫他尝尝瞎子的剑了!”

  他这一说,众人俱都心里雪亮——

  “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老怪”萨神魔这一场“亲近”,不“亲近”掉一个是不会收场了!

  看来这“花袍老怪”萨神魔与“瞽目神剑”孟三更,今天是专为吃定“十恨天魔”沙蛮侯与“妙偷”伊豆豆而来的!

  这时只听沙蛮侯冷冷一笑,把吴钩摘下,双钩相交,发出“叮”的一声剑吟,沉声道:

  “好,萨神魔,就让我们‘亲近’、‘亲近’!”

  “孟前辈,好像以前我们父女都对你不恶。”

  “哼,那是你们看在麻将军的份上。”

  “那么,也请你看在麻将军份上,放我们一马。”

  “这一切就是麻将军的意思。”

  “麻将军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因为麻将军不希望看到苏我青原,也就是你的叔父大人因夺图盒之计成功而得宠,让徽王手下四大臣的排名由徐、陈、萧、麻变成徐、陈、萧、苏我。”

  “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麻将军也不希望看到你们父女三人离开。”

  “谁说我们要走?”

  “哼,你这又瞒得了谁?令尊苏我先生不肯为徽王效力,由来已久。这次你答应为,徽王盗取《兵力图》盒,是因为令尊与令叔父已达成协约,令尊把忠于苏我氏的武士都交给令叔父,令叔父答应为你们父女三人求情,让徽王准许你们父女三人远走高飞。”

  “徽王当初不是也答应的吗?”

  “徽王答应,是因为他手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去盗图。”

  “但徽王后来想到,如让你们走了,令叔父的实力将可能增加一倍,而令叔父浪子野心,所谋者大。徽王恐日后驾驭不了令叔父这条狂龙。”

  “想不到徽王是如此出尔反尔之人,我这图是白盗了。”

  “姑娘这就说错了。”

  “哦?”伊豆豆意似不解。

  “令尊之所以要你答应盗图,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姐妹和他三人能远走高飞,也是为了怕明朝大军前来围剿南北三十七路兄弟,使忠于你们苏我氏的武土、浪人也随之玉石俱焚。这是令尊一种但求心安的仁心。你答应盗图还不是为了减轻令尊那一份仁心所遭到的良心的不安,为了远走高飞、永得自由?因此即使徽王毁约悔言,你这也不算白盗兵图……”

  孟三更唾星四飞,说得摇头晃脑起来。

  伊豆豆冷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孟三更听了伊豆豆嘲讽的言语,脸色顿变得难看之极!他沉默片刻,冷冷道:

  “你如识时务,当稍安毋躁,待萨老怪摆平了沙蛮侯,把兵图盒子献出,求个万事大吉。否则,只会徒令你父女三人惹上杀身之祸!”

  伊豆豆扬一下届:“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孟三更阴阴的呲牙一笑,那空洞洞的瞎眼灰白白地对着伊豆豆,声音低低地道:

  “你想硬闯,只会自讨苦吃!”

  “好,我倒要看会吃些什么苦头?”

  伊豆豆冷笑一声,一顿足,身轻如燕地向窗口飞去。

  伊豆豆的轻功不错。

  她身姿飘飞空中,翩若蝴蝶戏花,疾似紫燕剪柳,一次次向窗口飞扑过去。

  但每次,都被“瞽目神剑”孟三更以手中的明杖、细剑逼退。

  “瞽目神剑”孟三更像一头凶恶的獒犬,守在窗口,守死了伊豆豆的出路。

  “瞽目神剑”没用全力。

  他只轻描淡写地一挥明杖或细剑,伊令伊豆豆不得不闪避开去。

  他手中那根用以探路的明杖,在一挥间也闪电般刺出剑的招术。

  明杖杖尖嘶嘶作响,竟赫然含了森森剑气。

  毫无疑问,孟三更是一个一流的剑术高手。

  在“瞽目神剑”拦阻伊豆豆的同时,“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鬼怪”萨神魔拼出了真火。

  沙蛮侯的一对吴钩与萨神魔的一对奇门兵器子午鸳鸯钺已斗了八九十招。

  “花袍老怪”萨神魔之所以被称为“怪”,在于他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武功疯魔险骇,专使出人意外的怪招、险招。有些招式简直是自戕自残,匪夷所思,但这招式又极具杀机。

  他使的兵器是奇门十八兵中的子午鸳鸯钺。

  子午鸳鸯钺,又叫鹿角刀,亦称“日月乾坤剑”。钺分子午,一雌一雄,暗寓阴阳。每把钺由两条月牙状的钢片反转交叉而成,共有三个尖,外长内短,钺中间交叉成椭圆形,中部镶有手把,除手把部位外,均有刀刃,状若鹿角。演练时开合交织,雄不离雌,雌不离雄,好似一对鸳鸯。

  钺分蟒行、狮形、虎扑、熊背、蛇缠、马刨、猴戏、鹏展八形,每形以二十四式为一趟,八趟为一套,共计一百九十二式。

  萨神魔在这酒楼中间,施展开八卦身法,子午鸳鸯钺银光闪闪,以“勾挂提托,刁拉摧挫,执扎撩截,擒拿缠锁,滚翻裹穿,拾领带割,揉拦撑劈,钻格刺剁”等三十二诀钺技,斗得“十恨天魔”沙蛮侯恨声连连,迭遇险招!

  要不是“十恨天魔”沙蛮侯练的兵器双吴钩,也是奇门兵器中一奇,恐早伤在萨神魔手下了。

  萨神魔见久战伤不了沙蛮侯,心中光了一头的火,在被沙蛮候的双钧一招“小鬼推磨”给逼回后,猛地怪叫一声,将右钺钺尖往自己左臂上刺去。

  他一钺刺中自己左臂后,人陡成疯癫之态,大笑一声,又大哭一声,往地上身形一矮,连扫出十八九个扫堂腿,又连翻二十七个筋斗;忽以头槌撞向地板,忽以双脚踢出;忽又一口气舞出四十八式钺招,却是蟒、狮、虎、熊、蛇、马、猴、鹏八形抖乱了胡使,全然不顾“十恨天魔”沙蛮侯的双钩夺命杀招,完全是一副疯子不计生死的拼命打法。

  “你疯了疯了……”沙蛮侯怒极骇极、气急败坏地叫道,边叫边匆忙地应招。

  他接一招“毒蛇出洞”略迟,却听“嘶”的一声,萨神魔的子午鸳鸯钺撕裂了他肩头一片衣衫,勾翻了他肩头一块皮肉。

  沙蛮侯肩头顿时被血染红了一片!

  “好!你狠!”

  沙蛮侯被人称为“十恨天魔”,其性格也颇为凶残、暴戾、乖张。这下子见自己挂了彩,顿也动了真怒,大喝一声道:

  “奶奶的,叫你也尝尝爷爷的双钩滋味!”

  他双手一抖,身随步走,钩走浪势,使出一路奇奇怪怪的钩法来——

  “十恨怒钩!”

  这路“十恨怒钩”乃是他融合了查钩、行钩、虎头钩、雪片钩、十二连钩和卷帘钩这六大钩法和自创的“十恨拳”“怒奔掌”而独创的钩法。但见他勾、搂、掏、带、托、压、挑、刺、刨、挂、推、拉、锁、架、抹,把钩的十五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使到第七恨“恨命无常”时,他一对眼睛也都使红了——

  他想起了他生命中唯一一个爱过的姑娘。

  那姑娘极美也对他极好。

  但这姑娘与他只厮守了三天,就被“乱天王”七兄弟抢去鹰嘴岩轮流蹂躏而死!

  他杀上山去的时候,还见到那姑娘眼中流的血和怨恨,以及被蹂躏惨死的流着血的雪白裸体。

  那已死的裸体还在“乱天王”第七个兄弟邪恶的身体下遭最后的凌辱!

  那一仗他杀得自己的十只脚趾骨都给山石踢断了!自己的肋骨也断了四根,额上还挨了两刀、背上吃了一斧头!

  但他也把那狗娘养的“乱天王”七兄弟连同他们的儿孙给杀了个精光!把“乱天王”七兄弟的老婆姐妹女儿给奸个一个不拉!

  ——那一战他杀了九十七个男人!先奸后杀了四十七个女人。“十恨天魔”之名从此传遍天下。

  沙蛮侯想到他那惨死的至爱的姑娘,眼睛里忽变成了血红的一片:

  他眼睛中进流出一串血来!

  他眼睛中只觉得一天的火光!

  他发出天悲地愁的一声悲吼怒啸,双钩直直地刺了出去!

  他这一刺出,便把他一生的悲苦、怨毒、仇恨、惊怖,俱刺了出去!

  这是所向披靡的一刺——

  逢佛杀佛!

  逢祖杀祖!

  逢自己,便杀自己!

  杀自己的生,自己的死,自己的父母妻女,自己的一切的一切!

  是名必杀!

  “十恨天魔”沙蛮侯的双钩贯入了“花袍老怪”的胸膛。

  “花施老怪”萨神魔身体被这一对钩给刺了个对穿。

  萨神魔呆了一呆。

  然后,

  他将手上的一对子午鸳鸯钺以他一生最清醒、轻巧、简截的方法,割断了敌手的咽喉。

  然后,

  萨神魔发出一声鸡被宰时发出的那一种怪叫——

  像哭。

  又像哑哑的笑。

  然后倒下——

  仰天倒下。

  他死。

  伊豆豆的头发已变得凌乱。

  她的臂上还挂了一两道血口子。

  她在飞扑出第四十一次后,又第四十一次被“瞽目神剑”孟三更的剑退回。

  场内原先一直响着的沙蛮侯与萨神魔的打斗声随两人的同归于尽而停止了。

  因而当伊豆豆与孟三更的较量一停下来,场内顿变得大静。

  静得只有伊豆豆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也许是片刻之间还龙精虎猛的两大高手——沙蛮侯与萨神魔双双恶斗同死的强烈变化,给人的刺激太大,让人感到震惊,还没回过神来。

  也许是格外紧张地关注伊豆豆能否逃脱“瞽目神剑”孟三更的魔掌。

  也许是怕多言妄动惹祸招来无妄之灾。

  场内所有的人都沉默无声。

  好像他们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静,静,静。

  “瞽目神剑”孟三更像一只竖着耳朵无声地匿藏在黑暗中伺机扑食老鼠的猫一样警觉地倾听着伊豆豆微趋平静的呼吸。

  他静待着伊豆豆再次企望从窗口扑出的尝试。

  他甚至机敏得像黑夜中急速穿行在洞穴中的老鼠本身。

  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引起警觉。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点东西:

  他只留神了多出的声音,疏忽了少了的动静。

  伊豆豆忽然不发出呼吸声了。

  她屏住了呼吸。

  她边紧张地注视着“瞽目神剑”孟三更,边无声地移行,移向门口。

  她要逃离这魔鬼!

  这个以猫戏老鼠的心态把她一次次挡回原地的残忍、阴狠的魔鬼!

  但她移到门口,刚面露喜色,顿足飞扑出去时,门口一缕劲风拦腰扫来。

  她身形在空中一顿,足尖在门框上点,以“鲤鱼倒穿波”的姿势退回——

  一支细剑忽拦在门口前面,封住了她的出路。

  “你!”

  伊豆豆见状,气得妙目一闭,流下一行气苦的泪来。

  “哈哈,你哭了哭了!”

  孟三更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十恨天魔’沙蛮侯与‘花袍老怪’萨神魔打斗早已停下了这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已没有了、死了?——如你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一个剑术高手,怎会忽略周围环境的变化?”

  “哼,你若想从门口逃走,那只是痴心妄想。——因为我的剑,无论你逃多快也追得上你!”

  “为了让你死心,请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剑术吧!”

  “你如受不住,”孟三更翻动着他的只见眼白的瞎眼,发出一阵诡异的哑笑:“就不妨叫出或哭出声来!”

  随后他沉默了一会。

  他像苍狼一样昂首向天。

  他这样默默昂首向天站了一会,忽从丹田中进发出一声怪嗥。

  怪嗥声中,他的明杖、细剑恍如金蛇乱窜,闪电飞舞,使出一套极诡秘、迅疾的剑法。他身如鬼魅。

  他的剑如怨魂缠足、如蛆附骨。

  他的每一剑都刺向最远离伊豆豆的地方。

  但每一剑都刺回来,刺中伊豆豆的衣裳。

  他的剑在留下的众多或坐地下或偎墙角或匿柱后或躲桌椅后面的酒客间穿过而不伤人分毫。

  他的脚、手、身子也没碰翻过一张凳、一张桌、一只酒坛、一头碗盏。

  他在空中飞来飞去击剑而出如一头蝙蝠。

  ——一头邪恶、暴戾而又兴高采烈地狂舞的蝙蝠!

  众人看出,这“瞽目神剑”孟三更此时只不过是在以他神奇的剑术吓唬、戏弄伊豆豆。

  他似乎很喜欢听。

  听伊豆豆的哭声或惊恐的叫声。

  伊豆豆忽静了下来。

  她以她那清纯得如明月的眼睛,看着这满空飞舞、击出令人惊骇剑术的狂魔瞎子。

  她眼中有的只是铁的无畏与冰冷冷的仇恨。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孟三更如看一只跳来跳去的猴子。

  如果她能,她有武功,一定把这只舞剑的瞎眼猴子钉死在这酒楼的楼壁上。

  她与其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憎厌。

  她憎厌他就像憎厌一只苍蝇。

  孟三更忽也停了下来。

  他停下时,剑正好平托着伊豆豆美丽的下巴。

  孟三更恶狠狠地叫道:

  “你哭!哭!哭!你为什么不哭?”

  “说,你为什么不笑又不叫?你难道不怕死?”

  “我为什么要怕死?”

  伊豆豆淡淡地道:

  “谅你也不敢杀我!”

  她抬一下下巴:

  “如果你敢杀,要杀就杀吧!还犹豫什么?”

  “是的,我不敢杀你!不敢杀你!”

  孟三更喃喃道。

  他忽将剑一收,一把抓住了伊豆豆的头发往身边一带,拧笑道:

  “那是因为我有一个秘密,有一个心愿。”

  他将头低下,合上眼,过了片刻再抬起头。

  他道:“你看看我,我是不是还是瞎子?”

  大家看去,却见“曾目神剑”孟三更那全是灰蒙蒙眼白的、空洞的眼中,多了一粒鼠屎大的眼珠。

  “这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是瞎子,我能看见一切!”

  他翻动着那一对白多黑少的四白眼,扫视着酒楼上每个酒客:

  “我从脸容被毁,决定装瞎子的那天起,就发过一个誓:待我再睁眼时,我要拥有一个天下最美的女子,我要拥有一笔一生花也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哈哈。今天,老子做到了!”

  他用剑一指酒楼上所有的人,邪邪地道:

  “我还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为什么你们得到了要点的菜,而他们三个没得到?——因为我要他们三个都不要生病。我不想要一个病美人,而要拚掉‘花袍老怪’萨神魔,也不能出现一个病天魔。——‘花袍老怪’以为他能得到这美人儿,我只贪图那辆金车。他错得厉害得不可饶恕:即使是真瞎子,一个男人心里还会想着女人的!我既有了金银,怎能没有美人?”

  “因此,我对‘花袍老怪’也弄了一点手脚、他要不是被这佛龛前的‘醉龙香’薰了一会儿,以他的武功,死的恐只会是‘十恨天魔’,怎会让沙蛮侯能拼个同归于尽?——至于那白脸小子,他本是江湖有名的‘快刀’,但奈何他被下了毒,力气还不如在座的普通人大,不要说杀人,连杀头把猪恐也力不从心!说来这还得感谢美人儿她自己,她把他的武功给禁制住了。”

  “好了,你们能在此时此楼听到这么多武林秘密,便死也不冤了!你们,给我一一去死吧!”

  他说完,左手一松伊豆豆头发,随手点了她五六道穴道,往旁一推,目中凶光一闪,剑一挥,向酒客们冲去。

  他要让这酒楼上不留一个活口。

  孟三更一剑向一个酒客杀去,却听旁边一人喝道:

  “孟三更,有种的先来杀我!”

  ——世上竟还有抢着死的人!

  孟三更不由大奇,停下出剑循声望去——

  却见那人竟是小杨。

  那个被“妙偷”伊豆豆下毒,禁制了武功的“快刀浪子”小杨。

  小杨正从地上打坐的地方站起。

  他看上去依旧荏弱、文静。

  他的脸苍白无血。

  但他眼神燃烧着愤火。

  他眉宇透露着坚毅。

  他手中虽然无力,但多了一根筷子。

  他握着筷子细的一头,把粗的一头那四万棱形的棱角尖线对着下方。

  ——仿佛他握的不是筷子,而是快刀。

  他那被人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称为“无敌”的“快刀”!

  小杨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孟三更的目光。

  他说:

  “‘十恨天魔’沙蛮侯遇上‘花袍老怪’萨神魔,两人都死。”

  “不知‘快刀’遇上‘神剑’,又是什么结果?”

  小杨这样说着,立在那里渊停岳峙,八面供心显示出高手的风范。

  孟三更的目光不由为之一凝。

  他凝视着小杨,心中在问:

  这小子的武功真的消失了、废掉了吗?

  孟三更不由有些踌躇。

  孟三更忽觉得要杀掉这个人,心中没有把握。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九章 刀中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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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瞽目神剑’孟三更与‘快刀’小杨相斗,赢的会是谁?”

  “孟三更。”

  “为什么?”

  “因为他是‘瞽目神剑’。”

  “如果孟三更的瞎眼不瞎了,而小杨不用刀,用的是一根筷子,谁会败?”

  “难说。”

  “为什么这样反而难说呢?”

  “因为孟三更由一个瞎子变成了一个明眼人,他就不是‘瞽目神剑’了。”

  “你的意思是说,孟三更如睁开眼恢复了他的视力,剑术反而不如闭眼时?”

  “是的。”

  “这又为什么?”

  “因为当他是一个瞽目人时,他的精、气、神全处在密封的状态,能全部凝聚到他的听力与剑上,他能以‘听风辨位’的功夫准确地判断敌手,全神贯注地出剑。这时他的剑术最高。而当他睁开了眼,处于密封状态的他就有了一个缺口,眼睛的缺口。精、意、气、神便从眼中泄出去。眼睛,成了他的累赘、不能胜的一个原因。”

  “至于小杨以筷子斗孟三更的剑术,有得有失。”

  “得在孟三更使的是刚性的细剑,而小杨的筷子是竹做的,有其柔性,以柔克刚。失,就是筷子毕竟不是快刀,以如此短而细的筷子代刀对敌,使‘刀如猛虎’的刀威大打折扣。”

  “这些时日来你跟随我总算有些长进。”

  “这全凭师父你的教诲。”

  “师父,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京城。”

  “小杨那一边的事……”

  “他的事太多,不是我们所能管得过来的,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况且京城有更重要的事等我们!”

  说这些话的,是乌衣道士和一个跟随他的江湖客。

  两人双骑,风尘仆仆地并驰在江浙道上,向京城方向进发。

  不知京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使得这两人连“快刀”小杨与“瞽目神剑”孟三更的生死之战也顾不上一看?







  “英雄酒楼”楼上。

  一个人的发髻已被兵刃挑开,头发被兵刃的罡气震散,垂挂下来,遮住了额头,遮住了半张脸。

  这人的额头已被兵刃划破了一道伤口,血正缓缓地渗出,慢慢流下,绕过眉角,顺着颧骨往下流进浓发遮掩的脸颊……

  这人左腿膝盖已受了伤,虚虚地垂着,身子的重量落在撑着桌子的手上和一条右腿上。

  这人额上有豆子大的汗珠流下。

  这人喘气粗而短促,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斗,气力损耗过大,一时还恢复不过来。

  但这人尽管脸白得像一张纸,那浓黑的剑眉与刚毅的目光仍让人觉得他还可战斗。

  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斗士。

  这人正是小杨。

  平时显得有些文气、随和的小杨。

  他仿佛由一座白玉琢刻的玉雕变成一尊青铜铸就的铜像。

  他的右手还以握刀的方式“握着一根筷子”。

  这是他用的第七根筷子。

  距小杨八尺之距。

  “瞽目神剑”孟三更正慢慢地把一根筷子从咽喉里抽出来。

  他把这根沾血的筷子抽出后,细细打量了一下,放在桌子上。

  这是排在桌子上第三根带血的筷子。

  “瞽目神剑”孟三更的脸已变得铁青。

  他以一条黑布止住咽喉处的伤口流血。

  他望向小杨的目光冷得像冰。

  冷冷的冰。

  绝的是孟三更竟然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小杨时,还能露出一丝笑来——

  “还好我及时侧了一侧脖子,否则我气管、大动脉被刺中,便完了!”

  “我佩服你的出手之快,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快的出手。这样快的出手,以后再也不会有了!——真是可惜!”

  “你这时还能说出这番笑话来,真令我也不得不佩服。”

  小杨盯着孟三更,脸上掠过一缕笑意:

  “你在中了这刺喉一筷后,还敢叫阵,还认为我会死在你手中,这份不服输的劲头放眼天下,也算人所罕及的了。”

  “你自忖还可一战,我一定奉陪。”

  孟三更哑哑地笑了,笑声充满了恶毒:

  “嘿,嘿,你若以为我在中了刺喉一筷后还会与你争强斗狠,你把我也想得太好了点。”

  “你难道不?”

  “我当然不!”

  孟三更低哑着嗓子淡淡道:

  “只有市井中的混混儿才一个劲地玩命斗狠,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呢!其实我刚才那一战就不必与你战的。在刚才那一战前,我便应想到,你既能刺中我太极护心镜,刺中我肩头,刺中我臂膀,让我添了两个血洞,便一定能添第三个。”

  “可是你还是战了,你一定以为我不敢犯险拚命,闯进你剑圈内的。这样你以为我既无法刺中你咽喉,你又有那护心铜镜护心,便可无忌地放胆进招了。你一心想割我的脑袋报那两筷见血之仇,出那口恶气!——可惜。”

  小杨微微摇了一下头,叹气道:

  “可惜那一筷竟还让你闪了一闪,没要了你的狗命!”

  “所谓良机不再。你错过这一次便再没机会了。”孟三更道,“我不会再让你那该死的筷靠近我身子的。我不会再犯傻,让你我来场生死赌斗。”

  “那你怎么能杀我?”

  “我用嘴。”

  “你用嘴?”小杨道,“你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要是你真能用嘴杀人,又何必挨那三根筷子呢?”

  “因为我原来想亲自杀你。”

  “你的意思是说,你用嘴杀人,原来只不过是叫人来杀我。”

  “正是如此。”孟三更道,“而且历来所谓用嘴、用笔杀人者,都只是唆使人杀人而已。”

  “这岂不是有失胜之不武的身份?”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的话,还顾得上身份么?况且借刀杀人也是历来正人君子、名君贤臣的惯施伎俩。孔圣人诛少正卯,又何尝提了宝剑公开向少正卯叫阵?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王成霸的多少大人物,还不是凭阴谋机变得天下?”孟三更说至此,顿了一顿,续道,“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个瞎子,我刚才也算与你对过阵了。你中了毒,失去了内力,我发觉我的武功也只发挥出三成,很可能被‘妙偷’这鬼女子作了什么手脚。说不定我中的毒比你还重一些。——我这算是在中毒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便放在天下武林人物面前评理,也说得过去了。”

  “哼!一个人要作出那卑鄙、无耻的事之前,总会找到许多种借口的!”

  小杨冷笑道:

  “你既已决定要做这件事,便放手去做就是,又何必既要做贰臣,又要表赤忠呢?——我倒想看清楚,你能叫得动谁?是哪几个主儿来要我小杨的命?”

  “这我倒可以先告诉你的:是这‘英雄酒楼’的楼主和他手下这一干伙计。那楼主也并非无名之辈,他手下三十几个小太保,留下七八人看守从杭州掳来的八大名店的名厨,再留下十来人巡风、看护你那金车,大概十二三个小太保还是要上来的吧?如果是十三个小太保来,那定是‘十三道簧’了!”

  “瞽目神剑”孟三更说完,一拍手道:

  “莫楼主,带孩儿们亮相吧!”

  十四个人无声地出现在小杨眼中。

  他们是从屋顶上、窗外、门口、庑廊上、柱子后,一个个“滑”出来的。

  他们的身手都很快捷、轻盈。

  人虽然有高有矮、胖胖瘦瘦,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机警与精猛的煞气。

  一人跨出一步向“瞽目神剑”孟三更抱拳道:“莫英雄谨领儿郎们听孟爷吩咐。”

  这个人长得最是和善,慈眉善目,口角上翘,一副笑不离口的样子。

  但偏是这人,辖着那这群个个透着剽悍杀气的伙计。

  孟三更冷冷地道:

  “把这人做了。”

  他指指小杨:

  “这是麻将军要杀的。你们留神些,这个小杨,人称‘快刀’,武功不弱。”

  十四个人齐向小杨奔来。

  十四个人奔来时纷纷亮出了他们的兵器。

  小杨扫视了一下群敌,淡淡笑道:

  “好!来得好!”

  他“好”字刚说毕,喉咙口一甜,一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他在与“瞽目神剑”孟三更比斗中,固然发现这号称“神剑”的孟三更,内力真气也似给下了毒药禁制,发出的不过五成功力。饶是如此,他与孟三更比斗,还是受了较重的内伤。

  现在又添了一干强敌,如再强撑下去,不把胸口这一口淤血吐出,纵能不死,亦将大病一场了!

  见小杨吐血,孟三更目光一亮,笑道:“小杨,请与我们莫楼主多亲近亲近!”

  他说完,随即向“妙偷”伊豆豆走去。

  ——他要这鬼女子说出究竟是用什么药物手法,抑制了、限禁了他武功的发挥?

  他要逼她交出解药。

  然后他得趁莫英雄与小杨大打出手之际,该溜之大吉了——

  带着金车与“妙偷”伊豆豆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孟三更刚把手伸及“妙偷”伊豆豆,伊豆豆忽滑了出去。

  伊豆豆一滑滑出数尺之外,陡地一个“鲤鱼打跃”跃起,圆睁杏目,叫道:

  “孟三更,你好卑鄙、恶毒、臭不要脸!”

  见伊豆豆被点了穴道后竟能不解自解,孟三更不由吃了一惊,心里一凛!

  他惊怒交集地喝道:

  “妖女!竟能自解穴道,又以药物、手法向本座下禁制!看剑!”

  见伊豆豆被点的穴道不解自解,他陡觉这里的一切已变,变得对他极为不利!

  此时他再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他一剑刺出!

  但孟三更的剑刺了个空。

  伊豆豆身形一晃,已如“燕子穿柳”一般飞了出去。

  她飞落在小杨身旁。

  孟三更一转身,又一剑刺出。

  这一剑,他出剑时目含凶光,出剑如毒蛇。

  剑刺伊豆豆。

  也刺小杨。

  但小杨手中多了一柄刀。

  小杨跃出,一刀格住孟三更的剑。

  “莫楼主,你们……”

  孟三更正想指责莫英雄他们,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莫英雄他们十四人被全部制住了!

  站在小杨身后的是三个人:

  黑黑的、打铁的阿华。

  阿华的师叔夫妇。

  阿华是一个憨厚的铁匠。

  阿华在这里打铁已有年。

  阿华的农具、工具与兵器都打得很不赖。

  阿华没老婆。

  阿华也不喝酒。

  阿华赚了银子唯一的乐趣就是买上两斤猪头肉大吃一顿。

  谁知阿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但阿华的确是武林高手。

  孟三更看到了阿华制住十三小太保最后三个小太保的情景:

  阿华毫不理会三人斫来的刀剑。

  他大喝一声扑出,以肩膀撞落了一把刀,又以肘锤打落了一柄剑,并把大脚踢出,踢翻了另一个小太保。

  阿华随即以淮南鹰爪门嫡传的大力鹰爪功,点封了三个小太保的穴道。

  他做这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

  他的手、眼、身、法、步,娴熟无比,显然是一个浸淫武技多年的武林行家。

  ——他究竟是谁?

  如果说黑面阿华是武林行家,那他的师叔夫妇更是行家中的行家。

  那一对夫妇在不过片刻之间,就制住了莫英雄和他手下的八个太保。

  ——如果莫英雄与他手下伙计都是平常人那也罢。

  但孟三更知道他们不是。

  ——在十年前,说起“蛇心笑弥陀”邹林和他的部下“三十六僧”,那都是令江湖中人为之侧目的武林硬手。

  尤其“僧头”“蛇心笑弥陀”邹林的一对戒刀,曾断送过“飞天蜈蚣”卫道人、“龙王观”观主飞钹仙等十几个武林成名人物的性命。

  邹林投靠徽王王直,被委派到这里开酒楼,作为倭寇江南十三桩的暗桩,以取居中策应,传递情报,来往人员打尖之用。尽管这些年来风云变幻,杀伐军战频繁,但邹林这“英雄楼”从未出过纰错。由此可见邹林与他手下人为人精明能干、机警多变之一斑。

  制住莫英雄——“僧头”“蛇心笑弥陀”邹林他们的那对夫妇,其貌不扬:

  男的身材高大些,淡金的脸皮,粗眉大眼,看上去有几分膂力。

  女的脸皮糙黑,松松地挽一个髻,长丁一双略嫌细长的眼睛,荆钗布裙,正是平民服饰。

  这两入走在人群中,是谁也不会多在意一眼的。

  ——他们实在是平凡之极。

  不平凡的是他们的武功。

  他们施展身手制住莫英雄和八个小太保不过一瞬之间,孟三更竟没能看清他们的出手。

  想不到今天来的酒客中竟卧龙藏虎,来了如此高明的人物!

  有这样的人物在场,我孟三更哪能讨得了好去?

  说不定,这条命也得留在这里了!

  孟三更想到这里,只觉心里发苦得直吐苦水。

  “谢前辈援手。”

  小杨向阿华的师叔夫妇行礼。

  那阿华的师叔一摆手,大笑道:

  “不要谢我。愚夫妇走遍天涯海角,为的是寻访这位‘莫英雄’和他一千伙计,把他们带到雁鸣峰去。”

  “雁鸣峰?”

  “是的。雁鸣峰。雁鸣山的山主‘白头雁’龙一游是我多年至交,却被这‘莫英雄’和他手下以卑鄙手段害死,抢走了龙一游的镇山之宝‘温凉伞’。”

  “据说龙一游是龙游门的长老,精于龙游七十二掌。他的‘温凉伞’乃是从西域传来的异宝,撑开后冬温夏凉,可真有其事?”

  “江湖中人都说‘快刀’小杨经多识广,果然不假。”

  “但据我所知,害死龙一游的人是‘铁心笑弥陀’邹林和他手下的‘三十六僧’。”

  “你不看这个‘莫英雄’笑得胖乎乎的、慈眉善目得像不像个弥陀?”

  “我明白了。”小杨目光明如秋水,“一定是邹林自知杀了龙一游,激了武林公愤,难逃侠义道的惩罚,才投奔倭寇做事的。”

  “你明白,我倒不明白了。”

  这回说话的是阿华师叔的妻子。

  “前辈何事不明?”小杨问。

  “据传闻,‘快刀’小杨是一个机警又聪明的青年刀客,一手快刀名扬天下。但我看到的你,不但中了毒,内力全无,连刀也弄丢了。这实在不像是机警过人的小杨。”

  “传言难免不实,其实我是一个大笨伯而已。单凭这一位伊大小姐便让在下生不得、死不得了!”

  “这位伊家小妹妹如何让你中毒失了武功,我虽没看到,但她在被强敌所掳的情况下以‘空空门’的小巧手法‘十七字诀’将毒施在‘瞽目神剑’孟三更身上,正好被我落了眼:固然是高明、巧妙得很。其他不说,光这份临危不乱、急中生智的沉着,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何况这小妹妹长得人美如花,不由人不迷倒。”

  “男人的心一迷乱,女人得手的机会就来了。”

  这是那个阿华师叔妻子说的最后总结。

  这妇人长得容貌平平,说起话来声音却很悦耳动听,识见更是不俗。

  但她这一说,有三个人都叫了起来。

  先是伊豆豆红着脸分辩道:“前辈切莫……这样说。晚辈不过是乘人不备才得手的。这人,”她一指小杨,“为了把我赶出金车,竟把西域的金冠王也搬来,演一出全武行的戏唬晚辈,末了还装糊涂。晚辈气不过,便乘他不备之中给他弄点苦头吃吃……并非是他迷……”

  小杨也正色道:“正是,正是。晚辈虽不敢自命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但若不是欢场之中,也不敢逢场作戏。更不敢见色迷乱,既误正事,又坏了自己与别人的名头。”

  他这一辩白,伊豆豆在旁,似笑非笑道:“原来我们杨大侠是要到了欢场上,才目迷心乱了……”

  这时却听“瞽目神剑”孟三更狠声叫道:

  “死丫头,果然是你弄鬼!你虽有运气解穴的本事,又会下毒,但得罪了麻将军和徽王,你一样还是死路一条!识相的,快把解药给我!”

  伊豆豆听了后,莞尔道:

  “你抬举我了!我只会几下小巧身法与轻功,这运气解穴我可不会。是那位前辈(她指了一下阿华的师婶)暗地以一把豆子打出,才解了我被封的穴道。不过你的话提醒了我,是该给解药了。”

  她手一翻,亮出一个羊脂玉的白玉小瓶,倒出三颗明艳的绿、红、金三色药丹:“这就是解‘截脉封气’‘散仙丸’的解药:以连珠弩、回龙鞭与返魂草研制的‘聚神丹’。”

  孟三更一见药丹,叫道:“快拿来!”看他的神态,恨不得马上作势抢出。

  “给你吗?下辈子吧!”

  伊豆豆把这三颗在孟三更眼中显得珍贵无比的药夸张地向前一送,冷笑道。

  随后她把药递给了小杨。

  小杨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窗外。







  “你赶车赶得不错,走得又快又好。”

  “我这是让马走的小颠。”

  “什么叫小颠?”

  “马的跑法有两种。一种是两前蹄同时落地或跃起,两后腿同时蹬出或屈起的跑法。一种是左前蹄与左后腿做同一动作,右前蹄与右后腿又做同一动作的跑法。”

  “第一种叫‘大奔’,第二种就叫‘小颠’。”

  “还有一种叫‘逍遥马步’,是皇帝骑御马逍遥赏景的。这种马步最是难驯:因为要马跑出左前蹄与右后腿做同一动作、右前蹄与左后腿又做同一动作的步法,是违背马天性的。但这种马步一旦驯成了,虽比‘大奔’走得慢,可是却比‘小颠’的步法美妙动人,人骑上去也最舒适愉快。”

  “你懂得真不少。”

  “我曾在关东的大马场赶过三年马车。”

  小杨正跟伊豆豆说着,忽脸色一凛,左手抓过了一旁的刀鞘:

  “又有麻烦了!”

  伊豆豆问:“你怎么知道?”

  小杨表情凝重地道,“一个一流刀客的杀气!”

  小杨与伊豆豆跳下了车。

  对面,路上拦着两个白衣、头扎白带的东瀛武士。

  两个武士目光阴沉地看着小杨与伊豆豆。

  伊豆豆叫道:

  “竹下笠。”

  “柳田一刀。”

  “孟三更与萨神魔呢?”

  竹下笠的胡子刮得铁青,一张剃刀般削刻的脸上,最让人感到阴森的是他那对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萨神魔遇上沙天魔,两人都战死了。孟三更被一个叫阿华的打铁匠和他的师叔夫妇带走了。”

  伊豆豆望着竹下笠,又加了一句:

  “噢,还有‘英雄搂’的一干人也全消失了!”

  “他是谁?”

  另一个武士指着小杨问。

  那武士浓密的胡子黑黑地长满了大半个脸,披着长发如狮,如狼。他的白衣与扎头的白带俱成灰不灰、黄不黄的颜色,还间着一块块、一条条的暗褐色,好像是喷溅上去的血。

  ——血干了就是暗褐色的。

  ——难道这人身上溅的都是血?

  那武士渊停岳峙般站在那里,如一座铁塔。

  又像一头凶猛的黑熊。

  那武士脸黑,腿黑。

  骨节粗大的手黑乎乎的长着黑毛。

  “他是保护我的大明高手。他姓杨。”

  “我是小杨。”

  小杨双目一眼不瞬地盯着这两个对他怀着敌意的东流武士,踏出一步道。

  他夸张性地挺了一下胸。

  他想这个举动也许会激起这两个东瀛武士的怒火。

  加果有一个武士说“拔出你的刀”,那就又有一场仗打了。

  自从与孟三更一战后,这两天来他一直在恢复自己的武功。

  自从与孟三更那一战后,他一直憋了一股气——

  他觉得一直没能淋漓尽致地把刀术给发挥出来!

  他盼望着能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一舒心中的压抑,一舒心中盘桓不去的刀意。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伊豆豆有些瞧不起他。

  ——是因为与金冠王一战的做假?

  ——是固为被她轻而易举地暗算过?

  ——还是因为与孟三更一战,打得那样艰难、艰辛、艰苦,显得那样狼狈?

  他说不清楚。

  他只想在这几天里一展刀技。

  只有刀,才能证明一个刀客的价值。

  只有刀,才能使刀客的生命变得瑰丽!

  但那个叫柳田一刀的武士望着小杨,并没着恼。

  他脸上竟露出一种满意之色来。

  “很好!”

  这就是他的应答。

  他的应答像一句考官的评语。

  “很好。”

  这无疑是一句很好的话。

  但这句话在柳田一刀嘴里说出,就不一定好了!

  无论谁,面对二十八个黑衣黑裤、黑巾蒙面的杀手,杀手的手里有倭刀、链子锤、钩镰枪、流星、五行轮、飞椎、铁蒺藜、竹枪等兵器、暗器,或倒悬在树上、竹枝上,或匿身在山石、大树后,或描腰欲扑在穴洞口,或从土中拱出头来并可随时以士遁遁行,还有最难对付的火器、毒药机弩……面对这一切时,谁都不会觉得“很好”是一句好话了!

  ——这些人,都是因柳田一刀一句“很好”而出现的。

  “很好”在这里是一句暗号。

  一句招呼二十八个久经杀人训练的杀手扑杀小杨的暗号。

  但小杨却笑了——

  “很好!”

  他也这样说。

  他被围在二十八个杀手中间,随时有被杀的危险。

  但他却笑了。







  在一棵最高最大最茂密的树上,隐藏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隐藏在枝柯浓密的树冠里,即使人爬上去搜寻,一时也还是看不到他们。

  他们已与树融为一体——

  他们已化成了树,成了树精、树怪。

  说这树上有两个人,是因为有两个人的声音。

  这两人的声音并不高。

  但也不低——至少比蚂蚁搬家、蚯蚓耕地、蛇蜕皮的声音大上那么一点点。

  但这样的声音,如你不爬到树顶上去,竖起耳朵,透过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哗哗的叶子声仔细倾听,你还是听不出来的。

  从树上望下看,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杨被围在黑衣杀手之中,一动不动。

  黑衣杀手围着小杨,也一动不动。

  这一切看来就像是树桩。

  经过千年风吹雨打而沉默不语的树桩。

  没有生命力的树桩。

  即使在这一棵距离较远的、长得最高的树上,伊豆豆那因愤怒而变尖锐的责问声,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伊豆豆责问道:“你们都是叔父手下的爱将,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杨君保护我到了这里。如不是他,我也许早已被抢被劫了,被人杀掉了!这黄金宝车也早变成别人的了!——你们,到底想对杨君怎样?”

  竹下笠冷冷道:“不为什么,我们只想看看你这个大明高手的刀术。”

  柳田一刀则笑道:“他如真是高手,也许将来能到京城走一遭。如不是高手,便当作给‘二十八宿’练刀喂招吧!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我们和‘二十八宿’每个人刀下所杀的大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多一个又何妨?”

  柳田一刀正这样在笑说着,却听一声怒啸,小杨竟冲出二十八个黑衣杀手之围,一刀向柳田一刀杀出:

  “那你去死吧!倭狗!”







  小杨人刀合一,如一道闪电掣空。

  二十八个黑衣杀手已十折五六,非死即伤。

  竹下笠面呈怒容,欲扑出相击,但被一直看着的柳田一刀制止了。

  “为什么不让我出击?”

  竹下笠抑住怒气,发问。

  柳田一刀没用正眼瞟一下竹下笠,只是注视着场中小杨夭矫如龙的出刀身手,淡淡道:

  “莫误我看刀!”

  ——他竟拿二十八个黑衣杀手的被杀只当风吹过一片叶子。

  他竟以二十八个黑衣杀手生命的代价,来看刀!

  看小杨出刀!

  “柳田一刀竟拿二十八个黑衣杀手的生命作代价来看刀!”

  “他这样做,值得。”

  “连先生也这么说!”

  “是的。换了我要对付‘快刀’小杨,我手上如有二十八个黑衣高手,我也许也会这样做的。”

  这人讲话的声音显然比发问者苍老许多。

  他说:

  “如果一个高手想赢另一个高手,如能摸清对手的情况,即使做多大的牺牲,也都值得的。——因为只有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但凭这样看刀,真能看得出使刀者的一切吗?”

  “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经验、知识与判断力,他也许能。”

  “为什么我就看不出什么道道来?”年轻的声音过了一会道。

  “因为你的兵器是刀,你太熟悉刀。”

  苍老的声音说至此,忽‘咦’了一声——

  对面一棵树上,忽从别处悄然飞掠过来两个高手。

  两个带着长长的倭刀的高手。

  “这两人是——”

  “苏我春山的两大家将,芥川花袋和田山龙五郎。”

  “他们来干什么?”

  “也许是为了保护伊小姐。”

  年老的怕年轻的不了解,补充道:

  “伊小姐是苏我春山的女儿伊豆豆,又叫伊秋波。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叫苏我赤樱。”

  “苏我春山竟有家将?”

  “你不知道,苏我先生这一家族本是我国大和朝的豪族,权倾朝野,连国君也都是他们苏我氏扶持出来的。只是后来因发生了变故,苏我这一家族的苗裔和忠诚苏我家族的武士浪人都迁移到了萨摩岛。苏我先生淡泊名利,颇有君子之风,武士很拥戴他。但他弟弟苏我青原一直想使拥戴苏我氏的武土得以一统指挥之,好有一天杀回本土去。因此,苏我昆仲,不合已久。现在柳田一刀与竹下笠在此现身,可能要对伊小姐他们有所不利。不过有芥川花袋与龙五郎,至少伊小姐应该无事了。”

  “先生,既然这里这么关系错综复杂,我们还不如到富士山下去,何必被苏我青原或者王直他们所用呢?你指点武士、浪人们武功,那些武士、浪人再屠杀中国军民,这不是有违先生的本意么?”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声音苍老的人道,“吾一生致力于忍术武学的精研,自立‘黑森’一门,和‘伊贺’、‘甲贺’、‘鬼马’、‘乱步’四派忍术主张不一,致使在江户、九州、琉球、关原、濑户五地俱遭四派联手攻击。念同是日本国国民,吾不忍大施杀手,只有隐居萨摩岛。近因苏我先生之友近松门左卫门先生相邀,才来此地的。吾在这儿的武士、浪人中业已收七名弟子,其中二人是武士中的秘密领袖,颇有威信。吾之所以择此立足,便因这里是吾研究忍术的佳地,有人手,有资财,有岛、海、森林这些地形地物、天文水文条件。至于另一些武士、浪人,直至王直麻叶辈,吾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弟子明白了。”年轻者道,他一顿之下,又问:“但弟子不明的是:为什么弟子的兵器是刀,柳田一刀的兵器也是刀,弟子熟悉刀,反而看不出道道呢?”

  “柳田一刀的刀与你的刀不同。”

  “他的倭刀长,这样长的刀与刀柄是以双手用刀的,倒像我以前用过的双手带,斩兵刀。”

  “但这还不是他的刀与你的刀不同的地方。”

  “谨请先生为弟子指教。”

  “你的刀既可用来杀敌,也用以伤敌、惊敌、退敌,甚至还将刀掷出用来阻敌逃命。你如遇杂树乱枝拦路,也许会用刀来清道、砍树、刈草。你说,你是否如此?”

  “弟子正是如此。”

  “但柳田一刀的刀不同。他拔刀而出,只求一战,一战决输赢,一战也定死生。他这一刀杀出,胜也是这一刀,败也是这一刀,生死俱寄托这一刀之中。鉴此,他那一刀杀出之前,必须尽他最大的能力,发挥其刀术的绝致。鉴此,地必须充分了解对手的一切!——包括对手兵器的轻、重,兵器质材的优、劣,以及对手运气、发力、出手的一切规则。”

  “我知道了,他出刀跟‘大劈山’轩辕昆仑一样,是一刀把他所有的智慧、心志、真气、内力都囊括进去、融为一体,以一刀来完成别人的九百九十九刀的!”

  “好,别说了,请注意看小杨的出刀。”

  “二十八个黑衣杀手全死了现在竹下笠出来了。”

  “正是。小杨与竹下笠斗刀,你得仔细看。这对你领悟忍术的境界,有莫大裨益。”

  “弟子明白。”

  竹下笠怪叫一声,出刀。

  小杨刀挡。

  两刀相格。

  一刀折。

  刀折的是小杨。

  竹下笠发一声狼嗥狮吼之声,刀复一振,举刀劈下。

  刀劈小杨之首。

  小杨不躲不闪,把断刀随便而轻巧地往前一送。

  竹下笠咽喉中刀。

  小杨身子忽滑后五尺。

  竹下笠仆地,刀出手,滑出三尺之远,被挡在一块凸起的石笋上,火星四溅,石笋顿裂开。

  小杨做这一切自然得像鱼游水中,燕飞天上,小草在月光风里含着露珠点头。

  他那一刀,已如水月镜花,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还说‘很好’吗?”小杨嘴角挂着微笑,望着柳田一刀。

  “很好。”柳田一刀脸上依然平静如故,“你的刀术比我想象中还要高。”

  “你以二十九条生命作代价,我想不会就为了说这句话吧?”

  “当然不是。我想跟你论刀。”

  “论刀?”

  “对,用舌,用心,也用真正的刀来论刀。印证一下我们各自练刀的心得。”

  “噢,原来不过是斗刀的另一说法而已。胜败又如何?”

  “败者死。胜者将会护送伊小姐姐妹北上京城。如赢了我日本国武士第一高手,便可娶伊小姐姐妹中一个为妻,还可得到这辆金车作为陪嫁。”

  “那你另请高人吧,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更无法坐而论道了。”

  “你是说——”

  “我不为金钱与女人拔刀。”

  “你不为?”

  “我不为。有些事表面我也在为银子干事,为女人而拔刀,但内中一定有更大的原则让我这样去做。”

  “你把自己说得像个圣人!”柳田一刀嘲笑道。

  “我并不是什么圣人。我也一样挣钱花钱,吃饭睡觉,烦恼时喝杯把闷酒,发怒时杀个把看不顺眼的贼子。也想过当大官的威风,也想过腰缠万贯的好处。如果有妙龄女于投怀送抱,我也不会硬充鲁男子,说什么坐怀不乱。因为那时即使我没做什么事,但心一定是乱了,乱成一锅稀粥!可不是像‘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样只不过微起漪涟一样平静。”

  “好,就算你不为黄金、美女拔刀,你也得为二十九条人命拔刀。因为就算这二十九人罪大恶极,也自有衙门刑部判刑执法,你凭什么杀了他们呢?”

  “势所逼耳。我不杀他们,他们必杀我。自卫之下,不得不杀。”

  “这就是了。现在我也杀你,请你杀我。”

  “这变成相互对杀了,而非论刀了。”

  “论刀论剑,本就是对杀。当年中原五大高人华山论剑,又何尝不是对杀之局?只不过杀的不是命,而是名——天下第一之名。胜得而败失,乃名之一生一死。”

  “有名无名,我倒还没那么放在心上。名利杀伐,一旦卷入,得到的不过蝇头微利、蜗角虚名,而生命的快乐权利之失去、生活的实相乐趣之失,比得到的要大得多多。此种丢西瓜拣芝麻的事,智者不为。”

  “但若你败了,我胜了,你的生命也已失去,又何从说生命的快乐权利、生活的实相乐趣?”

  “你这是逼我拔刀!”

  “你就算不为任何事,也只有拔刀了!”

  “好,你拔刀吧!”

  小杨退无所退,只有迎合话锋,扬眉道。

  “我的刀已拔出。”柳田一刀平静道。

  “刀何在?”

  “刀在口舌。”

  小杨闻言心下不由一凛,容色一整道:“好厉害的刀!”







  树上年轻者道:

  “这柳田一刀刀术未知高下如何,这话锋、机锋倒颇咄咄逼人。”

  老者沉声道:

  “这第一回合,柳田已赢了一招。”

  “为什么?”

  “柳田有斗志,小杨则无。柳田志在战,小杨志在不战。但现在柳田已逼得小杨战了。乃是柳田的意志胜了小杨的意志。”

  “这在围棋里叫得了先手,比武中称占了上风,兵法则称之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年轻者淡笑:“这虽算赢了一招,也仅仅是逼得小杨应战。柳田主攻、小杨主守。攻守、主客之势虽如此,并有‘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之说,但我们中国还有两句话:一动不如一静。先发固可制人,后发也能制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柳田一刀要想赢小杨,最后恐还得手下见真章!”

  “但两位高手相争,并非只在举刀相问之时。兵法家有‘兵莫屈于志,镆铘为下’、‘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宋人苏老泉作《心术》论兵将,则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吴子兵法》则指出,‘心怖可击’——一旦敌人心怖,即可以战胜了。如在这一场文斗中,谁先折了锐气,心先虚怯了,那么‘临战而思生’,纵不自乱阵脚,也必心有所疑、所执,气有烦乱急躁——此所谓‘伤气败军’,‘心疑者背’,距真败业已不远了。”

  老者说至此,略一顿,沉声道:

  “因此我们忍者修炼的‘忍’的境界,也就是为了让心具有坚忍不拔之志,安忍不动如大地,忍得住气。做到气静,气全,气沉,气凝,气时时控制在生死之间。示敌以死气,控己以活气。示敌气死,静若处子,则敌人开户,放松警戒;控己气活,气鼓盈生息不已、时刻处于将满盈之境,则一鼓作气,动如脱兔,敌不及拒。”

  “弟子明白了,此即兵法中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兵略训》则言,‘力敌则智者胜愚,智侔则有数者禽无数。’这也便是我开创的‘黑森’一门最大的区别他派之处!——我之一门忍者必须文武双修,不但知刀兵、战术、技能,还修斗志、心智、百艺、谋略、事理。还以坚忍不拔之志印证兵法中的道。此次柳、杨之战,但愿令你于忍术精神的领悟,对武道的理解,能提升一重境界。”

  “嗨伊。弟子一定努力!”







  柳田一刀与小杨席地论刀,已入中局。

  柳田一刀道:

  “刚才我们论了一名刀手应具备的素质及刀与拳、刀与力之关系,品评了天下各种刀式、各家刀法,论了刀心、刀音。杨君,现在我们论刀质、刀气、刀形、刀技。”

  “你们东洋武士素有‘刀是武士之魂’之说,你先说。”

  “好。我们武士对刀是爱逾生命的,因而对刀颇有讲究。凡刀谱、宝刀都有专门的名称。如虎彻‘、’繁庆‘均为名刀,刀柄上多刻有刀铭。一柄好刀值金五十两。何谓好刀?好刀的基本条件是:不断、不弯、不缺口。当刀砍入对方的刀斧上,即使嵌入,拉开时固然产生一个铁口,但不能缺一大块,只能比嵌入部稍大一些。而更高明的刀师,看一柄刀是否好坏,则在看刀的气色。”

  “刀的气色该如何?”

  “宝刀刀身天然带有赤、紫气或青的气色,劣质刀则呈铅色。《日本刀剑全书》和《日本刀匠谈》均记载如何看刀及品题各款宝刀、名刀的。我想杨君既到过日本诸地,对此一定有所耳闻。

  “是的。该两书我均阅过。但我觉得如论刀质、刀形、刀技,还是我们中国刀法名家所论更有心得。我们把一柄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其他各个部位也都有名称,不知你可听说过?”

  “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

  柳田一刀的表情有些惊讶,显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此论。

  “对。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小杨道,“刀背为天,刃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刀盘)为臣,柄后为师。还有刀前三寸名‘撩刃’,大刀刀上之红缨名吹风,鬼头刀等刀柄刀环上所系之彩绸名刀袍。这些我国都有定名。”

  “再说刀质,我们中国论刀质好坏,则看刀身上刀质钢性及纹路,共分五等。”

  “哪五等?”

  “最好的是龙彀,其次蛇蜕、再次是红毛。

  “红毛?”

  “红毛,乃是婴儿铁所造。再后是‘云片花’,像‘螺纹’即云片花一种。最差的是狗牙镔。我国铸刀剑大师如干将、莫邪、风胡子、欧冶子等一代代名匠所铸宝刀,切全断玉、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些,更是为你们日本刀匠闻所未闻。不说远的,即以近代铸刀大师朱墨生来说,他穷一生之力,铸名刀有三,其中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各藏其一,一名‘吹影’,一名‘镂尘’。他还有一柄最好的宝刀,刀名叫‘颠倒东西南北’,又叫‘醉牵引’,其中玄奥,更是妙不可言!”

  小杨说至此,贝柳田一刀听得出了神,目中露出对宝刀的强烈向往,顿一笑道:

  “刀虽欲求利,但更大的在于技。你知道我们中国谈刀有多少本《刀经》、多少句‘刀诀’?”

  柳田一刀认真地回忆着回答:“你们说及刀技的《刀经》、‘刀诀’,有‘刀为百兵之帅’‘刀为百兵之胆’,‘剑走青,刀走黑’‘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似游龙’。还有‘单刀看手,双力看走’、‘大刀看定手’、‘大刀看刃’和‘手不离盘’!”

  “对,这些都对。但还有几条特别重要的:一叫‘有形剁形,无形剁影’一叫‘舍命单刀,救命花枪’。用刀有‘六字’、‘九能’、‘十法’。你听说过吗?”

  “‘六字’、‘九能’、‘十法’?这倒要请杨君指教!”柳田一刀动容道。

  “所谓‘六字’,是指单刀分‘展、抹、钩、剁、砍、劈’六字。即刃口向外为展,向内为抹,曲为钩,过顶为砍,平下为剁,双手举刀下砍为劈。”

  “‘九能’呢?”

  “‘九能’是指大刀应用时可发挥刀九部分的性能:尖、刃、背、拔、追、吞、盘、杆、钻。”

  “刀尖、刀刃、刀背、刀盘、刀杆,这些我知道。但什么叫‘拔、追、吞、钻’呢?”

  “拔,又叫刀脸,即刀尖以下,追锋以上处。追,又叫追锋,即刀背上边挂缨子处。噢,就是挂‘吹风’的地方。”

  “对,这缨子叫‘吹风’,它还有两个名字:一叫‘听风’,一叫‘漂舵’。这就像刀袍的彩绸又叫刀彩一样。至于‘吞’是指追锋以上、刀脸以下的张口处。‘钻’,即指刀座。”

  “还有十法。”柳田一刀紧接着问。

  “十法是使大刀的十种技法,它们是指崩、劈、斩、抹、推、托、撩、拿、支、撇。”

  小杨说至此,忽瞥见柳田一刀听讲说刀技如饥似渴的神情,心中猛一凛:原来他是借论刀为名偷技,这些刀技乃各门各派刀法之秘,中国历代刀客经验之积,岂可宣诸倭寇?

  小杨顿住了口,淡淡一笑道:“柳田一刀,我们中国武林有两句话,一叫‘只把钱来帮,不反法来传。’你若要学中国刀法,得拜我们中国的刀法名家为师。但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你的行径,将来定是欺师灭祖之辈,恐没人敢教你。你不是一个刀术高手吗?这刀技之切磋,恐只有实战才能更好领会了。这叫‘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只说不练是假把式,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柳田,亮刀吧!刀会说话的,它会告诉你更多的东西。”

  “好,让我们最后以刀论刀。”柳田一刀见状,脸一黑,长身而起,拔出了他长长的弯刀。

  ——他双手握刀。

  一场刀对刀的恶斗,至此才正式开始!







  柳田一刀的刀,刀弯如新月,刀长六尺,较一般倭刀长出一尺。

  柳田一刀的刀虽比一般刀制只长出一尺,重,却重逾十钧。

  一钩为三十斤。

  十钧为三百斤。

  三百斤重的刀,有几人能使?若非天生神力,连刀也举不起来,遑论舞刀对敌了!

  柳田一刀的刀重量超过三百斤?

  准确地说,他的刀重三百零五斤十四两。——知情的人这样纠正。

  看他那把刀只比其他刀长出一尺,怎会有这么重呢?恐怕吹牛吧?——徽王王直的带刀护卫烂眼猫私下问麻叶。

  我听苏我青原说过,柳田一刀那把刀的铁,是用天上飞下来的陨铁打成的。那铁不知是怎样炼成铸就的,小小一块铁材,用了七八个壮汉才移起了身。请了九州、四国、江户、关原最有名气的十八个刀匠刀师,花了十一年才以其铁英打成了这把‘重刀’。‘重刀’本是幕府将军祭供用的,后因故失落民间,在武士中流传。不知怎地传到柳田一刀手上。这把刀也只有到了柳田一刀手里,才真正成了刀,能用得起来。——这是麻叶的答案。

  烂眼猫不信,又问苏我青原。

  你何不试试?试试就知道了。——苏我青原似乎不这么看得起这个在徽王王直身边吆五喝六的带刀护卫,——尽管烂眼猫也算是一个高手。

  后来,烂眼猫真去试着提过柳田一刀的刀。那次,他是和徐海与陈东,一块灌醉了柳田,才各自试提柳田那把刀的。

  烂眼猫提了刀后,从此见了柳田就再不高声粗气,而是像爷老子一样客气。

  有一次烂眼猫醉酒,有人问他,为何对柳田一刀这样客气?烂眼猫喷着酒气道:他奶奶的,这倭拘那把刀真三百多斤重呢!这人心性又毒、狠、凶、阴,狗娘养的,老子还真不敢得罪他!

  ——这就是柳田一刀和他的刀!

  柳田一刀是被北海道的熊养大的。

  也有人说,柳田是在狮子窝里长大的,但喝的却是狼乳!到了十八岁柳田遇见“一刀流”名人宗留金刚,才被宗留金刚收为徒弟习刀的。

  柳田一刀对敌只一刀,从不用第二刀。

  有记录。柳田一刀加入倭寇前,刀下己杀死:一刀流名入一人,即宗留金刚,一刀流强手六名,即宗留金刚六弟子。(柳田一刀杀宗留金刚师徒七人,强娶宗留金刚之女宗留百合为妻、宗留百合一年后抑郁而死。)另杀狮子三头,北极熊三头,狼十七匹,伊贺川忍者高手两人,各地大名七名。

  ——据说柳田一刀与伊贺川第一高手、公推为日本忍术之父的熊本氏,便是以一刀之战而成朋友的。熊本氏称柳田一刀:刀力国内无双。

  ——上述,是杨、柳之战后,武林中以“小百晓生”自居的“大口神仙”马大口抛出的关于柳田一刀的记录。

  ——尽管马大口让人讨厌,但武林公认,马大口收集的武林各大门派资料之丰富、之确切,乃是天下第一的。

  看了这一记录,人们围绕小杨与柳田一刀这一战便多了许多话题。

  ——其中最关键的一个话题是:

  如没有后来的变故,让“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的“重刀”力拼到底,到底是杨败,还是柳田败?

  小杨的刀是小刀。

  ——我知道,他的刀是最普通的一种小刀,刀长七寸三分、比柳田一刀的六尺长刀短了五尺二寸多。

  小杨的刀轻。

  ——我知道,小杨的刀重只不过四两一分,而柳田一刀的刀重三百零五斤十四两,两者相比,差数百倍。

  小杨人小。

  ——这我不承认,小杨也许瘦一些,身材高挑些,不及柳田一刀魁梧,但绝不能称他人小。只不过与柳田一刀比来,人显得矮了半个头,又单薄了一点。

  既然你这一切都认可,那你说说为什么小杨的刀能敌得住柳田一月的那一刀,还将柳田一刀坚不可摧的宝刀给崩掉了一小丁点儿呢?

  ——我不知道,这如要搞清,得问马大口。

  ——你说为什么小杨能敌住柳田一刀的一刀?

  ——这问题其实很简单。

  你想想当年萧王孙与蓝大先生那一战吧!萧王孙用的是从丝袍上解下的一根衣带,蓝大先生用的是重七十九斤的大铁锤,两人战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结果怎样呢?——平手。

  就是为什么小杨能敌柳田一刀的原因。

  ——马大口好像真有点当年“百晓生‘的鬼门道。他讲的还真让人没办法反驳。

  武林中名传后世,让人津津乐道的名战并不多。

  尽管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个。

  想当年,“风流盗帅”楚留香大破“神水宫”,与“水母”阴姬一战,从水下打到天上,最终以“死亡之吻”吻死阴姬。这一战是应该算的。

  ——是的,这的确是武林中绝无仅有的一战,当然算。

  当年,“小李飞刀”“小李探花”李寻欢与“金钱帮”帮主上宫金虹决战,以《兵器谱》上名列第三的“小李飞刀”决斗排名第二的“风雷环”,那一战又如何?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百发百中的“小李飞刀”与百战百胜的上官金虹这一战,当然是名战。据说现在武林史研究者有一九百九十五人在论证和设法补全这一战的空白部分呢!

  还有,恐就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于紫禁城太和殿上那一战和“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这一战了。

  ——西门吹雪。孤傲冷僻,一剑在手,白衣胜雪。叶孤城剑法,则天下无双,罕有敌手。西门吹雪约斗白云城主叶孤城这一战,的确是名战。

  ——但“快刀”小杨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手,那柳田一刀是一个蛮夷之邦小小岛国上的刀客,他们两人这一战,也算是名战?真是“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了!

  听的人这样不服道。

  好,你不服,你去问“妙偷”伊豆豆和“天狐”胡天去,请他们说,这一战算不算名战?比前代英雄之战逊色多少?

  你不服我,总相信眼高天下、风华绝代,妙解书画、月旦人物第一、擅长品题天下事物的伊姑娘,总相信身历大小一百二十一战、精通刀术九十一家,身为刀帝谷四大弟子之一、公认其眼力判断力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的胡天胡老前辈吧?

  ——他们怎么知道这一战如何?

  哦,你不知道,当年,他们两个曾都是此战的旁观者呢!

  你说“妙偷”伊豆豆与“天狐”胡天都在旁观?

  ——是的,我是听他们亲口说的。

  下面记的,是伊豆豆与胡天的自述。

  伊豆豆道——

  ——他们开始只是坐着用言语论刀,到后来,小杨说了一句话,柳田一刀脸色变了一变,两人长身而起,拔刀相向。

  小杨用的是一把小刀。

  柳田一刀的刀则长达六尺。

  两人相距三丈之远。

  两人一开始只是互相盯着对方望着,谁也不出招。

  两人就这样盯着站了半个时辰。

  两人就这样盯着站了半个时辰。

  那半个时辰,我在旁观看,渐渐地感到身上压力奇大,我好像被淹进万丈深渊,胸口压了一座大山一样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觉得呼吸困难得像涸池中的鱼。

  我觉得头有些晕,有些痛,身体忍不住有些颤晃,像在梦里、波涛里、夜的黑暗里。

  我觉得自己每一下心跳,都像在擂一面惊天动地的大鼓。

  我一手按着车子,身子靠在车上,都快坚持不住了。

  这时,场内有了变化。

  胡天道——

  小杨与柳田一刀对立,对峙,对决。

  对决的是他们的气。

  对决的是他们的兵法。

  对决的是他们的斗志、杀机、千百次的出刀与反击。

  两人的眼睛在交战。

  两人的呼吸在抗衡。

  两人看似凝立不动,其实已动了千招百式。

  这千招百式也许只不过是脚尖微移了一下,左肩微沉了一沉,右腿微蹬了一蹬,臂肘微展了一展、抬了一抬,或者提刀的手指忽紧了一紧,或者只是目光盯了对方每一部位盯了一盯……

  但这一切细微的动作如被对方疏忽,足以让对方死上百次千次!

  有时我看得眼睛都发酸、发痛了,模糊中、恍惚里,仿佛两人已倏忽飘荡而起,若电掣雷轰般纠结厮杀了成千上万个回合,两人已久地上斗到天上,天上又斗到了地下,两人似已从过去打到未来,从魔界打到了神界,已超越了死,超越了生,超越了一切!

  ——而其实,两人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两人仿佛是给冰冻住了、铁铸死了一样。

  渐渐地,这一种僵死的、凝固的感觉渐渐扩大开来,仿佛连空气也都凝固了!

  有一股杀气,一股压力,向周围逼来。

  这股压力之大,仿佛有一座无形的铁壁在挤压过来,一点点地挤压过来。

  我看到场中的“妙偷”伊豆豆被这气压得脸也发白了,人似乎也站不稳了,以手扶着金车。

  我正要跳下,却被师父低声叱住了:“莫动,他们要出手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声猛喝如同雷震,却是柳田一刀先出了手!

  柳田一刀大喝一声跃起,直跃至两丈之高,长刀一举,当空向小杨劈下。

  柳田一刀这一刀劈出,刀势已完全封住了小杨的退路与出手。

  柳田一刀这一刀劈出使人感觉到他仿佛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在使他那夺天地之造化的“天地一刀”!

  伊豆三道——

  柳田一刀这一刀劈下,只见平地上、半空里陡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连太阳也暗淡下去了,我三匹拉车的马俱发出带有恐惧的一声希聿聿的长嘶!

  我想这下子完了!小杨恐难免一死了!

  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我在闭上眼之前,依稀看到小杨挥着他那把小刀,冲了上去。

  他一挥那七寸小刀迎向柳田一刀的凌空劈下的六尺长刀,给人的感觉是送死。

  胡天道——

  当我看到柳田一刀使出那凌空一劈时,我看得出这一招是必杀之着,任何人都破不了这一招。只要这一招得手,“快刀”小杨是难有生机了!

  但当我看到“快刀”小杨挥刀迎向柳田一刀时,小场出刀的速度、迎上去的角度和一刀在手、无畏无惧的不屈姿势又让我感到小杨发出这一刀,是不会败的!

  我不知我怎会有如此矛盾的判断。

  但我凭直觉相信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而事实上,一切也正如我所料……

  正如你所料?听者对胡天的话置疑。

  ——正如我所料:柳田一刀这一招必杀之着,无人能破;而小杨挥刀迎向柳田一刀,他果然没败!

  慢。既然无人能破柳田一刀这一势在必杀之着,为什么小杨没被杀,而且也没败呢?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是没人能破柳田一刀这一招。但柳田一刀自己把这一招给破掉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破自己的招呢?

  ——因为他发现这一招如不破掉,他果然一刀能杀小杨,但小杨的一刀也杀掉了他。而他如这一刀自己砍掉了,则以他这被破坏掉的一招,正可克制小杨这一招志在搏命、气吞万里的“搏命一刀”!

  而对小杨来说,他这“搏命一刀”是水远不败的:如柳田一刀不破柳田自己的“天地一刀”,则两人俱死,死人之间是没胜败的。如柳田一刀破了柳田自己一刀,则两人俱无伤损,当然是不分胜败了。

  你说的名战竟就对了一刀?

  ——是的就对了一刀。

  这算什么名战?

  ——但这一刀有着二十七种正解,二十七招别解,七十二种变化,七十二种两人决出胜负生死的机会,这一刀如变化下去,还是总有一人会倒下去的。

  那为什么没把这一刀的后面变化演衍下去?

  ——因为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没有机会?

  因为有两把倭刀从天而降,分别克制了柳田一刀和“快刀”小杨。

  一见两把倭刀从天而降,柳田一刀与“快刀”小杨俱动了一动,两人这一动,本可以都出刀砍了各自克制自己的倭刀的,但两人都没再动。

  这又为什么?难道他们宁愿被别人的刀克制住?任人宰割?

  ——不。这只是因为随后出现的人使两人都不得不听其命。

  哦,这世上竟有能叫“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同时听令的人!这人是谁?

  ——苏我先生。

  苏我春山?

  ——对。苏我春山。还有,苏我青原。

  这就是对刀的故事。在对刀中体悟到了什么?

  ——我悟到了三条真理。

  哦?

  一、世上所有的刀招都是有人能破的,没有破不了的招。即使没有人能破,至少还有自己破。

  二、看淡生死,因敌变化而变化,简胜繁,轻胜重,直胜弯。这也许就是兵法家所说的“兵犹水也,能因敌变化致胜者,谓之神。”

  三、莫放下手中的刀。天下事,都能在一刀中破去。挥出你的刀吧!

  好。你总算开窍了!

  不,这都是刀告诉我的。“快刀”小杨说得不错,刀,是会说话的。——不过先生,我还有一点不明!

  ——什么地方不明?

  柳田一刀听从苏我青原之令,请有可原。“快刀”小杨为什么要听苏我春山呢?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你也不知?

  ——我也不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十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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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松亭亭松涛隐,翠竹森森龙吟细。

  松德。竹坞。月门。精舍。

  亭阁翼然,曲水流觞。

  青石为几。

  一高冠峨带、宽袖大袍的文士,五柳清髯,迎风轻拂,蚕眉凤目,相貌清雅。

  一科头缁衣僧人,戒疤历历,深目浓眉,身材魁梧,神色肃静。

  一佩剑锦衣人,双眉斜指鬓角,如一对入海的怒龙,两支穿云的利剑,直鼻口方,阴鸷而有威严。

  但这三人都夺不去第四个人的光彩。

  第四个人是一个态度平谈得有些懒散,随和地坐在那里拈棋对弈的中年人。

  他穿的是浆洗得发白的青衫,一双睿智而祥和的目光,似平看穿了岁月的风云、红尘的风月。

  这人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是和谐、宁静、洁静。

  这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静远的大山,一朵静泊的白云,一湾风平浪静的海湾。

  但这人偶尔顾盼间,又极有威势,有一种王者之风。

  这人是谁?

  和这人对穷的是一个腰、背挺得像一杆铁抢一样直的身材修长的青年。

  青年落子如风。

  他出子时那只拈子的手,整洁、颀长,轮廓清劲、秀气,动作敏捷。

  两人又对弈十七手。

  中年年淡淡道:“承让了。”

  青年长身而起:“运既如此,夫复何言?杨某但凭先生吩咐,只要无违道义,便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青年对弈者,正是小杨。

  中年人道:

  “你随我来。”

  一问黑屋。一盏明灯。一柄悬在壁上的宝刀。一张榻榻米。

  小杨与中年人对坐。

  中年人跌趺而坐,如入定高僧。

  小杨静待中年人出定。

  中年人睁开了眼:

  “杨君真乃诚信君子。”

  小杨说:“在下既棋负于先生,自是要守诺。”

  中年人盯着小杨,目光炯炯:

  “但你也许不知道,你如杀了我苏我青山,可得日本国王和各道领主无数黄金白银珍珠美女之赏,骤可富堪敌国!”

  小杨道:“黄金有价,道义无价。世人传说我不杀人。其实我也杀人,只不过杀该死之人。即使有杀父夺妻之仇,如杀之有违道义良知,我不为。”

  “何况,”小杨轻笑道,“即使在下不辨好歹,也还知进退。室外既有剑术高超、按剑在旁、虎视耽耽的令弟苏我青原,又有忍者大师武者龙之介——那戒疤历历、武学修为与密宗瑜咖术修为均臻化境的奇僧高手,我便加害了先生也无从遁逃。”

  “武者龙之介是近松门左卫门的密友。近松门左卫门——就是适才观棋的那文士,是我们苏我氏家族世交,与敝人更是有刎颈之交。有这层关系,武者大师如知有人杀我,自会奋起除凶的。但舍弟则未必了。他一直阴忌我,恨我碍他独揽忠于苏我氏家族的武士们的指挥大权,巴不得我早死。”

  “正因如此,我如真加害先生,令弟一定比任何人更凶狠地对付我。”

  小杨说至此,喟然一叹:

  “世上事有时就这样,骨子里反对你的人,在你死后有时出于需要,会比拥护你的人还表现得拥护你。”

  “另外,”小杨目光明亮地望着苏我春山,“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出先生和近松门左卫门都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先生,你如有所命,就请明示吧!”

  “好,我告诉你请你做什么。”

  苏我青山道——

  “我以伊忠义的身份,结交了你们的胡宗宪胡大人。”

  “胡宗宪不是我信大明官府对付你们的大官么?你交结他是想……”

  “不错,胡宗宪是你们大明官府委以剿匪重任的大官。但他不同于戚继光、喻大猷、谭纶三位威望德行令人敬仰的将军,而是一个喜玩权术、交结朝廷权臣与宦官内监的小人。他党附赵文华,巴结权臣严嵩、严世蕃父子,千方百计地拍严氏父子与你们皇帝的马屁。我交结他是另有所图。”

  “你是想……”

  “我想借他之手,把我的两个女儿樱子——苏我赤樱及豆豆——她也叫伊秋波,都带到京城去。”

  “他肯?”

  “他当然肯。固为我告诉他,我愿把樱子给他当养女,由他献给大明国的掌握大权的大臣或皇帝,以获得她富贵幸福的生活。胡宗宪屡献珠宝美女进京给权臣、宦官与皇帝,这已是人所皆知的事。而士子官绅之家借献美女给京城当国大臣、权监和皇帝,以求富贵临门,这也是常见之事……”

  “你真正的想法呢?”小杨问。

  小杨此时的眼睛明亮得如一泓秋水,一泓不沾纤尘的秋水。

  他神情中还透露出警觉、精明之色。

  凭他的直觉,他隐隐觉得正有一件大事在临近。

  “让樱子与秋波,这两个女孩子远走高飞,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哦?”小杨扬了一下眉。

  “在京城,樱子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事实上,这人是樱子的追求者,并是我已接受了聘娶书的樱子的未婚夫。他是我们日本国的第一刀客。”

  “你是说井原小泉?”

  “想不到杨君也知他的名字。”苏我春山说。

  “井原小泉号称日本国第一武士,曾以刀赢过我们大明国明尊教副教主刘副教主。刘副教主以一招之差落败,回来后郁郁而病故。”小杨说。

  “只是,杨君有所不知。这个小泉也已命赴黄泉了。”

  “他,竟也已死掉?”小杨有些感到意外。

  “他挑战你们大明国的明尊教高手、刘副教主。结果,他虽胜了一招,但其实也是身负重伤。不过一年半时间,也命殒江户了。”苏我春山说,“不过他的公子、江户白衣郎、武士井原西鹤,继承了他的武学,已继承了我们京都第一武士之号。西鹤现在,就在你们京师啊。”

  “江户白衣郎、武士井原西鹤的刀术之名,在我们京城,已骎骎然与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齐名了。作为你们日本国京兆大夫的贡使,他擅长言辞,风度又好,谦逊有礼,也颇得京城士子的好评。想不到他竟是日本第一刀客井原小泉之子!樱小姐得人如此,也算有福了!”小杨极力平淡地说,心中则把井原西鹤这名字,念了又念。

  “秋波、豆豆这孩子,则拜托杨君带到京城后,陪到九月。九月,秋波将随一个王子远赴西域。”

  “王子,远赴西域?”小杨闻言,不由想到了西域的金冠王。

  “是的,一个王子,波斯王子。”苏我春山道,“那是前年我游历京城,碰巧遇到了波斯珠宝巨商助本剌与忽鲁谟斯国王陪臣已即丁,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帮了他们一点小忙。后来他们邀我到助本剌的府上去,在助本刺府上的宴席上,见到一位他们称伊鄯的人。”

  “伊鄯,是波斯语中指称教主的名称。”小杨道。

  “那位伊鄯,人们又称他为薛波勃。宴席乘着酒兴豪气勃发,拔刀起舞,用的是圆月弯刀,所施展的刀术,极为精奇。威武不可一世。”

  “薛波勃,又叫萨波勃,是波斯王国掌管四方兵马的长官。”小杨道。

  “这个薛波勃很豪爽,为人慷慨,长相威武而神勇。我们在酒后成了朋友,他告诉我,他是波斯国王最信任的大臣,他以商人的身份来大明,实是为访寻他们国王留在大明的王子而来。”

  “波斯国王的王子怎会留在中国的呢?”

  “二十五年前,波斯王还是未继位的太子,仰慕中华文明,曾随大将军薛波勃以波斯贡使的身份远来大明,朝觐大明之君,欣习中国文化。他在中国期司,与一个京城官绅家的小姐相爱,按汉族礼仪娶了小妞,金屋藏娇,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恰在这时,王子奉父命急回波斯,原来是波斯国老王病危,召他回去商讨继位大事,王子因娶小姐未得父今许可,不敢贸然带回。加上小姐又在产期内,无法西行长途跋涉,便留下一宗金银财委给小姐,言明回去后征得父王之命,即接母子到波斯去。谁知这一去竟二十多年。”

  “这波斯王抛下妻儿不问不管,如此为夫为父,可不怎样!”小杨冷笑道。

  “那也怪不得王子,王子一回去,他弟弟以王子结婚无子为由要求老王废黜王子的王位,由他来继承。王子请薛波勃作证,他在中国娶了一位中国妻子,生下了一子。薛波勃也力证其事之真。最后达成协议由王子的亲信与薛波勃同赴中国,接小王子到波斯。按波斯国的验血认亲之术,来证实王子的话之真假。哪知薛波勃与另一人来到中国后,发现小王子和他母亲一家都被杀了。——这事后来才查明,是王子弟弟派亲信暗中主持,派遣杀手纵杀行凶所为。这样一来,王子被废黜,由王子弟弟继承了波斯王位。王子则被他弟弟软禁多年……”

  “这样说来,王子既失了王位,便不是波斯王子,与一介平民并无区别。小王子已死,更是一切从此结束了。”

  不知因为什么,小杨心中忽对这波斯王子有一种不愿其再生事端的心理。

  苏我着山似未曾察觉小杨语意中的不悦,一笑道:

  “本来是到此结束了。但波斯王子在二十年后又恢复了王位,他弟弟因暴虐专政而被刺杀。军队诸将和大臣们又将素有仁德之名的王子拥戴上了王位,在迟了二十年后,当上了波斯王。而在他继位后,从中国传来了消息:当年被杀的小王子并非小王子本人,而是另有其人。小王子还在中国民间活着。于是,波斯王便派了薛波勃再来中国寻找当年失散的小王子。并嘱薛波勃代为作主,为小王子物色一位精通中华文化的中国贤惠女子为王子妃,一并带回波斯去。”

  “这就是波斯王子的传奇。”小杨不无嘲讽之意地笑道。

  “这正是波斯王子的传奇。”

  “后来的故事是:薛波勃见到你和令嫒之后认为令嫒美丽、贤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便代波斯王作主,聘下了伊姑娘为波斯王子妃?波斯王子说好了在三年后,即今年九月来迎娶伊姑娘?”

  “你说的基本上都对。”

  “不对的又是什么?”

  “波斯王子当时还没找到。因为能找到小王子的一个重要线索人,当时正为证实楚香帅是否已死以及楚香帅有没有泛舟大洋、浮槎海外而远赴波斯进行查证,不在中原。这样,得待三年后,这个重要的证人才能回来。”

  “这么说,这重要的线索人既参与三年前求证风流楚香帅生死查证之事,一定是一个武林名人?”

  “也许是。具体的,薛波勃没说。他告诉我:如实在找不到小王子,也将把小女带到波斯去当王子妃。”

  “王子没有,哪来的王子妃?”

  “波斯王在薛波勃来中国前说,如找不到小王子,就挑一个武功文学俱一流的有仁爱之德的中国青年作为王子带到波斯去继承王位。如没有这样的人,则在波斯国内把文武大臣和王室里最优秀的子嗣立为王子。而如按这个标准,薛波勃的儿子正承担波斯王王宫卫队长,英俊勇武,是波斯国最优秀的青年,颇有可能人选。这也是波斯王派薛波勃来中国挑选王子妃的原因之一。”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确是相当精彩。”小杨叹了一口气,“但薛波勃会不会编一个故事呢,他以什么来表示他聘伊姑娘的诚意的呢?”

  苏我春山道:“一辆宝车。小女与杨君你同坐过的那辆宝车,就是薛波勃的聘礼。若非一国之君或富可敌国的巨贾王公,也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苏我春山望着小杨:“做父亲的都是希望子女能幸福的。我之所以答应这一婚姻,是当时徽王王直见小女姊妹都长得端正,有染指之心。我不希望小女当王直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伪王王后。不管怎么说,我们苏我家族总是日本国的豪族,苏我家族的女子,只有具有王子一样高贵身份的人,才配得上娶她!”

  苏我春山说至此,忽目光炯炯,注定小杨不语。

  小杨只觉苏我春山目中精光大盛,被他看的所有部位俱有一种灼烫之感。这份灼痛之感竟还由表及里,以至五脏六腑也全有一种灼烫之感。

  小杨正欲开言,方一启唇,却被苏我春山作了禁言的手势,随后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小杨的手。

  他用的是昆仑派嫡传的“银菊爪”。

  小杨顿觉全身穴道在这一抓之中,全被一麻,封闭了。

  小杨不由大惊,喝道:“你?”

  小杨这一喝出更是吃惊:他这一以丹田之气用力一喝喝出的声音,竟细若蚊蚋,哑然一若无声。

  他只觉全身俱为自己这吃惊之下叫劲一喝而一痛,痛得如万针齐攒。

  小杨想不到苏我春山竟会突然对他下手,不由惊怒交集,忿然看着苏我春山。

  但见苏我春山脸上阴暗不定,也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渐渐地,苏我春山脸上越来越阴郁下去。虽还那么不动声色,但不怒自威,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仪。

  小杨忽觉得苏我春山很遥远,远隐在一种黑雾里、焰光中,成了幽冥中的阎魔帝君,那掌人生死、知人一切的神祗,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

  ——这,是一种什么法术,竟比“移魂大法”还厉害?

  他正惊疑问,只见苏我春山面挟严霜,目中带着慑人的杀气、煞气,开了口。

  苏我春山的声音,阴沉得如地狱的最深处,魔鬼的咒语,带着一种奇诡的魔力。

  小杨忽觉得自己似是回到了童提时代,在做一个误入魔鬼国的梦。

  他又有那种被那全能、全知而善恶无常的魔鬼倒提在手里,站在万丈绝崖之上,随时被魔鬼扔下万丈深渊的感觉。

  这回,等待自己的是真正的死亡、抑或是又一场虚惊?







  苏我春山冷冷道:

  “我现在以密宗的‘圆光大法’罩定了你,你的一切心思都在我感知之中,我若发觉你心术不正,心存歹念邪念恶意,敢起欺瞒之意和言不由衷,便马上格杀之。”

  “我现在要说的,是天下最大的秘密。”

  “我若叫你回答,你自有抉择答应与柜组的权利。你若公开拒绝,并答应保密,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若虚言搪塞,口是心非,则必死无疑。你的明白?——明白的话,请点一下头。

  小杨并没有点头,只是看着苏我春山。

  苏我春山说:“你虽没点头,但心里已点头了,你想看一看我是否真的能感知你的心思?我说得没错吧?”

  “这魔鬼!”——小杨在心中骂道。

  “这次你骂了我一声”,苏我春山不以为忤地看着小杨,并无恼怒之色,“不论你怎样对我,只是望你诚实、正直地答我所问。”

  “杨君,我懂风鉴之术,王直不会有好结局,他虽金冠龙袍,占岛为王,但将来必败无疑。我不会把我们苏我氏家族毁在王直之手的。这次小女远赴京城之行,便是为我苏我氏家族脱离王直控制而作的第一步棋。”

  “杨君,我看得出你有些喜欢小女。从你的骨相面相看,你的身份也极其高贵,不是皇亲国戚,也定是名门望族、三公六卿之后。如秋波到京城后,薛波勃没找到小王子,望你能照应小女。”

  “如果将来小女把终身寄托你,则希望你协助我们苏我家族做一件大事——这也是樱子与秋波在出嫁前,为苏我氏家族作的唯一的报答。无论谁只要活着,就别忘了这一目标:杀掉严世蕃!”

  “杀严世蕃?”小杨重复了一遍,心中不由猛一震。

  严世蕃为严嵩之子,严嵩为嘉靖帝的首辅大臣,权倾天下,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严世蕃深得其父信任,甚至为皇帝拟奏对,严嵩也让严世蕃代拟票答。而严世蕃每次所拟票答,也都符合皇帝心意。令龙心大悦。严世蕃在朝中也是六部侍郎之职,因有父势倚仗,在朝中气焰薰天。被称为小宰相。严世蕃更与锦衣卫、东厂主事者相勾结,侦知朝野动静,动用厂卫高手,诛杀异己。在京师要行刺严氏,无异闯龙潭虎穴!

  “我知杀之不易,故行此美人计。小女樱子献给严氏,以严氏著名天下的好淫心性,自然不会放过专门献给他的美女。这样,小女就有近严氏身的机会,加上井原一鹤的刀,内外呼应,当能杀之!”

  “你知道严世蕃手下有多少高手?”小杨问。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严府之行。

  “我不知,我只知严世蕃严嵩父子,是杀我妻子一家的罪魁祸首。”

  “你妻子一家?”

  “我到中国,易名苏忠义,隐居杭州,以诗文结识了杭州一群文朋诗侣,略有薄名,实是因为我沾了我岳父伊家的光,我从伊先生游学,得以娶伊先生之女为妻,这是我一生最快慰的事。”

  “但因岳父与沈炼、杨继盛两位反对严氏的名臣是朋友,平日也有反对严氏弄权言论,遂招杀身灭家之祸。妻子也在那一事件中被牵连,身陷缧绁,忧愤而死。妻弟伊忠勇从家中到宁波来向我报信途中,也被东厂的人冒充我们浪人杀死的。妻妹伊白苹,被称为杭州城第一美女。落入淫魔严世蕃之手,不甘受辱,白练悬梁而死!为了怀念妻子岳父他们,我便易姓为伊,并让秋波随母姓伊,实是内心里是过继给妻弟伊忠勇以承香火的。”

  “为了伊门一族十三口人被杀,我一定要杀严世蕃!我想杀严世蕃不单是为报我苏我春山一家的仇恨,而且也是替无数中国人伸张正义。严氏父子倒行逆施,祸国殃民,早已到神人俱愤的程度了!”

  “杨君,你能杀严贼,不唯为我苏我家族与伊家,不唯为中国士林民气正义,也为强灭沿海匪寇之祸创造了一个转机。”

  “苏我先生,这与平倭寇又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你们称之为倭寇祸乱的我们日本武士、浪人的盗掠行为,实是被贪官奸商逼出来的。你应知道宗设、瑞佑及宋亲卿争贡市舶司,激起恶变的故事的。当知我此言不虚。还有一事:严贼与伪王王直暗中也有所勾结,据讲,王直王五峰和徐海他们宗族妻子田庐皆在籍无恙,便是因了严贼与严贼义子赵文华胡宗宪辈的保护。”

  “竟有此事?”小杨不由霍然而起。

  “严贼与附和严贼赵贼的胡宗宪,与王直、徐海、陈东等密有往来,严府许多珍奇之物,皆来自王直他们。据讲,王直还运动,图谋通过严贼,做海防兵马的指挥使呢!”

  “这,这不是贼喊捉贼、官寇一家了?”小杨沉声道。

  “我这次是借胡宗宪献美之名行刺严贼,而胡宗宪、王直等则另有所谋。据近松门左卫门先生剖析其中利害,王直和舍弟音原等之所以答应我两女儿远赴京城,很可能是等小女到了京城献给严贼后,严贼再把小女转献给好淫的嘉靖皇帝,并会以严密的阴谋逼使小女不得不配合他们杀死皇帝的谋反计划。——杨君,你想一下,如中国皇帝一死,不就天下大乱了么?得益的会是谁?还不是严贼等一干心存篡位叛逆之心的奸雄与各地的乱王巨寇?王直、徐海及舍弟青原辈更欲借此机会逐鹿问鼎,作那王霸天下之梦了!”

  “为了让忠于我们苏我家族的武士不枉死,为了伊家被杀之仇,为了不让小女作那阴谋的牺牲品,我们都必杀严贼。你能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小杨只觉随苏我春山的话,如两人对弈,对方落子如风,布下一个严密、咄咄逼人的阵势来,把自己困于阵内。

  杀严世蕃。

  杀皇帝。

  王五峰、徐海等倭寇头领与严嵩、严世蕃、赵文华、胡宗宪有逆谋、勾结危害天下!

  这每一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己一个应付不慎,帮错了人,被人利用,作出了令天下奸雄巨寇称快而令正派与侠义道中人心痛之事,那时再求亡羊补牢,就已太迟了!

  小杨面对苏我春山等待回答的固执而威慑的眼神,如面对一把无形的、杀来的快刀。

  他只觉一生荣辱生死胜败俱系在此一举一念之间。

  他的眼睛不由因兴奋而变得有神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地抑住狂震的心弦,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刀已砍来,避无所避!

  必须接招!

  只有接招!

  “你为什么选中我”小杨问。

  他以攻为守。

  他要转被动为主动,找出这一切问题的症结。

  “因为你符合我此次计划所要求的条件。”

  “你这计划所要求的人选条件是——”

  “二十四个字。‘武功高深,人缘极佳,机警过人,屡次被骗,年轻英俊,诚诺多情”。

  “我算武功高深?”

  “你不算武功高深,中国武林便没几个高手了。据我所知,你现在虽是无门无派、在杭州游荡的‘快刀浪子’小杨,但在这之前,你有过两种身份:一是游侠楚风,一是刑部大堂的隐名红旗杀手。你以游侠楚风的身份,向十三省武林高手挑战,先后斗御封武状元黄殿英与其子‘无敌神枪’黄金虎、‘大锤问天’黄金狮;斗两广豪杰‘拳棒无二’蔡二、‘铁头蛇’林五、‘天南一剑’耿精白,斗陕甘大豪‘六兄弟’于太乙,大破金拳、银掌、铁手、铜尸、锡和尚和玉道人。计你以楚风身份共十一战,无一不胜。而你以红旗杀手身份,杀七人,其中有‘大头鬼王’夏侯石、‘梦游神盗’云千幻和‘鸡鸣一声断肠客’陆不二。连武功最霸道的、雄悍无敌的叛将军淳于无禁也被诛于你的‘日月双飞刃’下。——至于你和武功身世都神秘莫测的乌衣道长有所过从的资料,恕我不说了。乌衣道长许你为天下十大刀客之一,这话应该不错吧?”

  “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小杨心中虽吃惊,嘴上犹自周旋道:“就算我武功尚能凑合,人缘也还可以。但我屡次被骗也成了你们定的人选条件之一,这不太为荒谬了?”

  “不!你屡次被骗,这说明你对人有一种信任感。这份信任感使你总把人想得较好一些,对别人提防得少一些。这虽使你受骗机会多一些,但由此你因诚意而交到的朋友也多,得到别人信任的机会与可能也大。我如物色一个老谋深算、胸中城府很深的人去充‘护花使者’护送小女去严贼处,恐难获得严贼信任。老贼如对‘护花使者’有所疑忌,我这刺严计划便无法奏效了!”

  “至于‘年轻英俊,诚诺多情’是为小女一旦见不到波斯王子而备的。作为波斯王子的可能替身,总得人品英俊些。而诚诺者不违背诺言,既对小女尽忠又不会逾轨,方能保护小女一路安全。至于多情么,我想只要一个多情男子,见了小女,自然而然会起爱慕之心的……若无爱心,那就一切都免谈了。他不可能为此而冒风险的。”

  “你不嫌你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些了吗?”小杨一剔剑眉道,“你为你女儿考虑如此周全,可曾考虑到别人的自尊、幸福?你这样自私的设想,对被你挑中当‘护花使者’的人来说,不是太不公平、太残忍么?”

  “请你原谅我这自私的考虑。但你想想看,小女此次赴京,必须先刺严,然后才各自谈得上自身幸福。此行是凶多吉少,小女既为了家仇,同时也是为了两国民众之利益而毅然挺身刺严的,如此情况下,作为‘护花使者’的一个昂藏男子,奉献一份爱心,让她们此行路上多一分快乐与幸福,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即使小女将来远嫁西域,但美女如花,一路上得以相伴,纵不能男欢女爱,也是一份福扯。杨君你本是风流多情男儿,又何必计较将来之得失呢?佛陀云,修五百年始得同舟。这也算结一份情缘!”

  “再退一步说,你动用你的武功与人缘护送赴京,一路上固然有生死安危之虞,但也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波斯王子找不到,你还有与小女结成佳偶,同赴波斯的良机。即为存此一分希望,你也值得的。”

  “杨君,言尽于此,何去何从,由君自择。我知你是一个一言九鼎的男子,是一个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此事你若不愿,便动用武力迫你也不会臣眼的。你若自忖此事危机四伏、风险太大或心有疑忌,你自可退出——只要你发誓水不泄露此事机密便是。”

  小杨沉默。

  小杨沉默不语,盘腿而坐如入定僧人。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要你保护两位美女和一辆宝车由江浙入京,只要平安抵达后,可有一成机会得到一位美女为妻并成为波斯王子,你愿不愿意呢?

  我愿意。一个人十成中有一成机会可以成为波斯王子,得美女为妻,这就值得一搏了!

  但小杨不愿意。

  他宁愿自身锁闭在漆黑无光的黑洞石牢中,也不愿出山。

  小杨这怪人简直是笨伯、呆鸟、二百五、十三点、混蛋加八级!







  五天后。

  虎婆镇。

  虎婆镇是虎婆山东麓的一个五百多人集镇,以出产竹篱、羊皮、柞蚕织的丝绸缎著名。

  既然是镇就有店。

  虎婆镇的店有二十八九家。

  其中镇前的两家店是饭店、旅店。

  饭店的店幌子上写道:

  “吃饭”、“喝酒”。

  旅店的店幌子上则写道:

  “睡觉”、“斗乐”。

  吃饭、睡觉。

  喝酒、斗乐。

  人生的大事几乎全了。对一个远旅的凡夫俗子来说,盼的不就是一口饭碗、一把汤勺、一张干松柔软的床、一壶解乏的酒和一个给人带来快乐的女人么?

  壬辰日。水收箕。天刚白虎、黑道五虚兵禁章。克死刑伐日。不宜阅武训兵攻城讨伐。人神在股内。宜临政赴任营葬嫁娶。

  ——奶奶的,这日子可不大对劲。

  此日。胡宗宪献给京师的美女珍宝香车,经虎婆镇。押车为胡大人亲信牛千户。两队兵士二十四人。

  ——有没硬点子?

  没有。牛千户不过一介军官,会一些弓马功夫,两军阵前开硬弓、抡大刀,马上杀敌或许行,遇上练家子,他是捆扎的肥猪——只有挨宰的份。

  ——刑师爷,没搞错?

  我作事你还信不过?是胡宗宪的九姨太对她相好亲口说的。那相好在赌庄上被我弟套住了,给吐的真情。据说胡宗宪的养女长得那个叫漂亮,这方圆百里之内,还挑不出来第二个!

  ——奶奶的,把外边的弟兄们都召回来,咱们独龙岗也干一票大的。成功了,咱们带着娘们和金银珠宝,到花花世界斗乐子去。

  牛千户牛得禄安排了十个兵士在外面巡哨守车后,开始放下心来。

  他这一干兵士都是胡大人百中挑一的精兵。

  他开始叫莱。

  他刚张开口,白光一闪,一把剑抵在了他喉咙上。

  他眼睛余光一瞥间,见场上十三四个兵士俱已倒了下去。

  用剑抵在牛千户咽喉上的是一个目光阴毒的黑衣人。

  他问:“你姓牛?”

  牛千户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发出“是”的一声。

  黑衣人一笑:“那就没错了”。

  他剑一挑,刺穿了牛千户的咽喉。

  黑衣人随即怪笑一声,冲出门去。

  他一冲出门,一批箭迎面射来,把他射成了一只刺猬。

  只贝一个灰袍老者遥遥站在车旁笑道:

  “黑蛇,凭你与一群小老鼠,也敢动这脑筋?”

  黑蛇发现他的“鬼鼠十三”都已一个个身首异处了。

  “金……”他一个“蛇”字还没吐出口,眼前已飞来了“金蛇”老二的断头!

  不但金蛇,铁蛇、铜蛇和银蛇老六的头也掷了出来。

  一个手提锯齿刀的独目大汉,冷冷一笑,站在黑蛇身后、饭店门口。

  “你们独龙岗……”

  没等黑蛇话说完,独目大汉手一挥,锯齿刀飞斩而至,斩下了黑蛇的头。

  ——浙西天目山下横行一时的群盗“蛇鼠一窝”自此而绝。

  得到独龙岗的强盗“飞山虎”郑七刀带了他“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要劫持胡宗宪晋京献宝车子的消息,卓飞飞就来了。

  他是神愉。

  他知道心毒手钱的“飞山虎”郑七刀如果要动到官军官府的头上,那一定是一宗非同小可的“买卖”。

  而胡宗宪往京城献宝的事也不止听说一次了。

  胡宗宪党附严嵩、赵文华之流权奸,好弄权术为人反覆无常,为天下士林所不齿,偷偷他也是应该的。

  于是卓飞飞来了。

  卓飞飞以他绝妙的轻功身法,隐在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看到了“蛇鼠一窝”被“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像抹蛛网一样地给抹去了。

  他知道,黑蛇韦老大和金、银、铜、铁、火六蛇,都是身手不弱的黑道人物,“鬼鼠十三”也是下三滥门派中成名人物,要想把“蛇鼠一窝”给端掉,可不是容易的事。

  当年,公门名捕“神手”霍平与六个公门好手为除“蛇鼠一窝”,七条汉子俱毁在韦老大一干人手里。

  ——“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之所以能轻易火并掉“蛇鼠一窝”,乃是因为“天诛地灭六十二兄弟”中,“天诛六友”中的“长耳公”吕风波是精于投毒下迷的高手。如不是吕风波的“无影销魂烟”在上风克制了“鬼鼠十三”,“鬼鼠十三”便不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杀。

  但也不能完全说“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是侥幸得以除去了“蛇鼠一窝”。

  事实上,“蛇鼠一窝”的一切行动都在“天说地灭七十二兄弟”军师邢师爷的老谋深算之中。

  正因“袖里吞金”邢师爷算得准,“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能在黑蛇韦老大冲出门去的刹那间,从七个角度、七处隐秘之处突现在金蛇铜蛇铁蛇火蛇与银蛇这五个“蛇鼠一窝”的五大好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夺其命,杀掉了“五蛇”!不说独龙岗老大、“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首领“飞天虎”郑七刀,就以这老二“独眼龙”崔一过的锯齿刀,老三“竹叶青”祝宾的链子飞剑、老四“穿山甲”苟正心的破甲锥法,就不是“蛇鼠一窝”中的“五蛇”所能对付的!

  何况还有“哑虎”石宝的铁流星、“聋狮”朱异的狮王爪、“杀人和尚”空道人的一对宾铁戒刀及“缠魂索子枪‘焦芳神出鬼没的索子枪?

  卓飞飞看到“蛇鼠一窝”的人都倒了下去。

  崔一过扛着锯齿刀和祝宾、苟正兴、石宝、朱异、空上人、焦芳鱼贯而出,围住了车子。

  ——他们正是刚才击杀五蛇的“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

  独龙岗的高手,有“天诛六友”与“地灭十二客”,余下为七十二个剽悍好杀的绿林兄弟。

  卓飞飞只看到“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及穿灰袍的邢师爷。

  “飞天虎”郑七刀与“长耳公”吕风波匿身何处,一时竟还难以测出。

  卓飞飞没有妄动。

  他有的是耐心。

  他等。

  等最好的出手机会。

  这时,一个沉闷的声音似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崔老二,把车打开。”

  四驾轿车的车厢板给放了下来。

  这辆四驾轿车的车厢特别大一些。

  “天诛四友”、“地灭三子”及二三十个手里犹还握着硬弓劲弩的汉子俱都围了过来。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么大的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美女是否真像传说中说的那么美?

  珠宝是否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么多?

  车厢一放下,车内飞出的,是一片晶芒、刀光、箭雨与人影!

  那二三十个手持硬弓劲弩的汉子顿倒了下去!

  “天诛四友”、“地灭三子”与邢师爷也倒了下去!

  “他们是胡宗宪的‘龙虎卫’——我们中计了……”

  邢师爷刚说完,头已被如虎似狼地扑出的“龙虎卫”军士砍了下来!

  “贼子,敢尔!”随想喝声,土崩地裂,一条大汉从地下裂地跃起,人在空中双手一展,双刀刀光一闪,即向“龙虎卫”军士们杀去。

  有数十人也随之从各处涌出,围拢来,杀向车中现身的“龙虎卫军士。

  “龙虎卫”是一支训练严格的军马,处变不惊,随之转为防守,对攻。

  “龙虎卫”军士簇拥之中,一个锦衣军官喊喝道:

  “曹龙,李虎,发旗花火箭通知后队主营,独龙岗群匪果真在此,令主营包抄掩杀上来!”

  他随即将身一跃,跳在轿车顶上,举刀喝道:

  “胡都督有令,降官府者不杀!不肯降者,全以通倭寇罪论处,杀无赦!”

  “杀!”“龙虎卫”军士俱叫一声,向独龙岗群盗杀去。







  一羽信鸽落到苏我青原手里。

  苏我青原取下鸽足上的铜圈纸条,看后一笑:

  “胡宗宪果然是一头老狐狸。”

  旁边亲信道:“苏我将军何出此言?”

  苏我青原说:

  “胡宗宪安排假的献宝率为饵,剿灭了独龙岗强盗。而他真正的献宝香车,则由临安、华德、太平、经龙门山而向北行,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此时恐车已到泾县或铜陵了。”

  “铜陵到芜湖,建阳卫一路过去,应是应天府南京地盘,一路平安了。”

  “只要献宝香车能如期抵京,哼哼,我要看胡宗宪好看!”

  苏我青原说至此,用力一扼。

  那头千里飞来报信的信鸽给他扼死掌中。

  苏我春山取下脚圈里的信后,放了信鸽。

  左松门右卫门道:“此行怎样?”

  苏我春山道:“秋波她们已到达龙门山,明晨北行铜陵、芜湖。”

  左松门右卫门道:“据我所知,龙门山距九华山已不远,而九华山是幽冥教的地段,如能不惊动幽冥教,此行路上,只有‘快刀庄’、刀帝谷这一关了。”

  “是的,我也希望能顺利通过幽冥教与刀帝谷两大关口。过了刀帝谷,就有京师派来的刀帝令狐西笑属下的人来接应了。有了令狐西笑这金字招牌,到京城一路就该没凶险了。”

  “你有隐忧?”左松门右卫门望着苏我春山倚窗而望的侧影。

  “我担心秋波她们在明天不能如期启程。”

  “你是说幽冥教……”

  “是的。你不知,在中国江湖门派中,‘幽冥教’与‘魔教’一样,都是神秘莫测、无孔不入的门派。”

  “幽冥教不是已经大败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幽冥教既能令杭州城的金公公乖乖拱手献宝,总有他非常手段的……”

  苏我春山说至此,幽幽道:

  “我有一种预感。幽冥教已找上秋波、樱子她们了。”

  “柳田一刀与花袋、龙五郎……”

  “他们恐非‘幽冥教’之敌!”

  “那我们……”

  “世事如棋!这件事如同对弈,既已放出了‘胜负手’,便只有下到底了!”







  龙门客栈。

  龙门集是龙门山下、建在舒溪、麻川交汇平原上北通赏溪的一个集镇。

  龙门客钱是建在集镇的十字路口,最有气派的骡马大客栈。

  晚饭后。大客栈楼下的供客人酒食之便的天井大棚厅。

  三十多个军汉错落有致地坐着撮牙花子、聊天、喝茶。

  一个军官则与一个锦衣汉子在楼上倚着栏杆监视着客栈楼上楼下的一切动静。

  “老总,我总觉得今晚上有些心惊肉跳的,会不会有事?”锦衣汉子问。

  那被称为“老总”的,是那群军汉们的领兵,一个把总。

  把总姓姚。

  姚把总道:“杨总管,你放心,我姚某带的兵,都是擒龙捉虎的主儿、刀头上舔血讨生活过来的。我们两标弟兄在此,只要这龙门集镇尾有什么动静,会马上传讯过来的。有不开眼的毛贼过来,嘿嘿,正好给爷们祭祭刀……”

  他正说着,忽听“咻”地一声,一支快箭从夜色中射出、擦着姚把总的头皮而过,——箭射在墙上。

  箭力之大,竟至一箭没羽,大半支箭射穿了墙,只有一小截箭羽还留在墙外!

  “有警!”

  那姚把总是久经沙场的领兵官,“呛”的一声抽刀在手,喝道。

  天井里的军汉们顿都跳起来,各亮出了兵器。

  这时,只见龙门客钱围墙上蓦地升起一排绿灯笼。

  一人阴恻恻笑道:

  “我们幽冥教来了,你们做这一切都没用的。”

  说话声中,十几件黑乎乎的东西俱向天井中打来!

  ——那赫然是在外围守卫的军士们被割下来的首级。

  “头!”

  “是弟兄们的头!”

  天井里的军汉们见状不由惊愤地叫道。

  有性急的军汉不待命令,便向围墙上扑去,但才跳起,便被墙上的人以暗器打倒在地。

  “咄!我姚仲虎来也!”

  那姚把总大喝一声,扬刀冲向围墙上的绿灯笼。

  ——难得这位胡宗宪麾下的把总,竟然有这样的威势、轻功、胆略!

  柳田一刀和芥川花袋、田山龙五郎正在楼上展看地图上明日一路上所经的地方。

  楼下异声大起。

  “有警!”柳田一刀道,“我去护车!”

  “好,那我们去保护小姐!”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道。

  姚仲虎在屋脊上虎吼连连,刀兵相击之音,急如繁弦,显然是在以一敌众。

  他斗了二三十招,被逼得跳下场来。

  随即二三十人影跟着跳下来,与姚仲虎和姚仲虎手下军士厮杀。

  姚仲虎与手下的军士面对强敌,犹自不退,与敌人苦斗不已。

  这时,九盏轻飘飘的绿灯笼同时从天上轻轻盈盈地飘下来。

  九盏绿灯笼恰把一辆马车围在当中。

  绿灯笼的绿光中,但见一个披着长发的高大汉子,箕踞马车顶上,膝上横着一把蓝光莹莹的长刀。

  那汉子浓密的胡子与眉毛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月光下的狼虎。

  汉子任凭四周杀声四起,安坐不动,连胡子也不动一下。

  绿幽幽的光中,这人就像一个绿发魔神。

  “杀!”

  一人低喝。

  一人低喝,九只绿灯笼齐一晃,急进,宛若九颗流星,齐射向中间这披发男子。

  九只绿灯笼在飞射而出时,带出九缕鬼啼般的轻啸。

  这是风被磨擦发出的声音。

  这是竹竿穿风的声音。

  这是火苗被风拉扯发出的声音。

  这是煞气摧毁生气的声音。

  而九只绿灯笼一舞而耀的黑暗的光影里,九支剑无声急刺,宛若黑暗中射向青蛙的毒蛇。

  婉蜒在草丛里、急游过水面的毒蛇!

  毒蛇般灵活、毒辣的剑,闪电般刺出,刺披发男子的小腹、双足、后脑、两肋、命门。

  九剑合杀。

  全力一击。

  这九个提着绿灯笼的剑手自忖这九剑合击之下,天下再高身手的人也都必死了!

  因而他们无忌。

  无忌便无惧。

  无惧使他们根本不必考虑敌人的反扑,只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杀敌。

  “以搏狮之力杀羊。如果九个人都以搏狮之力杀羊,这羊便真是狮,也必死无疑了!”

  这就是他们当年入道时,师尊的教诲。

  当他们在实战中发现这一条确是真谛时,他们已把这一信念转化为一种行动的本能了。

  一声猛喝如雷。

  一道刀光如电。

  这被发男子长身而起,挥刀如一道闪电,一股旋风,从九盏绿灯笼中一划而过、一卷而回。

  九剑齐折,“当”,九剑剑头断坠的声音只有一声。

  九灯齐灭,九盏绿灯顷刻间劈碎,绿色的油纸与绿色的火星四处飘碎、飘飞、飘灭。

  九人齐死,九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刀、头断、倒地、咽气。

  被发男子巍然屹立四处死尸之中。

  他倚车而立,冷冷道:

  “我,九室町的武士柳田一刀!”

  “敢劫车者,死!”

  他说这一“死时,就仿佛是死神发出的咒语,已具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

  这时,围墙外忽飘起了一道笛声。

  一管凄惨、嫠妇夜泣般的笛声。

  这时,楼上忽响起了田山龙五郎充满恐惧的一声叫声——

  一个尸体轻飘飘地从楼上抛下来。

  尸体抛到地上,正抛在几缕残余的灯光里。

  灯照着的,正是田山龙五郎满脸血污的惊怖表情。

  夜,一下子似被死神扼住了所有的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的两盏灯,一盏灯盏的罩已被打破,火苗在摇曳不定。另一盏灯,灯前的墙上斜插着一柄砍入墙内的缺口大刀,灯光使一道缺口大刀的黑影横贯全场。

  随灯盏的火苗摇晃,所有的阴影都蠢蠢欲动如复活的精怪。

  每个人都似看到,有一个魔鬼在无形中跳舞。

  像毒蛇一样扭曲着跳舞。

  舞姿如毒焰。

  而墙外凄惨的笛声,正飘忽着传来,越来越近。

  这笛声仿佛又在心深处,正由隐变显。

  笛声若一阵惊悸的痛楚,一段错忽的深情,一份绝望的孤独,一句刻毒的咒语……

  笛音锯人心。

  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是苏我春山的两大家将。

  也是精于“一刀流”和“斩阴流”剑道的高手。

  芥川花袋的样子像一个诚实、和蔼的商人。

  他穿花衣,圆乎乎的胖脸总挂着笑。

  他壮实。

  田山龙五郎则天生是一个武将、武士。

  他矫健,他骠猛,他站的时候像银枪,卧的时候像铁弓,坐的时候则像铜钟,——沉默如铁、一鸣惊天的铜钟。

  而其实,田山龙五郎更像一把刀。

  出鞘的刀!

  芥川花袋兼习相扑、柔道。

  他对大内刈、小内刈与寝技的精研不在他苦习的“一刀流”刀术之下。

  田山龙五郎则习唐手。

  唐手,又叫空手,发展至当代,即成名驰天下的空手道。而对当时日本武士来说,唐手,是从中国唐朝流传来的厉害的拳术。

  田山龙五郎的唐手功夫与他的“斩阴流”剑道一样,出招猛烈,烈于雷火。

  当柳田一刀说那声“有警”时,芥川花袋与困山龙五郎也同时心生警兆,即刻有了反应——

  田山龙三郎一双干燥、稳定、有力的手马上落到了他腰间插的剑上。

  芥川花装则陡地肩头耸了一耸,背已如猫斗一样拱起。

  当他们说“我们保护小姐”时,两人已在双目交会中达成了默契:

  花五郎使剑,兼唐手,守门。

  花袋用刀,精相扑、柔道,守窗。

  ——这是他们多年战斗达成的默契。

  残不知,这一分守,铸成了大错——遇见幽冥教高手,只有抱成团并肩作战才有胜机、生机,一分开,使永远分开了!

  幽明路隔,阴阳相阻,生与死,还有什么比它更能分开人呢?

  四山龙五郎听到了楼下,柳田一刀已与来敌对上了手。

  田山龙五郎盘膝而坐,剑横膝上,闭目潜听敌踪。

  他觉得,对敌时,听,要比看更重要——

  敌手的步法虚实,进退路数,出招的功力深浅与拳意刀意剑意,都可从敌人的足音、带动的衣袂振风声及拳风、剑音与刀啸声中听得出来。

  而眼睛有时会欺骗你。

  田山龙五郎这回听到的,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

  这人还是一个女子或孩子。

  ——只有没有武功的女子与孩子,才会发出这种虚浮而重一脚轻一脚的脚步声。

  ——只有女子与孩子,才会脚步声那么轻而实。

  这种声音是整个脚掌脚跟都踩在地上发出的。

  这人还是一个扁平足。

  ——这人,已快到眼前了!

  田山龙三郎墓地睁开眼——

  一双绣着云头的粉红色弓鞋,出现在他眼中。

  纤纤弓鞋,堪盈一握。

  绣鞋,还飘着若有若无的一缕香气:

  那是白兰花的幽香。

  然后田山龙五郎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女子小巧玲珑,白俏的脸上有一双极风情、妩媚的眼睛。

  她裸身裹了一件蓝袍,像一粒蓝色的宝石雕成的小美人。

  惊恐的小美人。

  她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魔鬼来了,快让我走。”

  “鬼?”

  “鬼,披头散发的长舌鬼!哇,鬼追来了……”那女人边说边惊恐地向后看着,忽尖叫一声,拔足狂奔。

  田山龙五郎飞目一瞥,却见一个披头散发伸着三尺多长血红长舌的鬼怪,健步如飞,怪目如电,发一声怪啸,双手箕张,手如鸟爪,扑上前来,直欲攫人而食!

  “咄!田山龙五郎在此!”

  龙五郎大喝一声,身从地上弹起。一剑刺出。

  ——他剑刺这鬼怪咽喉。

  鬼怪被一剑中喉,竟全然不知趋避。

  但他竟似铜头铁颈似的,让田山龙三郎的剑刺不进去!

  随后这鬼怪两掌一合,夹住刺在喉咙上的剑,向田山龙五郎诡异一笑。

  一笔之中,他长舌倏地一伸,竟卷住了龙五郎的腕脉!

  龙五郎只觉腕脉陡地一麻,半个身子顿酥麻过去。

  ——这不是鬼怪,这完全是人的武功!

  田山龙五邮心中一振,大喝一声,抽剑再刺。

  但这时一只纤纤玉手摸上了田山龙五郎的脸——

  一个充满了妩媚、诱惑、香艳的女子的声音道:“看着我,龙五郎……”

  这声音似有一种令人入幻着迷的魔性——

  这声音在田山龙五郎听来、有些像他童年记忆中的姐姐。

  被武士秀吉休弃而自杀的姐姐。

  又有些像苏我小姐与伊小姐。

  让他心中暗生眷恋之念的苏我小姐与伊小姐。

  于是,田山龙三郎忍不住向后望去。

  他向后望去,不由发出一声恐惧的叫声。

  他看到了什么?

  是什么,令武士龙五郎如此恐惧、吃惊?

  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日本武土、苏我春山的家将田山龙五郎是被两个幽冥教高手杀害的。

  田山龙五郎死得极为惊怖。

  他死去的脸上充满了恐俱、惊饰之色。

  他被人挖去腮肉、眼睛,头骨被插五个指洞而死。

  ——这样死法,据“小百晓生”说,只有右手练“阴风箭”,左手练“九天玉狐爪”的人下手时才会这样。

  芥川花袋看着两只手渐渐冒出来,攀住了窗的下框。

  随后冒出的是一个带哭的声音:

  “别杀我,我是被逼上来的伙计。”

  一个愁眉苦脸的伙计打扮的人爬进了屋门。

  “说,谁让你来的?他们逼你来干什么?”

  芥川花袋的刀始终警惕地对着来人。

  “他们请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来人道。

  “东西呢?”芥川花袋问。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

  那是一块花手帕。

  飘着淡淡香气,似包着社么东西的花手帕。

  “那会是什么?”芥川花袋奇问。

  “迷魂帕。”

  来人把手帕迎风一抖,笑道。

  一股异香随一篷白色的粉末、烟雾向齐川花袋飘来。

  芥州花袋急闭呼吸,但为时已迟。

  他像一只布袋一样沉重地倒下。

  这时,外面忽响起了一管凄惨的、嫠妇夜泣般的笛声。

  这时,房间的前门呼地一声撞开了,从打开的门外,传来田山龙五郎充满惊怖、恐惧的叫声,叫声向楼下坠去。

  与此同时,一个披头散发、伸着三尺多长长舌的鬼怪,像一道旋风一样卷了进来。

  那个披头散发的鬼怪双手抱着一个裹着蓝袍子的小巧玲珑的裸女,见了房间内伊豆豆与苏我赤樱,发一声怪叫,把蓝袍女掷向伊豆豆与苏我赤樱。

  那蓝袍女被掷出后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地飘在空中。

  蓝袍女吱吱吱地发出既像鼠叫又像鬼叫的叫声。

  蓝跑女落到地上,双手一抹脸,脸顿时变成惨碧色,两眼发出阴森森的绿光。

  她似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看吓呆的苏我赤樱与睁圆了眼睛瞪着的伊豆豆,用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地道:

  “还——我——命——来——”

  她身子略一动,即又飘了起来。

  她一飘数丈,双手化爪,向伊豆豆、苏我赤樱抓出。

  伊豆豆惊见,这蓝袍女鬼爪成惨碧色,指甲长逾半尺。

  伊豆豆怒叱一声:“妖孽……”才待长身而起迎敌,忽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闻到了那股异香,让芥川花袋倒下的那股异香。

  笛声一个高腔拔上去,如空中挥过一口巨剑发出的剑啸,犹若地狱中放出成千上百个恶魔厉鬼同时发出的尖哨:追魂摄魄的尖哨。

  “哇!”

  “哇!——”

  龙门客钱的天井场内,姚把总手下的军士被笛声震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抱头尖叫,纷纷东摇西摆,最后一个个倒了下去。

  “鬼笛!妖笛!你鬼叫个什么劲……”

  姚把总拔刀狂舞,东砍一刀、西砍一刀漫无章法,忽脚下一个趔趄,也跌倒地上。

  姚把总的口角流下一道血来。

  柳田一刀浓眉一竖,大喝道:

  “妖孽!出来受死!”

  他双足一点,再次跃上了车顶。

  他手已紧紧握住了刀!

  “出来受死?死的恐怕只有你罢?”

  一个声音应道。

  “倭寇休聒噪,看老子怎样来整治你!”

  另一个声音叫道。

  随说话声与笛声,六只红灯笼升上了墙头。

  红灯笼光照里,只见六个打红灯笼的,俱是幽冥地狱中的夜叉鬼打扮,丑而狰狞,然捷迅飞行,有着一身过人的轻功。

  六个红灯笼的中间,两男一女飘飘然立在墙上。

  两个男的,一丑一俊。

  一黑,一白。

  一像浊世翩翩佳公子。

  一像潦倒穷途饿殍鬼。

  中间一女,脸笼面纱,虽不辨媸妍,但体态婀娜刚健兼而有之,以纤纤素手,执一管玉笛,就着丹唇皓齿轻吹,自具一番风仪。

  那女的依旧吹笛。

  那俊美的男子一挑眉,冷然向柳田一刀道:“你既无礼,且吃我聂当一箭!”

  这男子竟是幽冥教四大使者中的“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难道另一个人就是本杜穷?

  那脸皮焦黄,吊梢眉,三角眼,愁眉苦脸的灰衫汉子、就是“奈何剑王、枉死城主”杜穷?

  否则,这人凭什么资格与四大幽冥使者的聂当分庭抗礼、得以侍立那女子右侧呢?

  ——而这女人能令聂当杜穷侍立左右,难道她就是幽冥教中权力至大、专横拔扈到连“鬼帝”、幽冥教主墨班戈也要让她三分的“鬼后”?

  ——若非“鬼后”,谁有这么大的威风?

  柳田一刀接了两支“空明灵箭”后,狂笑道:

  “幽冥使者,不过尔尔!”

  他这话甫落,便听那焦黄脸皮的汉子道:

  “好,那就请接我杜穷一剑!”

  杜穷说毕,向柳田一刀冲来。

  杜穷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条细细的、弯弯曲曲的青蛇。

  杜穷扑来时也没有捏剑决,也没出剑的祥子。

  他只是把他的轻功发挥至至快极致之境!

  地像一颗石子被掷出来,径直投向柳田一刀!

  柳田一刀双手握刀,叉开腿稳立在车顶上。

  他死死地盯着像一支快箭般直直射来的杜穷。

  他算计好,等杜穷到了一丈之内,出刀。

  一丈之内,他有把握把杜穷给砍成两截!

  ——即使杜穷是铁打的,也能砍成两截!

  杜穷已到了三丈之距!

  杜穷已到了两丈之距!

  杜穷已到了一丈八、一丈四、一丈……

  柳田一刀一刀砍了出去!

  柳田一刀一刀砍了出去!

  柳田一刀一刀砍了个空!

  柳田一刀这一刀发得恰到好处!

  这一刀加快了,会让轻功如此高明的杜穷闪避开。

  这一刀如慢了,会使杜穷的青蛇剑先飞上柳田一刀的脖子。

  这一刀刀势极猛,乃是柳田一刀一生刀法的精华!

  这一刀之厉,恐“快刀”小杨再来迎战,怕也不易破解!

  ——但这一刀偏砍空了!

  距杜穷半尺之距,刀从杜穷耳旁急啸而过!

  这是义无反顾的一刀,因而这一刀砍出,这一刀已不是柳田一刀自己的了!

  这一刀已有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刀已非柳田一刀所能驾驭、控制!

  这一刀已不是人在使刀,而是已成了刀在带人!

  这一刀就这样九头牛九头虎九匹狮子九条龙也拉不回地排山倒海山呼海啸风驰电掣地砍了出去!

  刀砍在了第四棵树上。

  砍空了的刀先砍向墙,刀还没砍到墙,刀气就推倒了墙。

  刀气与刀劲随刀狂奔。

  刀气与刀劲又推倒了第一棵大桧树!

  刀劲独自狂劲,带着刀砍飞了第二棵大栎树!

  随后刀虎吼一声,扑倒了,撞倒了第三棵树:楝树!

  最后刀急啸一声,飞砍第四棵树!

  第四棵树是一棵柏树!

  岁寒而后知松柏后凋的柏树!

  刀砍在树上后,刀与树如狂烈的恋人相拥相抱狂爱狂喜似地发抖!

  一阵阵地发抖!

  最后,树刀俱渐渐抖得小了,渐静了下来。

  树、刀俱静。

  树、刀用死……

  静——死——!

  柳田一刀人在随刀飞行的半途,已松了手。

  柳田一刀已抓不在刀握不往刀控制不了刀!

  柳田一刀落向龙门客栈东边的一道房脊上。

  柳田一刀落在房脊上,身子侧了一侧、晃了一晃,但最后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他站住后,做了个古怪的动作——

  搔痒!

  他觉得后颈特别痒!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再也举不上去了。

  ——他的手在发麻、麻痹,不再受他控制!

  他随即觉得脖子在发胀、发僵、发硬!

  他头重脚轻地从屋脊上倒了下去……

  柳田一刀自此怕一样东西。

  ——他怕蛇。

  换了你也一样的。你如被一条青蛇勒在颈项上勒得紧紧的,并被青蛇的细细的细齿亲吻一下,“吻”得死过一回,你还会不怕蛇?

  柳田一刀自此开始追杀“奈何剑王、枉死城主”杜穷与幽冥教的夜叉鬼,一生都没停止过。

  幽冥教自此就被“东瀛刀魔”柳田一刀牵制,三十年没再脱身或腾出手来过问武林之事——

  因为幽冥教的“鬼后”等一干人从劫了“妙偷”开始,得罪了武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最后被弄得死的死,伤的伤,转性的转性,幽冥教在黑道上一蹶不振,最后变成了一个办正亦邪的中性门派。

  因为幽冥教武功最高的杜穷和幽冥教倚为手足耳目的“夜叉鬼”被迫与柳田一刀作生死较量、追杀、斗智斗力、相互抵死周旋!

  等到杜穷与最后一个夜叉鬼在黑木崖下同归于尽后,幽冥教残余的黑道势力已无回天之力,只有忍气吞声,在幽冥教中心志正派人士主持下以度余生了。

  柳田一刀这一刀应能砍中杜穷的。

  ——过了若干年后,还有人如此说。

  是的,应该砍中的。

  杜穷的“奈何剑”虽厉害也奈何不了柳田一刀这“天地一刀”!

  ——但怎么会让杜穷躲过了这一刀呢?

  因为柳田一刀出刀的角度、距离虽算得极准,但他出刀的刹那间,角度、距离忽起了变化!

  柳田一刀的立足之地移动了一尺!

  ——柳田一刀的立足之地,在出刀时竟忽然移了一尺?

  是的。

  ——这肯定不是柳田一刀自己移的。

  当然不是。

  ——那是谁移的?

  谁也没有移。只不过,柳田一刀立足之地的这块地本身移了!

  ——立足之地怎么会移呢?

  地的确是不会移的。奈问柳田一刀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车顶上。地虽不移,奈何车忽移了,平平移了一尺!他要这一刀不砍空也奈何不得了!

  ——车怎会忽平平移了一尺呢?

  因为有十六个无声无息、甚或他们的隐身术也到无色无形的幽冥教“夜叉鬼”,以一流的轻功与力能扛鼎的巨力,一起动手,把车悄悄而平稳如故地举起移了一尺!

  ——好一个“奈何剑王”!

  “奈何剑王”杜穷如不是一个经常给对手制造些“奈何”的人,他怎会成为“枉死城主”?

  ——看来,一个手下有三百三十三个力能打鼎、轻功一流、迅疾如风、摄地飞行的“夜叉鬼”的剑客,即使剑术平常些,也可做出些剑取一流高手的奇迹来的!

  ——当然当然。你总算开窍了!你想既然剑术平常者都可如此,何况杜穷的“奈何剑”千奇百变,剑术奇高,确实有神出鬼没、让人徒叹奈何之能呢?

  柳田一刀从屋脊上倒下去,聂当剑眉一挑,便要跳过去再补一箭。

  聂当刚要动,却听杜穷阴恻恻地发话了:

  “聂老弟信不过我穷鬼的‘竹叶青’还‘亲’不死他?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下?”

  聂当脸顿一阴,不再说话。

  这时,那中间的女人放下了笛子,淡淡道:

  “杜先生、聂公子别争了。娘娘有令,得手后不可久留、速速赶宝车回府!”

  此言一出,两人如奉纶音,齐道:“是!属下遵令!”

  片刻之后,一辆髹漆华丽的轿车由八匹天下无双的名驹宝马拉着,在夜幕中向西狂奔!

  轿车四周有一排绿灯笼相护,绿灯笼也快如流星赶月。

  车驰的方向正是民间盛传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道场的青阳龙华山。

  黑。

  黑色。

  黑黑的洞。黑黑的石头。黑黑的门。黑黑的案几。黑黑的帷幕。黑黑的香烟。

  黑暗中一个披黑色袍子、以黑布罩罩住头脸的女人忽仰天狂笑:

  “好!这一局棋我赢了!”

  “有了‘妙偷’伊豆豆与她姐姐苏我赤樱,我不怕刀帝谷主方生死不动心!”

  “只要方生死一动心,破了戒,我就能叫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一决生死!”

  “哼,刀帝啊刀帝,刀帝谷主啊刀帝谷主!我要叫你们看看,什么是天下最厉害的刀?”

  “哈哈哈哈!方生死、令狐西笑,你们如都死了,我一定好好待你们都宠爱不已的白玉姬的!”

  “哈哈哈哈……”







  雾气隐退,月明星稀。

  九华山下,一座山岗前,一间草庐。

  一道人影急射而至。

  人影停在草庐前,环顾四周,倾听动静。

  然后,人影把身上背的一条黑色的人影轻放在地上。

  这时,草庐的门开了,一人施施然而出,开言道:

  “卓兄,你来迟了!”

  说话人赫然是被囚禁在千里外,应在苏我春山山洞里的“快刀”小杨。

  来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道:“我从虎婆镇赶到龙门客栈,又背了这该杀的倭寇来。要不是这倭寇身材奇重,我本是可以如约来的。——下面怎么办?”

  “救他。我知道你一定盗来了‘天诛六友’中‘长耳公’吕风波专门解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的‘青竹蛇剑’之毒的解药。”

  “救他?我辛辛苦苦盗来药,救一个倭寇?他不是你小杨的生死大敌么?”

  “世事如棋,一切都会变的。既然沧海变成桑田,王侯将相的子女会变成拾荒的婆子、要饭的花子及靠倚门卖笑为生的‘长三’,还有什么不可变的呢?”

  “敌人,某种意义上就是朋友。”

  “而朋友,可能是你一生中最危险的敌人。”

  “敌人与朋友,是会因时因地因事而改变立场,互为转化的。”

  “世事如棋。我,是苏我先生手中的一颗奇子,预先布在了九华山,是专门用在今天来对付幽冥教的。”

  “而柳田一刀,则是我的一枚奇子,我要让他一生对付幽冥教!”

  “我要让‘鬼后’萨红袖和幽冥教乃至天下黑道与邪派中人都明白,谁敢打‘妙偷’伊豆豆与苏我赤樱的主意,谁就得罪了我小杨!我小杨只要活着,就不会让他好过的。”

  卓飞飞听了,马上跳过来,摸了一下小杨额角。

  “你干什么?”

  “我摸摸你是否恋我师妹热过了头?”

  “什么,你竟以为我会爱上偷女?笑话,真是笑话!”

  “你不爱伊豆豆?——那一定喜欢上了她姐姐苏我赤樱了。的确,苏我赤樱,樱子小组比伊豆豆要温柔、美得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不怕被日本第一刀客砍头,我卓飞飞自然要祝贺杨兄一番了!”

  小杨叹息:“卓兄啊卓兄,你太迂太笨太蠢!为什么一定要我爱上一个女人才可以为这女人做件把好事呢?我就不能不带任何意图为我喜欢的女人尽一份心意呢?”

  “你既然承认喜欢女人,为什么不敢爱一个女人呢?你既然爱一个女人,还不会为娶她而与情敌决斗吗?”卓飞飞摇头,“想不到‘快刀’小杨在这件事上,竟会如此没有大丈夫气慨!”

  “卓兄你在这事上简直错得不可救药!”

  “我错得不可救药?”

  “当然。”

  “那倒要敬请杨兄赐教了。”

  “难得你如此谦逊,我明知你是‘朽木不可雕也,竖子不可教也’看在多年朋友份上,也只好勉强为之了。”

  “杨兄好说好说。但愿你言之有理、自圆其说,否则我被你这一顿‘臭’,一定会加倍还报的。”

  “你不会有机会的。你给我竖着耳朵听好!”

  “我听着呢!”

  “你要知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孩与爱一个女孩是有区别的。喜欢一个女孩,也许仅仅喜欢一个女孩的某个方面,不一定这女孩的一切都喜欢;而爱一个女孩,你是喜欢她的一切,并为这女孩牺牲一切。你可以喜欢无数个女孩、但爱女孩只能爱一个!为什么只爱一个呢?因为爱是一场糊里糊涂心头一热押的注,也许会很幸福,也许会很痛苦。就像押的注,注越大,固然赢钱的数目也大,但一旦输了,也输得越惨!而一个男人在赌场上或许可以输上十次八次,还有翻本的机会,在情场上则经不起输一次。因为只要输一次,也许就能把一个男人一生的幸福、快乐、自信、理想、荣誉给输得精光的,这一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世上有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带着隐痛,低头徘徊月下,驼背走在街上,一辈子再也振作不起来,挺不起腰来的。世上有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变成一辈子难见几次开颜一笑的棺材板脸孔,或者变成一个醉生梦死之徒、浪迹天涯的浪子、赌徒、强盗、小偷的……”

  “好啊!你拐着弯骂我!”卓飞飞高声叫道。

  “不!”小杨声音低沉下去,脸变得阴了下来:

  “我在说我自己。”

  他长长叹一口气,语声竟有些咽噎与颤抖:“我爱过,也失败过。这些年来我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欢乐多于痛苦?还是悲伤多于快活?”

  “我现在不敢、不想再爱了!遇上喜欢的女孩只想做件把令喜欢的女孩能幸福的事儿,不图回报,过后就算。如果一定要说爱,这也算一种爱吧。但这爱是与婚姻无关的,也与常人的那种皮肤滥淫、卿卿我我无关的。”

  “真正爱花的人是不折花的。真正爱一个人,是充分尊重这个人的自身的选择的。只要这个人自己感到幸福,爱这个人的人也就感到幸福了。至于婚姻和挂在嘴上写在纸上的所谓爱,实在是滥了、俗了……”

  小杨说至后来,忽又喟然一声长叹,无语望着月光来。

  月光照着他白衣如雪。

  月光,竟照着他眼角似有泪星在闪耀。

  卓飞飞顿时呆了。

  他想不到这平时嘻嘻哈哈、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快刀浪子”,竟多情如此、深情如斯!

  他一激动,不由扑上去一把抱住周光下脸白如玉、剑眉英俊的小杨:

  “小杨,我如是女孩,一定非你莫嫁!”

  小杨忽脚一勾,把卓飞飞勾倒在地!

  小杨一把按住卓飞飞,一手拔出了他的小刀!

  “小杨……”卓飞飞想叫喊:便是我说错了话,也千万别动刀啊!

  但他的话已说不出来——

  他被小杨随手点封了哑穴、昏睡穴、麻穴!

  卓飞飞只听小杨手握利刀,目光炯炯地打量周围,轻声道:

  “有警!棋局,现在正式开始了!我们得小心些,要知道幽冥教除了‘鬼帝’、‘鬼后’和四大幽冥使者外,还有十殿阎罗,也就是当年幽冥教的十大长者!应付不好,我们可能就应了一句古话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十一章 红袖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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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国世界,释迦既灭,弥勒未生,救度众生者谁?佛经曰——

  一为以救度世间众生为主的菩萨观世音。

  一为以救度阴间众生(地狱中所有罪鬼)为主的菩萨:地藏。

  安忍不动如大地。

  静虑深密如地藏。

  地藏,梵文念作:乞叉底蘖婆,又名大愿地藏,为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因他以救拔鬼魂为职,发大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故获得”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称号。

  这位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设在儿华山。

  “九华一千寺,撒在云雾间。”

  九华山在安徽青阳西,方圆两百里,有山峰九十九座,在唐时即有庙宇上千座,佛像之多,居天下四大佛山之首。

  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在九华山。

  幽冥教,这一江湖最神秘的教派,其总坛也在九华山。

  在神佛的光芒里,魔鬼最易藏身。

  在正义的名义下,邪恶最能横行。

  也许这,便是当初幽冥教择九华山为总坛的原由。

  藏水于海,藏树于林,藏石于山。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藏幽冥教于幽冥教主地藏菩萨的道场更好的所在?

  以九华山群峰众寺之广,藏一个幽冥教犹如一坛酒里藏一滴水。

  有谁,能从一坛酒中找出一滴水呢?

  地藏菩萨据说姓金。

  金地藏原是新罗国第七代国王金理洪之子,他看破红尘,抛弃富贵,涉海来中国,驻足九华山修苦行而肉身成菩萨,葬于神光岭的肉身宝殿。

  他留有诗道: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风撼塔铃半天语,众僧都向梦中闻。”

  金地藏入灭那天是夏历七月三十日。

  是日遂为地藏菩萨生日。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一个黑衣老人,写下这地藏王的诗句,颓然一叹,搁下了笔。

  老人卧蚕眉,凤目,白面乌须,容貌透着一个重权在握者所特有的威肃。

  但老人的目光已黯淡。

  这老人如让哪一个武林名医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老人一身有着极高极精深的内功修为。

  但这老人却又经历了七痨八伤,还中了毒。

  他不唯内功尽失,兼且人还半身瘫痪不良于行了。

  老人坐在一辆轮椅上。

  一个柬发戴冠的黑衣青年无声地站在老人背后。

  看着老人陷入茫茫思绪的神情,他也似陷入了一个茫茫迷乱的思绪里。

  黑衣青年的脸上有一种小虫子落在蜘林网中无法挣脱的悲哀。

  黑衣青年腰间有剑。

  剑是宝剑。

  “朱儿,近来你母亲又在忙什么?”

  老人并不回头看,依旧望着前面,问道。

  “孩儿母亲早已仙游了。”那被称为“朱儿”的青年不动声色道。

  “哦。”老人应了一声,复道:“我是说她……”

  “她当然是忙她称霸武林的教中大事了。”“朱儿”心存不满地说,“现在幽冥教里又多了一个‘幽香教’,她既当‘鬼后’、幽冥教主夫人,又当‘幽香教主’,当然忙了!”

  “唉。想不到红袖她如此……”老人黯然伤神,“她替代了你母亲作了‘鬼后’,也难怪你不服。但不管怎样,从辈分来说。她还是你继母。伦常之礼,不可偏废……”

  “爹,我只有一个母亲。”“朱儿”倔强地抗言道。

  “我只希望爹能早日治好身上的毒,重掌幽冥教大权,也好让孩儿一旦行走江湖,说起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墨班戈之子墨朱,能多一份自豪。想现在这牝鸡司晨的局面……”

  那“朱儿”——墨朱的话还未说完,被一个女人的喝声喝住了:

  “无知小儿,知道什么?”

  随喝声,一个女人走进了这一间宽敞雄丽的密殿。

  那是一个被黑袍、戴白银面具的女人。

  “拜见‘鬼后’娘娘!”殿中几个幽冥教教徒俱跪下行礼。

  ——原来这走路极具威仪的女人,就是“鬼后”、自称幽香教教主的萨红袖。

  把天下曾搅得沸沸扬扬、颠倒众生的萨红袖!

  十八年前,极力怂恿“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率十殿地狱群鬼北上中原,争夺天下武林霸主之位,到处征伐杀戮的“鬼后”萨红袖!

  而那黑衣老人就是“鬼帝”墨班戈!

  萨红施冷无表情的白银面具,望着“鬼帝”墨班戈,冷笑道:

  “好!好!我为你们父子呕心沥血主持教务,力图恢复幽冥教昔年号令天下的权威。你们倒好,在这里闲得慌,嚼老娘的婆婆嘴!”

  “墨班戈,你倒要自问一声,这十八年来,如不是我萨红袖惨淡经营,还会有幽冥教苟延残息至今日?要不是我萨红袖和幽冥四使殚精竭虑,与中原正道中人斗智斗勇、浴血突围、故布疑阵、金蝉脱壳、声东击西、狡兔三窟——你,能平安回到九华山来?幽冥教,能保住总坛根本,不被七大门派五十九家帮会所灭?”

  “牝鸡司晨。墨朱,你十八年来赖以活命,那衣食住行还不都是我帮你安排的?你爹这十八年来一直被病魔毒药所折磨,他可曾顾得上为你采办一样东西?哼,要不是我萨红袖牝鸡司晨,庇护着幽冥教,恐怕你们父子早被江湖中人砍个七八十刀零剐喂狗了!”

  “夫人……”墨班戈叫了一声。

  “好,我不说了,听你说。你是教主,你是‘鬼帝’!你倒说说,我这些年忙里忙外,都图的什么?”

  “这十几年来,也委实难为你了……”墨班戈说至此,仰头看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这病,不能多过问一点,唉,这,恐也是上苍对我墨某的报应了!——至于孩子,毕竟少不更事,你又何必计较……”

  墨班戈说到“孩子”时,墨朱一昂头欲分说,却被墨班戈眼神一厉,给压了下去。

  “我当然不会和孩子计较的。”萨红袖语调缓和了下来,“虽然这些年来阿朱从没把我当母亲看,我还是没为他少考虑。——我这次来,便是想让阿朱去看我为他挑的媳妇儿的。”

  萨红袖见墨班戈、墨朱两人闻言俱怔了一怔,目露疑惑之色,不由笑道:

  “放心,这回不再是我幽香教女弟子了!连小仙、婆娑你们都看不上眼,我还敢拿那些庸脂俗粉来烦人?”

  “三天前,”萨红袖不无得意地谈到龙门客钱之战,“我让吴婆娑、蓝小仙和杜先生、聂当他们,去了一趟龙门山,把胡宗宪献给老严嵩的宝礼香车与一对美人给拦下了。我觉得这一对美人,可以选一个来配给阿朱。”

  “我来,是带你们去看人的。”







  “我是伊豆豆还是伊秋波?”

  “妙偷”伊豆豆问她姐姐。

  “你是伊豆豆,也是伊秋波。豆豆是你当‘妙偷;行走江湖用的。伊秋波是爸和我及我们苏我家族里在家内部叫的。秋波,你怎么提这个问题……”

  “我宁愿我是伊豆豆。”

  伊豆豆说。

  她呆了一会,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有人……叫我一声伊豆豆……”

  “你是希望有你行走江湖时的朋友来救你。”

  苏我赤樱望着第一次目中露出幽怨之色的妹妹,这样娴静地道。

  ——她虽处在被掳劫、被囚禁的石牢黑狱之中,犹自静如春花,静如秋月,波澜不惊。

  她素服,淡妆。

  她宁静。

  但她自给人一种如鱼游春水的温暖与桃花自红梨花自白的风和日丽之美。

  ——也许这种美,就是京都江户那随处可见的樱花之美。

  伊豆豆则与姐姐不同。

  她有一种逼人的秀气与英气。

  她唇红、齿白,睑若象牙发出一种白里微暗的光泽。就像所有贵族公主一样,那种接近银灰与象牙黄之间的,又有些发蓝的光泽。

  这些光泽使她看上去比她姐姐来得高傲,高贵,傲慢,清高,刚傲。

  但她的眼神与唇色给人一种艳烈的感觉。

  艳烈得有些凄抢。

  就像残阳如血中满天飞舞的缤纷落英。

  伊豆豆忽一咬牙道:“我恨!”

  她说“我恨”时,银牙一挫,眼中顿进出一串美丽的火花来。

  她在真“恨”!

  “我知道你恨什么。”

  苏我赤樱道:“你在很他。恨他为什么不肯护送我们而宁愿自我禁闭在爸爸的石牢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恨他,而不是其他?”

  “你的眼睛。”苏我赤樱平静地、怜悯、怜惜、怜爱地看着妹妹。“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恨他就恨他!”伊豆豆一扬眉道。

  “这死人、笨蛋、蠢猪、木头、言而无信的小人、怕死鬼、胆小鬼、懦夫、挨千刀的……”

  伊豆豆把她所知道的骂人的话一古脑儿倒出来,加在那个不在场的人头上。

  “可惜那个小杨不在这里。”苏我赤樱道,“你骂也白骂、恨也白恨了!”

  伊豆豆顿不说话了。

  伊豆豆脸阴了下来。

  “其实,你不该恨他的。”苏我赤樱道。

  “为什么?他这样做难道不可恨?”伊豆豆的杏眼因生气而变得生动。

  “他如这样对待情人,的确是可恨。但可惜你不是……”

  “我不是。为什么不能是?”

  “因为你注定要嫁给一个波斯王子的。”

  “王子?谁知道他是聋子还是瞎子?说不定还是一个跛子、驼子、大麻子……”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伊豆豆苦恼地摇了一下头,“我只知道他不该这样对待我。从来也没谁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所有男孩一定要对女孩好呢?就不许别人对你不好吗?”

  “我……因为我是小姐!我……救过他命!”伊豆豆理直气壮地说。

  “我可不这么想。”苏我赤樱望了一眼妹妹,“我只知道我是普通人,我并不比谁高贵。别人并不是天生要服从我、伺候我。我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我只希望我能对别人和善一些、友好一些,给他们些帮助。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回报我以好,也帮助我,我当然开心;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忘记了,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帮助人,对别人好,并非是要别人心里记我一辈子,一定也要对我好、报答我的。在我帮助别人时、对别人好时,我在这中间本身就已得到快乐了!就像我平时给花浇浇水、把受伤的鸟儿包扎好放回天上、为鱼儿放生……”

  “我……”伊豆豆听后,一时无言以对、呆了一呆后忽眼睛一亮:“你当然和我不同啦!你是因为心情好、心境好,当然做一切事都快乐了!井原西鹤是一个美男子,武功又好,你们两心相悦,恩恩爱爱,这次见面自然是天从人愿了……哪像我,还不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我赤樱淡淡一笑:“井原君……的确对我不错……他到中国京师已五年,与爸爸和叔父倒是常飞鸽传书的,给我……当然他也有过一次给过我一信的……”

  苏我赤樱的眼神也忽黯然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明丽:

  “其实我们说这些都是空的。我们有我们所负的使命,生死成败,犹凶吉难卜!我怕井原君未必肯牺牲他的一切,助我杀贼……再说眼前这一关,幽冥教把我们劫来,不知意欲何为?”

  “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要你们姐妹,一个嫁给我们幽冥教的少君;一个嫁给我们中国武林中的大英雄!”

  说话的是幽冥教主、“鬼后”萨红袖。

  萨红触与“鬼帝”墨班戈等一行人,来到了石牢黑狱门外。







  “如何才能进入幽冥教的秘窟地狱?”

  “就从这里开始。”

  “这里是……”

  “破钱岗。”

  “破钱岗与幽冥教地狱有什么关系?”

  “噢,这你卓兄就欠学问了。幽冥地府除了孽海、血污池、鬼门关、奈何桥、黄泉路、望乡台之外,还有城隍司、阴阳界、孤栖岭、惶恐滩……”

  “是啊,这些我也听说过,但没破钱岗啊!”

  “这破钱岗就在从翠微山经惶恐滩到孤栖岭的路上。”

  “你没哄我吧?”

  “不会,不会。我告诉你,这被钱岗就是世间焚烧钱时,那些破破烂烂不管用的钱都抛在这里的。这破钱岗是幽冥地府破钱垃圾岗。”

  “你怎么知道,又没到阴曹地府去过!”

  “这倒未必亲去的。你看这山岗,可像一只破缺的纸元宝?有人也叫这里是元宝山。还有叫其他的。——但不管叫什么,这里是幽冥教的一处要地,绝无疑问。”

  “噢?”

  “因为我看到幽冥教门人在这里出没。”

  “他们的进出口是——”

  “就前面这座光明寺里。”

  “光明寺?幽冥教?”

  “对。光明寺。幽冥教。越是宣布为一片光明的地方,正是最黑暗的世界。”

  “杨兄的意思是……”

  “我们就从这光明的地方,向黑暗开刀!从这里深入黑暗地狱中心,来个孙行者钻在铁扇公主肚子里大闹地府!”

  卓飞飞随在“快刀”小杨身后,穿行在阴潮的石铺秘道之中,左拐右弯地前行。

  正前进着,忽见小杨手向后一摆,人朝壁上一贴。

  卓飞飞身子一提,以壁虎游墙术贴在秘道顶上。

  这时只见两个幽冥教门人正咕哝着什么,结伴走了过来。

  走过小杨所隐贴的那弯墙角,小杨一闪而出,即制住了两人。

  “我想我们可以知道伊小姐她们被关的下落了。”小杨道。







  萨红袖回到了她的“鬼后宫”,坐在“鬼后宫”宝座上生气。

  她已除下了那冷冰冰的白银面具,也换下了那身黑衣。

  只见她貌如天女,极其妹丽,身着红白相间长袖油圆领天僧宝衣,头戴凤天冠,耳垂玉珰,玉臂戴着白螺做成的手钏,身上挂满了璎珞,脚着云头珠鞋,坐在宝宣台龙头靠背宝上,华丽而庄严,左右并列着手执白拂的侍女。

  “报娘娘,聂公子,杜先生回来了。”

  “宣他们进来。”

  “是。”

  “属下杜穷、聂当见过娘娘!”

  “宝车有没追到?”

  “禀娘娘,属下和十殿阎王各率人搜寻方圆五百里,没发现宝车。”

  “好一个姚仲虎、柳田一刀,竟敢以这辆假宝车来诓我,此两人不杀,难消我心头之恨。”

  “娘娘,属下想这姚仲虎不过一介武夫,柳田一刀乃是蛮勇无谋的倭寇,怕他们俩未必能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这是杜穷在陈言。

  “那么,依杜先生之见,这真宝车是谁驾走的?”

  “依属下私加猜测,恐是另有高人驾走例如‘快刀’小杨!”

  “小杨不是关在苏我春山的石牢中吗?他又怎会驾走宝车呢?另外,听说这小杨与‘妙偷’伊豆豆有过千里护送的过命交情,他怎会不护送伊豆豆姐妹而单单驾着献宝车独自北行呢。这似是与情理不合。”

  “也许这正是小杨成功之策。我们觉得他不可能这样作,他就这样作了。他正因这样做了,出人意外,所以才能成功。我想他驾着宝车可能已到千里之外了。”这是杜穷的解释。

  “如果真是‘快刀’小杨所为,我倒放心了。”萨红袖垂着眼帘道,“我原想以伊豆豆姐妹一个嫁给墨朱,让墨朱能顺从一些;一个送到刀帝谷去,要叫方生死破戒。想不到歪打正着,还可把‘快刀’小杨给牵制住。”

  她笑道:“只要我手上有伊豆豆和苏我赤樱,就不怕小杨不乖乖俯首称臣!”

  “娘娘所言极是!”杜穷附和道。

  “所言极是?”萨红袖笑看了一眼杜穷,淡淡道,“所言极是个屁!他小杨如真的人在千里之外,一人驾了一辆价值百万黄金的献礼宝车,他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把宝车再赶过来?就算他真是一个多情种子,他人在干里之外,又怎知是我们劫持了伊豆豆和苏我赤樱?我们即使出动人马找到他,恐他也早已把车驾进了京师严老贼的府第甚或皇帝的御宫了,这宝车又如何再弄得出来?便是出得来了,一辆宝车往这地赶,那不是引官军与江湖武林人物来围攻本教?皇帝、严老贼、胡宗宪三人一怒之下,调兵谴将围困儿华山,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而苏我家族如知我坏了他的大计,岂不也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如成了众矢之的,即使真有了宝车,还不是迟早要给他们夺走?”

  “何况,我已给伊豆豆和苏我赤樱下了禁制毒药。墨朱看上的是伊豆豆,可伊豆豆根本看不上墨朱,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硬把伊豆豆配给墨朱。只会给幽冥教埋下祸根。为今之计,我只有把她们一块整治了。”

  “我这禁制毒药一下,便连我自己也解不了,普天下只有方生死的‘刀劫神功’能解。因而即使小杨来了,如见了两个被禁制、病歪歪的人,又如何肯善罢甘休?把宝车换人?”

  萨红袖说到这里,一咬玉牙,恨恨不已道:“总而言之这辆宝车与两女分而送京之计忒毒忒奸,我们这夺宝之计是不成了。现在只有以这两女来算计方生死了!”

  “方生死虽不问世事,专心致志在刀帝谷练刀,但这人志比天高,学究天人,刀术通神。如何才能以伊豆豆苏我赤樱来算计他呢?”

  “方生死虽然自称不正不邪,不问世事,任弟子任性而为,其实他内心还是站在名门正派这一边的。方生死虽从未亲近女色,但并非他就无情无欲。”

  “这与算计他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萨红袖目现异彩,“只要他内心自认是名门正派,便抬不过一个‘理’字,超不脱一个‘侠’字,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妙龄女子因他不施救而萎靡致死。而如他施救,只要他以‘刀劫神功’化解我以‘九天玄女大法’使出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他把两女的毒药禁制化解之时,便正是他内力最虚、心性最狂乱难御之时,而两女被制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一旦被‘刀劫神功’解开,将会引发两女难以捺制的春心——如此之下,方生死能不能守身如玉,就难说了!”

  “如果方生死做出了……”

  “他做出了那种事,他便死到临头了!”

  萨红袖:“方生死当年曾发毒警:除了白玉姬,他不会再爱任何女人。除了爱上一个人,他绝不会与女人有肌肤之亲的。如违此誓,必自杀以谢他所爱的人与爱他而不得的人!”

  “他如背誓呢?”杜穷问。

  “那也不怕。只要他坏了两女名节,麻烦就大了。苏我家族、胡宗宪、严贼、皇帝、倭寇……哪一方能放过他呢?”

  “他们都不是方生死的对手!”

  “放心,还有刀帝令狐西笑、‘快刀’小杨!”

  “刀帝令狐西笑?”

  “据我所知,胡宗宪献美女宝车给严家与皇帝,是由刀帝令狐西笑负责接应的。如果我们让两女在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出了事,你想刀帝令狐西笑又会如何?”

  所以,萨红袖表情严肃起来,扫视着社穷、聂当:

  “我们要保护好两女,权充一次护送使者,明日启程,把两女送到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我要刀帝令狐西笑向刀帝谷主方生死求救。哈哈,这场面可千载难逢啊!”

  “娘娘英明!”杜穷、聂当齐赞道。

  “报娘娘,不好了!”一个穿蓝袍的女子急闯入报道。

  “蓝小仙,什么事?”

  “‘妙偷’伊豆豆与苏我赤樱,被人救走了!”

  “什么?救走了?”

  萨红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不给我追!”

  “别追了,我们来了!”一人道。

  随说话声,两个人堵在了门口。

  萨红抽一见两人,原先暴怒的神情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并肩站在门口的两人。

  “两位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幽冥教总坛!”

  “我们胆子向来就大。”应话的是“快刀”小杨,“幽冥教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不敢闯?”

  “杜穷,这次你再没有得手机会了!”与杨育儿一起的,乃是柳田一刀,他紧紧盯着杜穷的手,冷冷道,“这次,让我们公平一战!”

  萨红袖看着“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

  她又看了一眼杜穷、聂当。

  她心下已有了定夺。

  她向蓝小仙淡淡道:“打钟,打召十长老钟。”

  钟声犹在回荡。

  “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的外面围上了十三个高手——

  十个老人。

  两大冥使。

  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是蓝小仙。

  那是一个穿蓝格的、身材小巧玲玲的女子。

  她不用什么兵器,双手空空而垂。

  她又什么兵器都用,刀剑鞭棍,接手就使。

  两大冥使就是幽冥使者聂当、杜穷。

  而十个老人俱穿王者龙袍,大多手持玉圭、玉笏。

  其中一个豹眼狮鼻,络腮长须,头戴方冠的王者,高声呼道:“老夫秦广王蒋南斗带九个老兄弟来领教高招!”

  “幽冥教十长老——十殿阎王?”小杨注目蒋南斗道。

  “阎王?在武士眼中,佛祖都可杀,还怕阎王?”

  柳田一刀一振长刀狂笑。

  ——他被神偷卓飞飞以盗来的解药医好“奈何剑王”杜穷的“青竹蛇剑”之毒后,功力似更胜从前。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结阎罗大阵。”

  萨红袖发令道。

  萨红袖身边已多了一根其色如铁的龙头拐杖。

  她虽置身阵外,但随时可入阵击敌。

  她,是这一大阵的主帅。

  八匹马拉着一辆油壁香车狂奔。

  赶车的竟是一个女子。

  车至一座集镇,直驶进一个骡马大车店。

  不一会,大车店内驶出四辆同样的八匹快马拉着的油壁香车,出了集镇分上四条车道急驰而去。

  一辆拉着黑漆漆棺材的大车停了下来。

  车上是一个戴着宽沿马连坡大草帽的汉子和一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

  车停在搭在路旁的面店凉棚旁。

  “来两碗面”。

  汉子跳下车叫道。

  “是奔丧吗?”店主问。

  “不,报喜。”汉子道。

  “报喜……”店主诧异地看了一眼汉子。

  “看,我拉的,有‘官’有‘财’,还不是喜?”汉子在店主面前伸三指曲两指,作了个手式。

  “千里接龙头。”店主面色一改,急跪下大声叫着行礼。

  “千里接龙头。”店中所有伙计,连同吃面条馄饨的客人俱跪下行礼。

  汉子坦然受了众人行礼,环视全场,下令道:

  “给我提一千两银子。这店撒了,改变在三百里外的乌龙镇,派四个人分四条路西行五十里,如见了总坛快马,请告诉马上骑士,我把棺材已送‘快刀庄’了。”

  “遵令。”店主与场中众人齐声道。

  汉子跳上拉棺材的车,“驾”地一声,赶着棺材车急驰而去。

  “罗坛主,这汉子是什么人?”待车走远,店中所有的人部围上来问店主。

  店主得意地一扫众人:“要不是我在总坛见她这样女扮男装过一次,又见到她打的指诀,我还真想不出是她!”

  “她到底是谁?”众人问,“为什么她一句话,就撤了咱这店?”

  “因为她是吴姑娘。”

  “吴姑娘?”

  “对。吴姑娘。‘鬼后’娘娘最亲信的吴婆娑姑娘,教中位置,还在四大幽冥使者之上,她说的话,多一半是‘鬼后’娘娘的意思。弟兄们,我们分头行动吧!”

  片刻之后,搭在路旁的店给拆得干干净净。

  看这些人拆店的身手,竟个个都是一把武功硬手。

  这些人刚拆完店要上路,只听十几匹快马的急驰声,如暴风骤雨急驰而至。

  马虽十几匹,骑者只两个。

  一个骑者相貌英俊,目光灵活机警。

  一个骑者身材魁梧,剽悍雄猛。

  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快马。

  ——烙有幽冥教总坛所设的“九华山追风马场”特殊烙印的追风快马!

  “吴姑娘人呢?”

  马停下,那相貌英俊的骑着手搭凉棚四望,似在自言自语。

  “吴姑娘请我们转告,她已送棺材到快刀庄了。”

  路旁,原来面店的人接腔答道。

  “好。”问话的骑者待路上的行人已走远,回头看着另一骑者:

  “柳田君,‘刀帝谷’素不喜外人打扰,我们就此分手!‘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诡计多端,望多保重!”

  “杨君放心,我会誓死与之周旋的!”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一抱拳,一磕马肚,策马分头狂奔。







  萨红油已摔碎了第四只杯子,击毙了两个侍女,还踢了上来相劝的蓝小仙一脚。

  萨红袖脸在发白,嘴唇在发抖,两眼在冒光。

  ——这该死的小杨!他竟搬来了西城金冠王的高手克制了“阎罗大阵”!

  他竟与柳田一刀击败了聂当、杜穷与自己三人联手的“鬼翼搏杀术”!

  两个侍女的尸体被无声无息地清理掉了。

  执白拂的侍女连大气也不敢喘,用最轻柔的动作打着白拂。

  在这时,人人都伯自己一个应对、做事失体,遭来杀身之祸。

  这时,聂当走了进来。

  聂当走来,看了一下人人自危的侍女们,叹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侍候教主娘娘,你们且下去吧。”

  侍女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悄悄把眼睛看着萨红袖。

  萨红袖把手一挥:

  “看你们这副死样!都给我滚!”

  “是。”侍女们应道,然后一个个向萨红袖福了一福,踩着碎步退了下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聂当。

  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聂当。

  快刀庄庄外。

  “快刀”小杨与那个女扮男装的汉子——被称为“吴姑娘吴婆娑”的赶棺材大车的车夫汉子及那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见了面。

  那白发鸠皮的老婆婆一见小杨,顿连翻四十九个空心跟头,然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发、面具疲乏:

  “闷死我了!闷死我了!一路上可连话也没能说一句!”

  ——这个扮成白发鸠皮老婆婆的人,竟是“神偷”卓飞飞。

  小杨微笑:“这次,委屈卓兄了。”

  小杨目注吴婆娑:“更委屈吴姑娘了。”

  那汉子——声音顿变成了一个好听的女声,一把扯下脸上面具,飘洒出一头青丝,露出一张映在青丝中的白皙秀丽的脸,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小杨:“现在我已把你的朋友带出了幽冥教的地界,该给小女子解药了吧?”

  “解药?”小杨一楞,望向卓飞飞。

  “咳,咳。”卓飞飞见小杨望来,忙咳嗽起来。

  “卓兄,可是你弄什么玄虚了?”小杨盯着卓飞飞。

  “其实,也没有什么玄——虚,”卓飞飞挠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我见吴姑娘答应帮我们出去,答应得太快,有些不放心,便乘你那时还没解开她穴道,给她喂了一颗丸药……”

  “什么丸药?有毒性么?”小杨脸色一整,问。

  卓飞飞见小杨第一次用火辣辣的目光威严地射来,心中顿时不乐了:好,我存心助你,你还以为我卓某是卑劣凉血的小人?我卓某是何人,难道是专门靠迷药毒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

  卓飞飞心下一有气,脸顿时就沉了,瞅了一眼小杨与吴婆娑,大声道:“有毒!有毒!毒性还大着呢!”

  小杨一听,眉皱了一下,便待责备。

  这时吴婆娑说了话:“那丸药略带些酸甜和有股子清香的药味,吃了倒也没什么不适……”

  “那是师兄为我备的陈皮梅。”“妙偷”伊豆豆从“棺材”里伸出头来,手一举:“这里还有一小包呢!”

  “一路上这位卓义士与吴姊妹待我们挺细心、挺好的,我们姐妹还没谢两位救命大恩。”

  这回说话的是苏我赤樱。

  一具黑漆棺材里冒出两个明眸皓齿的美女头来,那情景颇显诡异。

  然而小杨眉一舒,爽朗地笑了。

  他拍了一下卓飞飞:“差点委屈你了!我等会罚一杯酒!”

  卓飞飞赶忙摇手,退开:“免,免,免,你的‘酒’不好喝!我不想喝酒,更不想吃什么‘快刀面’!——不好不好,又要打架了,我老卓还是溜之大吉吧!”

  话未说完,他已扬长而去:“到该碰头时,我自会来的。”

  “真有人围上来了。”

  “神愉就是神愉,听觉就比别人灵一些。”

  “吴姑娘,你……”小杨望向吴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弃,就让我侍候两位小姐吧!”

  “不,吴姊妹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苏我赤樱忙道。

  小杨端详了一下苏我赤樱与伊豆豆中了禁制毒药后那显得虚弱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吴婆娑,点头道:

  “好,她们姐妹就拜托吴姑娘费神了!如有异变,应敌自有我!”

  这时只听一个人高喝道:“哪个是‘快刀’小杨?在俺快刀庄前称什么‘快刀’,目中还有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么?”

  “对,他如是个人物,就来与我们快刀庄十兄弟对上几刀,他如赢了自然没什么屁放,如输了,他再行走江湖,这‘快刀’两字就增成三个字了。”

  “哪三个字?”

  “‘不快刀’!”

  随说话声,只见四周树木草丛乱动,足音与振衣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阵,看来来人不少!

  小杨一整衣衫,向草木丛中那条朝快刀庄庄门方向的小径抱拳一揖,朗声叫道:

  “武林末学,江湖无名小子小杨等几位前来拜庄!”

  萨红袖闭着眼,躺在逍遥榻上。

  一只握成空心拳头的手,轻轻捶着萨红袖的肩。

  ——那是聂当。

  聂当边捶,边细声劝道:

  “教主何必再为走脱了那两个小妖女生气?反正她们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无疑。对死人生气,犯不着!——而她们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们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们时真有什么……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战而杀之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红袖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

  “莫非是为了那条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互相拼斗的‘卞庄刺虎’之计?那也好办,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苏我赤樱,你说令狐西笑会不会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严老贼严小贼、皇帝与胡宗宪也会千方百计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为令狐西笑是傻子,会只为几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拼命?”萨红袖没好气地横了聂当一眼。

  “我们也可以放出方生死会治伊豆豆所中禁制毒药的风声,让伊豆豆她们自动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传别人,譬如小杨呢?方生死不就可躲过这一劫了吗?至于伊豆豆她们如到刀帝谷,一定是小杨等陪着去的。到时小杨他们一说真话,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不是还打不起来么?”

  “那……”聂当一时没词了。

  “所以这事可恨!”萨红袖咬牙道,“小杨与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们的‘鬼翼搏杀术’,可恨!西域金冠王与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来克制我幽冥教十长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连吴婆娑也被小杨与卓飞飞给胁迫而去了!吴婆娑为我掌管《幽冥宝典》,许多幽冥教秘术密法若被外人所知,还有幽冥教的活路么?”

  “吴婆娑……我看不会把幽冥教宝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吗?”萨红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当。

  聂当不知怎的,捶肩的拳头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萨红袖看了一下聂当,脸上忽露微笑。

  “小聂,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败于刀帝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轩辕昆仑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双杰追杀,是教主与杜先生救了我。”

  “你错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个月加七天。”萨红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当,“白氏双杰是你什么仇家呀……”

  “这个……”一下子,聂当大窘,俊脸不由红了。

  “你不说,我说。”萨红袖道,“你诱奸了白氏双杰的妹妹白小凤,始乱后弃,使得白小风自缢而死。白氏双杰誓欲杀你为妹妹报仇,怎奈你武功高强,几番报仇都未成!这事不知怎么的给‘大劈山’轩辕昆仑知道了,便替他们出头,找你比试武功……”

  “教主,聂当一切皆教主所赐!”聂当跪下谢道。

  “你又错了!我没给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得的。”萨红抽道,“你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猫儿’小战与‘粉郎君’小潘他们成为威风凛凛的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之处和吹拉弹唱等诸般才艺。要不是看着你讨人喜欢,我才不会把你收在身边呢!”

  “聂当愿粉身碎骨报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虽没粉身碎骨,但你也尽你的一切来报答我了!”萨红袖此时脸上浮起一朵娇红,亲呢地眄了聂当一眼:

  “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里,你我初次……真不亏你叫‘月中魔’,那风月手段果真了得……”

  “娘娘,莫非……”聂当跪在那里,见了萨红袖那转阴为晴的脸上,由阴霾密布化作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动。

  “从你在金府夺宝一役中被断臂,丧失记忆以来,我们便再没有单独处过。多亏吴婆娑习医多年,使你得以恢复部分记忆。”萨红袖正感慨着,忽话题一转,问道:“现在不知你能否记得金府夺宝、栖霞岭一战中,那最后伤你们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聂当在冥思苦想半天后苦恼地摇头。

  萨红袖望着原本白脸英俊的聂当那愁眉苦脸的脸色带苍白蒙灰的愁态与额上推出的三四道细密的皱纹,心中忽有了定夺,淡淡笑道:

  “这如想不起来,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来了!”

  萨红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巾,手巾打开露出一只金镂玉嵌的小巧玲珑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过指甲盖大。

  萨红袖以纤纤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盖给抽开了,从中倒出一粒朱红如血的药丸。

  药丸顿散发出一股氤氲的香气,似麝香非麝香,似龙延香而又非龙诞香。

  萨红袖托着药,欠起了身,拍着聂当的背柔声道:

  “你吃下这枚药丸,便一切都想得起来了!”

  萨红袖把那丸红药丸递给了聂当。

  珠罗帐垂,龙延香浓。

  帐门开处,一只红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弹,一物飞出如电。

  “砰”地一声,发出一声金银相振的轻响来。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来。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动了起来,抖得荡起了波浪。

  帷幕内传来男欢女爱之声。

  欢爱之声渐低下去变得模糊,呢哝不清。

  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叱声。

  随后帷幕忽一张,一人从帷幕内飞跌出来。

  一人连同一条雪白的轻衾落在地上,衾上溅满鲜血,却是这人脖子被扭断,头歪在一边,已然断了气!

  这人在绸衾里露出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只听帷幕中女人的声音犹恨恨不已:

  “早听说你在打吴婆娑的主意,与我作爱时还念她的名字,真是该死!”

  “吴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志,肯被小杨所用把伊豆豆苏我赤樱带出去吗?”

  “哼,得不到吴婆娑,把老娘当作了她。闭着眼作美梦,美得过了头了!”

  “你在黄泉路上再想她吧!”

  在女人的骂声中,只见聂当的尸体,自头断处开始,渐渐萎缩、缩小,最后渐化为一滩血水……

  片刻之后,布衾、血水俱发出一股幽绿的火来,火滋滋地直燃。

  当最后一缕绿烟散后,地上竟一丝痕迹也无!

  ——从此,世上再无“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又是黄昏隐隐九华。

  又是红灯煌煌店家。

  这个人腰里插着一柄长长的倭刀,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走在通往前面店家的山径道上,走出了一番豪气勃勃、一番意气风发。

  这个人走进了店家,落座,点菜,叫酒,喝茶。

  这个人把连鞘倭刀取下,撂在桌子上,包袱旁。

  这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坐得既舒适,又大气,且威风。

  ——好象他是坐在家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面前有一桌服眼贴贴的儿、女、媳、婿、孙子、孙女、外孙女等着他先举箸……

  ——好象他是坐在一家大店铺的老板位置上,对着一群弯腰胁肩笑脸相迎的伙计管事将要吩咐事务……

  这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点莱,叫酒,喝茶。

  这个人拿起盖碗喝茶的动作显得老练而潇洒。

  ——像这样的人,不是出于簪缨世家的风流公子,便是历练官宦的干臣能吏。

  但这个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脸皮蜡黄的青年人。

  这人让入看得最舒服的是那一对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杨叶子眉。

  还有一双眼珠子很黑,黑得像黑宝石的眼梢上吊、吊出几分俊俏的眼睛。

  这人自报姓氏道:

  “我姓胡,千古风月的古月胡!”

  “我叫胡天。”

  “天狐”胡天。

  这人正是“天狐”胡天。

  但他报出自己名姓后,别人并没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

  他也不指望出现那种别人张大了嘴巴看自已如看金丝猴的局面。

  一个聪明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刀客,最好默默无闻。

  这样,他得手、成功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胡天报好名字后,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满店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得惶恐不安与害怕起来。

  ——胡天说的话是:

  “我去年今日也在此喝过一顿酒,还有一个叫红袖的姑娘陪我喝的。不知这红袖姑娘还在么?”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胡天忘不了去年今日,有一个眉儿弯弯、眼儿媚媚、嘴角翘翘、似笑非笑,脸儿白白红红宜喜宜嗔的红袖少女,偎在他怀里喝酒、哼小曲儿。

  那次喝的酒,就叫“桃花”。

  那夜两人在酒桌旁相拥到天明,在晨光熹微金鸡报晓之时,他还闻到伊人衣上的桃花香……

  今日今夜,我又重游,故人何在?

  ——胡天边喝着茶,边想着心事,竟全未在意店中满店人神色之变。

  ——众人看他的神色,如看一个鬼!

  这时,一个店中伙计过来,冷冷道:

  “客官,你找错店了!”

  胡天不知是怎样离开酒店的。

  他已醉。

  ——像“天狐”胡天这样精明能干、心机过人的男人,要么不醉,一旦醉了,醉得怕人!

  事实上他是被店中伙计推出来的。

  他在离店五尺远的地方吐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酒已醒来,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乱坟岗,蓑草流萤。

  流萤闪闪,有一股腐木臭尸之味隐隐袭来。

  脚下踉跄,所踢之物凝目细辨,竟然是骷髅白骨!

  而在秋虫啁啁瞅瞅之中,忽会传来一声野狗的鸣呜咽咽的哀鸣。

  忽又会飘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

  胡天拔刀在手,张目四顾。

  胡天忽哑然失笑。

  他自言自语拍着头道:

  “‘天狐’胡天,想不到也有今天!”

  “现在,真成了狐鬼一丘了!”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胆小。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多情如斯:千里奔波,以谋一面!一面不成,竟谋一醉!

  他正哑哑大笑时,倏然不笑了!

  ——他惊异地看到,有一排排绿灯笼从四面向这里飞奔而来!

  如此深夜,这么多绿灯笼从何处而来?

  如此荒丘,来者是谁?

  绿灯笼远远地、一盏盏围住了胡天。

  绿灯笼一圈圈围来,竟让人看不到边。

  绿灯笼发着绿莹莹的光,黯如鬼火。

  绿灯笼使得天变得更昏、树林变得更黑,夜雾变得更浓、奇石乱岩变得更阴森峥嵘。这阴森峥嵘的奇石乱岩间仿佛有无数吃人妖魔鬼怪随时准备扑出咬你的颈项吸你的鲜血!

  胡天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弹了一下刀,冷笑道:

  “好,原来是冲我来的!”

  “胡天在此,请过来相见吧!”

  这时,一声少女格格的娇笑,从乱坟中响起。

  绿幽幽的灯光中,一个蓝衫少女像幽灵一样飘来。

  胡天望着蓝衫少女,摇了一下头:

  “你虽是女的,但不是我要找的女人。”

  “你走吧!”

  蓝衫少女问:

  “你要找的女人是……”

  “她叫红袖。”

  “你等着,她会来的。”

  蓝衫少女道。

  这时,仿佛响应她的话似的,有那遥远的低低的丝竹音乐之声,从远处,从半空中,悠悠扬扬飘来……

  乐声渐近。

  随乐声接近,天空中飘来了一对一对红灯笼。

  随红灯笼降下,降下一对一对打红灯笼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俱默然对立,擎着红灯从胡天身边五尺远处,一直排到山岗之上,直排列到半山隐隐可见的黄色寺墙。

  然后降下两个红衣少女,双手一振,把一匹十丈长的红地毯,平平地铺展在地上,铺到胡天面前。

  红地毯一条接一条。

  红地毯一直铺到半山上去。

  这时,有两个提着朱红宫灯的宫女打扮的人在前引导,有两个持春花篮的宫女随后洒花。

  复有十六个富女吹弹着悦耳细细的江南丝竹,曼歌曼舞而至。

  那十六个宫女一式是白衣、黑色金边的撤脚裤、裸足、足上系着金色的踝铃。

  然后有十六个精赤着上身、在灯笼光里裸露着闪耀着青铜光泽胸膛与肌腱凸起如山的光头巨汉,耳戴巨环,红布勒额,扛一张金碧辉煌的巨大胡床而至。

  胡床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头戴凤冠、皇后装束的美人。

  胡床距胡天九丈之远,稳住了。

  美人遥向胡天望来。

  美人默默望着胡天,不作一声。

  “你是谁?”

  胡天遥遥问道。

  “我是红袖!”

  美人见胡天一副不屑与闻、不愿相信的神情,淡淡道——

  “我是幽冥教教主夫人、幽香教创教教主、人称‘鬼后’的——”

  “萨、红、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十二章 刀帝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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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东距海五百又五十里,西接太行八百又八十里,遥对泰山,相通两京。偶现真容于樵天渔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处,常隐芳踪于白云深处流岚明灭烟封雾绕之中。

  要入刀帝谷。

  先进快刀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灰布衣衫,灰布鞋子,人也似灰扑扑的,毫不注目。

  老人的手里有一把灰扑扑的刀。

  瓦刀。

  老人住在一个可容三五千兵马的大院子里,用瓦刀砌墙。

  此墙一砌三十年。

  老人从满头青丝进了大院子开始砌墙,一直砌到头发白还没砌好。

  墙作八卦,八阵,八门,八角,八楼。

  ——是为快刀庄。

  在灰布老人的背后,神色恭谨地跟在后面问话的,是“快刀”小杨。

  小杨问:“前辈缘何留晚生等不让放行?”

  灰市老人头也不回:“为了儿子。”

  “为了儿子。”灰布老人边砌墙边说,动作飞快,“我儿子是原舞阳。”

  “不意‘一枪惊干里’原小将军便是令郎。想原小将军英年早逝,不由令人扼腕——”

  “我儿子死于叛将淳于无禁这老贼之手,是为国尽忠。后来听说朝廷派了一个叫红旗杀手的好汉,杀了叛将淳于老贼,为吾儿报了仇。他既为吾儿报仇,我便为吾儿报恩。”

  “你是说,你留下我们是为了报恩?难道我们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红旗……”这是伊豆豆在接言。

  “我留你们,也是为了我。”灰布老人紧接着道。

  “为了你?”吴婆娑问。

  “有了练刀的高手,我怎么会白白错过?”发布老人依旧在飞快地砌墙,“你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

  “‘见刀比刀’,”发布老人道,“我叫‘见刀比刀’原不怕。虽天资所限,不能为方谷主列为门墙,但我相信我这院中之墙砌圆之时,我的刀术应有所小成了。”

  “你的意思是要比刀?”这是伊豆豆在问。

  “既然你们暂时出不去,倒不如请这位杨兄弟赐教几招。”

  “我们为什么出不去呢?”

  “从这里到刀帝谷的路上,至少有黑道上的五道伏兵要拦你们。不等到八爷来护送,你们到不了刀帝谷的。”

  灰布老人说到这里看着小杨:“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百毒门’主和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还有‘土中仙’苗家、‘疯狂二魔’及‘风花雪月’——杨兄弟你自忖带了三个女娃娃,能闯得过吗?”

  小杨苦笑:“不知‘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何时能到?”

  原不怕说:“我们比完,他就到了。”

  小杨问:“怎么比?”

  原不怕说:“砌墙。你我各砌一百步墙。”

  小杨问:“规矩?”

  原不怕说:“不用瓦刀,高五十块砖,比砌得快、直、牢。”

  “好,开始吧!”

  “我输了。”

  小杨一摸到砖,就叫道。

  原不怕已砌到了第八块砖,回头问:

  “你还没砌,怎么就认输呢?”

  小杨苦笑:“这砖头是铁铸的,我可不会前辈的砍铁掌刀。”

  原不怕大笑,弃砖,向天空中叫道:

  “老八,不成,这小子太懒太精,根本不肯花一分冤枉力气,你也甭比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从天而降:

  “连一惯扮猪吃老虎的原六爷都没法叫他上当的人,我巴老八还有什么戏唱?”

  “杨兄弟既是乌衣道人所荐的,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们上路吧!”







  “‘见刀比刀’原不怕。”

  “‘八面威风’巴盖天。”

  “‘快刀’小杨。”

  ——“百毒门”门主彭长生念着这三个名字。

  “还有就是那两个美女和一个幽冥教叛徒吴婆娑了。”手下人报道。

  这三个女人会不会有麻烦?彭长生问。

  “妙偷伊豆豆会一些轻功、缩骨功及懂一些小巧手法,略知一些下毒的诀窍。苏我赤樱则不是武林中人,纯为一深闺小姐。吴婆娑武功医术得过传授,还会一些幽冥教的秘术。”这是四大长老中的麻沙在说。

  “伊豆豆的下毒法诀与我们百毒门比,简直是小孩的把戏。吴婆娑虽在幽冥教地位尊崇,那只不过是‘鬼后’萨红袖对她器重而致,亦不足奇。”四大长老中的另一长老丁陀荣说。

  “是呀,幽冥教要论武功并不出色,十殿阎王十长老与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充其量不过一流身手而已,可虑的只是幽冥教历代都有一个护教法王,他的武功与邪术,向来为幽冥教之最高。只是这人身价甚是神秘,是幽冥教最神秘莫测的人物。”这是四大长老中江湖经验最丰的红鼻龙公在评说。

  “老三,你看呢?”彭长生问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

  那人是四大长者中的老三林金手。

  林金手只苍苍的脸,只有一只眼,左眼。他独眼发着野兽般贼亮的光,目光灼灼道:“好有平,平冇靓。上阵不离父子兵,拍硬档,搞定它!”

  林金手来自广州府,他讲的是粤语。

  彭长生听后,一拍桌子而起:

  “好。老三说得好,好货有价值,贱卖无好货。同心协力,我们搞定这一票了!”







  小杨、原不怕与巴盖天一行上了路。

  小杨一行共十五六人。

  原不怕与巴盖天带领“快刀庄”几个好手前后护卫。

  小杨居中策应。

  由“快刀庄”到刀帝谷,是两天的路程。

  但这两天是极为凶险的两天。

  早晨上路时还是十五六个人,但明天上路时是否是十五六人,那就难说了。

  ——因为“百毒门”主和他的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

  ——因为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

  ——还有“土中他”苗家、“疯狂二魔”和“风花雪月”等黑道与邪派高手在前面的路上等候。

  这些黑道与邪派高手不知从何得来消息,纷纷赶来,志在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

  谁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谁就夺到了那辆价值一百万两黄金的宝车。

  ——美女。黄金。

  只要有其中一样,就够让那些目高天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狂人们抡刀挥剑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妙偷伊豆豆这样问小杨。

  小杨笑笑,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你没安好心。”伊豆豆见小杨不吱声,瞪了小杨一眼,这样道。

  小杨一策座骑,催马奔向前方。

  天际,矾绿而银白的天宇下,熔金落日,正坠进云霞绚烂的远山峰影间。广袤而银白钢蓝的天空下,几株白荻摇曳水滨。

  一湾浅洲。一座古集。一爿老栈。

  晚饭后。天尚早,几个快刀庄的弟兄正在给马洗涮一日的征尘。

  “见刀比刀”原不怕站在老栈东南方向的一家叫“泰隆肉铺”的门口饶有兴致地看内铺主人剁肉、切肉、割肉、剔骨、挑肉。

  而“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则在老栈的西北角十丈之外,一块卧牛大石上闭目独坐。

  ——据说他只要闭眼,就能练功。

  澄江静如练,余霞散满天。

  几家炊烟袅袅。

  有白帆归港,渔歌遥闻。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正要上客栈楼上,小杨喊住了她——

  “苏我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苏我赤樱应了一声,随小杨走了出去。

  伊豆豆望着姐姐与小杨向外走的背影,不由出了一会神。

  ——伊豆豆快步上楼而去。

  水光激瀚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水清。鸥起。获静。

  一对璧人,缓缓沿水滨而行。

  “苏我小姐,我约你出来是为了令妹的事。”

  “秋波她——”

  “我听令尊大人说过你们姐妹的事。小姐与令妹不辞生死安危,为报家国之仇,行刺严贼。此行风节凛然,侠烈不亚易水荆卿之高歌远行。在下小杨,十分敬佩。”

  “杨君过奖了。”苏我赤樱浅笑道。

  “我答应令尊助你们行刺严贼,便是感于小姐与令妹的侠烈之气。至于令尊说的如令妹找不到波斯王子以托终身之事,我自忖身为江湖浪子,岂敢高攀?另外,不瞒小姐说,小杨也自有其伤心情事。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因而,令妹如对杨某有所寄托,实是所遇匪人。令妹既有波斯王子可嫁,自不必另有所待,徒负了锦绣前程!”

  小杨尽量字斟句酌地说得委婉些。

  苏我赤樱听后,眉微扬,目中清光湛然:“杨君……恐多心了,舍妹恐未必有托身于杨君之意!”

  小杨听后,脸上略现尴尬之色,讪讪笑道,“也许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苏我赤樱淡淡:

  “杨君如没有其他事,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你们回不去了!”

  一个声音怪笑道。

  “你们回不去了!”

  这声音竟响彻至四面八方,回响在天地之间,声音里含了巨大的疯意、魔意!煞气、邪气!

  “疯、狂、二、魔?”

  小杨脸色一变,一字一字沉重如铁地向这声音叫道。

  “哈哈哈哈……”

  那含了巨大疯意、魔意的笑声,响得更大了!







  两道浓眉,其白如霜。

  一双鹰眼,其锐加剑。

  削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形成的阴影宛若两个洞。

  削瘦的身子,如同竹竿,铁铸的竹竿。

  这便是“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

  巴盖天不怒自威。

  巴盖天像一口无鞘的刀,利刀。

  谁也不会轻锡利刀的刀锋!

  因为谁也不想流血。

  因此,巴盖天的朋友如果还有的话,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原不怕。

  灰灰扑扑、平平常常的原不怕。

  巴盖天冷凛、冷酷、冷寒。

  巴盖天有凌厉的杀气。

  巴盖天给人一种烈火的感觉。

  原不怕则温和、随和、谦和。

  原不伯圆和得常在人群中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

  ——因为这样平凡、普通、随和的,没有情色、个性的人,太多了!多得数不胜数!

  一滴水在一盆水中,是眨眼就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的!

  原不怕的原则是让人不怕。

  让人不伯的人如可怕起来,那才真可怕!

  就像草绳系在腰里忽变成噬人的毒蛇。

  就像同床的亲人忽变成杀你的仇人。

  如要害人,先要让人不怕。

  别人见到你就伯,要害人也害不成。

  因此,原不怕立志在为人上把自己变成巴盖天的对立面——

  巴盖天是烈火。

  他则是水。

  烈火使人畏避。水则使人亲近。正因如此,死于水的人,比死在火中的人要远为多多!

  所以,原不怕是老六,巴盖天是老八。

  在刀术上的造诣,原不怕,比巴盖天深。

  ——在刀帝谷,除了老大,弟子的排行都是以刀术成就高低分的。

  刀帝谷,认的是刀。

  “八面威风”巴盖天蓦地睁开了眼。

  他目中精光大炽。

  他耳中已听到了远方似隐隐有疯狂的笑声与打斗之声。

  但他目光搜索的是左近。

  他在闭目练功时以天目似见一条人影如惊鸿掠过。

  但他睁眼时人已不见。

  难道这人轻功之高,还在飞鸟之上?

  便鸟飞之疾也逃不脱他目光的追踪。

  ——这会是谁呢?

  这儿轻功高的,是‘快刀’小杨。

  其次是“妙偷”与幽冥教的叛徒、“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妙偷”伊豆豆轻功虽高,按理在中了毒后是发挥不出多少的。

  难道是“玉笛魔女”吴婆娑?

  吴婆娑此时出去,又是为了何事?

  巴盖天长身而起,身子一掠,飞扑向客栈。

  他要着看“妙偷”伊豆豆与“玉笛魔女”在不在?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老栈的楼上,有一个女子白衣如雪,倚栏吹笛。

  他听到了笛声。

  巴盖天听笛声凄凉地响着。

  巴盖天心忽一惊。

  巴盖天想到了原不怕。

  ——原不怕这家伙,人虽有些痴肥,轻功却是极高的。

  莫非是他先动了?

  巴盖天这样想着,人却向东南方向掠去。

  “见刀比刀”原不怕忽然消失了。

  巴盖天问了“泰隆肉铺”门口七八个卖肉、买肉、看人买肉、卖肉、边过来闲聊边看人卖肉买肉的人,七八个人都说看到了有一个灰布衣衫的、灰扑扑的老头儿是在这儿看切肉割肉剔肉的。这老头还说肉铺的第一把刀“一刀准”冯胖子的刀技比起柳老五差得太多,还与冯胖子研讨用刀的手法角度劲道大小呢。

  “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曾在意。”

  “喂,柳老五是谁?他杀猪可是天下第一么?”

  这些人都问巴盖天。

  但他们问话时。巴盖天就像他脸上难得的笑容一样一闪就没了!

  巴盖天又问了几个快刀庄弟子,都说没看到原师伯。

  ——这些快刀庄弟子,说来都是敖断雁的徒弟,只是敖断雁‘生死不明’后,才由巴、原两位代为管教的。

  ——原不怕,就有这样一个本事:

  他会随时随地“失踪”!

  巴盖天迅即掠回,飞掠向老栈!

  ——吴婆娑虽在,“妙偷”伊豆豆还在不在?

  会不会原老六把伊豆豆带走?

  原老六曾和自己品评过三个女人:伊豆豆、苏我赤樱与吴婆娑。两人都认为苏我赤樱最让人喜欢最具大家风度最温顺、温柔,吴婆娑有一种北国佳丽的健美、有一种江湖女儿风采,但如三人中只许挑一个可以销魂一夜,两人都会选伊豆豆。

  ——因为她的艳烈的眼神。

  ——因为她的喜怒无常!

  两人甚至打趣说,如果年轻二十岁,即使做伊豆豆的跟班被她责骂乃至鞭打也愿意!

  原老六可不是他那侠烈、正直的儿子原小将军!

  “一枪惊千里”原小将军原舞阳是风骨铮铮的好男儿,不好色,不贪财,不图名,不为叛将淳于无禁所收买,力阻淳于无禁谋反,被淳于无禁所杀!那一战虽战败阵亡,但侠烈之风,凛然气节,令人肃然起敬!

  然而原老六原六爷则既爱财又恋色。

  他甘为快刀庄做砌墙,三十年不出江湖,连儿子被杀也不管,就为了敖十二师弟能给他提供金了与女人。

  原老六会不会色胆包天、利令智昏,为了独得宝车与美女,而作出非份之事?

  如果原老六对“妙偷”强暴,来个霸王硬开弓?

  ——那就先杀掉他!

  ——杀了他,取而代之……

  巴盖天在飞掠向老栈时脑子中尽掠过上述念头。

  他在飞扑向老栈时,已亮出了刀。

  ——袖中刀。

  “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的“八面威风”鱼鳞紫金刀,那是专门对付一般武林名家的。

  对付原老六,他觉得最合适的兵器是短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

  短兵相接,无法弄巧、耍滑、抵挡,才有可能杀得死原老六这个圆滑、狡猾的狐狸!

  白了尾巴的老狐狸!

  老栈。

  老客栈。

  老货栈。

  这间筑在滨湖小集湖畔路口小集中心的栈房,既供客住,又备堆货,兼饲骡马。

  这小集虽小,却是这湖边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正因如此,这集上唯一的栈房,楼上楼下合有三十多间房屋仓储。

  三楼上,还专备了三四间清雅一点的小阁楼,供贵客、女客入住。

  栈名叫“聚福”。

  阁楼名“凤楼”。

  凤楼上,就住着妙偷伊豆豆、苏我赤樱与“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巴盖天掠上楼看时,“妙偷”伊豆豆不见了。

  不但“妙偷”伊豆豆不见,便连“玉笛魔女”吴婆娑也失去了踪影!

  巴盖天见状,一惊,便欲下去找人。

  但他忽不动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正好把大拇指对准了他耳后“翳风”“完骨”二穴,中、食、无名三指分扣“肩井”、“缺盆”、“巨骨”三穴。

  这只手此时如要废巴盖天武功、取巴盖天性命,易如探囊!

  性命关天,巴盖天只好/只有/只能不动!

  是谁,制住了我?

  他(她)是志在杀?还是其他……?

  巴盖天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疯狂二魔”是当年邪派高人“天绝武痴”裴神通的两大弟子——

  “酒疯”诸舞天。

  “剑狂”盖九地。

  “酒疯”诸舞天喝酒必醉,醉必发疯,疯必歌,歌必舞!

  而他这一舞则舞出一套空前绝后的“魔步疯杀舞”。

  据说在“魔步疯杀舞”的“十三疯”中,“悲疯七抓”杀人神功之精妙,已到爪功的化境。

  “剑狂”盖九地则逢剑则哭,遇刀即笑。哭则哭剑器所持非人,如哀良臣之随暴君、名琴之落俗手、一朵鲜灵灵美艳艳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剑狂哭过之后即杀人、夺剑。

  “剑狂”自称其痴于剑术之诚心一意,天下第一;其酷爱武学之热忱,世上无双。

  “剑狂”已杀名剑客四十七人,夺名剑十一口。

  “剑狂”遇刀即笑。

  因为他认为剑是百兵之君,刀则为百兵之帅,而人们将“剑与刀”连称,偏把“刀”放在“剑”面前称“刀剑”,显然不对,可笑——

  笑话!笑话!刀算什么,竟排在剑前面?

  者子要折辱、笑话天下所有使刀的刀客!

  老子要让刀客们出尽丑相,让他们下一辈子一定改学剑、而不习刀!

  据说“剑狂”盖九地已折辱天下用刀名手一百四十九人,毁名刀十七把,断宝刀二十二柄,杀著名刀客十三名。

  其中被杀的刀客第一名就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长老“出林虎”彭罡。

  据说“剑狂”盖九地所遇的剑士剑术越高他越伤心,因为每一次恶战都要杀得“剑狂”吐血、流血。

  而遇到刀客刀术越高,他越高兴,每一次对敌破刀,总要对败阵的刀客想一些新鲜而刺激的取笑逗乐、羞辱对手的主意,有些主意简直匪夷所思、空前绝后。

  这次不知怎地,“疯狂二魔”竟找上了“快刀”小杨!

  一个披着乱发的、鹑衣百结的老丐,腰系一只铁铸的、扁扁的酒葫芦,嗬嗬疯笑,拦路而坐,挡住了小杨与苏我赤樱的退路。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一件写满龙飞凤舞狂草的白绸大氅的银须老人,颜面如铁,双目赤如闪电,仰天狂笑,笑声如雷,直笑得群鸥尖叫、乱飞,身旁荻苇起伏如潮,荻花扑天、狂舞!

  老人的白绸大氅,前襟左右幅上书道: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老人背后整幅白绸则书一副对联道:

  天下剑悉备于吾,问东西南北中谁是剑狂?答曰:昆仑盖九地是矣!

  世上刀俱不足道,看剃刀瓦刀屠刀铲刀鬼头大刀,有甚气象?批云,聊供役使而已!

  下面横批道:“非吾不知对也,刀如问对得起剑?能狂则狂,要杀就杀,作人当如此才痛快!”

  老人披发仗剑,剑长六尺!

  “为何要挡道?”

  小杨淡淡问道。

  他虽淡淡道来,但声音自盖过了“疯狂二魔”的疯笑狂笑。

  “酒疯”诸舞天不由一愣,他原笑得眯成缝的眼一睁,精光四射,开口道:

  “有意思,老夫要喝酒了!”

  “剑狂”盖九地则一怔,阴阴地、森森地盯了小杨一眼,沉声道:

  “好!这才有点味道!”

  “为什么要挡你的道?”

  “因为我们的嗜好。”

  诸舞天说:“我喝酒!”

  盖九地道:“偶练剑!”

  诸舞天鼻息若霓虹地道说:“我喝酒要喝个三山五岳倒为轻、四海九州任我游!我要直喝遍天下名酒喝他个一醉方休五花马千金袭佳肴美女玉堂高坐七情六欲且发泄个够!”

  盖九地唾沫星子乱飞地道:“偶练剑要练个一舞剑器动四方一剑光寒十四洲我要直使遍世上名剑打遍天下名家练他个天下独尊让武当派铁剑门昆仑峨嵋天山点苍峨嵋青城各大剑派俱由偶支使着走!”

  “喝酒要花钱,喝酒要有情趣。啧啧……黄澄澄的金子,白生生的美人,晕乎乎的好酒……”“酒疯”诸舞天举起葫芦开始灌酒,“……你说,我为什么要拦住你?”

  “穷文富武。偶一生习剑嗜剑成狂,不治生产。购名剑要用钱,铸宝剑要花钱,东游西荡南行北往夺剑杀人见刀羞刀,许多麻烦事要摆平得用白花花的银子铺路否则老子的脑袋便有十七八个也早被搬了家!而要成就生前名尽此生前欢更要银子这东东!这次偶找上你,一是因你的刀,二便是因你的黄金宝车一辆车奶奶的就是一座移动的钱山呐小子那可都是钱!”

  这是“剑汪”盖九地在说。

  盖九地说至此,顿了一顿,幽幽道:

  “一个人如没有钱,再狂也狂不起来!如狂也只是呵祖骂佛、文呀诗的发些狂论说些征话发些狂想罢了!有钱人的狂才叫狂——偶操他十八代的先人那尽管是丧心病狂、狂妄无知、狂横无理!偶剑狂老人家若不是有一帮人仗着我的名头巧取豪夺、劫富更劫贫,哪能狂得起来?便真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横行天下!”

  “你找错人了!”

  小杨道。

  小杨打量着“疯狂二魔”道:“我的刀只不过是一把无名铁刀,我也无钱。如那辆宝车真是我的,我早拱手相让了!”

  “嗬嗬嗬嗬……”“酒疯”诸舞天喝了酒后开始疯笑。

  他一把扯下铁葫芦摇了摇随手抛向后面。

  铁葫芦无巧不巧地挂在了他身后一块巨石石缝里扭曲长出的一棵怪柏的一根枯干上。

  他张口吐着长长的酒气,人也摇摇晃晃起来。

  他醉眼朦胧地乜着小杨,大着舌头粗声嘎气地道:

  “跟我们疯子狂人是没理讲的。”

  “我们找上你,就算你倒霉!”

  “大哥,还云里雾里个什么劲?动手吧!”

  “剑狂”盖儿地眉一动,剑已出鞘:

  “偶来对付男的,你且看住这女的!”

  “你只是看着这女的,不让她走;别拿你的鬼爪子碰她!”

  盖九地对诸舞天冷冷道:“你敢碰她,我就剁下你的爪子!”

  “是是,我不碰就是了!”诸舞天道,“她要逃,我便杀!”

  “也不许杀!”盖九地眼一厉,“只许拦,拦住她!她若一死,宝车就完了!”

  “好,我跳舞!”

  诸舞天道。

  “剑狂”盖九地这才向“快刀”小杨抱剑道:“请!请!请君拔刀!”







  巴盖天还在抖。

  “巴八,别抖了!”

  “你的‘抖抖神功’已使我要封穴也封不住你的穴道了!”

  这人一说,巴盖天便真的不抖了。

  巴盖天不抖,这人也收回了他的手笑道:

  “你拿着刀凶巴巴的做什么?——是想杀‘妙偷’还是‘魔女’,抑或想持刀强暴?”

  “人都不见了。”巴盖天收刀,眼神却分外犀利地注视着来人:

  “我找你!你刚才都飘魂到哪里去了?”

  他问的人赫然是刚才失踪的原老六原不怕!

  原不怕诡秘地笑了一笑,目中却发出绿光来:

  “‘妙偷’伊豆豆比我们想像的要厉害得多!‘玉笛魔女’吴婆娑也不简单!”

  “我刚才追踪‘妙偷’去的。她带了我在集子口转了几个圈后急向集外林子飞去,我随着扑进林子,连扑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没逮到她影踪,估计是奔你西北角方向来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而我潜回老栈,发现吴婆娑也行踪诡秘起来,她似是在练一种魔功或摆一个魔阵……”

  “当今之计,”原不怕道,“既然敖断雁巳被制住,快刀庄便是你我两人的了。合上‘百毒门’的势力,应能罩得下‘快刀’小杨与这一干人了!老八,在集外可听到什么动静?”

  巴盖天道:“伊豆豆可能出了集向西北方向去的,我在练功时似觉有人向集外闪出去。——小杨与苏我赤樱出集外后,似有疯笑之声与打斗声隐约传来——莫非是……”

  “一定是前两天看到过的两个老怪物也盯上‘快刀’小杨了!”原不怕判断。

  “你是说‘疯狂二魔’?”

  “除了这对疯子狂人,还会是谁?”

  “我们……”巴盖天问。

  “蜘蛛吃飞虫,会飞到外面去吗?”原不怕反问。

  “‘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巴盖天破例地压低了嗓子模仿小时声调哼起儿歌来。

  “这就对了。它坐在家中结网布阵,等那些满天飞的飞虫儿在天黑了自动飞上门,撞进网来。”原不怕点点头。

  “那我们……”

  “就是‘小小诸葛亮’!”

  原不怕答道。







  “剑狂”盖九地一剑比一剑狂。

  在“剑狂”面前,“快刀”小杨只是退、退、退。

  “剑狂”使到第六十四招。

  小杨忽进。

  小杨抢进“剑狂”的剑网中,刀一亮,抵在“剑狂”盖九地的咽喉上。

  小杨笑道:“志远者生计拙,意狂者心易浮。所谓志大才疏,骄兵必败,狂则易空。‘剑狂’的剑,狂则狂矣,但尚欠了一分精到!”

  盖九地红着眼不服地嚷道:“不对不对,你这不是刀法!”

  小杨奇道:“我用刀,使的怎会不是刀法?”

  盖九地说:“你不沾,不格,不劈,哪有刀法的‘刀如猛虎’之神?用的明明是‘不沾青、入红门’的剑术。”

  小杨道:“剑即是刀,刀即是剑。想不到‘剑狂’心中还存刀剑之念,俗了,俗了!”

  盖九地眼陡一亮,道:“好!”

  “好”,盖九地一笑,叫道:“我的剑又来了!”

  他一摇头,额下一部银须急卷,卷起挡格小杨腕中之力。

  他一部银须,竟如一支运足真气使出的拂尘,劲气十足。挡格在刀上,顿把刀封格出门外。

  与此同时,盖九地左袖一抖,抖得笔直如剑,直射小杨面门!

  随后,盖九地腰微向左拧,右手长剑横扫,一招“席卷天下”扫向小杨之腰。

  这三招几乎同时发作,一气呵成,小杨不虞有此,原先的招式已老,无法再变,便只好拔地而起,远远跃后。

  小杨跃后刚刚落下,“酒疯”诸舞天一跃而起,双手箕张,从背后扣住小杨腰眼大穴。

  “酒疯”诸舞天嗬嗬笑道:“我也是剑,我这叫‘暗剑伤人’!”

  小杨双臂一振,一鼓气震开诸舞天从背后抱住的身子,刚要反攻,眼前白光一耀,一口长剑已定在颈旁:

  那是剑狂“盖九地攻出的剑。

  盖九地冷笑道:“偶也给你一个教训:对敌人仁慈,即是跟自己残忍。把武功教会对手,就是和自已作对!”

  “小杨,现在该告诉偶,你把宝车藏在哪里了?”

  “在我心中。”小杨答道。

  “什么?”诸舞天闻言脸色一阴,举拳便向小杨拍下。

  他使的是“疯狼掌”!

  一掌碎石、力沉千斤的“疯狼掌”!

  诸舞天一掌拍下,忽缩手跃开:

  一口明晃晃的剑正指着他拍下的掌心。

  诸舞天大怒,叫道:“大哥,你……”

  盖九地一收剑,淡淡道:“这人刚才教过偶剑法,杀之不义。”

  诸舞天仰天大笑:“笑话笑话,我与你相识相伴几十年,你杀人又何尝讲过仁不仁、义不义?”

  盖九地道:“这人既败在偶的剑下,这人又是使刀的,偶为什么不能对他讲一回仁义,不杀他?”

  “偶不杀他,因为偶想逗逗他——偶忽觉得逗乐总比杀人让人开心些。”

  “况且,也许偶一逗乐,他说不定就说出宝车的秘密了。”

  “大哥,怎么个逗乐法?”诸舞天顿眉开眼笑起来。

  “剑狂”盖九地不说话。

  他冷冷一笑,把目光转向一个人——

  苏、我、赤、樱!







  “妙偷”伊豆豆以一流的轻功身法飞出了集口。

  她专习轻功、瑜珈术和迷药毒药之学,这些日子来功夫大为精进。

  姐姐苏我赤樱中了毒药禁制后,一日要受三次毒药发作之痛,她则只有子、午两时才感到毒药侵蚀之害。

  但她只能遏住、抑住毒药药性发作,还没有化解之法。

  瑜珈术中有一门“陀罗多尼转毒大轮术”,但以她的功力还只可以减弱毒性,要想化解,尚嫌不足。

  黄昏。小杨把姐姐苏我赤樱叫了出去。

  两人出去了许久,也没见回来。

  姐姐,小杨他叫你出去说什么呢?

  伊豆豆怅看西天夕照如胭脂凄艳,忽心一动,向小杨、苏我赤樱所走的方向掠去。







  “大哥,快说出你的主意!”

  “酒疯”诸舞天这样催道。

  “剑狂”盖九地悠悠道:

  “我的主意是我数一、二、三,如这位杨大刀客还不说出宝车的下落,我们就剥掉这大美人的一层衣服。——好在现在这季节,这位苏我小姐衣服并不多,不过两三层吧!古来传有英雄救美人的故事,看这回杨英雄是否肯救美人?”

  这回,“剑狂”盖九地说话,不用“偶”了,看来他是偶尔才“偶”一回的。

  这也许就叫“审美疲老”,好菜天天吃,也没意思。娶了巩俐、章子怡这样美眉的,也不一定要天天“敦伦”的。

  “这主意好,大哥你快教、快数……”

  “一。”盖九地数。

  小杨冷冷道:“‘剑狂’,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物,想不到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一刀杀了干净!”

  “二。”盖九地目中冷笑着看了一眼小杨,继续报数。

  苏我赤樱平静如故,淡淡地道:

  “‘剑狂’‘酒疯’你们如坚持这样做,不过是辱你们的母亲、姐妹。”

  “三!”盖九地数数。

  随他这“三”字一出,诸舞天狂叫一声,上前要去剥苏我赤樱衣服!

  但盖九地的剑比他的爪子还快,只见剑光一耀,如匹练闪过——

  苏我赤樱外面一件豆青色的衣衫已随剑收而缓缓飘落地上。

  小杨睁圆了眼睛,待要扑出,无奈盖九地的剑已回到了他颈上。

  “你不会有机会的!”

  “剑狂”盖九地冷笑:

  “你如想阻我救她,我便一剑杀了她!”

  “你想怎样?”小杨目光变得异常镇定、冷静。

  “还是那句老话:告诉我宝车藏的地方。”

  “告诉你又如何?”

  “我们走。”盖九地道。

  “我们难道不要……”诸舞天望向苏我赤樱,咽了一口口水。

  “不要!”盖九地斩钉截铁地道,“女人祸水,我们如带了两个女人,那就真是疯了,活到了头!”

  “好,我答……”

  小杨正要说“应”,苏我赤樱大声道:

  “不行,宝车本是小妹的聘礼,我们无权处……”

  苏我赤樱话未毕,盖九地剑光一闪——

  苏我赤樱头上原先梳得一丝不乱的菩萨髻顿被挑断束发,一头黑亮的秀发瀑布般披掩下来。

  苏我赤樱脸上因紧张、恐惧抑或激动,顿变成一片雪白,然后——

  像桃花一样渐渐涌出一朵红晕。

  娇美的红晕。

  “大哥——”“酒疯”诸舞天呻吟般地叫了一声。

  他的目光中在燃烧着疯意的欲望。

  盖九地脸变得铁青起来。

  他望向小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盖九地报道。

  “二!”盖九地报第二声时,脸上也兴起一股兴奋之色。

  “三……”

  这“三”字一出,盖九地顿一剑划了出去!

  这次盖九地的剑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剥”下一层衣裳来。

  他收回时剑上多了一片殷红——

  他的剑意外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躯体!

  就在这时,“酒疯”诸舞天发出一声惨叫。

  盖九地不由回头。

  盖九地回头时,他咽喉顿觉一凉、一麻、一痛!

  盖九地的咽喉上陡多了一把短刀!

  刀,刺穿了盖九地的咽喉!

  而这时——

  小杨抱着苏我赤樱,冲出了十几步之远!

  小杨的背上衣衫裂了一个大口子,血,映红了一片……

  小杨背上的这一口子,分明还带着盖九地“以剑剥衣”的剑迹:挑领结,割两臂!

  这一剑如一笔一波三折的草书,提按顿挫分明,笔意飞白而灵动!

  “剑狂”使的,端的是好剑法:

  在疾若闪电的一剑中,如此剑意分明,落点准确,轻重拿捏恰到好处,其功夫之精、剑意之纯,放眼天下,举世无双!

  “疯狂二魔”死于“快刀”小杨之手。

  “酒疯”诸舞天胸中“快刀”小杨一招“铁马奔山脚”,被震碎五脏,吐血而亡。

  “剑狂”盖九地中“快刀”小杨一招“飞刀贯喉”的飞刀之击:击碎喉核,气绝!

  目击者:“百毒门”两大长老——红耳龙公与丁陀荣。

  (后丁陀荣亦死于“夺宝车”之役。)

  ——这是五十年后,武林巨著《红羊劫实录·武林逆横始末》中关于“邪派”“疯狂二魔”条目下的记录。







  “妙偷”伊豆豆被迫站住。

  拦住她的,是两个身上穿着花花绿绿衣服、肩上搭着两只麻袋的异人。

  他们的打扮像丐帮弟子。

  但他们神情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邪恶之气。

  他们一人独目,一人则驼背。

  在他们身后,在夕照的暮霭中,竟翻腾着一阵闪着瑰丽七彩之色的烟云水雾来。

  这两入随手一扬,便打出十七八件“活的”暗器来——

  三四条在空中夭矫变化怒飞的小青蛇。

  四五只血蝙蝠。

  七八尾急飞的蜈蚣。

  “妙偷”伊豆豆识得,如硬向前闯,纵闯过那些“活暗器”,也闯不过眼前那片水雾。那片瑰丽奇艳的雾气里,分明含着剧毒无比的“桃花瘴”!

  ——这两人,分明属江湖五大邪派帮会中的“百毒门”弟子。

  ——着他们出手,还多半是“百毒门”中国身份不低的使毒与武功高手。

  “你们是‘百毒门’的人?”伊豆豆喝道。

  “姑娘不亏是‘妙偷’,猜得一点不错。”那独目的人道,“百毒门林金手、麻沙想请姑娘跟着走一趟。”

  “让我考虑考虑。”伊豆豆见自己判断无误,顿冷静下来,予以周旋。

  ——这“百毒门”号称能下百毒,每人身上都带着两三种毒虫毒物,自已武功聊胜于无,所知的下毒手法在“百毒门”高手前不值一谈,战既不能,唯有想办法脱身才是!

  伊豆豆正在考虑对策,那驼子麻沙不耐烦地叫道:“还考虑什么,你不走,我们要用强了!”

  独目的林金手邪邪一笑:

  “先叫她见识一下爷们的手段也好!”

  他含指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啸。

  三四条小青蛇本来落地后盘在地上的,闻到啸声后顿身子一弓弹起,箭般射向伊豆豆。

  伊豆豆见状,不由脸色一白,叫道:“快收快收,我走就是!”

  林金手闻言得意地吹了一声唿哨。

  小青蛇顿身子一软,落在地上。

  驼子麻沙恶声恶气地吼道:“快走快走、否则我也叫血蝙蝠与毒蜈蚣来咬了!”

  伊豆豆无奈地叹口气道:“好,我走,我……走!”

  她正要举步跟两人走,忽眼睛一亮,目露喜色,急喊道:“小杨,快来救我!”

  ——小杨?“快刀”小杨?“快刀”小杨来了?

  独目林金手、驼子麻沙不由俱一惊,向背后望去。

  两人一回头,伊豆豆双足一点,顿如燕子穿云,掠了出去。

  她必须逃。

  伊豆豆这一逃,差点撞向一个人。

  一个坐在半空中一棵大树横枝上的人。

  那人正无巧不巧地跳下。

  而伊豆豆正往上掠去。

  伊豆豆眼看撞在那人怀里。

  那人顿肩头一塌、人往右闪了三尺。

  伊豆豆也身子一折,斜向旁飞落。

  “好漂亮的一招‘燕忻飞’身法!”

  那人大笑道。

  伊豆豆听着那人大笑声,觉得那人笑得好豪迈、明朗、响亮。

  闻声知人。这人该是个名门正派中人!

  她不由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

  身材高大,淡金的脸皮。粗眉大眼。一身灰衫,打着倒赶浪的绑腿,脚上著一双麻耳八搭草鞋。

  那人手大,脚大,提了个长形包裹。

  那人见伊豆豆看他,笑道:“伊姑娘别来无恙?”

  伊豆豆喜道:“是你?”

  她顿想起了浙东道上,与“快刀”小杨并肩在“英雄楼”浴血斗“瞽目神剑”孟三更的日子。

  想起了那些浙江道上与小杨相处的日子。

  她忽觉得有些心酸。

  “伊豆豆拜见前辈!”

  地借这一拜之机,使自己盈眶的热泪不致流下。

  ——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人,她有一种受委屈的孩子见了长辈的感觉。

  ——这人正是以前在“英雄酒楼”上手到擒来制住“蛇心笑弥陀”邹林(也就是“英雄酒楼”楼主莫英雄)的阿华的师叔。

  那个打铁的阿华喜欢喝酒的师叔。

  身为“百毒门”长老,竟被一个难得行走江湖的女子骗了!

  林金手、麻沙俱大怒。

  两人奔来,左右一抄,欲抓伊豆豆。

  “站住!”阿华的师权喝道,“以‘百毒门’长老的身份,竟以二欺一,不怕江湖上笑话?”

  驰于麻沙眼一瞪,叫道:“你是谁?竟敢管百毒门的闲事?”

  阿华的师权淡淡道:

  “我是谁,我给你一样东西,你们回去问彭长生吧!”

  阿华的师叔随即取出一物屈指弹出。

  那物件顿化一道乌光射向驼子麻沙。

  驼子麻沙身子一跃而出,双手探中、食两指以“金蝎手”捉向来物。

  他的“金蝎手”苦练三十多年,乃是“百每门”武功一绝,能剪石笋成寸,还曾把在云南称雄的“五毒教”堂主莫哈的“曲蠖铁尺”给一剪两断!

  但他以“金蝎手”剪向来物,只觉此物奇坚,坚逾精铁,竟纹丝不动!

  而此物上的一股大力传出,顿把他双手中、食两指齐齐震断。

  驼子麻沙不但中、食两指俱碎,且还觉一股火辣辣而痒的刺痛的感觉正由指、掌往肘、臂、肩上急传!

  “有毒!”驼子麻沙大惊,急以“封血大法”闭住两臂血脉。

  “弹指神通!”独目人林金手见阿华的师叔所施武功,惊叫道。

  他目光落到驼子麻沙的手上,不由更惊:

  “‘一心百毒令’令牌!这是我们‘百毒门’门主令牌,一向有彭门主执掌的,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阿华的师叔脸上一寒,沉声道:

  “百毒门门主令牌在此,你们还不下跪?”

  林金手、麻沙闻言,不由跪了下去:“百毒门弟子林金手、麻沙跪拜门主令牌。”

  “‘百毒门’门规第三条是什么?”阿华的师叔问。

  “有门主令牌者,即为门主。不听门主令者,甘受门主五毒大刑。”

  林金手、麻沙念到这里,一想到门中“五毒大刑”之惨,不由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冷汗也冒了出来。

  “好,我现在令你们收了毒物、毒瘴,滚到二十里外土地庙,彭长生身边去。”

  “如再见到你们,休怪我辣手无情!”

  十





  吴婆娑布了一个奇阵,练一种奇功。

  她按孔明六曜星法布内阵。

  又以“十二次”布外阵。

  练甲乙经神术。

  孔明六曜星,又称小六壬。

  《书林广记》所载六曜名称是:

  大安、留流、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大离书》所记,略有变化。

  至后来,六曜演变如下次序:

  先胜、友引、先负、佛灭、大安、赤口。

  “十二次”是把黄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十二等分,天文历法上叫做“十二次”。“每次”都有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作标志。

  其十二次分别如下:星记、玄枵、诹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

  其中星记对的星宿是斗牛女,玄枵是女虚危,诹訾是危室壁奎。而鹑首是井鬼柳。

  这些星相历学,在幽冥教的《幽冥宝典》中以“幽冥步斗布雷术”及本命杀、暗剑、五黄杀等“九星凶吉”排布,组成一个令人莫测的奇阵。

  甲乙经神术是由《甲乙经》化出的神术奇功。

  《甲乙经》为魏晋时儒医皇甫谧所创著,详载人身六百四十九个经穴的部位和主治疾病,针刺分寸、艾炙次数,阐述脏腑之学、经络之学。

  幽冥教按道家逐日人神所在、天干地支十二时神所在,以金针刺穴激发内力,练就甲乙经神术。

  灰衣老人、一个瘦削如竹竿的老人和五、六个“快刀庄”弟子向吴婆娑消失的那间阁楼中摸去。

  楼道曲廊里变得很灰暗。

  曲道里点了三四十支手臂粗的白烛红烛。

  烛在凳上。

  凳或横或竖,或搭成八字,或连成曲尺,或造作长桥,或三横如乾。

  这些凳显然在这长道里构成了一个阵法。

  “是一个阵法。”原不怕道。

  “我在前,你在后,中间是张甲李乙王丙赵乙董戊薛已。”巴盖天亮刀道。

  一行人入阵。

  众人一入阵,走七八步,忽听一阵怪风从长廊尽头吹来,风中有八九十二三只尖厉的铁哨子在轻哨。

  哨子尖薄如鬼怨。

  众人继续前行。

  忽一人身子一晃,无声倒了下去。

  “怎么啦?”后面一人马上上前扶住。

  “不知为什么,我忽感到头晕。”

  再行数步,前面六支烛火忽变暗、火苗变蓝、发绿、并发出“唿唿唿”的吐火声。

  忽然有一群物事黑乎乎地从空中向领头的巴盖天射来!

  “杀!”巴盖天一刀劈出。

  一股血飞溅空中,并伴有“吱吱”鬼叫。

  ——劈死的乃七八只蝙蝠。

  巴盖天的脸顿难看之极——

  以刀帝谷列名弟子的身份竞挥刀杀的仅是几只蝙蝠!

  “把凳移到两边。”原不怕皱眉道。

  吴婆娑和身体四周点六六四十九支红烛。

  吴婆娑瞑目正坐。

  吴婆娑双手如天女起舞。

  双手舞动翩跹之中,把一支支金针扎入自己的死穴。

  这舞动的手是天鹅的颈项,是孔雀的臻首,是游动的灵蛇,是金鱼的摆尾,是光明与黑暗交媾而生的美的动态,是鹰隼于长空中的倏然一补、扑食奔兔时——

  生命与死亡的力的合奏。

  吴婆娑静止不动。

  她双手结法印。

  她端庄秀丽如菩萨。

  吴婆娑前面案上,尚余金针为七星北斗之数。

  十





  数里之外,土地庙里。

  彭长生笑成笑弥勒形象。

  彭长生大头如斗。头圆。额广。秃顶。光头箍一道双龙抢珠月牙银箍,上有戒疤六道。

  ——头上戒尼是由上代门主临终授门主衣钵,拜“五真人”授戒烫的。

  ——“百毒门”所顶礼膜拜的“五真人”即蟾蜍、蛇、蜈蚣、蝎子、壁虎五毒。“百毒门”门主须受五戒:戒杀五毒、戒拜佛、戒食五辛、戒结婚育子(但不戒女色),戒睡床。

  因此,即使“百毒门主”入睡,也是坐着睡或睡在地上石上树上的。

  林金手与麻沙站在彭长生面前,怎么看也看不出彭长生是在睡觉。

  但也不是在练功。

  可是彭长生竟一成不变地坐着发笑,笑得目不斜视、目中无人。

  平时一直满脸怒容的彭门主,怎会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怪诞、又如此诡异呢?

  “莫非是练‘毒笑奇功’,吃了蛤蟆尿、过山龙蛋、蜘蛛泪、壁虎屎?”这是驼子麻沙在猜测。

  “不,”独目林金手摇头,“我看是中了点穴!”

  “奶奶的,当然是中了点穴才成这样的!什么练‘毒笑神功’吃蛤蟆尿,通通放屁!老子毒功世上无双,还要练什么‘毒笑神功’?”

  彭长生笑容一收,人顿跳了起来。

  他一不笑便现出一副恶相来:一对倒竖的大刀眉,一双凶猛的豹子眼,那眼神凛凛的,像毒蛇张开的黑口!他的眉间有一道川字纹,中间一道纹特深特长,黑黑的阴影像一只竖着的眼睛。

  “三眼毒王”这外号,“毒王”未必,“三眼”可是名符其实!

  彭长生一解穴道,就气得踢了两大长老一人一个跟头。

  自从见到“妙偷”姐妹与那“玉笛麾女”吴婆娑后,他脾气变得特别暴烈。

  ——“百毒门”虽不戒女色,但练毒功,一近女色之后,毒功会妨害进境。“百毒门”主彭长生正借助天竺国的曼陀罗花练最上乘的毒功“毒乐天尊百毒百乐大法”,已两年多未近女色了。

  “门主,你怎么会……”驼子麻沙见独目林金手不开口,忍了几次后终于熬不过好奇心,开口问道。

  “都是神偷卓飞飞这恶贼!他偷走了我一心——一件东西,我追他,追进这土地庙。遭人暗算,被人点了‘笑腰’穴!”

  彭长生说至此,把眼一瞪:“要不是遭人偷袭暗算,我毒王会被人近身点穴?”

  驼子麻纱见门主发火慌忙笑道:“当然当然,门主神功盖世,毒功无双,如不是遭到暗算,怎么会被人点了穴?”

  “我看未必。”一直沉默的林金手冷冷道。

  他黑苍苍的脸,那只独目闪着阴森森的光。

  “我看过一个人出手,这人施了一招‘弹指神通’,便废了驼子‘金蝎手’。”

  “以我林某人闯荡武林二十多年的阅历着来,这人武功之高,哼,恐连刀帝谷的巴老八与原老六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门主,你自忖光以武功论,比巴盖天、原不怕如何?”

  “巴盖天的‘抖抖神功’与‘一刀九影、九刀断魂’虽高,我以‘踢斗步’、‘蛇焰手’及‘点灯十三指’当能胜过。原不怕这老王八,‘砍铁掌刀’与‘造墓砌坟铁瓦刀’,的确有些棘手,但我不一定会败给他。”

  “三眼毒王”彭长生说到这里,林金手脸上笑了一笑,那笑容快得如闪电一闪即逝:

  “难得,难得门主竟会说真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长生脸顿虎起来,黑下来,沉下去。

  彭长生的目光顿变得阴冷起来,像刺猬盯着狗一样地盯着林金手。他目中顿多了警觉、警戒、戒备之意。他眼神一凛,并含了怒意、恨色。

  ——恼怒、愤怒的怒意。

  ——急恨、痛恨、仇恨、忿恨的恨色。

  林金手见状,淡淡一笑:

  “门主别紧张!林某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问门主一句真话:你的门主令牌还在么?”

  他随后补了一句:

  “令牌不在也不要紧,明天我们还会听你的。但等明天设‘五毒奇阵’抢回‘妙偷’姐妹,逼小杨交出宝车后,我们是不是再议议:这门主是否也该换换人了?”

  “你——!”“三眼毒王”彭长生大怒之下,把袖一摔,袖中顿有一物鲜红如血,其快如电,飞扑林金手——

  那是一条六七寸长的火蜈蚣!

  “寸蜈克尺蛇”。一寸长蜈蚣,能克数尺长长蛇。一般蜈蚣,长不超过三寸,然能敌丈余大蛇!这四寸以上蜈蚣,称为“金蜈”,殊为难得。“五毒教”中堂主米珍珠有一条蜈蚣长为半尺,尊封为“蜈王”!六寸以上蜈蚣闻所未闻。想不到“三眼毒王”彭长生竟有此奇蜈,长达七寸!

  七寸蜈蚣,其毒之厉,咬一口足以让人死上千次百次了!

  七寸蜈蚣下,独目人林金手还有命存?

  十





  苏我赤樱被抱在小杨手里。

  小杨一手抱着苏我赤樱,一手提刀,目中满是戒意。

  距小杨与苏我赤樱十丈之外,两个人也正紧张地看着小杨。

  那两人,一个是红鼻头胖佬。

  一个是神情有些倨傲的郎中。

  郎中叫道:

  “‘快刀浪子’,别再固执了,在我们‘百毒门’两大长老手下,你还想保住苏我小姐全身而退么?”

  小杨一笑道:

  “‘毒郎中’丁陀荣,你以为和红鼻龙公两人,便能占得便宜么?你们有毒物,我有小刀,谁死谁手,大家走着瞧。”

  红鼻龙公打个哈哈道:

  “久闻‘快刀’小杨心智过人,前面一战中,‘一脚毙酒疯,一刀杀剑狂’更让我们见识了‘快刀’小杨的刀究竟有多快!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辆宝车价值百万两黄金,而敝门正缺钱花,也不敢贸然得罪‘快刀公子’你杨大侠了!”

  “错了错了!这里只有一个‘快刀浪子’,可没有什么‘快刀公子’。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武圣门’门下倒有一位‘公子’的,可是人家叫‘追命公子’,比我身份贵多了,也厉害多了!我也不是什么‘杨大侠’,现在‘大侠’叫滥了,还有人脸皮比天还厚,竟自称什么‘巨侠’,手下一帮无知之徒,还跟着捧臭脚,听着瞧着,能让人把隔年的年夜饭都要吐出来!那可真是一代人的‘偶像’了——大家见了纷纷呕吐的的对象!因此,你若要捧我,最好换一个词儿。而如要念苦经,去处最好是庙里……”

  “你既不识抬举,我们只好无礼了!”红鼻龙公讪讪道。

  “哈哈,想不到你们刚才的‘彬彬有礼’就是放出一筒杀人蜂、一群毒蝴蝶,十几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

  “如此‘有礼’,实不敢当!”

  ——事后,苏我赤樱对小杨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小杨诚恳地问。

  “话多。”

  苏我赤樱道:“一个人话多,就不像一个英雄、一个侠客、一条好汉了,倒有些像无行油子、浮浪子弟、卖药骗人的混混儿了!不能不说话,变得深沉一些?”

  小杨道:“我不能。”

  他见苏我赤樱正望着自己,似有所询,便解释道:

  “我如不说话,便会想起许多事情,许多我不愿想的事,那些事里有太多太多痛苦。”

  “我只有不让自己静下来,才暂时忘记那些……痛苦。”

  有一天,卓飞飞问小杨:“你喜欢说话。你可记得你说话最多的一次是哪次?那次你共说了多少话?”

  小杨沉默了一下,答道:

  “‘护宝车’一役,遇上‘百毒门’两大长老:‘毒郎中’丁陀荣与‘北邙狗’红鼻龙公。”

  “那次我在一个时辰里说了九千九百六十三句话,杀死了六百六十一只‘杀人蜂’、四十八只毒蝶,打飞了十九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又以快刀斗了三百四十一招。”

  卓飞飞诧异:“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小杨:“因为我挨了‘剑狂’一剑。”

  他说:

  “我如不拼命说话、数数字,我便会被剑伤痛得坚持不到你与韦前辈赶来!”

  他淡淡地道:

  “如不那样,我也许早倒在‘毒郎中’的‘摄魂虎撑’或‘北邙狗’红鼻龙公的‘挎虎篮’下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6-07
  十





  巴盖天、原不怕终于踏入了吴婆娑练功的密室。

  随两人同来的六个快刀庄弟子竟没一个走出吴婆娑布的阵。

  两人踏进吴婆娑练功的密窒,也自是神色凝重。

  ——他们发现以他们的内功修为,竟也隐隐有遭了暗算、中了毒的感觉。

  密室内,围在吴婆娑周身地上的七七四十九支红烛俱烧得只余寸把长了。

  烛光摇曳之中,只见吴婆娑脸上插着七支金针,针的黑影幢幢,映在吴婆娑脸上,显得诡异之极!

  吴婆娑脸上似笑非笑,状若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地盘坐于烛光之中。

  插在吴婆娑脸上的七支针,竟都在跳动!

  而最诡异的是吴婆娑并不开口,室内却响起一个女人阴恻恻的声音——

  “好!好!想不到你们都来了!巴竹儿,原敬孟,老身把我儿断雁托付你们两位照料,你们照料得真好:不但怂恿他去杭州夺金公公的财宝,还勾结了‘百毒门’的林金手以追杀叛徒为名,‘误伤’了断雁。以‘寒金丸’‘失神丹’之毒混合、让人生不得死不得,你们两人的心肠也忒毒了!……”

  “你,是人是鬼?”

  巴盖天叫道。

  他虽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但脸变白了!

  “哼,装神弄鬼,可唬不了我!”原不怕冷冷道,“老夫练了半辈子‘造墓砌坟刀’,难道还会怕鬼?”

  原不怕嘴说不怕,但他的手已握紧了刀。

  ——瓦刀。

  原不怕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浮起,如纵横游动着多条春蚓。

  这时,环绕吴婆娑身边的红烛的火忽暗了下去——

  烛火将尽!

  烛火将尽。

  恶斗将临!

  既然有人已叫破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人是鬼,这场恶斗免不了!

  烛火一耀而暗。

  四十八支烛火俱被刀风扑灭,还余一支烛火在吴婆娑身后晃了一晃,还未扑灭。

  烛光之中,只见巴盖天身子跃起,向吴婆娑一气发出了九刀。

  “一刀九影、九刀断魂”的九刀。

  原不怕的身子则急旋。

  原不怕的身子像一道旋风旋向吴婆娑。

  原不怕的旋风也闪着乌光。

  那是他的瓦刀。

  铁瓦刀。

  “造墓砌坟铁瓦刀!”

  双刀合壁。

  上下交证。

  不管是人是鬼,且把这魔女做了再说!

  没有了这满身扎针的魔女,看还怎么弄鬼?

  ——这是“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和“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的同一心思。

  因此他们出刀。

  全力出刀。

  一刀毕命。

  ——对麻烦事,人们都巴望能及早了结。

  一天能了结的不拖第二天。

  一次能了结的,不放第二次。

  一刀能了结的,当然也不想留在第二刀了!

  可惜,人算,总不如天算。既称得上麻烦,又怎会一下子能了结?

  只见吴婆娑身形一长,长身而起,一起身侧急旋而舞,舞中全身所扎的金针俱激飞出去,晶亮一片如网!

  网,拦住所有砍过来的刀!

  “八面威风”巴八与“见刀比刀”原六心里都叹了一口气:

  这魔女使的似是“大罗天仙刺天绣地针”中的“残山剩水开谢花”针法。

  如这魔女是昔年名扬武林的“针神”薛大娘的传人,那麻烦不但小不了,将会更大!

  ——武林中谁人不知四条眉毛的大侠陆小凤,最麻烦的一案是破“绣花大盗”?

  ——一个连“针神”薛大娘的针法学都没学过,在薛大娘眼中针法还根本没入流的男子,也能一针“绣”出两个瞎子来,如果是薛大娘的传人,又是心灵手巧、轻功出众的女弟子呢?

  事后,“八面威风”巴八爷与“见刀比刀”原六爷才知自己错得有多厉害!麻烦并不是这“玉笛魔女”带来的,而是另有其人。倒是这“玉笛魔女”吴婆娑救了自己一命!

  世上的事,有些出人意外的变化,瞠目结舌的结局,绝非人所能事先预知的。

  ——便连聪明如诸葛也不能。

  “八面威风”巴盖天劈出那几刀,看似全力施为,实是留了一点后手。

  ——所谓一点后手,就是十分功力中使了两三分。

  “见刀比刀”原不怕更绝:他只是游身急旋,事实上庄根儿就没出刀。

  两人心中都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魔女”吴婆娑,而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

  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才是劲敌!

  所谓江湖总是老的辣。老江湖看事行事,那眼力,那心计,那手腕,江湖上新出道的晚辈,那些只知冲冲杀杀的后生,是根本没法比的。

  巴盖天与原不怕一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就知另有高手在侧。

  甚至还在两人没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两人就已预感到有一个高人在暗中暗算自己了!

  ——否则,怎么会张甲李乙王丙赵丁和董戊薛己六人先后莫明其妙倒下去呢?

  ——否则,怎会两人有一种大祸临头、大难到来、大敌当前的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不安呢?

  因此他们都留了意,留了心,留了神,留了力!

  他们要对付劲敌!

  大敌!

  他们一辈子也没想到,他们要对付的这劲敌竟会有如此之“劲”!他们要对付的“大敌”会有如此之“大”!

  如他们早知是遇上这样的劲敌、大敌,他们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事实上他们不知。

  不知,无知,才会不惧、无畏!

  于是他们出刀。

  他们出刀,先杀了那练功初罢、碍手得脚、形踪诡秘、神秘鬼鬼的小魔女,并把这房子毁了再说!

  于是“八面威风”巴盖天使出了他秘而不露的“倒行逆施刀”!

  “见刀比刀”原不伯也使出了他的绝技:

  雷魔刀。

  ——他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出大雷霆劈出:

  先劈人。

  后劈屋。

  但这时,一个人先出了手。

  这个人出了一刀。

  一刀,把“八面威风”巴盖天与“见对比刀”原不怕的刀法全破掉了!

  破两人刀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英姿飒爽、明慧绝伦的女人!

  这女入从天而降,从空而幻,自风而化,自地而显。

  这女人仿佛是无中生有,从风、光、空、气中幻化而出的。

  这女人且极美。

  这女人一出现,如一轮明月现于暗夜庭中。

  即使黑屋也充满了光明。

  这女人现身,以曼妙的身姿,施展了一刀刀法。

  ——一刀不但巴八与原六,便这世界上一万个刀客也无一个看到过的刀法。

  这一刀似乎是很随意的一飘、一扫。

  又似乎是很艰深、很繁复、藏着千千万万个变化、藏着千千万万个心意、意力、思维的一刀。

  这一刀至轻,至柔。

  但又至猛,至刚。

  这一刀一飘一划而过,刀所到之处,不过数尺!

  但这一刀如水银泻地,无处不至!

  这一刀一出,“八面威风”巴盖天的“倒行逆施刀”便再也“行”不起去、“逆”不出去。

  “八面威风”巴盖天忽像给人抽了筋、放了气一样蔫了,萎了,没精打采、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是刀,刀已钝锈!

  ——如果他还算是人,人虽在,魂已空,心已死!

  巴盖天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道:

  完了完了!算了算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刀法!如此天人合一天从人愿天意如环的人与刀!一切争王争霸钩心斗角明算暗计乃至逆水行舟力挽狂澜倒行逆施,都不过是火上之雪、水上划迹而已!我还有什么争头什么斗头?这一刀无始无无终无起无落,如羚羊挂角,水花镜月,叫人无迹可寻,无处着落,又如何拦得、架得、格得、击得?

  我这“一刀化十、十化千、千化万”的“倒行逆施刀”便化为万万刀,也无法破她那石光电火、一间即逝、涵天复地、如天地宇宙漫漫无际无始无终无极无向的一刀!

  罢!罢!罢!

  至今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唉!唉!

  早知如此又何必那样熬打精神七辛八苦马上安角蛇下添足地空忙大半辈子呢?还不如早点越年纪轻时早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无争无求、有空有闲地过过平凡日子……

  唉——!原来东邻的凤儿对自己倒挺知心着意的,凤儿人也俏手也巧——如果那时娶了凤儿,现在该有孙子了吧……

  唉……唉……唉……

  巴盖天这样想着,心中只有叹息,他的目光顿黯淡了下去,身子顿萎靡下去,变得背也驼了,肩也塌了,脸上的肉全耸拉、松弛下来,眼窝也变得明显起来——他一下老了、衰了、失去了神色……

  ——这人已败!

  ——彻底已败!

  这人剩下的,就是加何找一个旯旮角落、荒村僻野、孤寺小庙,打发自己唉声叹气的残生。

  ——这是“玉笛魔女”吴婆娑看着巴盖天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外号。

  “八面威风”!

  ——不过现在,他连气都没有了!还哪来的风?

  (这使她惊然一惊,相到:一个人如没有了气——不管是志气、豪气、小气、恶气……这个人便活着,也是死的了!我可不能无气!我可一定要有气,要有气节,气势气概!我要做个气壮山河、气吞四海、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杰!女豪杰!)

  (正是这一点志气,使“玉笛魔女”吴婆娑后来成了叱咤风云、扬眉吐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名扬西域的女霸王。——详见拙著《碧剑风雷笛》。)

  原不怕见这女人施展了那一刀,他道:“我败了!”

  ——他是咳着嗽、吐着血说的。

  这女人一刀一出,便把他的“雷魔刀”破了!

  他那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大雷霆劈出的雷魔刀,第一刀才劈出,便给这女人的一刀给划了回来、挡了回来、逼了回来!

  这女人只一刀,便把他还未发出的七十一刀俱封死在他体内、毁灭在他体内、压炸在他体内,炸得他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

  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如此,叫他还能怎么打?怎样比?

  如果他的刀是雷,这女人的刀则是闪电!

  雷,又怎快得过电?

  雷声虽猛虽大,又怎及无声的闪电来得犀利、锋利?

  闪电,连天都劈得开、黑暗都劈得开,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它?

  他不认败、不服输,又能如何?

  原不怕得过方生死真传。

  原不怕习过“刀劫神功”。

  原不怕对刀术刀法的造诣,以三十年的潜修静参,实已到了相当的境界。

  正因如此,他更看得出这个女人这一刀的厉害。

  在他看来,这一刀已到了“圆”的境界。

  这一份境界,恐不但被方谷主列为门墙的“大劈山”轩辕昆仑与“无影刀”薛泪犹有不及,便方谷主本人,怕也未必达到!

  原不怕外号“见刀比刀”。

  他的外号一则说他对刀技的痴迷,已到了把世上一切刀法:包括屠刀、剃刀、菜刀……都看作刀技来参用刀法的境地,另外则说明他的善于比较、选择。

  他知道什么是优?什么是劣?何为弱?何为强?怎样才能克,怎样才能反克……

  他的判断力是一流的。

  ——既然如此,一个人明知自己不敌、不能克敌制胜,他还怎会再打?

  ——他便是想打,又哪来的勇气、信心?

  ——而没有勇气、信心,又哪来的力量?

  “玉笛魔女”吴婆娑一看到原不怕“软”下去、泄了气的样子,便知这人也无斗志了。

  ——这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会忍气吞声,忍得一时之气,以谋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这是一个枭雄人物!

  ——这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是再也不会出头的了!

  而在这位天人一般的人物那天下至强至妙的刀法前,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有这“见刀比刀”原不怕的出头之日了!

  ——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

  时也,命也,势也,运也。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但勇武如飞将军,一生也只有以悲愤自杀,郁郁而终。何况许多人虽“心比天高”,奈“志大才疏”,怎不“命比纸薄”呢?

  这又让吴婆娑明白了一个道理:激流勇进,击楫中流固是豪迈入生,但明知是“挟泰山以超北海”这类不能做的事,也还是要有激流勇退的豁达。

  ——而世上,激流勇进易,激流勇退则难矣!

  “玉笛魔女”吴婆娑见这女人一刀便破了“快刀庄”两大主脑人物巴八与原六的刀法,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列名第六、第八的两大弟子原六与巴八,那曾“八面威风”、“见刀比刀”的刀法,在这一刀面前如萤火之见明月、抔土之比高山,顿知这女人的刀法是何等高绝高妙了!

  ——这乃是天下第一的刀法!

  ——这样的刀法,便是幽冥教“鬼帝”“鬼后”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教法王”也破解不了!

  ——在这样的刀法面前,《幽冥宝典》所列的种种邪法秘技魔术,都形同虚设了!

  ——不拜此人为师,更等问时?

  想到这,“玉笛魔女”吴婆娑顿向那女人盈盈拜了下去: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还请前辈……”

  吴婆娑话还没及说下去,被那女人一把扶起,截住笑道:

  “这位妹妹切莫如此称呼,把我给叫老了!”

  那女人扶起吴婆娑,打量了一下,赞道:

  “妹妹真美。”

  “我姓水,叫水明月。”

  一个人的面貌变化有多大?

  当小杨、伊豆豆见到水明月后,才知眼前这个明丽如天仙的女人,便是昔日脸皮糙黑、荆钗布裙、其貌不扬的“阿华的师婶”。

  而“阿华的师叔”在老栈内换回服饰,去了化装相见时,竟是一个儒雅潇洒的文士。

  从伊豆豆嘴中,小杨才知道,原来这“阿华的师叔”叫柳虎候!

  柳虎侯,是刑部的一个名捕。

  小杨顿想起若干年前,在北京西山秘魔崖上与蓝衫人相会的一幕。

  “……如果数年后六扇门中有个挂名捕快,时隐时现,四海追踪巨寇大盗,名叫做柳虎侯的。那便是我了。但你只须记在心上,切莫对世人说起。”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的蓝衫人。

  也就是当年的“捕王”韦不凡。

  柳虎侯,这是一个武林中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这名字,从现在开始将驰名武林了:

  因为韦不凡水明月夫妇将护送宝车与伊豆豆姐妹去刀帝谷。

  “我们将会会刀帝谷方谷主。”

  这句话虽轻描淡写,但听在小杨耳中也还是如雷贯耳——

  时至今日,放眼天下,又有谁曾说过这一句话?

  会会刀帝谷方谷主。如不是身负绝世武学,别说会会方谷主,便进刀帝谷也难!

  对此,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我们夫妇既在刀帝谷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快刀庄旁,经营这聚福客栈多年,如不去向方谷主说明一下,怕他会有所误会。再说我们与方谷主乃是故人,多年不见,这次会会面,也是应该的。”

  ——原来当年韦不凡水明月“诈死”遁世之后,一直隐在这刀帝谷外,开着这一家“聚福客栈”!

  韦不凡则道:“已与方谷主通过气了,自有刀帝谷弟子带着进谷。巴八、原六的事虽由拙荆代为出头料理了。但当否,还由敖庄主把他们带到方谷主处,由方谷主自定。”

  小杨听着韦不凡这样谦和平易地说话,心下不由抑住一阵激动翻腾:

  这个绝世刀神,身负天下无敌的刀法,为人竟自抑若此,如此谦和,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如此器藏,方可负这绝世刀法,允称真正刀帝!

  “另外,”仿佛看出小杨心事,韦不凡向小杨深深看了一眼,微摇了一下头,示意小杨不必多言多礼,微笑着说:“方谷主听说世上出了一位‘快刀浪子’,刀法不俗,也正想一见!”

  小杨向韦不凡深深行了一个注目礼,把千言万语、无限敬崇注入这一目之中。两人莫逆于心地微微一笑,交流了以前的一切。

  小杨随后挠着头苦笑道:“方谷主一定想不到我会挂着彩去见他!嘿,嘿,这些日子来,我好像挂彩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刀各在腰。”

  小杨坐在车上,如此漫吟。

  “喂,好像是‘行人弓箭各在腰’。”伊豆豆在旁道。

  “我说的是眼前景。”小杨回话道。

  “那也没有弓啊!这里好像都用刀的……”伊豆豆张目四顾道。

  “我这不是?”小杨从腰中囊里掏出一把弓来。

  ——那是一把小小的桑弓。

  伊豆亘见状,白了小杨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吴婆娑问水明月道:“大姊,你说今天红花毒尊、百毒门、‘士中仙’还会来吗?”

  水明月道:“不但他们会来,便‘风花雪月’也一定会现身的。不过刀帝谷主既已允应了可进谷,这一切,自会有刀帝谷弟子沿途照应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前面有人叫道:

  “不好,有毒蛇拦道!”

  吴婆娑循声望去,在前面路上果然有群蛇蠕蠕而动,游满了山间小道。

  ——来的,还是来了!

  十





  “这是五毒奇阵。”

  吴婆娑道。

  她看到了五个身穿彩衣的异人,各领了一队人依序占了五个小山包。

  只见一个秃顶大头、脸上似生三只眼的彩衣老人居中叫道:

  “百毒门彭长生在此,你们识相的,留下宝车美女……”

  他话未说毕,却听一人尖声笑道:“不知羞!不知羞!谁封你做的门主?令牌还在我还里呢!”

  ——这人手里晃着的,正是“百毒门主”的令牌。

  这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捷若猿猱,在山间树林间把身一现,又已飞到了另一棵树上,随后身子一闪,不见了。

  彭长生脸顿发黑了,叫道:

  “再不识相,我要下令毒蛇伤人!”

  彭长生这一说,只见独目人林金手举起了一管短笛。

  笛声一起,群蛇便出来伤人。

  这时吴婆娑向水明月道:

  “大姊,我用笛音乱他‘控蛇令’。”

  水明月说:“不必。刀帝谷已做好了破‘百毒门’‘五毒奇阵’的准备,让主人出手吧。”

  吴婆娑问:“他们人在哪里?”

  水明月说:“你看,山上那锯树的两人……”

  吴婆娑顿向山上望去。

  那是两条虬筋栗肉、身高丈二的大汉。

  两条大汉合使一把大锯,锯一棵大树。

  两大汉锯得富有节律、平稳。

  两大汉的身体、锯刀,随着拉锯而产生了一种极美的韵致。

  ——就像舞蹈。

  “他们是专门锯树等百毒门的?”

  “不。他们在练刀。”

  “锯树也在练刀?”

  “刀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山包上笛声急起。

  群蛇开始向前窜出。

  两大汉站起身相视一笑,拔刀。

  刀拔起。

  树倒。

  树向山道群蛇砸去!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而落。

  群蛇血肉横飞、惊起,乱窜。

  但两大汉已从天而降——

  两大汉出刀。

  刀如闪电。

  原来两大汉刚才锯树的刀竟是各自一把锯齿刀!

  刀飞舞。

  蛇虫纷纷身首两截。

  刀过。

  蛇虫为之一清。

  两大汉收刀,豪笑道:

  “百毒门主,如有佳兴,可来谷中分一杯蛇羹。”

  “这两人好生神勇。”伊豆豆赞叹。

  “那是敝门两个师兄。十师兄唐亮,十一师兄冯刚。”

  这是骑马在旁的敖断瘫在介绍。

  话音才落,只见一片嗡嗡营营之声和振翅声,轰轰如雷而至。

  ——各种能飞的毒蜂毒虫毒鸟毒蝴蝶,俱向车队扑来。

  这时只见唐亮与冯刚长身而起,飞扑空中。

  空中顿现出闪闪的刀光。

  这时,只见一人飘然而出,来到了山包上。

  ——那人赫然是韦不凡化身的“柳虎侯”。

  韦不凡朗声道:

  “百毒门虽行事立帮以邪派为宗,但在上代门主上官北手中,还是做了不少好事。彭长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要再令无知蛇虫毒物枉丧其生了!还是收手吧!”

  彭长生怒道:“你这穷酸,要你来多管闲事?”

  韦不凡微笑道:“彭门主忘事真快,可忘了昨天,土地庙之事么?”

  彭长生不由一呆,道:“是你?”

  韦不凡叹息道:“唉,念你练这毒功也不易,还是回去吧!”

  彭长生还未及说话,却听一人阴阴道:

  “你休多言,便彭长生答应,我也不答应。”

  那人闪着贼亮的独目,黑苍的脸显出桀骜不驯之色。

  那人正是金林手。

  韦不凡又叹了口气,笑道:“看来世人健忘多矣。林长老难道也忘了昨天令牌叩头之事了?”

  林金手昂头道:“今日不同昨日,你无门主令牌,我还怕你怎地?话说回来,今日便令牌还在你手,我也不跪了!我自作大事、成大业,为何向这区区一个令牌屈膝?”

  韦不凡闻言,正待开言,却听一个人大笑道:

  “韦前辈何必费此苦心?让我来度他们超生吧!”

  随说话声,又一个飘然而至。

  那是一个被发行者,腰插双刀的披发行者。

  韦不凡见状,一叹,退下。

  “这位是谁?”伊豆豆问。

  敖断雁在旁道:“那是敝四师兄了一,是个苦行的行者。”

  行者了一面对“百毒门”五大高手道:

  “你们有什么厉害的毒物只管放出来伤我,如我被毒死,‘百毒门’要夺宝车也好、抢美人好,我刀帝谷再不过问,自有别人来收拾你们。如我侥幸毒不死,就请诸位收手!否则,休怪贫僧要开杀戒!”

  “毒郎中”丁陀荣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罗嗦,要放就放,不放就滚。”

  “好,难得有人肯将身试毒,我先放。”

  麻沙拔开了一管竹筒,从中爬出一只色彩斑斓、闪着娇艳之色的蝎子。

  蝎子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驼子麻沙一拍地,蝎子急游,窜上行者了一体肤。

  蝎子身子一抖,将尾针插入和者了一体肤。

  行者了一眉也不皱,大笑道:“好!你,你们还有甚奇毒、毒物,也一并只管放出!”

  他手指所指的,是其余四个百毒门高手。

  四个百毒门高手见状,也不客气,各自取出了毒物:

  火蜈蚣、蓝蜘蛛、四须壁虎与一支五色菊花。

  取出五色菊花的是红鼻龙公。

  红鼻龙公道:“我这‘五奇毒葵’形似菊花,一旦用火熏燃起来,将放出五种奇毒,令人目盲、耳聋、寒症、热毒夹攻,还有奇痒足以痒死一村之人,请和尚小心……”

  林金手喝道:“放就放,这狂僧,毒死活该!”

  ——于是,红鼻龙公打亮了火石火刀,五奇毒葵顿冒出一股白烟,把行者了一罩住……

  “唉,世人为何这样残酷……”

  伊豆豆不忍再看行者了一抗毒之状,低头叹息。

  “生活本就是残酷的。”小杨一目不瞬地注视着行者了一抗毒的情景,目露钦佩之色:“难得的是如了一师父这种‘我不人地狱,谁人地狱’的侠者!世上侠者多一些,邪恶便不会如此猖獗!生活,也就不会那样残酷了。”

  苏我赤樱则合掌低祷:“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早点让了一师父抗毒完毕功业圆满……”

  她也不知念了多少声,忽听吴婆娑松了一口气:“好了。”

  大家不由俱向行者了一望去——

  但见行者了一身上毒物纷纷跌下,一动不动,那株“五奇毒葵”也已熄灭。

  行者了一脸黑如铁,汗下如浆,双眉紧锁,身体虽如铁铸铜浇一般不动,但全身肌肉如铁鼠游动,急行不止。

  行看了一忽拔刀在自己腿上各扎了一刀,又割破了双手中指——

  每个刀口处顿有一股黑血流出,血色初时其黑如墨,至后来渐流渐淡,最后血色有了红色、由紫红渐化为殷红……

  “好了!”行者了一身子一抖站起,说来也奇:他身上竟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行者了一目光凛然,望向百毒门五大高手:

  “请,请诸位让道!”

  “百毒门”的五个高手,脸色俱变了一变——

  红鼻龙公脸色发败:“了一神僧果真了得,我红鼻龙公自是无话可说。”

  他率领一队徒众率先退了出去。

  林金手脸色阴郁,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彭长生中间第三只眼睛深锁,脸沉如水。

  “毒郎中”丁陀荣脸色发青。

  驼子麻沙脸红如血,看了看另三个,一跺脚道:“平时凶,这会儿怎么不动?我……”

  地话还来说毕,只听“毒郎中”丁陀荣叫道:“只有战死的百毒门长老,没有后退的百毒门——”

  他话还未说毕,只听彭长生、林金手怪叫一声,向行者了一扑出。

  他们这一动,陀子麻沙与“毒郎中”丁陀荣也都向行者了一扑去。

  行者了一见状,目中神光暴长,双刀一展,刀如猛虎,向百毒门四大高手迎去。

  一见行者了一的出刀,小杨叹道:“百毒门新门主要姓龙了。”

  小杨脸上有恻然之色。

  十





  百毒教一关已过去五十多里路了。

  小杨脸上犹有阴郁之色。

  小杨两眼望着车外,目光有些发直。

  伊豆豆见状,不由把她的小手伸出,在小杨眼前晃了一晃。

  小杨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放心,我两眼还看得清,人也没发呆!”

  伊豆豆闻言,不以为忤,笑道:“人家就是不放心,怕你成呆子。”

  小杨扭过头看风景,只当没听见。

  旁边吴婆娑见状,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又过了一段路,伊豆豆问:“喂,你那弹弓是干什么的?”

  小杨看了一眼伊豆豆,脸上忽有了笑意:“那是给花园里的佳人,弹情书用的。”

  伊豆豆听了,咬住嘴唇,发了一会呆,然后望向小杨道:“你看,我……”

  小杨闻言,想了一想,道:“我听过样一句话,叫: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伊豆豆听了,不以为然,向小杨靠近一点,道:

  “喂,这你就寡陋孤闻了。要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几位名女就是因偷而出名的。偶尔一展妙手空空之技,大则可救世济民,扭转乾坤,定邦国之兴亡;小至造就美满婚姻、一生幸福,这又何尝不可?”

  “愿闻其详。”

  “第一是美女嫦娥。”

  “这人你就不要说了。”小杨打断伊豆巨话头,眼中现出不屑之色:“嫦娥虽美,但她自负美貌非凡,不苟言笑,孤高自傲。英雄后羿弯弓射九日拔剑除六害。娶她为妻,对她爱怜备至,她对他却冷若冰霜。西王母因后羿造福天下,赐不死药一颗,结果嫦娥以为自己才配青春永驻,便偷吃了。这人虽飘然上天,成了月中仙女,但自私之极,又有何美可赞?”

  小杨说到后来,言辞不由激烈起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顿了一顿,让失态的神情平复一点,淡淡道:“这人虽美,但自私得失去了一切朋友,结果成了孤独一人,寂寞千秋,这也算是她的报应。李义山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当是她后来心情写照了。”

  伊豆豆听完小杨之言,这时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这人就算不算。但如姬呢,如姬她窃虎符以助信陵君,既助信陵君抗暴秦、救赵国,又报信陵君帮她报父仇之恩,算不算深明大义?”

  小杨点头:“嗯,这人算是个侠女!只是她当安厘王宠妃,这一点不好。——以天下之大,好男儿有的是,又何必挤进女人堆里抢一个昏庸之王呢?可悲!可叹!可惜!”

  伊豆豆闻言,咬了一咬嘴唇,毅然道:“好,这回讲一个自己作主,以求真爱的。”

  “汉时两朝元老贾充有一个女儿,爱上了一个管杂物的小官韩寿。她为了让父亲同意这门婚事,便把皇帝赐给她父亲的由西域月氏国进贡来的上等香水偷给韩寿,叫他洒在身上。贾充从韩寿身上闻到了香水,追问女儿。女儿便坦然相承偷香给韩寿是因为相爱,使得父亲只好准许她嫁给韩寿。”

  小杨听了,笑道:“噢,原来是‘偷香’的典故。”

  见小杨不置可否,伊豆豆道:“还有呢,红线盗盒……”

  她正想说下去,却听敖断雁道:“已到红花集了,请各位下车,用餐。”

  吴婆娑闻言,秀眉一蹙,道:“‘红花集’,这地名不太好。”

  苏我赤樱抬眼问:“吴姊姊,这可有什么说法吗?”

  吴婆娑似乎心神恍惚了一下,怔了一怔,淡淡一笑道:“不,也许是我多心了。我觉得这集镇,似与红花每尊有点联系。”

  ——红花毒尊?

  ——“土中仙”苗家?

  ——“风花雪月”四奇?

  被吴婆娑这一说,小杨不由心中一凛:“红花毒尊”防不胜防的“蛊术”、“土中仙”苗家的神出鬼没与奇门武功,还有“风花雪月”四奇的行事之诡、邪正难分。此行虽只剩下半天路程,但危机犹重!

  这时只听水明月盈盈笑道:“各位不必多虑,既然这是今天唯一打尖之处,我想刀帝谷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红花集打尖的地方是一家酒店。

  酒店紧挨着一家屠宰场。

  宰了牛、羊、猪,即可放在酒店做菜。

  冬天,进山的人在这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血汤,备上两斤干牛肉,放上套子狩猎;夏天,路过的人在这里喝一碗凉酒,来上一碟拌白肚、炒小牛腰子,可谓美事。

  因此,红花酒店的生意一向不错。

  众人坐下喝酒、吃饭,尽管留了心眼,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发现异样的,是收拾桌子碗碟的酒店伙计。

  当他拿起一只菜碗时,发现碗底里竟有一只小小的死蜈蚣。

  死蜈蚣旁边有一张小小的花笺。

  上写六字:

  “中蛊了,留人车。”

  听了伙计念了纸上六字,吴婆娑、苏我赤橙、伊豆豆、敖断雁四人同时倒了下去。

  水明月身形一掠,已如燕子抄水掠到了外面。

  她守的是三岔路口,进可攻,退可守,三面观照,居中策应,正是眼前这一战场中的兵家必争之地。

  韦不凡霍地立起,双目生威,一掠全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红花毒尊,还不显形?”

  他这一拍,酒店内六张桌子的筷筒里的竹筷俱被震飞起来。

  六八四十八双震飞的筷子从六张桌子俱向一人射去——

  那是一个玉白布衫的青年秀才。

  在地桌上还放着负笈游学的书篮。

  眼看筷子快射到青年秀才,只见这青年秀才一声冷笑,身形如风,飞出店门,落向天井,在天井里一落地,脚尖一点,身形又起,向屋顶上掠去。

  这秀才施展的竟是“瞬间千里”的绝顶轻功。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无量天尊!下去吧,你。”

  店上屋顶忽有起了两道刀光。

  青年秀才见状,身子一伏,向东邻屠宰场奔去。

  只要穿过屠宰场,便可入林上山。

  “快刀”小杨身形一长,想追。

  “不必再追,已有人等着他了!”屋顶上人道。

  屋顶上人跳下,乃是行者了一。

  屠宰场内,正自宰牛。

  一副硬木案板,四个伙计发一声喊,将半匹犹自热气腾腾的牛扔在案板上。

  黑乌乌的案板,排满着红红白白的牛肉。

  一股肉味随热气蒸腾。

  这老人坐在一张油乌乌的高凳上,穿着皮围裙喝酒。

  他呷一小口酒,在舌尖上滚上一会,才咽下。

  老人在品酒。老人胖墩墩的脸上,写着殷实的满足。

  者人眯缝的眼有着笑意。

  老人手旁就是一把刀。

  解牛刀。

  “老头,来一段。”伙计们这样叫道。

  这老人一笑,拔起两把解牛刀,敲出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来,竟也有些合着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变。

  老人便以袖一抹灰白的短髭上的酒滴,放喉唱道:

  “才上马齐声儿喝道,

  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

  祸来也何处躲,

  天怒也怎生饶?

  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老人的嗓子还挺管用,声音宛若一颗铜豌亘响当当硬梆梆亮堂堂,还透着股淳厚的悠劲,正如他喝的酽浓的老酒。

  “好!再来一段。”伙计们喝彩。

  老人也不谦让,张口又唱上一段:

  “客位里宾朋等候,

  记事儿撞满杴头,

  不了的平白地结为仇雠。

  里头教同伴絮,

  外面教歹人愁,

  到命衰时齐下手!”

  老人唱的是“中吕朱履曲”的散曲,前朝张养浩的词儿。

  老人唱毕,人站起,便提着解牛刀到肉板看摊着的牛肉。

  老人眼只一扫,便下刀解牛。

  他双刀齐下。

  只见他运刀如风,割、划、片、切、引、剔、挑——双刀刀光闪闪间,牛肉已一块块地割开,切开,引出骨头……半匹牛在眨眼间已成一堆堆一块块一爿爿一段段一坨坨大小相匀的牛肉。

  仿佛老人不是在片牛肉,而在划豆腐!

  老人最后“当”的一声把一对解牛刀一敲,敲出一声悠长的清音来,手一振,双刀钉在案板上。

  老人起身欲离。

  这时,一道人影如一道旋风旋至。

  这人影扑过山石垒的西墙短墙,蹴翻一只晒花椒标的铜盆,复落在东墙上,踩烂三条放在墙头上凉的小鱼,双足一点,便跃向屠场外、林子里。

  但这人刚从东墙上跃起,便有一道刀光飞射他背心。

  飞刀发出一声劲啸。

  这人忙将身子一晃,左移两尺,再向外扑。

  但第二道刀光一闪,贯入了他的身体。

  他顿落了下来。

  像折翅的纸鸢一样落了下来。

  发刀的,便是刚才双刀解牛、鼓刀而歌的老人。

  ——鼓刀老人!

  这个背着遮阳斗笠与伞、绾牛心髻,簪乌木簪,提着包袱与桃木剑的破袍老道,以桑皮纸包了一包酱牛肉,付了银两,准备离店。

  韦不凡看着道人的背影,忽笑道:

  “红花毒尊,你蛊倒了三四个人,就这样走么?”

  道人闻声,顿姑住了:

  “你怎么知是我?”

  “因为你太镇静、大不好奇了!”

  “无论谁见到三四个人倒下、六桌的筷子忽然飞起,一个人逃,众人拦,刀光一现,人即倒下……这一个个惊心动魄关目,都会为之惊、为之奇,随着这些事的发生、转移、变化而变化的。只有你在顾客中不动、不变。”

  “因为只有你才知发生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言之有理,看来我想不认也不行。”

  “不行。”

  “好,算你厉害。你想怎样?”

  “收回那四人中的蛊。跟我回杭州交差!”

  “回杭州交差?”

  “你大概忘掉孤山梅家坞那档事了!”

  “你是说‘铁梅堂’堂主梅素素死在本座的‘烈火离魂蛊’下?”

  “我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你带我回杭州交差,可你不是巴炼石。”

  “是的,我不是。浙省总捕巴炼石已战死栖霞岭一役。”

  “你既不是官差。那就无权提我。”

  “我有权。”韦不凡的话,除了在旁的小杨,众人听了不由都惊住,“我是刑部总捕房的,我应官点卯的时候,姓柳。”

  “刑部总辅房姓柳的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

  “刑部总捕房姓柳的,只有总辅头、京都捕神柳虎侯!”道人说。

  韦不凡笑:“我就是柳虎侯。”

  ——原来韦不凡就是“捕神”柳虎侯!

  众人恍然。

  “我经多方查证才查明,原来‘红花毒尊’是受倭寇收买,专来杭州作奸、盗大案的。‘红花毒尊’与其徒众十一人,共作案四十一起,其中先奸后杀的人命案十八起,各类盗案十三起。已缉拿八人下狱在押。唯红花毒尊与其徒‘毒胆秀才’蒋玉典漏网。”

  “刚才蒋玉典拒捕逃命,已伤在鼓刀老人柳铁瓦刀下。‘红花毒尊’,你见势不好,让弟子作替死鬼,自己想悄然而退,这一手可不地道!”

  那道人闻言,涩声道:

  “如果我是‘红花毒尊’,那就该跟你去销案了?”

  “不去也行,除非你自忖可凭你的虫儿蚕儿能敌得住我的刀,作生死一搏。今天你能赢得了我们夫妻的刀,恐再没人留得住你了。”

  “除此没有其他路走了?”

  “没有了。”

  “现在既然蒋玉典已抓,除了红花毒尊,云南‘红花宗’一脉的蛊门弟子,应算无罪吧?”

  “只要他们不犯事,那当然无罪。”

  “和捕门的人搭腔说话,算不算犯事?”

  “不算。”

  韦不凡——柳虎侯说到这里,淡淡道:“不过如有意掩护红花毒尊这奸杀人命达十八条之多的元凶大恶逃脱,那也是大罪。——七心道人,你想掩护红花毒尊逃命,那也是‘以身试法、自投罗网’了!”

  韦不凡这话一说,那道人肩一耸,急向外窜出。

  但他刚窜出,只见韦不凡举双手遥加控抓,道人顿给韦不凡遥抓着倒退了回来!

  ——“控鹤手!”

  ——这就是武林失传两百年后,被“捕王”韦不凡由于破一个掘墓案而发现秘诀练成的武林绝技:“控鹤手”!

  这时,一个人被遥加一掷,掷在七心道人面前。

  这个人的手脉、脚筋俱被挑断。

  这个人衣服已被一物划过、直露出了体肤。

  这个人的脸皮竟也被撕开一半。

  从未撕开的脸部看,是一个脸皮微黄、皮肤粗糙、专干下活的小伙子。

  从己撕开的脸部看,这是却是一个脸色白如尸骨、相貌阴鸷的老者。

  ——这人穿的服饰,不就是刚才发现碗底有死蜈蚣与信的那个伙计的服饰?

  当众人正在惊讶之际,一个女人已到了面前。

  女人以明亮如银月的眼睛向众人一笑:

  “这就是真正的‘红花毒尊’司徒登雷。”

  “我已给了他一刀,他再不会下蛊害人了!”

  女人摊开手掌,手中有几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玉盒:

  “解蛊毒的解药在此。我们有了解药,又有了红花毒尊师弟七心道人,不愁中的蛊收不掉、解不去。”

  ——那女人正是韦不心的妻子:水明月。

  韦不凡、水明月押了“红花毒尊”七心道人、蒋玉典等一干犯人与小杨等挥手而别。

  ——他们急着回杭州复命。

  红花毒尊这样作恶多端的恶人,待报案上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

  “斩立决。”

  “斩立决”的意思是不待“秋决”——不必如一般杀人放火的死刑犯,要到秋天才行刑让罪犯伏法。

  秋天,属金,主刀兵刑杀。刑部批决的死刑犯杀头之期,大多在秋。

  但重大死刑犯,可以“立决”。

  报上刑部后,马上批文斩决。

  韦不凡水明月临走前交给刀帝谷的第五大弟子鼓刀老人柳铁瓦与第四大弟子行者了一一个锦囊。

  韦不凡道:“你们把锦囊给方谷主,他自会安排的。也许借此可应一个劫。”

  韦不凡临走时握别小杨时,也塞了一张纸条。

  小杨找无人处打开,上写道:

  “欲学绝世刀法,须多观薛、轩、方三人刀技!”

  韦不凡、水明月定的再会之地是在京师。

  对能擒住“红花毒尊”,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

  “我和韦大哥(她竟称丈夫为大哥,此亦奇也矣!)都看出了这伙计就是‘红花毒尊’。这是因为第一,我们发现这伙计在发现死焕蚣时,神情、声音表现得过分了一点:本来死只把蜈蚣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第二是伙计在大惊小怪时,现出惊异的只是他的眼神、声音,而脸竟漠然不动,我们便发现他的脸上戴有面具。第三是他打开那‘红花毒尊’留的花笺时,还未看到字,已先把内容说了出来。他怎么会预知内容的?难道他有先知先觉之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信笺本就是他写的。如不是他写的,他就不会这样熟悉。因为即使是我们一块看一人写字时,尽管只有寥寥数字,但在事后要看着字照本宣科念时,也一定会再看一眼的。而当事涉重大事务时,更会细看一遍,怕出错。那么谁不怕念错呢?只有写字者本人。而如果办一件大事,其重要道具、重要的言辞,总是主谋人亲写的,这已成了常识。有了这多疑点——那么我们怀疑他就是‘红花毒尊’。也只有他是‘红花毒尊’,才可能同时下蛊毒倒四个,我们这一方功力最弱的四个。——因为他是伙计,他可以利用送饭菜的机会来选向哪一个人下手合适。至于七心道人与蒋玉典,这是明摆着的红花毒尊的同伙。——我们之所以选择现在这样的方式动手,是为了诱敌外出,各个击败,以免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店中旅客,也为了我们动手时可无所顾忌,不必投鼠忌器!”

  水明目最后一笑,托出她告诉大家这件事玄机的目的所在:

  “我们是做公的,自然心比诸位细一些,也多亏各位配合,才拿下了‘红花毒尊’这魔头。由此是想告诉一个道理:行走江湖,心要细,眼睛要亮。而要练上乘刀术,作大事(她凝目小杨)就要不惮麻烦,从细微处去入手,干细微处体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细谨,是成就大事的前提。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各位(她目注吴婆娑与苏我赤樱、伊豆豆)还望多加小心,珍重珍重!”

  ——这,算是她的特别留言。

  ——刀帝谷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和刀帝谷诸人站在一道山谷里。

  要不是谷口立着一块大石,刻有“刀帝谷”三个字,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刀帝谷。

  世上有帝王谷。

  也有恶人谷。

  ——帝王谷有萧王孙这样聪明绝世、武功盖世的旷代名侠所居。萧家本是帝王之族,富可敌国,势雄人众。帝王谷宅第连云,兵甲财宝无数。文臣武将、美女高士。说起帝王谷,让人联想到金碧辉煌的宫阙,花簇锦绣的苑囿,奇诡无比的阵图,真可谓神仙洞府,桃源岁月,山中甲子。

  ——恶人谷则有“十大恶人”:“不吃人头”李大嘴,“不男不女”屠娇娇……而最有趣的就是小鱼儿,由“十大恶人”从小就教以各种恶技恶术、“十恶俱全”却心底善良的小鱼儿。

  恶人谷虽无法与帝王谷比,但也有家居,店铺,洞府,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但这刀帝谷简直是一道荒无人烟的荒谷。要不是行者了一加以指点,告诉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住的是什么地方,二师兄“无影刀”薛泪住的又是什么地方,以及众人最感兴趣的刀帝谷主方生死又住哪里,言之凿凿,人们真以为是走错地方了。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在一个不像是刀帝谷的地方。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十三章 奇门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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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花雪月。
  玉树临风,花间把盏。踏雪寻诗,月下探梅。
  这是何等风流潇洒的事?
  风花雪月。
  五陵少年走马章台,美人如花,香随风来。雪腮度绿鬓,玉颜映春月。听琴讴曲,停杯赏舞,花笺题诗,索琴传曲,亦骚人墨客之所雅。倚红偎绿之余,及至干金买笑,灭烛留髡,伴云眠玉,虽为风流余绪,然也是许多男人所企盼的。
  有几个人不爱风花雪月呢?
  有人不爱风花雪月。
  至少武林中、江湖上,有人不爱。
  而当“风花雪月”代表一个组合、一股力量时,武林中、江湖上,肯亲近的则更少了!
  因为“风花雪月”,代表着神秘的杀手、剑士、身世、武功、情仇、暴富、死亡。
  天下有风。
  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力量。
  风在风洞——
  风洞,据说是天下之风放出来收进去的地方。风洞有大口袋叫风袋。袋口一张,则风出,袋口一收,则风收。
  但武林中,江湖上,人们怕的“风”,是一批武功奇高的杀手。
  这批杀手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平地起风。
  空穴来风。
  风说来就来,无地不可至,无所不可为!
  这就是这批叫“风”的杀手最可怕的地方。
  “砍头只当风吹帽”。这是绿林好汉、江湖弟兄放在嘴上的口头禅之一。
  对“风‘杀手来说,砍头就是风吹帽。
  当他们像“风”一样在某处地方出现,吹过去时,便有一个人的头像“风吹帽”一般被砍去了!
  被“风”杀手选定为刺杀目标的人,很少能逃得过杀的命运。
  ——即使他们躲到天涯海角,世上最偏僻隐秘的旮旯;即使他们躲到深宫禁城,世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也不能!
  因为谁即使再躲,也躲不开风的。
  连死人躺的棺材、埋的坟墓,也有风进去。
  ——事实上,“铁面财神”朱七爷就是躲在棺材里被“风”杀手杀死的。而“天王伞,地王枪,人王七星梭”宝大公子,北地三大镖局局主的总后台、身为大将军之子的宝庆,则是在自砌的“坟墓”里,被“风杀手杀头送终的。
  “风”,就是代表了“风杀手”这股神秘的势力。
  这股神秘的势力,叫做“风洞”。
  “风洞、花宫、雪天下、月亮船”。是武林中十大奇门中的四家。
  另外还有精于毒药的“海中村”、擅长易容的“变脸坊”、“土中仙”苗家、奇门遁甲之尊“时家”等。
  “风洞”的洞主不姓风,外号也无“风”字。
  武林中有名的美女风四娘、刀客“风郎君”、“风眼”等,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
  但他们都与“风洞”无关。
  “风洞”的洞主历代都无名字披露江湖。
  只有这一任才有了例外。
  这一任洞主姓戴。
  当年山阴王子猷,某日喝酒读诗,偶动相思一念,雪夜乘舟访问的,便是这戴洞主的祖先。
  但这位戴洞主戴先生并不住在郯溪。
  “五百年前是一家”。即使当年同姓同族同支乃至同一房中分出的同胞,历数百年变化,往往也成了天各一方的陌人了。
  但这也并不妨碍戴洞主承继他祖先的风流。
  尽管武林中,江湖上,能与“风、花、雪、月”四奇交往的人很少,但江湖上还是传出了两句关于“风”“花”四奇的口号:
  “老来风流是戴五,
  花魁娘子擎红灯。”
  老来风流,说的就是这戴洞主。
  他排行五,以排行名世。
  武林的“花”指“花宫”。
  “花宫”,不同于当年的“移花宫”。
  “移花宫”宫主姐妹与大侠燕南天、绝代双骄花无缺、江小鱼及“十大恶人”的故事,已隔得太远了。“移花宫”的武功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也早已失传。
  “花宫”是这六十年间冒出的一大武林奇门门派。
  就像没有人知道“风洞”在哪里一样,没人知道“花宫”、“雪天下”、“月亮海”在哪里。
  但“花宫”鲜花时不时在世上出现。
  “花宫”的鲜花和世上其它地方的鲜花并无多大不同。
  最多,它送到你的手里、别在你的衣襟上、插在你的门环上,或放在一只小巧玲珑的花篮里放在你的门口白玉阶上时,比别处的鲜花来得清嫩些、清新些、鲜活些、明艳些而已。
  也就是说,它比别处送的鲜花只不过少了一点灰尘,多了几滴露珠;少了一些枯竭的枝叶,多了几瓣花瓣、几个花骨朵而已。
  不同的不是花,而是人。
  送花的人。
  “花宫”送花的人都是女人。
  不管这女人是六七十岁的老媪还是十六六岁的少女,不管是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的女孩,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都有一点可与其他女人区别开
 “花宫”送花的女人都有一种清丽、清雅、清新、清朗的气质,让人感到清迈脱俗、清高超逸的出尘之美。
  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将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你是不是一定觉得心里很愉快?这样的花,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送这样的花给你,你是不是一定很开心、很乐意接受?
  但武林中、江湖上,这世上,有人怕这样的送花怕得要命。
  他们怕得要命,是因为送这样的花通常都表明要他的命——如果他曾做过亏负过女人的事。
  ——譬如赵钱仗着一张小白脸,又年少多金,还会几手武功,在诱好了张裁缝的女儿后又把那可怜的女孩卖到窑子中去了。

  ——譬如孙李带着一帮手下砸了白云庵的门强暴了美貌尼姑后还逼她还俗嫁人。

  ——譬如中了举人的周举人一脚踢开了跟了自己多年、贤惠的结发妻子,入赘中堂大人府当了二任新郎;或者土家吴财主强占民女小红,使小红羞辱之下跳了井或悬了梁……

  或者武林江湖中的采花盗与烧杀好淫坏事做绝的匪徒……

  这样的人如收到“花宫”送的花,那就是他已活到头了!

  紧随着花朵到来的,将是死亡。

  “花宫”的人杀了人,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一支花,一张纸,纸上所写的,就是死者生前的罪行。

  因此,人们都把“花宫”送出的花叫:死神的请柬。因为花中将会附一张纸,写着杀你的最后时限。它如写了“今日杀你”,那你就肯定见不到明日早晨的太阳了。

  人们把“花宫”杀人后留下的花叫“死亡之花”。

  人们习惯上把“花宫”与专为女人们报仇复恨的“红灯教”联系起来,称“花宫”是“红灯教”的变异。

  可不,当年“红灯教”不也是这样的行事方式吗?只不过她们用的是红灯!

  “红灯教”把红灯笼插到谁家的门上,三天之内,一定会有一个提红灯的女人,以高超的武功来取这一家家中该死之人的命!

  难道“花宫”一脉是当年“红灯教主”万俟明妙、“红灯女”上官飞雪所传下的“红灯教”分支?

  如不是如此,为什么“花宫”宫主“花魁娘子”现身江湖时,总在夜里,总擎着红灯呢?

  而今,“风花雪月”将齐现刀帝谷。既然连绝少现身武林的“雪天下”人物“满座衣冠似雪”和“月亮海”的“月亮船”也来刀帝谷,这阵仗,还小得了么?

  何况还有苗家。

  “土中仙”苗家。

  以地遁术的神出鬼没和一旦缠上对手不死不休而令天下武林头疼的苗家!

  如果这五大奇门都打宝车美人的主意,小杨与伊豆豆、苏我赤樱是否能带着宝车离开刀帝谷,就很难说了。







  小杨、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敖断雁五人坐车而行。

  鼓刀老人柳铁瓦与行者了一在左右相陪,唐亮与冯刚,一在前面引路,一在后面护卫。

  听说“风花雪月”与“土中讪”苗家已到了左近,如给五大奇门掳走一人或者拆去一根车辐、杀死一匹拉车的马,那“刀帝谷”丢的人就大了。

  一行人正向风雷洞出发。

  风雷洞是刀帝谷主方生死两大得意弟子之一的“大劈山”轩辕昆仑所居住的地方。

  风雷洞在刀帝谷“风雷瀑”侧,是“风雷瀑”的中腰。

  不要说在风雷洞听瀑布奔泻飞溅声,即便在老远,也自听到瀑布溅落的风雷隐隐之声。

  据说,“大劈山”轩辕昆仑练刀时,能一刀把中腰两丈的瀑布给拦住、格开!

  到风雷洞,必经枕流台、漱石亭。

  枕流台横伸向瀑布,似欲伸臂揽瀑布入怀。

  台广十余大。

  白上四周长满了挺拔的苍松翠柏。

  当人在台侧经过,看着断崖巨岩的石缝里那刚劲有力的松柏之根,虬结、扎根在石缝里,紧紧抓住山石不放,就会想到两个字:坚忍!

  面对这样的松柏,你能不为自己浑浑噩噩、稀松糊涂地混日子感到惭愧?

  小杨他们一行到达枕流台下,想不到会听到久违的江南丝竹之声。

  台上,正有人奏乐宴客、起舞侑酒。

  如此空山。

  如此空谷。

  前不巴村。

  后不巴店。

  是谁,竟有此雅兴,特来藉这青山十里、寒松百桃以飨高朋呢?

  一个著葛丝轻袍的高冠老人,相貌清雅,一部五柳美髯,迎风飘拂。此时正分杯敬酒,嘴里念念有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太白你诚我千古知友,当坐首席!”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有时,安能蹀躞垂羽翼?’鲍参军,你这诗写我三十年前雄心,当坐二席。”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哈哈,这恰好是老夫写照,‘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露,又何妨?’正是正是,喝酒还要问什么年长年少?谁不该喝?坡公坡公,你当坐这第三席……”

  他说至此,忽抬头道:

  “何方高人来此,请同喝一杯如何?”

  这话一说,便有人应道:

  “阿弥陀佛,贫僧了一,苦行修道,不敢有碍施主高致。”

  另一人则笑道:

  “我也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屠沽之辈、引车卖浆者流,恐有负先生雅兴。”

  答话的两人,正是行者了一和鼓刀老人。

  “既是修行高僧,且留下让老夫奉些素食山果,一聆禅佛真言。至于这位老大哥,所谓‘仗义每多屠沽辈’,‘英雄不问出身低’,还有两位壮士和车上的各位,如看得起老夫,也请一共赏光!”

  这样一来,这一行人便被全留下来了。

  高冠老人肃客就座,便有唇红齿白的娉婷女子,婀婀娜娜地为众人斟酒。

  老人身后,有二女一红衣一绿衫,一捧古琴,一捧棋具。两白衣女子,执拂、执扇。另有四五个妙龄女人,一个个明眸皓齿,正凝神贯注地吹弹着细乐。而七八个美女,正翩翩起舞。

  高冠老人以箸指着桌上茶肴笑道:

  “你们山东出生的圣人孔老夫子说得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吃喝方面自是马虎不得。只是老夫仓促之间,不及治菜,草率之处,让各位见笑了!”

  小杨细看这石桌上所陈,不由吃了一惊。

  这桌上正中正是孔府喜宴的第一道菜:

  “八仙过海闹罗汉。”

  此菜以鱼翅、海参、鲍鱼、鱼肚、虾、鱼条、鸡八种主料为之,摆在八料中间的乃是罗汉钱状的罗汉鸡。

  在孔府喜宴中,因此菜一上席便可开锣唱戏,故称“八仙过海闹罗汉”。

  这高冠老人以此案开头,正寓有一场好戏才开场之意,倒是小觑不得。

  这时却听吴婆娑笑道:“老丈真是有心人,这桌菜把山东名菜名点几乎配全了。”

  伊豆豆兴致勃勃点道:“布袋鸡、松鼠鱼、荷叶肉、锅烧肘子、九转大肠、黄焖鸭肝……哦,还有香翠酥!”

  鼓刀老人柳铁瓦大笑道:“两位姑娘还有所不知,最好的还是这‘泰安三美’。”

  “泰安三美?”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俱问柳铁瓦。

  柳铁瓦点头道:“对。自古有‘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的说法。这‘红烧白菜’、‘豆腐丸子’、‘沙锅豆腐’,老夫一闻味道便知是连水也从泰山带来的,委实难得。”

  高冠老人闻言,击掌道:“想不到老夫遇上美食知交了!还没请教各位名讳!”

  当下由鼓刀老人一一作了引见。

  鼓刀老人引见毕,笑道:

  “还没请教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高冠老人捋髯笑道:

  “老夫姓戴。‘老来风流是戴五’,说的便是老夫!”

  高冠老人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唐亮、冯刚双双拔刀欲起。

  鼓刀老人柳铁瓦在两人腰间,以指点了一点,把两个师弟先自稳住,随即起身一揖,长笑道:

  “恕小老儿眼拙,原来是名闻天下的‘风洞’洞主戴五先生光临敝谷了!”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此来,有何见谕?”

  行者了一则沉声宣了一声佛号。

  戴五见状,笑道:

  “不敢不敢,莫拜莫拜!风流如戴五,自然来此是看看美人,听听瀑声歌声,会会多才多艺、风流多情的薛公子薛泪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如看了称心,自然带几个美女,收几个弟子回去更妙。”

  戴五说毕,一举白玉杯,满饮一杯,放声大笑。

  戴五这一说,鼓刀老人柳决瓦仰天打个哈哈道:

  “好!既然戴先生有兴,且让小老儿拉两声粗嗓,抛砖引玉!”

  柳铁瓦从肩上褡裢里取出一对解牛刀在手,鼓刀唱了起来。

  当年访学屠龙技,

  半生闲置长太息。

  后来学得屠牛术,

  方得温饱治生计……

  柳铁瓦这回鼓刀而歌,与上回不同。

  只见他声发丹田,气冲霄汉,响遏行云。

  他这一唱,顿把戴五手下的群女吹弹的音乐声、山上山下的瀑声都盖了下去。

  戴五见状,叫道:“有壮歌不能无劲舞,姑娘们,起舞!”

  他一言发出,那原先奏乐的姑娘与跳舞、捧琴的姑娘俱身形一晃、一变,变出一种新的舞姿来,一起一伏,一进一退,恰应合了鼓刀老人柳铁瓦鼓刀而歌的节律。

  众女起舞,正好把柳铁瓦围在场子中间。

  这一舞,在场的小杨、行者了一和唐亮、冯刚俱看出这众女之舞,乃是一种武功,一种阵法。

  这一舞,顿把鼓刀老人鼓刀之歌给克住了!

  鼓刀老人柳铁瓦这样相持下去,即使走得回来,也将元气大伤了!

  就在这时,柳铁瓦长笑道:“俚曲俗词不足有累清听,小老儿还是敲两声刀声聊代歌乐吧!”

  他双刀一敲,顿敲出一种清脆、悠长的刀声来。

  刀声一变,舞女们不由呆了一呆,再舞时也变得舒缓起来,衣决飘飘,曼舞如仙。

  ——饶是如此,以小杨估计,鼓刀老人柳铁瓦如走回桌边,也非一时半刻所能做到。

  这时,吴婆娑站了起来。

  吴婆娑笑道:“见众姐妹舞姿这样漂亮,婆娑要学舞了!”

  她手执玉笛也起舞起来。

  她边舞边吹。

  吹笛。

  吴婆娑介入众女之舞,情势又为之一变。

  吴婆娑吹的笛极激昂、雄壮、有裂石穿云之慨!

  吴婆娑的舞姿优美,顿把众舞女比下去了。

  吴婆娑舞步快捷,节奏也快,她这一吹一舞,顿把众女的舞步给打乱了。

  众女虽勉强跟着吴婆娑的舞步,但一个个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秦王破阵乐?”

  戴五见状,惊道。

  他随即叫道:“琴来,待本座援琴助兴!”

  戴五安罢琴,长眉一扬,开了指。

  他弹的是铁琴。

  他的琴曲一起,小杨惊道:

  “天魔舞!”

  小杨的脸顿变了。

  他向伊豆豆、苏我赤樱道:“快闭塞耳朵,此琴此曲易引发你们的毒药禁制的痛苦。”

  “这些女子如会‘天魔舞’,事恐不能善了了!”

  天魔舞是一种舞蹈。

  天魔舞也是一种武功。

  天魔舞这种武功,是由魔教一位叫天魔女的公主所创的。

  这位魔教公主被封在峨嵋山神尼无根师太设的锁魔谷里,后被当时的武林第一美女、“白云剑客”方怀远的套子温黛眉救出。

  这位魔教公主便授了温黛眉“天魔舞”武学。

  温黛眉后以“天魔舞”武功诛杀了金碧城主田八方的妻子、荼毒武林为害天下的女魔头西门凤。

  温黛眉后出了家,成为了了神尼。

  ——这,是几百年前的武林秘史了。(见拙著《天魔舞》)

  后来除武林中“鬼斧”斑家的“老班底”三长老之一的文异武,曾一现《天魔舞》绝技外,《天魔舞》再也不曾出现过,在世上湮没无闻了!

  原来以为这《天座舞》与大侠燕南天的“嫁衣神功”、“移花宫”主等的神异武功一样从此失传,成为广陵绝唱了。不意今日又现江湖,又现武林!

  ——《天魔舞》武功乃魔教第一流武功。此舞一出,谁人能挡?

  见小杨闻琴变色,戴五长眉一扬,凤目中现出异彩来:

  “杨老弟知道《天魔舞》?”

  “在下曾见到过《天魔舞》开指十三行琴谱。”

  “杨老弟到过魔教?”

  “不。在下只不过在一位异人处曾偶见部分魔教经籍。”

  “这就对了!‘鬼后’并没骗我。”

  “‘鬼后’?”

  “‘鬼后’萨红袖传书告诉我,有一位姓杨的刀客进了刀帝谷,他知道《天魔舞》……

  “你特为此而来?”

  “虽然到此来是诸事辐凑,但找你正是最主要的目的。”

  “你不愿世上有人知道《天魔舞》武功?”

  “不,恰恰相反,我愿世上有更多的人能知道《天魔舞》武功!”

  戴五说到这里,双手四指一划,琴声顿在一声琤踪错落的金石之音中,嘎然而收。

  戴五站起,仰天长叹:“你说得不惜,我这一琴曲是《天魔舞》。但我只会此开指十三行,再后面是我自创的,但与原曲命意差得忒多,我聊以命之为《天魔舞》武功。”

  戴五长髯无风自动:“老夫为这《天魔舞》三十年来无时不在冥思苦想,既误尽青春,负尽韶华,又误了成就王霸天下的武林事业。后来自知以我辈之智,恢复《天魔舞》无望,才放任自己纵情声色,老来风流,以补三十年黄卷青灯之寂。想不到、想不到天不负人,今日终教我遇上杨老弟了!”

  小杨听戴五这一说,心知肚明:这是“鬼后”萨红袖的诡计。她知戴五在苦研《天魔舞》便以自己会《天魔舞》这一点来打动戴五,令载五截住自己。而今日枕流台之会,不意自己正巧说出《天魔舞》来历。这事无巧不巧,此时再欲表白自己不会就成了推托之辞,有意隐藏了!可是事实如此,又只能徒唤奈何了!

  这时只见戴五一挥手,把众舞女喝下了场,然后向小杨一拱手道:

  “杨老弟青年才俊,文武双全,老夫有意请老弟共襄盛举,成就我‘风洞’大业。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小杨苦笑着站起道:“前辈错爱,恐在下无能为力。”

  戴五脸色一变道:“杨老弟何必忒谦?莫非是看不起老夫?”

  “在下岂敢。实不相瞒,在下对这《天魔舞》也只见到过开指十三行,后面正谱也未曾见过。前辈非凡人物,识见超尘迈俗,在下何人,岂敢妄加评论?《天魔舞》武功,有神鬼不测之机,在下武功平平,才学浅陋,连管窥蠡测之能也无,岂能信口雌黄?”

  戴五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老夫想补全这《天魔舞》,是痴心妄想了?杨老弟决意是不帮我了?”

  小杨说:“在下纵有此心,也无此能。只好有负前辈所望了。”

  戴五负手向天,淡淡道:“这也没什么。老夫原想回风洞再研究《天魔舞》,既然此舞补全无望,不研也罢。老夫还是依旧风流依旧狂,还我旧时面目!”

  戴五说至此,把眼注定了小杨道:“老夫曾说过此来刀帝谷是为了看看美人,会会薛公子。如看了称心,带几个美女、几个弟子回去。杨老弟应不会无闻吧?”

  “前辈有言,不妨明说。”小杨沉声说。明知戴五此言,等若威胁,但事到临头,也只好任其自然了。

  戴五淡淡一笑道:“明说也没什么。只不过看中了这三个美女和这辆车子。老夫想来,坐在这辆金子做的车子里,有两个扶桑美女相陪劝酒,再有这位吴姑娘奏笛,一定是亚赛神仙了!”

  小杨脸色一凛,道:“前辈明知是在下护卫这两位小姐和宝车赴京,如此说来,岂不有意为难在下么?”

  戴五放声大笑道:“我戴五行事,自是风流自是狂,只要高兴别说为难个把武林小辈,便杀几个人,流几场血又能如何?”

  戴五负手独步而出:“江湖、武林,本来就与官场、商场一样,并无正义、公道而言。谁官大、钱多、实力大、拳头硬,就听谁的。你自认能与我‘风洞’抗衡,就出手吧!”

  戴五说至此,忽喝道:“风!”

  “风”字一出,周围周树林中,松树柏树树冠上一阵簌簌之声若有风穿行。

  从树枝上忽无声无息倒挂下一批身着与树叶一色的风衣杀手。

  这批杀手头下脚上倒挂在树上,如同一只只蝙蝠。

  这就是令江湖闻名色变的“风”杀手。

  “风”,来了!

  小杨剑眉一扬,正待应战,却听鼓刀老人柳铁瓦一笑道:

  “杨兄弟民来了刀帝谷,便是刀布谷的客人。刀帝谷怎会让人留难客人呢?何况敖十二师弟又报知了是乌衣道人推荐、谷主传言邀来的贵客,刀帝谷更有保护贵客不受惊扰之责!戴先生如再执意为难杨兄弟,那就是与刀帝谷过意不去了!”

  戴五一笑道:

  “老夫正有向柳大侠、了一神僧讨教之意。”

  这话一说,却听一声“呛嘟”之声。

  唐亮、冯刚已拔刀而起:

  “我们两人不才,先来领教先生高招!”

  唐亮、冯刚两把锯齿刀,对着三十六个“风”杀手。

  这三十六个“风”杀手中,就有十八个女子。

  这十八个女子原先捧琴执拂、吹弹弹筝、奉壶斟酒、曼歌曼舞,随戴五一声令下,俱成了杀手“风”!

  “风分雌雄。这是宋玉说的。老夫且以这雌雄阴阳之风演一曲《风廉舞》,试试两位的刀法!”

  戴五说毕,准备弹琴。

  但他手指还未触及琴弦,却听半空中一个声音如雷炸:

  “戴五难道真要同我刀帝谷为敌?”

  随说话声,一个身材魁伟如山的狮形大汉,肩披乱发,长一双金瞳大眼,敞怀,袒臂,肩扛大刀,大步踏上这枕流台,雄迈之极。

  这人跨一步竟有五尺之大!

  这人浑身瘦骨棱棱的,但骨骼巨大,骨节突出,大手大脚,给人一种一脚能踏塌一座台,一拳能打翻半座亭之感。

  这人目光炯炯,注定戴五:

  “我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一旦出刀,你知道你的‘凤’杀手还有谁能活?”

  戴五冷笑:“不试怎么知道?”

  来人大笑,摇头:“人都道戴五是个人物,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不知敌之强弱,贸然动武,是谓不智;不恤部下生死,意气行事,是谓不仁。大敌当前,不思报国,是谓不忠。为美人宝车而大动干戈,得罪武林同道,是谓不义。一人不智不仁不忠不义,即使勇如霸王,也难免核下悲歌、乌江断头。这些,聪明如戴五,怎会不想想?”

  戴五冷笑:“看来阁下就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先生了!——这些‘风’本是我把倒毙街头路边的孤儿抚养大并教以武功的,他们活着就是为有一天能为我而死的。我自生之,我自死之,何来不仁?我以‘风’来试刀,察敌武功深浅,又怎算不智?大敌当前,不思报国,如果我算不忠,那么请问轩辕昆仑先生又杀掉多少倭寇了?”

  “好,问得好!”轩辕昆仑豪声喝道。随即他一扬眉,“我刚从关外回来。倭寇从辽海来侵,我随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刘总兵自有具报朝廷的奏表,上有我等杀敌之功!”

  轩辕昆仑顿了一顿,道:“我此番回来,便是想邀同门师兄弟一并去军中报效的。”

  戴五淡淡道:“便算是报全了国,苦的依旧是民,这又有何用?”

  轩辕昆仑道:“难道你另有高见?”

  戴五道:“我只是想创一门无敌的武功,训一批无敌的杀手。不敢妄言报国,但求多杀几个该杀之人,总算使百姓少受些暴虐之害。”

  轩辕昆仑道:“看来是我错怪尊驾了!”

  戴五道:“我自求心安,又何必问世人对我如何?自古来众口铄金不知骂杀了多少英才豪杰、正直之士?谄碑媚史,也不知美化了多少贪官污吏、恶霸强梁?直笔董狐,终究百不见一!”

  轩辕昆仑大叫:“说得好!这世上能做到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对得起天地良心四字的,又有几人?”

  这时“鼓刀老人”柳铁瓦淡淡道:“戴先生说得倒好听,刚才请这位杨兄弟与你同研‘天魔舞’,一言不合,便危言恫吓,以武相见,如此强横作派,算不算暴虐之举?”

  这话一说,戴五欲辩无言,脸顿时红了起来。

  “主人!”只见在场的所有“风”杀手都亮出了兵器。

  显然他们只待戴五一声令下,便为主人出气。

  戴五呆了一呆,忽宏声大笑起来。

  他大笑毕,以拳击额道:“我戴五一生行事,从来没人说过我,原来我只凭自己意气行事,一定也做了不少错事!多谢柳大侠和轩辕大侠指教!”

  “好,我放过这位杨老弟,一切都揭过不谈了!”

  戴五说毕,一拱手道:“老夫去找薛公子谈心去,我们就此别过!”

  他发令道:“风,白象台。”

  那原先在枕流台的男女“风”杀手,顿像一阵风,一掠而不见。

  不但人不见,便连石台石桌上的一应碗碟诸物,俱已不见。

  ——一切恍如一梦。

  这就是戴五,和他的“风”。







  白象台。

  一人席地而坐,抱膝低歌:

  “半天风雨如秋。怪石于菟,老树钩娄。苔绣禅阶,尘粘诗壁,云湿经楼。琴调冷声闲虎丘,剑光寒影动龙湫。醉眼悠悠,千古恩仇。浪卷胥魂,山锁吴愁!”

  这人吟至此,喟然一叹,自语道:“江南别来已有年,唉,为何还忘不了苏州?忘不了那人?便相逢了又如何?多情,终化无情!”

  这人正自叹息时,却听一人曼声歌道:

  “红梨叶染胭脂。吹起霞绡,绊住霜枝。正万里西风,一天暮雨,两地相思。恨薄命佳人在此,间雕鞍游子何之?雁未来时,流水无情,莫写新诗。”

  随吟诗声,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一袭青衫飘飘,背负朱伞、竹剑,高腰白袜,八搭麻鞋,飘然而至。

  这人听了来者所唱之曲,不由身子震了一震。

  来者悄然而立,注视这人,默然无语。

  这人道:“我已知道你已人了‘花宫’。花宫主既命你前来,你动手就是,我不还手。”

  “你……”来者似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该留宿你楼上,一切由我而起,自应由我而结。”

  这人白衣、青丝、衣带,俱在清寒山风中飘飞。

  这人的背影给人清凉之感。

  “我……”来者似有所表白,然欲语还休。

  “既不动手,我自作了断吧!”

  这人冷冷而决绝地道。

  这人说毕,只见白衣一展,一振,整个人跳下白象台,人顿坠向那云漫雾弥的谷底。

  这人选择这白象台,竟似专待来人,以求一死的!

  这人纵身跳下百尺高台,合下深不知几许,怪石嵯峨,焉有命在?

  来者见状,不由呆了。

  来者呆了一呆,忽身子一冲,也往台下跳去。

  ——但两条俏红的红影抢出,从左右扑往了来者。

  两条俏红的红影迅疾地点了来者身上几处穴道,将来者扛在其中一条红影身上,两人施展轻功,从来时石径飞奔而下。

  ——这两人此来,似是专门偷袭这来者的。

  这跳崖台的白衣人是谁?

  这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又是谁?

  而那两个专门偷袭朱伞竹剑江湖人的红影,又是谁?

  为什么要把这人间生离死别的一幕,上演在白象台呢?

  白衣人跳下,正穿过云遮雾绕,急坠而下。

  然而忽有一片花海在脚下翻涌。

  那是以武林高手特有的精深内功打出的一束束花朵在纷飞交织!

  花朵竟托住了白衣人双足,不让他往下坠落。

  一束束花犹自不绝地从四处打来,竟神奇地聚在一起,聚成一块花的云毯,悬在空中。

  随后四道白绫绸带长达十余丈,从两边涧边飞出。

  其中靠东边的两道白绩绸飞卷到白衣人身上。

  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绫绸一圈圈飞卷到白衣人身上,至少有数十圈!

  然后,卷住白衣人的两道白统绸猛地一振。

  白绫绸连所卷的人顿被拉回,收飞入涧东边的小坡林间。

  “成功了!”“救到了!”

  涧两边顿响起一片女子的欢呼。

  白衣人脸色苍白,体质文弱。

  两道竹叶般的修眉下,一双星目含有忧悒之色。

  白衣人略一睁眼看了着围着的女子们,一叹道:

  “你们又缘何多事?”

  白衣人言毕,把眼合上,似已睡去。

  这时,一人风风火火起走来。

  “大师妹!”

  众女叫道,迎上,并为之让道,让她通过。

  那是一个黑衣、黑眉、黑眼睛,白脸如冰的女子。

  那女子的黑眉如扬起的鸦翅,很俏,很英挺。

  那女子脸上有股冷傲之色。

  那女子走到白衣人面前,陡地眉一挑,一剑已抵在白衣人咽喉上。

  ——她的剑如何从腰间拔出、出招的,竟没人来得及看清!

  众女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也有女的细声道:“别杀他,青青已为他这样了,杀了他,青青还怎么……”这细声说话的女的还没说完,只听那大师姊冷笑一声,把一双凛列的眼向众女望去——

  众人顿鸦雀无声。

  大师姊随即把目光落在白衣人脸上,冷冷道:

  “好!好一个无情的薛泪!你以为自封穴道跳下白象台一死就能了之么?你既然无情又何必留情?你,你可知你把我们孙师妹给害苦了?”

  白衣人闭眼不语。

  “你虽罪不至死,但你以这张脸也不知迷了多少像我们孙师妹这样的无辜女子,不如我把你脸给毁掉,免得害人!”

  大师姐说至此,剑一振,剑尖顿跳离白衣人咽喉,向他脸上落去。

  剑如灵蛇乱颤。剑急划而出,疾如闪电!

  这一划划出,这白衣人一张俊面算给毁了!

  众女见状,不由都掩上眼睛。

  剑刺出。

  剑忽停——

  剑上停了一枝花!

  一枝有四片绿叶衬托的牡丹花!

  “宫主!”众女俱跪了下去。

  “师父!”大师姊也随之而跪下。

  “芙蓉,薛公子此事不算有罪。”

  大师妹林美蓉和众女依旧跪着,井不见那被称为“宫主”的人出现,但林间自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慈蔼中透着一种威严。

  “薛公子出谷到苏州去访人不遇,醉后误宿青楼,当时孙青青被鸨母唤出陪寝。薛公子知道孙青青身世,以二千金把孙青青赎出,留诗而去,始终未有非礼之举。”

  “一个男人出于对一个女子的好感,哀其身世,为其赎身,把那女子救出火坑,并留下生计之资。这怎么算有罪呢?”

  “花宫只惩有罪之人。芙蓉,率师妹们撤白象涧,至神凤岗以待风、月、雪三门。”

  “是!”

  白象涧下,两人守着一张巨网。

  “咦薛公子怎么还不掉下来?”

  “也许他轻功卓绝,已半途飞走了。”

  “不,他说好会下来的。薛公子从未失信过。”

  两人正议论间,一人已从空而降,落至两人身边:

  “多蒙两位关心。”

  “薛公子!”

  白衣人。

  薛泪薛公子。

  刀帝谷“无影刀”薛泪。

  薛泪正待与两人叙话,忽身子一侧,以二指夹住一朵花。

  ——一朵飞来的花。

  薛泪正待开口,却见一剑如电飞来,直贯咽喉。

  薛用退。

  一退二十丈,退到一株树上。

  ——他以怎样的轻功身法从地上飞退到树上的,谁也没看清。

  他就像一阵风,忽然就飘到了树上。

  但他退到树上,剑也跟着到了树上。

  剑距薛泪咽喉一尺!

  薛泪一愕。

  “薛泪,我现在要取你命易如反掌。”

  “林笑蓉,你为何几次三番要对我无礼?”

  “为了孙青青。”

  “孙姑娘与我已无关系。

  “怎么没关系?孙青青本来有她的活法。你既把她从妓院赎出,留金留诗,给了她梦,便不该再破灭她的梦。”

  “我破灭她的梦?”

  “正是。你的所作所为和所留的诗,给她产生一种你爱她的感觉。她为了找你,历尽曲折,后在金尽人病、将受歹人凌辱之时,被我们宫主所救,入了花宫。此次前来,一半是为了宫主她老人家与风、雪、月三大奇门的约会,一半就是为了让孙青青能一了心愿,看一看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以诈死来摆脱她。你宁愿‘死’也不愿成全她的痴情!你这样一‘死’了之,害她相思终生,岂不残酷?”

  薛泪无语,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把头扭过一旁。

  “我知道你自小钟情阊门大族之女,你们曾青梅竹马,私定终身。坦作学书学创,十年游历江湖,待回到苏州,那女子已名花有主,琵琶另抱。你遂有痛饮大醉、误宿青楼之事。你终难忘那女子……”

  听林美蓉滔滔不绝地说,薛泪脸色变了。

  薛泪身子一晃,已脱离剑的控制,把一段枯枝压在了剑上。

  薛泪冷冷道:“你敢再说及我私事一字,我一定让你一辈子都露不得脸!”

  林奥蓉不由噤声。

  两个俏红的红影是两个女人。

  被两个女人所偷袭的身背朱伞、竹剑的江湖人,也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见了两个俏红的女人,不由叫道:“秦师组,元师姐。”

  这女人的泪顿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下。

  “孙师妹,这人既已死了,你又何必再伤心?”

  ——原来这背朱伞、竹剑的就是孙青青。

  孙青青无语,只是流泪。







  刀帝谷。

  聚仙坪。

  亥时时分。

  “风洞”与“花宫”两大奇门掌门人现身在聚仙坪的聚仙亭里。

  “风洞”洞主戴五身后是一对举火炬的黑衣黑巾的杀手。

  “花宫”宫主身后则是一对擎红灯的花容玉貌的宫女。

  高冠老人戴五长眉凤目,捋髯笑道:“‘花魁娘子擎红灯’。花四娘,你为何总擎红灯现身在夜晚呢?”

  花立宫主面罩面纱,身材窈窕,面纱后一双星目一闪威肃眼神,冷冷道:

  “戴洞主,本宫主可并不喜欢说笑。”

  戴五道:“春暖花开,你这样冷冰冰的,倒不如当‘雪天下’的庄主!”

  他这样说时,却听一人朗声笑道:

  “戴洞主让花宫主作‘雪天下’的庄主,叫在下又到哪里去?”

  随朗笑声,七条白影连翩飞至,射进了聚仙亭。

  六个或丰满充盈或劲削清逸的高高矮矮白衣人,衣白如雪,落入座位。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戴五吟至此,击案叹道:“‘风花雪月’之中,还以‘雪’最让人一涤俗念!”

  七人正中一位白衣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束发银冠,意态雍容,向戴五与花宫宫主一揖道:

  “在下陈白衣,代我们‘雪界七子’谢谢戴洞主美言。戴洞主风流人物,风云龙虎;花宫主花团锦簇、回春乾坤,岂我辈可学?”

  陈白衣这一说,花宫宫主温声道:“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剑术通神。洗雪天下人之冤之耻,意气风发,侠义日月,我们花宫姐妹,一向是敬钦有加的。”

  戴五呵呵一笑,顾视亭中诸人:“我们都来了,怎么‘月亮船’还不来……”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人道:

  “看!‘月亮船’!”

  众人望去,只月夜空中、诸峰模糊背景上,一船如银月弯弯,中座半轮圆月,银亮皎洁,正自天际驶来。

  “月亮船”行驶极速,片刻之后,已驶上了聚仙坪。

  船中间的半轮银月打开白玉之门,一人著碧玉屐,戴珠冠,披紫袍,腰佩一柄嵌着珍珠、象牙、翡翠、玛瑙、宝石等七宝的白金宝刀的中年人,在白玉瓜朝天镫的前引下,徐徐而出,来到甲板上:

  “有劳三位相候,朱某来迟!”

  ——这就是“月亮船”船主朱铅。

  ——据说出身自皇室一族,因某一特殊的原因而远走“月亮洋”,成为武林中拥有财富最多的“月亮船”主人的朱铅。他的月亮神斧是武林最诡异的兵器之一。

  另外,他的“月亮船”是由白银、白玉、象牙与白金合造的,说是船,船下有轮,能滑行飞驶道路如车;说是车,又能伸出一对银翼,能飞空中。据说是世上最聪明的一百零八个来自欧罗巴洲、利末亚、亚墨利加和墨瓦蜡泥洲的工匠和三百六十名中国能工巧匠花二十年时间制成的。

  “月亮船”的武功是武林最奇异的武功之一。







  当朱铅传令部下以八盏白玉地朝天镫把聚仙亭照得明如白昼时,在银白灯光中,两盏紫莹莹的宫灯,忽然浮起。

  宫灯的紫影里,萨红袖出现了。

  她道:“我飞柬各位前来,是为了要借助各位之力,克制刀帝谷主方生死的武功。”

  “对帝谷主方生死的武功,如不集‘风洞’戴洞主的‘大风起兮云飞扬’气功、‘花宫’花宫主的‘万紫千红总是春’奇技、‘雪天下’‘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的绝世剑术和‘月亮船’船主朱大公子的‘月光神斧’就无法克制得往。”

  “为什么要我们对付方谷主?”戴五问。

  “大而言之,为国为民,小而言之,为了各自事业利益或私愿。”

  萨红袖严肃地道:

  “据我所知,胡宗宪将献两名美女和一辆宝车给京师的严家和皇帝,这事酝酿一个天大的阴谋。这阴谋如得逞,不但生民涂炭,兵连祸结,各位的不业根基也将不保。”

  “竟有此事?”众人神情俱为之一震。

  萨红地扫了一下“风、花、雪”三奇,见三奇目中露出将信将疑神情,再看“月亮船主”朱铅,见朱铅脸沉如水。正看着自己,等待下文。

  萨红袖微微一笑道:“若不是这等大事,红袖也不敢贸然柬邀各位了——说实话,原先我们幽冥教想一力承担此任的,哪知对方手眼通天,竟邀来西域金冠王,不但令我教铩羽,还反了一个叛徒。”

  “萨夫人,你能否把这事说得详细一些?像这样不显山不见水的说,我们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个头绪。”这是花宫主在说。

  “好,我把我所知的全盘托出。”

  “胡宗宪献两名名为‘养女’或准‘秀女’和一辆宝车进京,大致是先献给严府,再由严府转献皇帝。车由胡宗宪部将一个姓姚的押运,而真正护送的是三个倭寇和一个中原武林高手。”

  “不对不对!胡宗究是备倭剿倭的,他献的宝车美女怎会是倭寇护送呢?”戴五道。

  “说来也不能完全称倭寇,因为那三个倭寇,两个是被护送的养女的家将,一个是日本浪人、刀术高手。那两个‘养女’为何会有倭寇家将呢?因为她们的‘养父’虽是胡宗宪,实际却是一半中国血统一半日本血统的混血儿,她们的母亲姓伊,是我们大明人,她们的父亲则是一个为避乱而隐居浙地的日本一门豪族的后裔,日本名叫苏我着山,中国名字依岳父姓,叫伊忠义,乃是浙江名士。”

  “原来如此。”戴五捋髯道,“这伊忠义我倒是听说过的,还曾联名上疏求皇帝抗倭。想不到这次献到京城的,竟是他的女儿。”

  “如只是这样,似乎还不能称之为阴谋。”“雪天下”“白衣七子”中的柳白衣道。

  “如只是这样,的确不能称之为阴谋。”萨红袖道目光注定柳白衣:“阴谋是倭寇利用胡宗宪的‘养女’进献之机,将行刺皇帝,造成天下大乱,以便倭寇乘机侵掠天下。”

  此语一出,众人俱大惊。

  “此语可真?”这是戴五在问。

  “我也不能确定此语真假。只是”萨红袖顿了一顿,恨声道:“我们幽冥教想验证一下胡宗宪的‘养女’到底会不会武功?武功有多高?——结果是我们幽冥教人马大折。”

  “那两个养女‘武功有如此之高?竟连贵教四大幽冥使者、十殿阎君也制不住?”这是朱船主问。

  “——那倒不是。武功高的是护送者,那日本三大护卫一死一伤但余下的一人刀术凶猛,敝教之中竟一时无人能敌!更厉害的是那个中原武林高手,他与那日本刀客联手,竟杀入敝教总坛,敝教以十长老困他,哪知这厮竟勾结了西域金冠王一并来对付敝教。金冠王的十大明王正好对我十老。如此敝教终因人手不足,最后竟教他们把那两个日本混血女子带走,还胁裹逼反了我的使女吴婆娑。”

  “喔,事情原来如此!”朱铅松了一口气。

  “噫,谁有如此神通,能令西域的金冠王也俯身听命?”这是戴五发问。

  “这人就是有‘快刀’、‘快刀浪子’之称的小杨。”萨红袖道。

  “‘快刀’小杨?”

  “是小杨?”

  萨红袖见大家议论纷纷,随即火上加油:“以我看来,这‘快刀’小杨颇为可疑,可能正是倭寇用以助两个日本美女刺杀皇帝的重要角色。也不知他运用了什么手段,竟使金冠王也为其所用,而刀帝谷门户枢纽的‘快刀庄’竟为他秘藏献宝宝车。这从‘快刀庄’到刀帝谷来的一路上,刀帝谷十三弟子中就有好几大弟子为他护卫而行,‘百毒门’、‘疯狂二魔’、‘红花毒尊’等一干高手,也都折于他们之手。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的‘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爷与‘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可能是有所知情,欲阻止此行,结果,唉,竟被他们废了武功!”

  “我怕那两名日本美女将来真会刺杀皇上,致使天下大乱,便以本教独门毒药禁制手法下禁制,这小杨竟能令眼高于顶的刀帝谷主方生死也为之所用,让方生死来破解我对那两名日本美女下的毒药禁制。我怕这事如不加阻止,将来……”

  萨红袖说到这里,却听戴五在旁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我白天在枕流台栏击‘快刀’小杨与那三个女子,竟连‘大劈山’轩辕昆仑也出来阻我!”

  戴五续着他的思路:“那小杨真的是十分稳健。倒是刀帝谷几大弟子都纷纷出头,若非方生死有令,谅行者了一、鼓刀老人柳铁瓦和刀帝谷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冯刚也不敢得罪我‘风洞’洞主!”

  “那‘玉笛魔女’吴婆娑看样子并没受胁裹,而是主动跟了小扬他们一队。这吴婆裟竟能使我‘雌风’队杀手的‘舞阵克敌’之术发挥不出,那一身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那两个中日混血的美女果然绝美。原来那两个美女是受了毒药禁制,我还以为是体质文弱的‘病美人’。这两个美人中了禁制毒药,脸上、目中神采黯然时,尚如此之美,若神采飞扬、风韵生动时,其美又如何?”

  “那小杨如真会‘天魔舞’武功,如果他把‘天魔舞’武功传给那两个美女,那在皇宫施展出来,那些护卫武士大内高手又怎挡得住?杀皇帝还不是像捏死一只掌中鸟?”

  “不得了不得了,这事还真得管上一管!”

  这戴五这样想着,便不由自言自语,把他所想所思全说了出来。

  等他全说出后,见众人正看着自己,顿回过神来,脸相一窘,尴尬一笑道:“我……”

  他还想说下去,萨红袖接过话头一笑道:“戴洞主目光如炬,智慧如海,层层推理丝丝入扣。尽管那‘快刀’小杨居心叵测,还是逃不过戴老法眼!”

  这时却听“花宫”宫主冷冷道:“我听了半天,似乎这一切都是萨夫人推测、听说而已。那日本美女是否一定刺杀皇帝还在两可之间。以此没有确证之事,来入人以罪,伤人劫车,恐与理不合!只怕萨夫人用心,未必全在日本美女要杀皇帝这事上吧?”

  朱铅闻言,淡淡道:“是啊。据说那辆献宝宝车价值百万黄金以上。我们‘风花雪月’去对付刀帝谷主,如果日本美女不杀皇帝,那岂不无故与刀帝以及西域金冠王及那‘快刀’小杨一路的朋友都结上仇了?而如萨夫人来个坐收渔人之利,得好处的岂不都是幽冥教了?”

  萨红袖闻言,仰天忽发大笑。

  萨红袖这一笑,笑得如银铃急摇、金钟狂打、花枝乱颤。

  萨红油大笑毕,以手指着“花宫”官主与“月亮船”船主二人道:

  “我早知道,早知道你们会有此问的。因为——”

  萨红袖一双眼睛格外清朗地看着“花宫”宫主:

  “因为花宫主你,对刀帝谷谷主方生死,有一份崇拜之情。你不想听到在方谷主身上,会发生不顾天下安危、万民生死,为虎作伥、助倭寇实施美女杀皇帝之计这类事。”

  “萨夫人,”“花宫”宫主冷冷道,“我只相信事实。‘花宫’只凭真凭实据、人证物证俱全以定人罪过,从不敢妄加罪名于人,妄动刀兵。”

  “花宫”“宫主”道:“我只知道方谷主并非贪图名利之人。五年前天下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天下各派各门都到了,连少林武当也未能免俗,连铁鲸帮五行掌这样的小门小派也妄想染指,只有方谷主置身事外。再往前说,十年前,皇帝下旨立擂,以比武形式选拔武状元,并定‘刀帝’‘枪王’等名目,天下趋之若骛,也唯有武当少林峨嵋三门与方谷主未与会。‘刀帝’令狐西笑的御封,就是在那次会上封的,因为他以一柄刀胜了天下英雄。震于方谷主文学武功盖世之才,严嵩请五大要员入谷,欲请方谷主出谷,出任七省巡抚之职,方谷主也未动容。……恕我愚昧,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武林盟主、‘刀帝’之位及七省巡抚更大的名目让方谷主动心,该不会是有人许诺让严嵩的首辅之位让给方谷主吧?”

  萨红袖道:“当然没人作得了主,让严嵩让权让位给方生死。便严嵩的权位让给方生死,他也未必动心。”

  “但是,”萨红袖看着目中露出笑意的“花宫”宫主:“如果有人说,一旦倭寇刺杀皇帝成功,天下大乱,群龙无首,诸侯割据,方生死出谷可大展雄才,逐鹿问鼎,一拥江山。你说方生死会不会动心?”

  “如果有人说,他有武功秘籍能让方生死成为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人,使方生死能打败令狐西笑,他会不会动心?”

  萨红袖望着“花宫”宫主:“知道方生死性格的,莫过于我。因为我曾痴心爱过他十年。他心中想什么,还有谁比我更清楚?”

  “二十年来,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白玉姬!武林第一美人白玉姬!白玉姬竟会嫁给令狐西笑!”

  “因为白玉姬与方生死都曾有过默默相许此生的倾城之恋。”

  “因此在武功上胜过令狐西笑,要让白玉姬明白他方生死无论文学武功人格品貌都比令狐西笑强,白玉姬应该爱的是他方生死而不是令狐西笑!——这已成了方生死最大的心愿。”

  “除了当皇帝,除了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人,还有一件事也会令方生死动心!”

  萨红袖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是女人。”

  萨红袖说至此,仰首向天,负手独步。踱在亭外草坪上,脸上竟有凄凉、怅然之色。目中有着美人迟暮的沉痛、英雄白首的寂寞与失败者的不甘,她的身姿似显得单薄起来,像一支秋风中的白荻。

  她幽幽地道:

  “我这样的女人,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了!我爱他十年,他从没许我半个爱字,从没拿温柔的目光看我一眼,连跟我多说一个字也不肯。因为我与白玉姬同龄,我最美的时候也正是白玉姬最美的时候。以白玉姬的绝代风华、风情万千,我纵再自负,也自觉无法与白玉姬比美。他心中只有白玉姬,他觉得与其他女子若多看了一眼,多说了一句话,就对不起白玉姬。——这就是我后来嫁给‘幽冥帝君’墨班戈的原因,我既得不到方生死的爱,我又何必再痴心下去?我那时嫁给‘鬼帝’,正是他与‘幽冥教’鼎盛之时,而方生死还默默无闻!我萨红袖并不是没人爱,我也算拥有过武林中最威风的男人!”

  “花宫”宫主冷笑:“墨夫人,这好像不是你诉说你情史的场合。”

  萨红油深深叹了一口气。

  萨红袖望向“花宫”宫主,摇了一下头:“没用的,花宫主,你虽比我比白玉姬年轻十岁,你对方生死的那份感情也不会有着落的。你固然也美,美得超尘脱俗,但你不知你的缺陷。你致命的缺陷是呆板、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你的母仪天下与英武风姿,又怎敌白玉姬那女人成熟的丰韵?”

  “萨红袖!”“花宫”宫主目光一寒:“你若再对本宫言辞无礼,我会让你后悔有这一张嘴的!”

  “我只不过讲事实而已。”萨红袖淡淡道,“反正我爱方生死之事是武林尽人皆知的旧闻,而你对方生死那份英雄崇拜之心,谁不知情呢?”

  萨红袖道:“方生死如果还有动心的女人,只有两种女人:一是让方生死即使要了那女人随后各自东西使方生死感到不会惭愧的女人。二是让方生死要了那女人后感到骄傲的女人。——因为方生死是一个不愿欠一丝情债的男人,方生死又是一个骄傲的男人。”

  “这世上让方生死要了后不感到惭愧的女人只有一种:那就是热烈地爱上他、甘愿为他献出一切,以被他爱过为一生最大幸福,同时方生死又对她有即使这个女人献身也报答大恩的女人。”

  “这世上能让方生死要了那女人后感到骄傲的少而又少。因为与白玉姬比,许多许多女人都显得乏善可陈。但也有例外,譬如皇帝的女人。”

  “如果皇帝的女人连皇帝也没得到先让方生死得到了,这这是不是一件令方生死值得骄傲的事?”

  “这世上能让皇帝戴绿帽子的男人毕竟不多。这世上如有只配皇帝爱的女子却爱上方生死,爱得如痴如醉,是不是值得方生死骄傲?”

  “这两种女人不管哪一种,还必须具备一点条件,那就是美丽与年轻。美丽与年轻得即使白玉姬在侧也不感到逊色才行。”

  “比白玉姬更美的女人。现在有了!”

  “因为白玉娘已四十二岁。四十二岁的女人毕竟敌不住无情的岁月。虽然风韵犹存,毕竟徐娘半老。四十五岁的女人毕竟无法比十六七岁十八二十岁的青春少女。”

  “现在这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已出现,且有人已见到过了,那就是苏我赤樱与伊豆豆。这两个女子的美丽动人,我见犹怜。我可以保证,即使白玉姬来,也不会夺走男人们目注苏我赤樱与伊豆豆的目光。那白里透红脸蛋写着青春的娇羞,那婀娜娉婷的身姿喷着青春的风韵与热力,还有那肌肉充满弹性的、匀称修长的美腿;那香滑的肩头、那瀑布般蓬松的秀发,那水灵灵的、含着少女多情的眼睛……这些,都是二十五岁以后的女人所没有的!”

  “而这两个女子正是献给皇帝的女子。而这两个女子,正接受方生死的治伤。”

  “我的武功虽平平,但我以敝教一种独特的毒药禁制手法制住了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天下只有一种人能解开,那就是练到‘刀劫神功’第九重境界以上的人。——当今世上,练到‘刀动神功’第九重境界以上的,只有方生死一人。”

  “方生死要解开我的毒药禁制手法,是很累人也很危险的,这种解法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全失成为风瘫废人,旦头上将生三至五个毒气气包;重则当场丧命。——因此若非遇到非常之事,敝教也是严禁使用这一毒药禁制手法的。”

  “如果方生死为这两个女子解除禁制,那是冒了生死之危的。而且此事极耗真力,估计以方生死功力,也将损耗十年功力。”

  “而如方生死不解禁制,这两个女子将精神萎靡,受毒药折磨,两年后毒发身亡。——这并不是我天生狠毒,实因我怕这两个女子太美了,会真把皇帝迷上。现在的皇帝又那样好色。她们至少有数十种方式,不着痕迹地令皇帝死在她们手里!因此,为国为民,我也只有狠一点心肠了!”

  “因此,如果方生死为这两个女子解了毒药禁制,实有了再生之德。这一种大恩大德,便是教一个人日后为之死也是值得的。”

  “何况,据我所知,这两个女子在见了方生死后也爱上了方生死,爱得都不肯让方生死医治她们了!——因为她们怕方生死有危险!她们说她们反正末了迟早是死,就是痛苦也痛苦为时不久的。因为她们反正要被献给那长得两眼无神形象委琐庸俗的小老头皇帝,倒不如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她们心目中的英雄,以求得这短暂的幸福,享受生命的快乐!”

  “事实上,正是基于这两个女子如此深情对待方生死,方生死才决定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的。”

  “至于解除毒药禁制后,方生死与那两个日本美女的故事,有两种说法,四个不同的故事。”

  萨红袖道:

  “一是方生死接纳这两个女子的献身。”

  “关于这个说法,有两种故事。”

  “一种故事是说,那两个女子被解除禁制后要求献身给方生死,她们说,与其把这最美好的初次给昏庸好色的皇帝,还不如给方生死这真正的男人。这样即使她们到皇宫死后也不会遗憾了。这两个女子相信,只要方生死要了她们,就不会再让她们死在皇宫了。这样她们在刺杀皇帝时,才真正没有危险。没有方生死这样的大高手保护,她们纵能刺杀皇帝,也无法全身而退。为了保证自己不受伤害,她们必须得到方生死的爱护之心。这一切的一切,都以刺杀皇帝为目标。何况方生死也的确是一个值得献身的男人!”

  “另一个故事说,那两个女子在解除禁制后要求献身。方主死说,既然你们将要刺杀皇帝,在死之前要做到不欠缺任何人的债,既然你们要寻找这人生最后的快乐,我就让你们了结心愿。这样,即使各自生死千秋,也各自此生无憾、无愧了!各自但求心安罢!”

  “不,方谷主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市恩小人’,他不会接纳那两女子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造谣!”“花宫”宫主言辞激愤地反驳。

  “我也希望方谷主不是!”萨红袖道,“不管如何,我们总希望崇拜的英雄是完美无缺的。”

  “另一种说法是方生死没有接纳这两个女子的献身。”

  “这说法也有两个故事。”

  “一个故事是说,方生死解除那两个女子的毒药禁制,不肯接受这两女子的要求献身的请求,对她们说,要报恩的方式很多,能杀掉皇帝就是最好的报恩。而据人私下听方生死说,他不肯接纳那两女子,怕那两女子在欢爱后贪恋生命的快乐,临阵畏死,完不成杀皇帝的大事。他不能为了女人而牺牲江山。”

  “另一个版本说,方生死解除那两个女子毒药禁制后,那两女子要献身,方生死没答应,说等两女杀了皇帝后,再同享天下最大的快乐。”

  听了萨红袖滔滔不绝地说到现在,朱铅扫了萨红袖一眼,冷哼一声:“你这两种说法四个故事,怎么都说那两个日本美女要献身给方生死?似乎这两个日本美女是平康里的妓女或天下第一荡妇淫娃。难道就没有其他说法?”

  “有。那就是两个日本美女毫不对方生死动心,一心想杀皇帝。方谷主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也只是为让她们行动不受影响。”

  “墨夫人,”陈白衣问,“你口口声声说那两个日本美女要杀皇帝,方谷主为她们解除毒药禁制也是为了方便这两个日本美女杀皇帝。不知其根据是什么?如果这事是无稽之谈,一切岂不是都成了萨夫人你对方谷主、对那两个日本美女的随意诋毁诬陷?该不会是萨夫人你为了一泄私愤,而播弄是非,或者如朱船主所言,以我们‘风花雪月’四奇为刀,行‘借刀杀人’之计或‘卞庄刺虎’之计,让你们幽冥教从中渔利吧?”

  “这倒也是的。”戴五道,“这两个日本美女杀不杀皇帝看不出来,但她们至少都很端庄,冰清玉洁,并不像墨夫人说的那种不顾廉耻、随意苟合的水性杨花之女。”

  “墨夫人,我想你不会仅仅说出你种种怀疑、猜测、臆测,就叫我们‘风花雪月’去对付方谷主吧?”“花宫”宫主道。

  萨红袖说:“不会。就是我会,你们是那种凭人片面之言就行事的人吗?”

  萨红袖目光扫了一下亭中诸人:“我约你们来,是请你们作个见证,订个盟约。”

  “如果方生死真的如我适才所说的那样,在为日本美女解除毒药禁制之后,男欢女受,作出那等事,就请各位作个见证,证明方生死并非一生只爱白玉姬一人。”

  “如果日本美女真有刺杀皇帝之举,这一切都是今日方生死为美女解除毒药禁制所造成的。我们要合众人之力,为天下百姓请命。如日本美女真有杀皇帝意图,方生死要力阻此事发生。如果被日本美女真的杀了皇帝,方生死只有自杀以谢天下!——而如果方生死真的与倭寇有勾结,要扰乱天下,则我们应联手制之!”

  萨红袖凛烈之光,注视众人,肃容道:“难道诸位以为红袖此言,也为一已之私么?”

  “此话老夫赞成。”戴五道。

  “这还说在理上。”“花宫”宫主点头。

  “方生死如真勾结倭寇杀了皇帝,我们‘月亮洋’虽与当今皇帝不和,也一定全力为皇帝复仇的。”“月亮船”主朱铅慷慨陈言。

  “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互望了一眼,一眼之间,心意已通,齐声道:

  “如方生死真勾结倭寇要杀死皇帝;我们‘满座衣冠似雪’三百六十名壮士只要还有一人活着,誓必杀之!”

  “好,我们立盟誓!”戴五道,“一家毁盟,四家共击!”

  “我们立誓!”







  盟誓完毕。

  “风”“花”“雪”“月”四奇立起身来。

  萨红袖望向西北方向,喃喃道:

  “噫,子时已到,怎么还不见动静?”

  话音刚落,只见西北方向忽亮起一簇五彩焰火。

  萨红伯顿目露喜色,叫道:“走,跟我去看方谷主为那两个日本美女解除禁制。”

  萨红袖与众高手纷纷飞落到山坡上。

  山坡上,正有鼓刀老人、“快刀”小杨、行者了一等人严阵以待。

  山坡上有一山洞,洞门紧闭。

  鼓刀老人柳铁瓦见了萨红艳及众人来到,似早在意料之中,一揖道:

  “刀帝谷弟子谨候各位大驾光临。”

  “你师父呢?”

  “正在洞内为苏我姑娘与伊姑娘疗伤。”

  萨红袖冷笑道:“洞内就你师父与两位姑娘?”

  “此洞是刀帝谷的禁地,历来为谷主坐关之地,旁人,准有资格进去?”

  “人没资格,仙就难说了。”

  “萨教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说人可能没办法进去,仙就可能有办法进去。譬如‘土中仙’……”

  “‘土中仙’苗家?”鼓刀老人惊讶道。

  “想不到柳先生也知道‘土中仙’苗家!”

  “‘土中仙’苗家与我们方谷主有杀子之仇。当年‘鬼公子’苗玉郎在刀帝谷周围方圆五百里内仗着土遁绝技,连作三十一件采花案子,无人奈何。后被老谷主以其智慧和‘天刀’武功伤于蔡知府后花园,被官府捉住枭了首。——难道‘土中仙’苗家想暗算、报复?”柳铁瓦道。

  “师兄,要不要开洞门看看?”唐亮问行者了一。

  行者了一似正在闭目修炼功夫。

  了一忽身子震了一震,大喝一声“关!”

  了一精黑、铁瘦的脸忽像铁被烤红似的红了一红,白了一白。

  就在这时,洞门内忽响起了一声朗笑之声。

  洞门洞开。

  门开。

  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汉子。随后是苏我赤樱与伊豆豆。

  文静力弱的苏我赤樱竟以单手拎着一个身穿一种奇特盔甲的白发婴儿面的五短老人。

  那奇特盔甲醒目地呈现一道遭硬物划过的、已快分裂的裂痕。

  五短者人愤怒地叫道:“轩辕昆仑,你毁我宝甲,我们‘土中仙’苗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身材魁梧的英俊汉子仰天大笑:“我轩辕昆仑,一生怕过谁来?”

  随着说话,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来,露出的正是瘦骨棱棱、相貌雄奇、一双金瞳大眼炯炯有神的轩辕昆仑的本来面目。

  拎着五短老人的苏我赤樱淡淡道:“已然被擒,兀自发恨,‘土中仙’苗家还真有种!”

  ——苏我赤樱说话竟作男声!

  戴五望着苏我赤樱笑道:“原来薛公子是观音大士下凡,能现三十三变化法身!”

  “我们按计守在洞内,我假寐靠在一旁,轩辕大侠与薛公子扮作方谷主与樱子作正在运动疗毒、解除禁制之状。等到子时一到,地上忽冒出一个白发婴儿脸的头来,我不由发出‘啊的一声,轩辕大侠与薛公子都装作正在运动疗伤的紧要关头,各自闭目运动,一动不动。白发婴儿老者人见状一笑,忽向上跃、整个人都跃在空中,像一只穿山甲又像一只大头龙虾,张牙舞爪地怪叫一声,扑向轩辕大侠。轩辕大侠待那怪老人将临身时,忽然转身立掌为刀,一刀向怪老人迎面劈下。怪老人中了一刀,急窜而出,向来时的地洞头下脚上地扑下去。这时只听外面忽传来隐隐的’关‘字之声,说来也奇,老人的头已一半撞入地下了,那地洞忽关合起来,把老人的头给卡住了!而后薛公子像一只掠地紫燕掠出,把老头给擒住,隔着那怪盔甲点了几处穴道。”

  “见怪老人已被擒住,薛公子一手拎着怪老人,仰天朗笑了一声,你猜地上怪老人冒出来的地洞怎么啦?又开了,只是泥土稀松,洞口好像比原来小了许多。”

  这是伊豆豆在跟吴婆娑、小杨讲述她在石洞中的亲身见闻。

  小杨听了心中顿时明白——

  原来“大劈山”轩辕昆仑已练成了能裂石分金的掌刀!这一掌刀竟能把怪老头那怪盔甲劈裂开。

  如此功力,那么世上的一切盔甲都挡不住轩辕昆仑的掌刀开膛剖腹之锐了!

  “无影刀”薛泪薛公子能隔着那怪盔甲点穴,这要不是“刀劫神功”练到聚气成形的境界,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么“无影刀”薛泪的“气掌之刀”也已大成!

  行者了一以其精修的内功,既然已练成“金刚大挪移力”关合土石,那么他就可以以万物为兵器,随时可“借刀杀人”了!

  这时,只听鼓刀老人道:“家师在‘砥砺台’相候各位!‘风、花、雪、月’四大奇门一时齐至,刀帝谷蓬筚生辉了!”

  乱石寒紫如铁。

  急瀑飞溅如雪。

  天风鼓荡,风雷之声满谷回响。

  砥砺台下,有一略呈弓形低洼的平坦的大石石坝,宽逾八尺,长达十数丈。

  石坝之上,有一块刀形巨石横在坝上,“刀”背厚达三尺,“刀”长十余丈、宽八尺,刀把、刀尖、刀刃历历俱在,俨然一把巨石石刀!

  急瀑冲下,正溅在石坝、石刀之上,喷珠溅玉,雪浪竞涌,风雷之声滚滚,蔚为壮观!

  ——这石坝在小杨看来,乃赫然是一块用以磨刀的巨大砥石!

  砥砺台,名符其实。

  刀帝谷,名不虚传。

  试问世上还有哪一把刀,比这把石刀更大呢?

  此刀诚乃刀中之帝!世上所有的刀到它面前都显得渺小,只剩下俯首称臣的份了!

  而让大家更奇的是,瀑布冲激的石坝上,有一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弓背以双手推着那石刀在磨刀!

  在这大汉的推动下,那巨大的石刀竟缓缓地在石坝的巨抵上移动!

  这一巨石石刀,其重又何至万钧、十万钧?

  这,要有怎样的神力,才能推得它动?

  但这大汉推着那石刀,竟真的推过去又拉回来地磨起刀来。

  看着那大汉把那巨大的石刀徐徐地拉回又缓缓地推过,众人都揉了一下眼,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也有人在自己身上拧了一下,觉得疼了才知这是真的,这一切并不是梦!

  众人都呆了!

  忽然,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啸声冲天而起!

  那大汉用力双掌推出,双足往石坝上一蹬,人顿若俊鹘穿云一般从砥砺台下冲天而起!

  在这人脚下,那巨大的石刀在双掌的一推之力下,犹在缓缓向前移动!

  似有一位无形的天神在磨刀!

  啸声中,这大汉一冲二十余丈,竟冲到了砥砺台上空,随后缓缓向台上飘落。

  这大汉落到台上,正背对着台上众人。

  天上,一轮大月如斗,正升在他肩上,给他的肩上、他的头发、他的臂膀、衣褶衣纹一一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这大汉身上,似有一种水气氤氲、笼罩,这水气在月辉中竟似也闪着无数细小的银光。

  这大汉身上,似有一头黑发闪着银辉,在月光中天风中徐徐飘动。

  这大汉朗声笑道:不知各位夜游刀帝谷,我这落汤鸡一般的样子,让各位见笑了!

  他说完,缓缓转过身来——

  众人只看到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来。

  这英俊至极的汉子道:

  “我就是方生死!”

  一时间,萨红袖、“花宫”宫主、“风洞”洞主、“满座衣冠似雪”“白衣七子”、“月亮船”主、“快刀”小杨、“玉笛魔女”吴婆娑……所有在场的人都忘了开口。

  ——方生死!

  ——刀帝谷主方生死!

  我们终于见到刀帝谷主方生死了!

  这句话,在这一瞬间滚过了所有人的心口。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6-07
第十四章 双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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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划破了旅途的岑寂。

  “怎么啦?”“是谁在叫?”车前、车后的人纷纷发问。

  走在头里的三骑马齐勒转马,奔了过来。

  那是“快刀”小杨和两个气宇轩昂的青年武士。

  “车内什么事?”身材高瘦的青年武士问。

  他的问话透着一种果敢、威严。

  车内探出妙偷伊豆豆的头来。

  “鄢公子,是吴小姐作了个梦,梦中惊了一下。”

  伊豆豆回答着那身材高瘦的青年武士问话。

  她的眼睛却望向“快刀”小杨。

  她向小杨眨眼笑了一笑。

  她叫的“鄢公子”,难道就是御封刀帝令狐西笑两大弟子之一的“追命公子”鄢近花?

  鄢公子眉头皱了一下,看了车子一眼,打马又奔向前面而去。

  小杨与另一个青年武士则在车后随行。

  车队,在官兵、武士、江湖高手的护卫下,正向前面进发。

  前面是文安。

  文安。保定。新安。安肃。永清。固安。良乡。宛平。信安镇。这一路上将过去的这一带地区,都透着安定、太平的气象。

  即使旁边有一个雄县,透着英雄气象,前面还有个霸州给镇着。

  而刀帝令狐西笑就在霸州接应、镇守。

  在大难不死的押运军官姚把总与胡宗宪的总管杨总管看来,这下子可终告平安了!

  但真能平安么?







  车内。

  吴婆娑脸上犹有忡怔之色。

  苏我赤樱用她温柔的目光抚慰着这个在江湖上有着“玉笛魔女”之称的来自幽冥教的奇女子。

  她想不到一向沉着、果敢、英武的吴婆娑竟也会有惊恐之意、忧郁之色,也会柔弱如斯!

  “吴姊,你怎么啦?”伊豆豆挨着吴婆娑坐着,问。

  “我自见到‘鬼后’萨红袖后,就有一种她不会放过我的感觉。要知道幽冥教虽被‘快刀’杨大侠和西域金冠王所克制,但它的势力范围之广、组织的神秘、残酷的报复手段,在江湖各帮派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们现在有刀帝的‘武圣门’弟子与官兵护卫,刀帝的两大弟子都在,还有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的‘快刀’小杨,再前面还有威震四海的刀帝接应,难道萨红袖敢惹刀帝?”

  这是伊豆豆在宽慰吴婆娑。

  “我不是个胆小的人。我一向都有自己的主见,能独当一面。”吴婆娑道,“但这次我忽觉得有些怕,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很怪,也很怕人。而我做梦和预感,都是很灵的。还记得在红花集么?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后来就真的被‘红花毒尊’下了蛊。虽然蛊不久就被收回,给解了,但我们都算吃了一下苦头。”

  “这倒是真的,被放了蛊后,我们都难过了好几天。”苏我赤樱应道。

  “这次你做梦又做到些什么?”伊豆豆问。

  “我做梦好像是在坐车从一个有两座高塔的城里出来,走在一片荒凉的、黄沙扑面的路上,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冒出许多牛鬼蛇神、马面夜叉、神神魔魔,挥舞各种兵器争先恐后扑来。有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拼命与他们对打,但忽然有兵器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他死了,死了还向我看着,好像很悲哀。我好像只有一点儿大,被抱在一个很美的女人的怀里,那女人长得有些像你,”吴婆娑说到这里看着苏我赤樱,“那女人真的很像你,苏我小姐,和你一样漂亮、温柔。她抱着我,在哭,她哭着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像是我的娘。我从没见过我娘但不知怎的我会做梦做到有一个娘。……再后来我好像一下子到了一个大城里,在一个长长的、幽幽的胡同里飞快地跑,忽然飞出一只大黑袋子把我头套住了,这时一个独臂的男人长得很像聂当,忽过来抱我,像饿狼一样要咬我颈项。但萨红袖一掌把聂当打下去了,萨红袖恶狠狠地说我要报复吴婆娑!她竟变成一个男人。这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向我游来,要咬我!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从云里下来一把把我救了上去,但忽然两人都从天上掉进一个深达万丈的深渊,我不由发出叫声来……梦,就这样醒了!”

  吴婆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应该到一个幽冥教无法到的地方去,到那里自开一个天地。”

  “那就学虬髯客到海外去开国,也作一个扶桑国王!”伊豆豆快人快口地道。

  “我担心,”吴婆娑脸上犹笼着阴影,“幽冥教要夺回它的幽冥宝典,会派护教法王来对付我。”

  “幽冥教的护教法王的邪术与武功,恐怕连刀帝也未必对付得了!”

  就在吴婆娑说这话时,忽听外面有了骚动。

  伊豆豆不由从车窗外向外看去。

  却见一个人桀桀怪笑着,从路旁直向车子扑来。

  这人笑得诡异之极!扑来的身法极快。

  “什么人?”

  这是刀帝两大弟子的“追命公子”鄢近花在喝问。

  吴婆娑神情一紧,听着外面动静。

  却听外面随即响起有人惨叫倒地声、兵器发出的啸声与此起彼伏的振衣声、叱喝声。

  只听“快刀”小杨的声音沉着而响亮地压过一切响声,传了进来:

  “三位姑娘不必惊慌,有我们在!”

  随即响起了一道苍凉的声音——

  那是角声。

  军中画角的角声。







  鼓刀老人柳铁瓦、行者了一拍马狂奔。

  两人身后都跟着两匹快马。

  三马换乘,让马轮流歇力,无疑是长途急驰的良策。

  柳铁瓦、行者了一两人都神色凝重。

  两人仿佛在赶扑一场大火。

  “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此时可能快赶到得胜淀了!”

  “但愿他们能先拦得一拦。我们在文安再接着拦!”

  “我们只要拦上一阵,三师兄就会赶到了!”

  “二师兄与师父,也一定会随后赶来的!”

  “想不到‘快刀’小杨、乌衣道人、柳虎侯都把我们骗了!”

  “敖十二师弟能神志清醒过来,说出大师兄的死因,真是神明佑我们得报大仇!”

  “九师弟机警过人,随那日本忍者高手,果真探到了倭寇最秘密的消息!”

  “幸亏如此,否则,师父这一生英名清誉,便葬送在那两个日本丫头手上了!”

  “五师弟,前面该在什么地方打尖?”

  “追风堡。”

  薛泪与轩辕昆仑看着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取自一只信鸽的脚圈。

  纸条上写着虽寥寥无几、但触目惊心的数字——

  “倭借胡献美刺皇。九”

  “倭借胡献美刺皇。”

  这就是说倭寇借助胡宗宪献美女的机会来刺杀皇帝。

  这就是说:被师父解除毒药禁制的日本美女苏我赤樱和伊豆豆将是刺杀皇帝的凶手!

  而师父与幽冥教“鬼后”萨红袖及“风”“花”“雪”“月”四大奇门掌门人击掌为誓:

  如苏我赤樱、伊豆豆真有杀皇帝的企图,则刀帝谷将力阻美女进京,直至把苏我赤樱、伊豆豆击成废人或击毙!

  否则,一旦真被日本美女刺杀皇帝阴谋得逞,谷主将自杀以谢天下。

  否则,四大奇门将共起讨伐刀帝谷,灭刀帝谷全门!

  因此,当务之急,必须全力阻止献美宝车入京!

  薛泪道:“你先赶去。令狐西笑在霸州,他两大弟子‘追命公子’鄢近花与‘天外飞月’姚悲则在泰安接应‘快刀’小杨一行,现在大概距文安两百里路,柳师弟、了一师弟定拦不住‘追命公子’与‘天外飞月’的!你先去挡上两个时辰,我随后与师父赶来。”

  轩辕昆仑道:“师父正在坐关,我这就先行一步了。但愿能把他们拦在到达霸州之前。”

  薛泪:“师父曾发誓如武功打不过令狐西笑,决不出山,这回出山,最好能不与令狐西笑相逢。否则,这两雄相会,龙争虎斗,鹿死谁手,殊难预卜了!”

  轩辕昆仑大笑道:“以我看来,师父武功已直指‘刀劫神功’第十二重境界,距最高的第十三层境界已不远。想那令狐西笑当了官,荣华富贵之下,武功还能像师父这样日夜砥砺、苦练精修么?”

  薛泪道:“你这话也是。只是我们刀帝谷已静了三十年,这一次既要报大师兄被杀之仇,又要又令狐西笑这御封‘刀帝’一较高下,正应了久静之下必有大动一语。这一动,虽不能说‘静而圣,动而王’,也不能折了刀帝谷的威风!”

  薛泪目光湛然,眉宇一扫忧愁之色,显得精奇雄丽:“必要时,刀帝谷可动员经营了三十年的弟子精英,各地刀帝谷弟子齐动,江湖上又冒出一个大帮了!”

  轩辕昆仑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追命公子”鄢近花一掌击出。

  那来袭的怪客借鄢近花对掌之力,身子高高飘起,一掠树梢,闪了一闪,从树顶上扬长而去。

  “追命公子”鄢近花面有恨色。

  另一个青年武士笑道:“鄢兄何必赶尽杀绝?他既中了你的‘追魂掌’,侥幸不死,也大病一场了!”

  随行的杨总管皱眉道:“点子是什么路数?”

  把总姚仲虎捻须道:“我虽不知是什么路数,但这人决不是来劫人劫车的,不是来踩盘子,探虚实,就是有意来骚扰的,——可能与谁有仇想寻仇吧?”

  ——这把总官此番说的一番话,竟然都是老江湖的行话。

  ——显然,这把总官并不简单。

  这时只听“快刀”小杨手里举着一把刀尖上钉着纸柬的匕首道:

  “飞刀留柬的原来是幽冥教。”

  “他们果然还没忘记我。”

  车内,“玉笛魔女”吴婆娑冷冷道。

  临到事来了,她反而变得镇定起来,眉宇间又恢复了英武之气。

  “追命公子”鄢近花。

  “天外飞月”姚悲。

  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此时正在“快刀”小杨鞍前马后、策马而行。

  这使小杨有机会把刀帝令狐的两大弟子和刀帝谷主方生死的几大弟子作比较。

  方生死的几大弟子,敖断雁的骁勇、冯刚与唐亮的刚猛、“天狐”胡天的机警、巴盖天的冷厉、鄂恩的诡秘难测、原不怕的心思绵密,都给小杨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鼓刀老人柳铁瓦的乐观豁达,行者了一的木讷而精猛勇毅,“大劈山”轩辕昆仑的豪迈,“无影刀”薛泪的阴柔。

  但“追命公子”鄢近花显然不同于上述七人。

  鄢近花就是鄢近花。

  他瘦削,目光如鹰,办事干练,作风果敢。

  他武功绝高。

  当那个幽冥教怪客来袭时,他距车七丈之远。

  他一闻笑声即跃起,跃在路旁一处高岩上。

  然后他才出手。

  他扑向幽冥教怪客时,幽冥教怪客连变四次身法也未能摆脱他的扑击。

  他与幽冥教怪客对了一掌。

  他的招式朴实无华,然威力极大。

  他一掌击出,并不再出第二招。

  他从闻警到出招这一连串的反应、变化、行动,都像一只鹰。

  兔起鹰落、苍鹰搏兔的鹰。

  怒鹰!

  饥鹰!

  和“追命公子”鄢近花不同,“天外飞月”姚悲则静。

  他冷眼观一切。

  幽冥怪客笑声起,人现,扑击,伤人,飞刀,遁逃,和鄢近花对掌,逸去……这一切他都冷眼观之。

  最后他笑,笑慰鄢近花。

  这人能一眼看出敌人的强弱、来意,处变不惊,从容观察全局,不躁,不慌,不炫技,不贪功,又体察入微,一语中的,巧平同门心事。

  这一种冷静的处事之风,才真可怕!

  ——“快刀”小杨心里这样评估着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

  却见“天外飞月”姚悲放慢了马速,走在“快刀”小杨并排。

  “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姚悲道。

  “你刚才接飞刀传柬的那手破暗器手法,是不是就是乌衣道人独创的‘分光捉影’?”

  姚悲的目光盯着“快刀”小杨如一把刀钉住了腾挪变化的龙。

  一挣脱刀就变化、逸去的龙。

  小杨心下一凛:原来他也一样一直注视着我!

  小杨迎着姚悲的目光淡淡一笑:

  “你不观察我,怎知我在观察你?”

  你不观察我,怎知我在观察你?

  ——这就是小杨的回答。







  密室。

  密室悬着各式各样的刀。

  所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直的弯的刀组合成一组组,呈扇形排列在墙壁上。

  这里有最古老的石刀、也有才出炉的新刀,这里有庄重的青铜刀、用作货币的金错刀、安南国进贡的宝犀刀,这里也有软软的缅刀、弯弯的倭刀、月牙形的波斯刀。

  但所有的刀都不及供在中间的一把刀重要。

  这刀无鞘、无彩、无把。

  这只是一片炼作、锻成、铸就、打罢刀形的刀片。

  这刀如一泓秋水静躺在刀架上。

  刀前有琴台。

  琴台有琴。

  琴无弦。

  刀后有香几。

  几上有炉。

  炉上插着一柱香。

  香清。香淡。

  香是心香。

  室内地上全是细细的、银白的尘沙。

  沙地细腻、洁净、平润如一张宣纸。

  这就是刀帝谷方生死坐关悟武的密室。

  方生死焚香,抚琴。

  方生死洁净、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滑过琴身。

  方生死抚摸琴身的手充满了温柔的感情。

  方生死然后拇、中、食三指轻拈起刀。

  他拈刀的手如拈笔。

  淡淡的、斜斜的拈笔。

  方生死闭目。

  方生死闭目如灵魂已出窍而去。

  方生死的灵魂如有什么在牵引,远逝而去,远游天边,远游到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方生死已“死”!

  方生死忽活!

  但见他忽一触而醒,一醒而跃,跃在空中连翻出满空的身影!

  他身子浮在空中挥刀起舞如一个得了灵感的书法家在空中疾书!

  他的神情如醉如颠如痴如狂,似在大哭又似在大笑!

  他狂舞狂颠顿足抢首横冲直撞,忽大悲大恸忽大喜大乐,他手舞足蹈、大笑大闹之际忽又凝神屏息浮在空中一动不动,把刀遥按在一个灵感所止的点上!

  只见他身形时而如行云流水、白云出岫,时而如乱石穿石、惊涛拍岸,时而杏花春雨江南,时而铁马秋风塞北,时而千军万马沙场秋点兵,时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然后他忽然一静。

  他吸气。

  他如巨鲸吸水般吸气。

  然后,他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睁眼。

  望向沙。

  沙上有字,如满纸烟云,龙蛇竞舞,铁骑纵横——!

  焚香。抚琴。琴虽存,人何在?斯人已去,琴复何琴?便有高山流水,叹谁为红粉知音?琴无弦,生无欢,年无春!人其有病,天其知否?

  (人有病,天知否?)

  我纵有病,谁知我怜我?便生生死死罢了,便平生寂寂无知己、死以青蝇为吊客!玉姬玉姬,如我身葬寒泉、魂断大漠、铁沙销骨,你会为我一悲乎?……

  白玉姬!白玉姬!白玉姬!

  人当生而尽欢、死而无憾!奈吾生有何欢、死又何憾?如你不在我身边,我便拥了江山作了神仙成了千古一人又有何乐?

  玉姬,我恨天!恨命!恨让你变成令狐夫人的一切!

  我哪一点不如令狐?

  我哪一点不如令狐?

  我恨,恨为什么我是‘天刀’方残生之子而不是大将军令狐国宝之子?我如是拥有荣华富贵的令狐西笑,玉姬怎会嫁进侯门,嫁进侯门,“一入侯门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一入侯门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玉姬玉姬不知你午夜梦回小楼独倚听笛月下可曾心头掠过故人的影子?

  玉姬玉姬,我要练成绝世的刀法我将向你的夫君令狐挑战!我将证明这世上谁配作刀帝谁配作你英雄无敌的郎君?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局促如辕下驹?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儿女情应长,英雄气怎能短?!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令狐西笑,我要出谷,与你一较高下!

  乘风破浪会有期,直挂云帆济沧海!

  ……

  字,铁划银钩,磊落胸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其间龙飞凤舞、枯藤绕树、惊蛇入草,雷奔电闪之妙,妙不可言!

  ——这些字,都是方生死适才凌空飞舞时,遥以刀为笔,凌虚镂刻在乎沙浮尘上的!

  方生死有山东徂徕山铸刀大师朱墨生所铸名刀一把,刀名“镂尘”。

  他那些字,就是以“镂尘刀”凌空书写在沙上的。

  方生死伫立良久。

  他观字。

  他看完“海”字那最后长长的、苍劲的一笔回环之笔——那一笔带着飞白,含着顿挫,一波三折,极尽阴阳之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眉舒目朗,心平气畅。

  然后,他温声问:“门外可是阿薛?进来吧!”

  他随即一口气吹平了尘沙。







  “方生死、薛泪也已离开了刀帝谷。”

  “好,速飞鸽传书,让秦广王蒋南斗设法通知刀帝令狐西笑,就说刀帝谷已倾巢出动,将阻止胡宗宪献美女入京。”

  “教主娘娘,你看这一次双雄相会将会如何?”

  “双雄相会,势必龙争虎斗。无论胜败如何,对我而言,都是胜利。”

  萨红袖兴奋地道:

  “我等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唐亮、冯刚把献宝香车车队拦在文安前面的一座无名镇尾,无名桥头。

  当两人四匹马掠过车队浩荡的人马,在桥头希聿聿地勒转马头,拦在桥上时,走在最前面的官兵,距桥不过半箭之地。

  见人拦在桥头,一向骄横的官兵竟自动停了下来。

  ——这只是因为他们是龙门客栈一战中留得残生的官兵。

  从死神手下获生的人,更知死神的可怕。

  他们还不想死。

  “是刀帝谷的两位弟子拦道。他们拦道为了何事?”

  “快刀”小杨不由催马赶上前去。

  姚把总与“追命公子”鄢近花也随即跟上。

  “天外飞月”姚悲则留在车旁。

  ——如果以“快刀”小杨与“追命公子”鄢近花两人还摆不平这两个肩带锯齿刀的大汉,他宁愿挖出自己的一双眼睛。

  ——姚悲相信自己天下一流的的判断力。

  “不知唐大侠、冯大侠缘何在此?”

  “‘快刀’小杨,你这小人!枉我们刀帝谷为你拼命,原来那两个日本丫头真要去刺杀皇帝!”

  “我们谷主与天下四大奇门有约,如那两个日本丫头真要刺杀皇帝,就阻止两女入京!”

  “小杨,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回到镇上去吧!最好,还是带着两个日本丫头片子回转宁波去。”

  小杨闻言,笑道:

  “两位大侠一定听闻失误了。胡宗宪大人怎会让他的养女有此不轨之举呢?”

  姚仲虎随即叫道:“是呀呀,我们胡大人当的是朝廷的官,享的是朝廷的俸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他凭什么要跟朝廷作对?你们这不是一派胡言?”

  “我们……”冯刚一时怔住,犹豫着要不要把九师兄到倭寇卧底的事给抖出来,却听唐亮开了口。

  唐亮大笑道:“朝廷当官的有几个是心口如一的?表面说忠心耿耿,暗地里狼子野心的,岂不大有人在?”

  “再说,你们这献美什么的,不如免了吧!皇上已有这么多嫔妃宫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之外,还有宫女无数,用不着再……”

  唐亮没说完,却见一道刀光陡地飞起!

  “追命公子”鄢近花已然出手。

  鄢近花出手时,说了两个字:

  “大胆!”

  敢妄议朝廷、轻慢皇帝,言语无状,是谓大胆!

  敢青天白日,拦截官道,造谣生事,阻拦晋京敬献皇帝的美女宝车,更是大胆!

  大胆狂徒,连刀帝令狐西笑为门主的“武圣门”弟子亲加护卫的官车也敢拦,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天下无人了!!

  鄢近花含怒出刀,刀化一道白虹。

  唐亮、冯刚双刀齐折。

  唐亮手持折断的锯齿刀,喝道:“双刀伐木!”

  冯刚以折断的锯齿刀立了个门户,应道:“一心锯树!”

  “进退有法!”唐亮脚下不丁不八而立,但在一喝之间,已换弓、仆、虚、歇、垫五种步法。

  “起伏如舞!”冯刚把刀一抖,双臂起伏如浪,刀走波势,若美女舒袖而起舞。

  唐亮、冯刚双刀“呼呼”抡开,刀光霍霍,各演三招,合成一个法度森森的门户。

  两人双双叫道:

  “‘刀帝谷’门下第十弟子唐亮、第十一弟子冯刚合演‘双刀伐木’刀法,还请御封‘刀帝’门下两大弟子赐教!”

  两人在见面一招中虽双刀被折,战志犹盛,不但向鄢近花叫阵,连“天外飞月”姚悲也一并挑战。

  鄢近花眉一挑,目中精光一盛,喝道:“不必两人,我来就是了!”

  他足一点,身子已如怒鹰扑来。

  他刀光一展,以一人一刀,冲入唐亮、冯刚双刀门户。

  他,以一搏二!

  鄢近花一个空心跟斗落下来。

  唐亮、冯刚两人两根腰带俱被刀割断。

  唐亮、冯刚每人肩上中了一刀。

  “看在方谷主的面上,我没把刀势使足。”

  “否则,断的就不是腰带了!”

  鄢近花边说边摆了一下臂。

  他臂上也被刀划破了一块。

  唐亮看了鄢近花一眼,与冯刚抱刀道:“我们以二敌一,还被你伤肩、断腰带,确是我们输了!”

  “但你看一下左胸、命门。”

  两人说毕,双双跳上马,扬鞭策马,急驰而去。

  鄢近花摸了一下背后“命门”穴。

  “命门”穴处,衣衫已被绞破了一个小洞。

  此刀再深上一分,“命门”穴被封,督脉一死,全身皆僵,哪来后来变化?

  鄢近花低头,看左胸——

  左胸心门处两层衣已被刺破,且有一小块血痕宛然,已伤及体肤。

  ——此刀若深上一些……

  鄢近花顿时呆住,脸色一凛!

  有汗,从鄢近花额上沁出。

  车队进文安。

  文安右依火烧淀、得胜淀;左近白洋淀。正是河间府一带的繁华所在之一。

  皇帝御封“刀帝”的全国兵马大元帅帐下刀术总教习、“武圣门”门主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护卫接应胡宗宪大人献给首辅大人严嵩与万岁爷的美女宝车途经文安,文安的文武官员顿早早赶来请安拜见,并令收拾驿站接待。

  “免了免了,你们只要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九重天’酒楼,就万事大吉了!”

  “追命公子”鄢近花道。

  鄢近花烦见官,不愿住在官府提供的驿站。

  鄢近花的眉头写着一个“川”字,带着这“川”字在“九重天”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巡察了半天,直到“九重天”的老板娘把鄢近花让进一间雅而小巧的花厅,亲手给斟上酒,陪鄢近花喝酒,鄢近花眉间的“川”字始隐去。

  也只有像“九重天”老板娘这样七灵八巧、玲珑剔透、善解人意的风流女人,才能熨平鄢近花眉间的“川”字。

  “九重天”的老板娘是半个江湖闻人。

  她姓慕容。在文安,提起慕容玲珑那是在黑白两道都兜得转的名字。

  慕容玲珑当然不只是玲珑而已。

  作为闻人,她当然有两下子镇得住场子的真功夫。

  当鄢近花不但眉间“川”字尽消,且目光中有了近花傍柳的春风之意,把手压在老板娘放在他肩上的那一双软绵绵的玉手时,你至少佩服老板娘至少有一样功夫是独一无二的。

  ——那就是征服男人的功夫。

  因为进文安前被刀帝谷弟子在无名镇尾、无名桥头那一战把时间给拖迟了,进了文安后不便再赶路。

  此日,车队将在文安过夜。







  “‘快刀’小杨从‘九重天’酒楼出来,到了城西北角的土地庙。”

  “土地庙是文安丐帮分舵所在,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到土地庙一会儿便出来了,先到了一家珠宝店看了一会珠宝,买了一支玉燕钗,后转到东安街穿狮子巷站在白小官人的‘珍园’外面,似在赏景,又似在等人。”

  “这白小官人是干什么的?”

  “白小官人原是在京城、天津卫间唱戏的‘小玉班’戏班主白凤天老爷子的公子,唱得一口好戏,扮文武生都扮得不错,但后来因勾搭了京城里五城兵马司王大人的宠妾被王大人告官把小玉班‘给解散了,把个在北六省传着好名声的白老爷子给活活气死了。这白小官人坐了一年牢后得了病,亏戏班里一个女子一直暗恋着白小官人,见白小官人落难生病,便出来照顾他,后来那女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笔钱,带了白小官人回到这文安老家,建了这’珍园‘。——这白小官人也不知哪辈子修的福气,得了这样一个知心着意的戏子、天人一样的人物侍候他。现在白小官人又可走动了常在赌庄、青楼吃嫖赌逍遥呢!”

  “好,这文安城里再没你们的事了。将来我们见了七师弟,会向七师弟报上你‘风宗’‘报耳神’曹三的功劳的,这五两银子给你买酒喝去。”

  “多谢柳五爷了,多谢了一大师父!”

  “四师弟,唐十师弟、冯十一师弟都到了么?”

  “都到了。”

  “那就动手吧。”

  “‘快刀’小杨……”

  “他跟我们刀帝谷作对,死路一条!”

  小杨在对面,看着白小官人的珍园。

  珍园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小园,园内有着四合院式的房子,其中一排房子上还安着座阁楼。

  园门是一个月亮门,但关的时候多,平时进出都从边上的角门。

  小杨一直看着的,就是角门。

  小杨头上戴着深笠,一身江湖游子的打扮。

  江林弟子江湖老。一旦踏上江湖路,闯荡天下,流落江湖,有几入不是游子?

  哪一日成了家,有了妻儿老小,他就不再算是江湖人了。

  他可成为一方大豪,也可以成为武林宗主,可以是食客三千的孟尝君,也可以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深山古林的隐士,但就是不再是江湖人。

  ——他不再可以像一个江湖人一样四海为家。

  因为他已有家,有了家人的牵挂与爱。而这种牵挂对于江湖游子来说,是一份负担。

  因此,江湖游子,通常是没有关心的。

  在一个陌生的城里,江湖游子更不会受人注目。谁关心一个江湖游子的悲欢、生死呢?

  因此,小杨立在街的对面的一个角落处,看着珍园半天,也没人来打扰他一下。

  他可以尽可安静地看着对面那座院子的角门。

  角门开了。

  一个女子青衫、挎篮、微低着头急急而行。

  这女子头发已见些许灰白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韵,但更多的是忧心怔忡与生活压迫下的憔悴。

  如果这女人是一枝花,那么现在花已谢去,已不是“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的年代;如果这女人是荷花,也无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艳丽照人,而是“留得枯荷听雨声”,让人有感于一个女人所经历的的繁华世界里的世态炎凉、人生风雨了。

  这女人低着头向前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双打着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前面。

  这女子退了一步向左走去。

  左边,是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

  这女人低头,退了一步又向右走。

  右边,依旧是倒赶浪绑腿、白裤、麻鞋的脚。

  女人抬头。

  抬头,便看到一只深笠下两道剑眉,浓浓的剑眉,剑眉下一双黑黑的、深深的、如一个深不可测的碧潭的眼睛。眼睛正稠稠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探询、有怜惜,有温厚的关怀,也有辛酸的神情,也含着幽怨,带着薄责……

  更多的是一种爱意。

  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阿芬——”深笠下,这人这样叫道。

  “你认错人了!”

  这女人目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随即从深笠人身旁闪了过去。

  女人走得有些慌张,乃至头上一支玉燕钗被伸出园外的垂枝给碰了一下,掉在地上也没在意。

  深笠人看着女人走远,弯腰去拾那支钗。

  地上,钗已不见。

  深笠人呆住。

  “快刀”小杨从地上直起腰来。

  他刚站直腰,腰背后给顶上了一样东西。

  一个人道:“别动,动就……”

  这人话未说完,小杨陡飞了出去。

  小杨飞到了屋上,站在一堵女儿墙处。

  小杨探首看街上。

  “看你还逃?”

  忽然,一只手搭在小杨的肩上。

  这只手陡变“凤爪七杀”,扣向小杨穴道,另一只手带着急啸声向小杨“命门”大穴抓来。

  小杨身子猛一晃,已脱来人把握,一掌如刀,向来人胸前“七坎”大穴劈出。

  小杨一掌劈到来人身上,才待发力,忽一怔,马上跃向后去——

  小杨叫道:

  “是你!”

  “是我!”

  来人笑盈盈道。

  来人竟是“妙偷”伊豆豆。

  伊豆豆一只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女人掉了的玉燕钗。

  “你怎么来了?”小杨一皱眉道。

  “你怎么来了?”伊豆豆学着小杨的声调回敬,“你既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我还没问你,你来干什么呢?”

  ——小杨问了一声。

  伊豆豆还了三声。

  碰到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杨只有沉默。

  ——沉着脸默然。

  沉默。两个人都沉默。

  最后还是伊豆豆打破了这“白云悠悠天苍苍,斜阳脉脉照女墙”的沉默。

  伊豆豆抬起眼皮,瞟了小杨一眼:“你认识那女人?你买了一支玉燕钗就为了送她?”

  听着伊豆豆的问活,小杨的脸更沉了。

  “好,不告诉我,我自己问去。”

  伊豆豆轻笑道。

  她随即飞下屋顶,从一条巷子里向街上走去。

  伊豆豆走出巷口,正见那女人低着头似在寻物,走走停停地走来。

  “你……”

  小杨想唤住伊豆豆,但伊豆豆已如燕子轻盈地掠下了屋顶。

  伊豆豆出巷向那女人走去。

  小杨作势欲追,又忍了下来。

  小杨叹了一口气,扶着女儿墙看着伊豆豆走向那女人。

  “喂,你是不是掉了东西?”

  “一支钗儿。”

  “是不是这支?”

  “正是正是。小妹妹,请还我好吗?”

  “还你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

  “是要酬谢?我用这一串珠镯换如何?”那女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珠镯递上,迫切地说。

  “不,”伊豆豆摇了一下头,笑望着那女人:“我只想知道这支钗儿对你是不是很重要?有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没……没什么,这只是一支普通的镯儿。”

  “如只是一支普通的镯儿,这样的玉燕钗,在文安花五两银子即可买到。最好的玉燕钗,在京城‘萃珍楼’也不过值五两金子。但你要以一串珠镯来换,一串珠镯之价,又何止千金?”

  伊豆豆说至此,摇了一下头:“看来这支钗一定价值不菲,也许藏着什么藏宝图什么的,我不如回去拆了细看细看……”

  “好妹妹,你千万不要拆。”

  “那你告诉我,这有什么特别?你说了,我什么都不要,还了你就走。”望着那女人的眼睛,伊豆亘认真地道,“你应看出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我决不愿让人骗我。”

  “好,我告诉你。”那女人憋了一会,脸也红了,低着声道:“那是……对一个朋友的纪念。”

  “你把它看得比千金还重?”

  “嗯……”那女人头更低了。

  伊豆豆柔声道:“谢谢你对我说真话。”

  伊豆豆把钗儿轻轻放到那女人手里。

  那女人抬头——伊豆豆已然不见。

  那女人呆住。

  这个男人带着三个人走在路上有些特别。

  这个男人走路走得像一只螃蟹。

  这就是说,这男人是在横着走路的!

  这个男人拦住了那个头上插着玉燕钗的女人。

  这里人高声大气地道:“白小官人家里的,可认识我不?”

  女人道:“不认识。”

  这男人背后的三个人中,一人冷笑:“你既不认识文安的张捕爷,更不会认识我金云甫了!”

  这人从张捕头身后窜出,叉腰站在那女人前面,指着自已的鼻子恶狠狠地道:

  “潘湘云,你仔细看着大爷我是谁?”

  “我不姓潘,我也不叫湘云。”那女人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臭姨子,你在‘小玉班’唱戏那会儿,爷捧你的场子还少?你就是烧成灰,大爷也都认得你!”

  “何况你答应做我小的,跟大爷我上过床,你身上哪一寸没被……”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一个头戴深笠的人,从天而降,一只钢箍铁钳般有力的手托住了这骂人者的嘴脸。

  这双有力的大手托得极为有力,在这只大手的“托”抬下,骂人者的脸颊变成了猪肝色。

  这戴深笠的人一双眼冷冷地射在这骂人者的睑上,冷冷道:“你再敢骂出一个脏字,我叫你这辈子再开不了口!”

  这戴深笠的人说话间,随手一抓,一个从背后以剑偷袭者的人的手腕给这戴深笠的人紧紧刁住。只见这戴深笠者的手一抖,那持剑偷袭人的剑顿给抖成两截,断落在地上。握剑人则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了——明眼人看出,那是给这戴深笠的人以肘尖点了穴。

  这戴深笠的人随后松手,望向张捕头与另一个人。

  张捕头被这人目光望来,不由身子一激灵,颤抖了一下。

  ——这人目光好寒!好冷!

  站在张捕头身后的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人一脸精明能干之色,目光阴鸷,显然是一个见过场面的人物。

  那人于咳一声,望着戴深笠的人道:“这位大侠好俊的身手。”

  戴深笠的人不语,只默默看着他。

  那人又于咳了一声,道:“在下兵部执事韩森。敢问大侠尊性?”

  戴深笠的人道:“我是谁,不必知道。且说,究竟为了何事?三四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女人。”

  韩森道:“为了我舅子金云甫被这女人以答应做小妾为名卷走金银珠宝一事。”

  “不,是他强迫我……”那女人分辨道。

  “卷走多少财宝?”戴深笼的入问韩森。

  韩森望了一下戴深笠的人阴沉的脸,不敢瞎说,转问犹捧着下巴雪雪呼痛的人:“云甫,到底给卷走多少?”

  金云甫道:“金银细软,一共值,值一千八百五十多两银……我要人,要不了人就要我的银子,少一两也不行!啊唷……”

  这姓金的又呼起痛来。

  “你……手头还有多少……”戴深笠的人问那女人。

  “我……为他跑动官府、看病、回来建宅园……只剩下我……另一个人的二三十两银子和这串珠镯了……”那女人低着头细着声音道。

  “这女人为他那吃喝嫖赌的丈夫,十日八日便要上一次当铺当珠宝,别说三四千两银子,便三四万两金子也花得光……”

  路旁一个老婆婆叹息着说。

  “这位大侠,这卷人财物的事无论于官于民,理上可都说不通……”韩森在旁冷冷道。

  戴深笠的人看了韩森一眼,把手伸向自己的怀里。

  戴深笠的人伸进自已怀里,这只手再也伸不出来。

  戴深笠的人脸色变了。

  “你的钱财不是都叫我保管的么?”

  伊豆豆出现在那戴深笠人身旁,摊开手:“这里一共……”

  “碎银九两。十两一锭的银锭五个。银票八百两。”戴深笠人报道。

  “不,银票是一千八百两。”伊豆豆望向戴深笠人,“时间长了,你记性不好,少记了一千两。”

  戴深笠人把伊豆豆递过来的银子银票接过,在手里看了一下,从中取下两张五百两一张的银票,把余银交到韩森手上:

  “这是银子、银票八百五十九两。”

  戴深笠人又从内衣里解下一块铸龙铁牌压在一堆银子银票上:

  “这是刑部第一红旗杀手的龙牌。凭这,到刑部支银一千两。”

  戴深笠人目光注定韩森:“韩执事久在官场走动,当识此牌真伪与分量。”

  韩森脸顿变灰了:“下官……”

  作为兵部执事,他自然知道刑部第一红旗杀手干的什么营生,那是为朝廷出生入死专门捕杀官府难以按正常手段捕拿归案的穷凶极恶之徒的。若不是手头有一流的功夫,谁敢作红旗杀手?作为红旗杀手,整日在刀尖上讨生涯,手下也不知杀了多少凶神恶煞了。

  若得罪了这样的主儿,这项上的脑瓜能否保全,只有看祖上有没烧高香了。

  “你转告刑部侍郎:第一红旗杀手余下未支的银两,交名捕柳虎侯全权处理,用以黄河赈灾。”

  戴深笠人冷冷道:“这事就此了结。如再敢横行不法,欺凌良善,小心我取你们人头!”

  “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滚得越远越好!”

  戴深笠的人最后冷冷喝道。

  ……

  “我……”那女子低着头。

  “我知道你在文安,五年前就知道了。这次是顺便来看你,并换回你头上那支玉燕钗的。不是我不肯送你,实是这支钗,有关我的身世。”

  戴深笠人从最贴心的衣衫内取出一支玉燕钗来。

  “我……”那女子拔下头上钗儿的手在颤抖。

  “我知你为他,一切为了那白小官人……有缘无份,以往一切,别说了吧……这一千两银票,先拿着做些小本生意!你丈夫如再不走正道,或者还有什么人找麻烦,你可去到土地庙,找丐帮头儿铁拐李,就说游侠楚风曾拜托过的那家人,有事了……”

  戴深笠人说完,深深看了一眼低头的女人,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楚……”那女人抬起头,只见戴深笠人与那个美丽女子双双衣袂一飘,飞闪过一堵女儿墙墙角,不见了。

  “楚相公……”女人一行清泪突出眼眶,向着戴深笠人消失的方向跪了下去,“湘云,但求来世……”

  小杨颓然而坐篝火旁,举坛又饮。

  他放下坛,醉眼朦胧,看火。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伊豆豆坐在对面道。

  “是吗?”小杨漫声应道。

  他望着伊豆豆,想着的却是那个叫阿芬或湘云的女人。

  那是在六年前,他还在刑部当红旗杀手。

  那次他杀了“大头鬼王”夏侯石,中了夏侯石的“七色鬼掌”,受了内伤。

  为了治伤,他每天都要到胡仁义堂去配药,然后到陆云冰酒亭去喝酒。

  就在那里,他遇到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这女子就是这样说第一句话的。她说完这句话笑着坐在他那张桌子上。

  她看他喝酒。

  那天他喝了一坛酒,只觉酒都如加了糖一样好喝。

  然后他由这个女人扶着到了四牌楼。

  在那里他吐了一场,还吐出了淤积的伤血。

  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把他送到了寓所楼上,然后飘然而去。

  那女的临走告诉他,她叫阿芬。

  “那几天,她隔三差五地来,她对我很好,好得以至我取出我积攒的财产和她商量结婚的事了。那时我积了有四五千两银子,还有些金叶子。她看着打开的包裹里那些银子与金叶子,人都呆了!我说你喜欢什么就拿去买。她拿起了包裹里藏得最深的那支玉燕钗,说就喜欢这支钗。我说这样吧明天我再为你买一支……第二天她趁我熟睡时不辞而别,带走了我的包裹,留下了一张香笺。香笺上是四个字:‘今生负君!’……”

  “就这样,她走了,永远地走了。与她相处的日子像做了一场幸福的梦,一觉醒来,梦已成空……”

  “那一种把你心里一切快乐与痛苦都挖去、掠走的空,空得让人麻木,让人头痛,让人无眠……”

  “唉。”小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举起坛子喝酒。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小杨这样说着,手竟不胜坛重,那坛子随手落下,滚在一旁,碰在石头上,碎了。

  小杨望着碎了的酒坛,酒水纵横满地,笑道:“嘿嘿,碎了。”

  他说完,就地躺下,枕在身后的石头上,长叹一口气,头一侧,已然睡去。

  伊豆豆看着小杨的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只看到小杨的眼角、眼窝,有泪水一汪,亮晶晶地积在那里……

  仿佛在那里积着伊豆豆心中一份深深的痛。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

  伊豆豆念着这样的句子,看着醉酒昏睡的小杨,只觉心里酸酸的。

  她望着小杨,竟似痴了,呆了。







  晨光熹微,林鸟啁啾。

  小杨睁眼醒来。

  映入他眼中的是伊豆豆含笑的眼睛。

  小杨再向四周看,看到的是满眼绿树婆娑,晨光正一缕缕自林间叶隙射入,雾气乳白色地自草叶间蒸腾。

  一只绿色的蚱蜢从草叶一弹跃起,带着露水、阳光,划一道高高而优美的弧线,跃入另一处草叶中。

  小杨看着蚱蜢,一惊,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也变成了一只蚱蜢,跳起。

  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说道:“我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昨天的事你都忘了?”伊豆豆笑道。

  “我,昨天……想不起来了……”小杨挠头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走,我们回‘九重天’吃早点去。”伊豆豆喜笑颜开地道。

  “我……是不是昨天发生了许多事了?”小杨看着瞅着自己笑得像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开心又带些神秘的伊豆豆,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虚。

  “其实也没许多事,只不过认错了一个人,又和人打了一架,喝了两大坛子酒说了几大箩筐话而已。”伊豆豆说至此,顿了一顿,“另外你向我借了一千零五两银子,用来还酒债菜债相思债。我现在是你的大债主……”

  “我,真的……如此?”小杨目光垂下,盯着地面,地面上,两只蚂蚁一前一后绕过一棵小草,匆匆地行着,前头一只蚂蚁头上顶着一粒白的米屑子。

  “那还有假的?昨天你向这位小姐吩咐付酒钱莱钱简直比丈夫吩咐妻子还威风……——看来你欠的债太多了,又贪酒,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一人在树上一哂道。

  “你又是谁?”小杨望向树上一个,树上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老人。

  “我也是你的债主。”







  树上的老人跃了下来,是柳铁瓦。

  刀帝谷弟子的“鼓刀老人”柳铁瓦。

  与此同时,左、右草木丛中,现出了刀帝谷另两位弟子:唐亮与冯刚。

  唐亮、冯刚已各换了一把锯齿刀,刀发着碧森森的银光。

  小杨望向伊豆豆:“看来这回欠的债不小。”

  伊豆豆道:“这回就不知你欠的是什么债了。”

  “这次他欠的是人命债、口舌债。”鼓刀老人道。

  “我欠你们刀帝谷人命?”小杨这回是真惊奇了。

  “栖霞岭一战,我们刀帝谷弟子死伤四十多人。刀帝谷大弟子被杀。六师弟、九师弟都就此失踪。十二师弟敖断雁逃得残生,又遭人毒害,神志不清,生不如死!——这一切,都拜你们武林当铺与幽冥教之赐!”

  柳铁瓦盯着小杨道:“对此,你又怎么说?”

  小杨道:“栖霞岭之战是倭寇诡计,引得武林当铺、幽冥教以及刀帝谷‘快刀庄’三方人马发生冲突。这一战中,武林当铺四大柜头护卫和助战的法舟大师、韩老拳师俱遭毒手,连浙省刑衙总捕巴总捕头也未能生还。要不是在下赶到及时,敝当铺铺主曾九侯中了奇毒也丧生在此役了。据我所知,刀帝谷的第七弟子此役后未回刀帝谷,是回到了‘天杀星’组合,而刀帝谷第九弟子‘天狐’胡天则跟随了扶桑忍术大师武者龙之介,难道各位对这一切真的是一无所知?”

  “就算七师兄、九师兄未死,大师兄被你们‘武林当铺’曾铺主曾九侯所杀,快刀庄这么多弟子门人丧生在你们武林当铺一帮人手下,这一切是不是事实?”唐亮责问。

  小杨一哂:“曾铺主杀死你们大师兄,却找我这当护卫的麻烦。这真是‘张三的蜡烛账上在李四头上’了。你们不找曾九侯算账,跑来找我顶罪,这算哪门子的道理?算什么好汉行径?至于杀快刀庄弟子门人的武林当铺的此战参与者,都在此役中战死了,你们要算这笔帐,到地狱找死人算帐去吧!我‘快刀小杨从不杀人,要杀的也只会是该死的罪犯、恶徒。在下记忆中,在下的刀好像没沾过任何刀帝谷弟子的鲜血……”

  “曾九侯毒得七七八八,卧病在床上,我们杀他岂是好汉行径?不找你……”冯刚还想说下去,却被鼓刀老人喝住了:

  “好,这事暂且不议。那么你勾结倭寇,借胡宗宪献美意欲行刺我大明皇帝,却又借助我们刀帝谷之力来护送。我们谷主与‘风’‘花’‘雪’‘月’四大奇门门主及幽冥教击掌立誓,保证不会有献美刺皇之事发生。违者遭五大门派共灭!你这样做,岂不有意要毁我们刀帝谷吗?”

  柳铁瓦说至此,冯刚愤愤道:“哼。枉我们谷主耗掉这么多功力给你们中了毒药禁制的给解毒疗伤。还助了那两位日本丫头若干功力。原来你们是包藏了祸心,‘草船借箭’‘移祸东吴’……”

  小杨闻此言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昨天无名桥头的老话。胡大人献美女珍宝给京师严首辅与万岁爷,自是求龙颜大悦。严太师也大悦,从而多一些荣华富贵。怎么会起刺杀皇帝之意?以刀帝谷诸位聪明才智之士,竟受此荒谬之说所愚,真是不可思议。”

  小杨反问柳铁瓦:

  “你看,依胡宗宪的为人,会有篡弑之心么?他兵将虽多,就是皇帝老儿死翘翘了,排到第二十八位,也轮不到他来争王称霸,以胡宗宪如此爱玩弄权术之人,又岂会如此愚不可及?”

  鼓刀老仰天打个哈哈:

  “胡宗宪也许不会。但这两位日本小姐可难说了。据我所知,她们都是胡宗宪的养女,生父却是来我大明避祸的日本豪族后裔苏我春山,苏我春山为人虽正,但其弟——也就是这两个日本小姐的叔父——苏我青原正是倭寇中不容小觑的人物。苏我青原派日本武士柳田一刀来随车护送,苏我春山又派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随车保护。这宝车美女护送动用倭人高手如此之多,不谓毫无根由吧?”

  “‘鬼后’萨红袖其他事做得邪虎,这事上她似乎做得没错。现在我们从幽冥教和其他渠道得来可靠密讯,这两个日本女子要借机刺杀皇帝。为天下计,也为刀帝谷自身计,不能对此不管。”

  “不知诸位想怎样一个管法?”小杨不再分辩了,冷静地问。

  鼓刀老人道:“我们也不想过分为难你们。你们只要不到京师就好。看这位伊姑娘对杨大侠不错,两人既有郎情妾意,不如干脆你们结个百年之好,也免得献不献皇帝的,让大家伙担心。”

  “是啊!”冯刚咧着大嘴呵呵笑道,“你倒舍得让伊小姐给皇帝老儿?伊小姐即使献进皇宫,也未必得宠,这打入冷宫几十年后放出来时成了白头宫女,岂不误了伊小姐美貌青春?耽误了她一生幸福?”

  “你们错了,胡大人要献的‘养女’可是我姐姐。”伊豆豆叫道。

  小杨说:“是呀,要献的可不是伊小姐,你们怎么连这一点也没搞清楚?”

  唐亮道:“如果姐姐进了皇宫,一旦受宠,妹妹要进宫还不容易?姐妹同侍候皇帝的,历来都有。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大周后、小周后姐妹,就是例子。而两个女人要害皇帝,比一个女人害皇帝,岂不更容易些?何况,前些年,宫中又不是没出过女人害皇帝之事。”

  唐亮所说的“前些年宫中女人害皇帝”之事,是指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年)十月发生的“壬寅宫变”,那次宫变中,宫中嫔妃王宁嫔与杨金英等十六个宫女趁嘉靖帝熟睡之际,企图以绳子勒杀嘉靖帝。若不是行事慌张,皇帝差点被她们勒死!

  冯刚接口说:“因此,最好你们姐妹都不要入京,离京城远远的。这样才万事大吉。”

  小杨道:“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这位伊小组已定了亲,她将嫁给一个波斯王子,说好九月在京师会面的。你们这样不许伊小姐入京,那岂不强人所难,太不合情理了么?”

  柳铁瓦道:“‘快刀’小杨,何必多说?总之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你们是不能晋京的。如你感到委屈,等敝师兄和谷主他老人家来了你再跟他们说去!现在想走,那就有意跟我们刀帝谷作对了!”

  小杨正想再说,被伊豆豆拉住了:“杨大哥,看来这笔债是算不清楚的了!”

  小杨笑着望向伊豆豆:“遇上这样的债该如何?”

  “走!”

  随伊豆豆一声“走字,两人手携手,一跃而起,向后面没被围住的方向冲去。

  两人这一飞出,如一对掠波俊鸥,比翼双飞。

  小杨与伊豆豆双双落下。

  两人落地才稳,却听一声佛号响起:

  “无量寿佛。施主,这里不是路,还是及早回头!”

  只见行者了一盘腿坐在一棵树上,正拦住了两人出路。

  小杨见状,眉一场道:“行者错了,这里不是路,哪里才是路?有路走路,无路开路。说不得,我们要借一条路走走了。”

  了一道:“好,你既自信能闯出去,便闯吧!”

  小杨道:“好,让我来会会神僧的高招!”

  小杨话毕,拔刀,冲天而起,冲向了一。

  了一一挥双刀迎出。

  两人顿兔起鹰落,斗在一起。

  小杨边与了一相斗,边叫道:“伊小姐,回‘九重天’会合,继续上路。”

  伊豆豆道:“好,我去搬救兵!”

  伊豆豆随即向林外飞去。

  伊豆豆才一飞出却被两道刀光拦住:“伊小姐还是留在这里吧!”

  ——原来是唐亮、冯刚、鼓刀老人全赶到了。

  伊豆豆仗着一身轻功,与三人周旋,虽未被三人所伤,但要闯出去,也颇为不易。

  两人顿与刀帝谷四大弟子相持在这块林地里。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林外传来:“杨大侠,伊小姐你们可在这里?”

  ——原来是“追命公子”鄂近花找来了。

  伊豆豆闻声大喜,叫道:“鄢公子快来,我与杨大哥被他们困住,出不来了!”

  “好,原来是刀帝谷三大高手!正好让我试试师父传给我的‘吹影’宝刀!”

  鄢近花笑道。

  随后一道银亮的刀光随一道绿影,飞向了伊豆豆与柳铁瓦、唐亮、冯刚三人相斗的战团。

  这道刀光耀亮划过,顿有一人“哼”了一声,却是冯刚受了伤。

  鄢近花大笑。

  十





  昔日,铸刀大师朱墨生穷一生之心血,采九州之铁英,取日月之精,立风火雷山四门,铸宝刀有三。一名“镂尘”,一名“吹影”,一名“醉牵引”。又名“颠倒东西南北”。

  其中“镂尘”刀为刀帝谷主方生死所得,“醉牵引”为一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异人所收藏。“吹影”宝刀则为御封刀帝令狐西笑所拥有。

  令狐西笑是大将军令狐国宝之子、全国兵马大元帅麾下的刀术总教习、“武圣门”门主。当年曾以宝刀“天笑刀”会遍天下武林高手,参加武举,赢得“刀帝”的御封。二十年来威名显赫,权势倾朝野,名徒满天下。凡马步三军刀术高手,十之一二即出干刀帝“武圣门”门下。在武林中,“武圣门”奉武圣关帝为祖师,以春秋大刀为正朔圭臬,余及双手长杆大刀和各种单刀快刀刀法,集刀术大成,是天下以刀名世的五大刀术门派之首,其声势盖过了“五虎断门刀”彭家与“八卦刀”门派。因而,令狐西笑的刀库所得各地献赠的名刀宝刀之多,天下无双。

  但名刀虽多,以刀帝令狐西笑观之,除了他自己的“天笑刀”,当以此“吹影宝刀为第一了。

  他把“吹影”刀赐给了两大弟子之一的“追命公子”鄢近花。

  他授刀时笑道:“吹影宝刀,始舞动则重,重如巨铁大石,如此重刀须膂力强猛神勇如鄢侯才足以当之。吹影宝刀,使到后来则轻,轻若惊鸿掠水、风舞鸿毛,如此轻刀亦须近花的轻功,才能配之。宝刀吹影,公子追命,何其相宜矣!”

  吹影宝刀属鄢近花后,他平时不轻易启用,只有遇到劲敌,逢到硬仗,他才佩上。昨日被唐亮冯刚在无名桥头联手挫败后,他一改轻敌之心,把宝刀带上了。不想出来寻找一夜未归的“快刀”小杨与妙偷伊豆豆,竟与刀帝谷三大高手相遇,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也没料到宝刀锋利如此,与刀帝谷第十一弟子冯刚的锯齿刀在一刀相交间,就削断了冯刚的锯齿刀,伤了他持刀的右臂!

  一刀得手,鄢近花不由扬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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