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恶贯满盈
“砰!”
烟花火箭从丘上直冲往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火焰,光照大地。
颉利一方上下人等全翘首上望,寇仲也如他们般一头雾水的瞧着红光消敛,化作点点红芒,住下洒落,再消失得不留半丝痕迹。
丘上的侯希白往他猛打手势,寇仲立即醒悟过来。侯希白发的是雷九指给他的烟火箭,本用来联络麻常的军队,昨夜没有用上的机会,现在侯希白见形势不妙,人急智生下用来召唤麻常开赴武功的三千精锐。
敌阵号角声起。
寇仲大吃一惊,心忖这岂非弄巧反拙,惹得颉利方面以为他们在发动攻击,先发制人的攻来,等到再往敌阵瞧去,始放下心来。
敌骑果然在调动,取弓搭箭,不过却是住四下散开,布阵防守。不由笑自己心虚,事实上颉利劳阵而来,被截于此,加上对自己的畏惧,已成惊弓之鸟,更害怕他寇仲埋伏在此的迎战兵力在他数倍之上,那晓得丘后密林空无一人。而自己的部队能否及时赶至,仍是未知之数。
寇仲趋前教步,大喝道:“大汗匆要慌张,我们攻出烟花火箭,只因兵力薄弱,怕未足拦截可汗大军,故召来援兵,大家万事好商量。大汗如肯息止干戈,我们必有回报,就送大汗黄全万两、牛马三千头、貂皮十车、布帛丝绸各万疋,另加五车香料、十车美酒如何?”
丘上的跋锋寒听得直摇头,道:“这小子顺口开河,但总说得头头是道,这方面跋某人真个要自叹望尘莫及。”
侯希白道:“他在慷他人之慨,硬要掏空皇上的家当。”
李世民笑道:“只要不用送人,我还可以负担得起。”
颉利拍马冲前近丈大骂道:“你当我颉利是三岁孩儿,你寇仲竟这么好相与。呸!我今趟百万大军前来。你们的子女财帛还不是供我予取予携,寇仲你不要再废话连篇,即管放马过来,让我看你有何能耐。”
寇仲心忖我正是要说废话,好拖延时间,叹一口气道:“大汗有所不知,自龙泉之后,我的心儿早变软哩!唉!实话实说。大汗若以为攻打泾阳的军队可以得逞,是大错特错,今趟我们之所以能准备充足的在此恭候大汗,谈谈和平相处的条件,实另有内情,却要容后钿禀,现先撇开这方面不说,就谈大汗的百万大军。假若大汗肯集齐百万人马,让我逐个人头去点算,倘真足百万之数,我寇仲立即自绝于大汗眼前。”
李世民等固是听得发噱,颉利却是哑口无言,大怒道:“我带来多少人马,何须向你证明,你当我是傻瓜吗?”
寇仲打蛇随棍上,忙赔笑道:“大汗息怒,我们对大汗整个行军大计了如指掌,大汗可有查究的兴趣?”
徐子陵不得不暗赞寇仲聪明,因他命中颉利疑虑的要害,并达到拖廷时间的目的。虽然他仍未猜到寇仲可以告诉颉利的是什么谎话,但自小以来,胡扯一直是寇仲的强项。
颉利见丘后密林没有敌人杀出,正疑神疑鬼,闻言禁不住道:“说罢!又没有人封着你的嘴巴。”
寇仲道:“此事该多谢玉山兄。”
赵德言旁的香玉山心知不妙,色变怒道:“大汗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无中生有的中伤玉山。”
寇仲欣然道:“玉山兄的突厥话非常流利。哈!我是实话实说,全靠你把计划如盘奉告令兄生春,而生春兄则向我们投诚,加上我和皇上详细推敲,故不致待到大汗兵临城下始如梦初醒。哈!玉山兄,你说我们该否感激你。”
颉利立即双目杀机大盛,别头往香玉山瞧去。
香玉山大骇道:“大汗请相信玉山,我发誓没有告诉任何人,师傅!”最后一句是向赵德言说的。
颉利怒喝道:“国师!你怎可推荐这样一个废物来给我用?”
赵德言俯首道:“德言知罪。”
香玉山更是脸无人色,颤声道:“他在陷害玉……呀!”
赵德言反手拍中他脸门,香玉山惨叫一声,倒飞堕马,立毙当场。
徐子陵一阵感触。香玉山是死有余辜!不过他终是小陵仲的亲父。落得如此下场,教人心酸,亦正因这关系,他和寇仲一直狠不下心肠。
跋锋寒低喝道:“好小子!”
李世民喜道:“来哩!”
蹄声从后方隐隐传来,自远而近。
颉利闻得蹄声,脸色微变,驱马返回阵内。
寇仲无暇为香玉山横死阵上感叹,此为他非常厉害的一着棋,不但假手心情欠佳的颉利除去香玉山此心腹之患,更令突厥方面深信不疑密林内藏有伏兵,因为他们既从池生春处得悉塞外联军的进攻计划,自是分头设伏,准备十足,而颉利则只余正面硬撼之法,在这样的情势下,颉利当不会蠢得挥军进攻蓄势以待的大唐军,而会等待联军齐集,养足精神后始与对方在战场上决胜争雄。
蹄声渐近,以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和王玄恕为首的少帅宋家军三千精骑,林路现身,分作五队,每队六百人,旌旗飘扬的驰至,两队直上山丘,一队留守山丘后方,另两支骑兵分驰左右平野。只看其队形,便知是精锐中的精锐,行动迅速而有效率,甫抵现场立结成可攻可守的阵形。兼且人人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疲态。
寇仲知是时侯,昂然步前,笑道:“大汗远来辛苦,我们今晚不如休战,各退二十里,待双方集齐人马,一战定胜负,胜过在这里你眼望我眼的捱至天明,还不知何时可倒头好好睡一觉。”
礅欲谷和康鞘利分别凑近颉利身旁进言,而颉利则一言不发,狠狠盯着寇仲。
寇仲知他怕自己用诈,叹道:“我寇仲何时有说遇话不算数的,今晚是是否和气收场,大汗一意可决。”
颉利把马鞭狠狠掷住地上,戟指骂道:“退,我看你寇仲能得意至何时!”
“咯!咯!咯!”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大吃一惊道:“是否敌人杀至,这是甚么地方?”
王玄恕推门入房,恭敬道:“敌人仍末见踪影,这处是武功城内的总管府。”
寇仲犹有余悸道:“刚才我梦到颉利来攻城,他奶奶的,希望解决颉利小儿后以后不用作这种恶梦,我受够哩。”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衣服,道:“现在是已时二刻,皇上、徐爷、侯爷等正在大堂等候少帅吃午膳。”接着低声道:“少帅可否让玄恕处置杨文干这奸贼。”
寇仲讶道:“杨文干?找到他了吗?”
王玄恕双目一红,点头道:“昨夜进行全城检查,在东门把池生春、杨文干和五十七名京兆联的恶徒当场逮着。”
正在梳洗的寇仲大喜道:“难怪昨晚颉利和赵德言对我的话信而不疑,原来池生春躲在武功作内应,确晓得颉利的计划,哈!我当然可以把杨文干交你处置,不过你要答应我,干掉杨文干后,抛开所有仇怨,好好善待我的好妹子小鹤儿,更不要仇视淑妮,好吗?”
王玄恕不迭点头,热泪泉涌,泣不成声道:“玄恕领命,多谢少帅。”
寇仲拿着馒头大嚼,叹道:“想不到打仗竟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唔!你们为什么不吃?”
跋锋寒摇头道:“早于一个时辰前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你这小子,睡到日上四竿才懂起床,还要派人三催四请,那有当主帅这么懒的。”
李世民笑道:“睡得是福嘛。”
在武功城总管府的主堂,众人围桌共进午膳,除李世民、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外,尚有刚赶抵此地向他们汇报情况的庞玉。
寇仲想起杨公卿说过主将必须能安寝的话,而杨公卿却不能亲睹天下统一的盛况,心中一痛,转而言它道:“庞兄请重说一遍。”
庞玉忙道:“敬德往守泾阳,果然突厥人一个万人队来袭,被敬德伏兵杀个措手不及,斩首千余级,俘虏五百多人,包括其首领俟斤阿史德乌没啜。”
寇仲喜道:“这是个好消息,这么长的名字,亏你能一口道出,哈……那是否表示我们可保住这三座作为长安北面屏障的城池呢?”
李世民道:“情况并不乐观,关键在时不我予,我们因把重兵分驻太原和洛阳,致长安兵力薄弱,即使加上禁卫军,只是区区四万之数。若再分兵固守三城,长安兵力将剧减一半,假如颉利在三天内发动攻击,可轻易切断三城联系,那时假如他集中力量攻打其中一城,肯定此城难保,我们处境堪虞。”
寇仲道:“我们可经由水路往援,前后夹击,怎到颉利不退兵?”
跋锋寒道:“我们刚研究过这问题,那须看联军的实力,如颉利可动用的兵员在二十万人以上。只要分出五万人马,枕兵于渭水便桥之北,长安将无法分兵赴援,因自身难保,而颉利亦力足以截断渭河水陆两路的交通。”
侯希白道:“颉利若要攻陷长安,必须先取三城,夺得粮草和立足据点,据探子回报,昨夜颉利退兵十余里后,立即派人到渭水打鱼和在附近山野狩猎,可知突厥方面缺粮情况严重,此会逼使颉利不顾一切发动攻击。”
寇仲抓起一个馒头,大嚼一口,神态轻松的问道:“颉利小儿方面还有什么消息?”
麻常答道:“再有一支过万人的部队抵达,仍未弄清楚是那一个部落的战士。”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道:“皇上不会怪我喧宾夺主吧?”
李世民笑道:“去你奶奶的!快给我想办法。”
众人那想到李世民会说粗话,登时笑声震堂。
寇仲笑道:“原来皇上的粗话比老子更流畅。哈!我的少帅、宋家、老爹三支大军又如何?”
麻常答道:“刚于昨晚从梁都乘船西来,途中会与李世绩行军大总管会合,总兵力达十七万之众,并带来八弓弩箭机三十挺,大飞石十五台。飞轮船队约于后天早上抵达。”
徐子陵道:“倘若我们能多争取三天时间,会有足够的力量迎击颉利。”
侯希白叹道:“情况并不乐观,只要颉利今天发动攻击,我们只余下弃守三城,固守长安一个选择,总好过顾此失彼,长安不保。”
寇仲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拍拍肚皮,露出了饮饱食醉的满足神态,目光扫过了正目不转睛瞧着他、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徐子陵处,笑道:“陵少有没有撤手锏?”
徐子陵淡淡道:“我知你是胸有成竹,且因得意忘形,故大卖关子,说吧!勿要到颉利兵临城下,才晓得自己在浪费分寸必争的光阴。”
跋锋寒接着道:“你的伤势如何?”
寇仲道:“此正为我睡至日上四竿的原因。哈!我可令颉利不敢挺而行险,未待大军集齐而发动攻击。”
跋锋寒摇头道:“我比你更清楚颉利的性恪,不要被他暴躁凶恶的外表所惑,事实上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擅于出奇制胜,一旦被他摸清楚我们的虚实,肯定立即发动猛攻,照我估计,他会在白天好好养息,晚上展开行动。金狼军一向长于夜袭。”
寇仲道:“他永远摸不清楚我们的底细,因为失去香家作他的奸细线眼。而我们的实力则隐藏在长安和北面三城之内,以他目前的四万兵力,要攻陷长安外任何一座城他,也非一时三刻可办到。针对此点,我们可在长安城北渭水处集结战船,虚张声势,摆出随时可支援三城的姿态,如非另无选择,颉利焉敢犯险。他的先头部队若被摧毁,其他一切休提矣。”
侯希白皱眉道:“可是颉利会因为缺粮而别无选择,只要他发兵攻打长安以外任何一城,我们势将原形毕露。”
寇仲笑吟吟的道:“我的计最巧妙处,是让他可以选择。”
李世民双目亮起来,道:“计将安出?”
寇仲洒然耸肩道:“很简单,他欠粮,我们就送他二三天的粮,满足他的需求,令他不用因缺粮而挺而走险。”
众人瞠目以对。
徐子陵皱眉道:“岂非摆明我们是害怕他?”
寇仲愈想愈好笑的道:“非也。只是虚则实之的延续,且是恩威并施,由那俟什么没得啜偕五百多俘虏把粮车押送过去,肯定可使颉利和赵国师等疑云阵阵,又可表示我们对他的殷勤周到,我敢包保他们摸不着头脑,兼且由于有本钱作选择,只好待至有十足把握时,再谋与我们决战于渭水北岸平原上。”
李世民点头道:“此不失为疑兵之计,但必须于黄昏前把粮草送抵敌营。”
庞玉起立道:“臣立即去……”匆匆去了。
跋锋寒道:“假设颉利仍选择来攻,我们如何应忖?”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武功是实,泾阳、咸阳为虚,长安是虚,船队是实。任他颉利三头六臂,仍逃不过我寇仲的五指关。”
李世民拍案道:“我完全同意,我将亲自把守武功城,与少帅配合,采取稳守突击的灵活战略,颉利若敢来犯,我们会给他好看。”
寇仲道:“我们的优势,不但有城可守,更关键处是控制着渭水。只要把船队一分为二,一队驻守渭河便桥,另一队驻近敌菅,只是这般布置,足可令颉利不敢妄动。”
跋锋寒终同意道:“换过我是颉利,便不敢冒此奇险,倘若后路被截,一旦失利,将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寇仲向麻常笑道:“为何杨文干和池生春如此易相与,竟肯束手就擒?”
麻常答道:“他们是运道欠佳,当时他们知得情势不妙,欲硬闯城门,撞着末将和法亮巡城回来,逮个正着。”
寇仲向李世民道:“这两个人交我处置如何?”
李世民想也没想的答道:“他们是你的哩!”
寇仲伸个懒腰,道:“光阴苦短,我们研究研究如何调兵遣将,然后付诸实行,希望今晚可以好好再睡一觉。”
侯希白欣然道:“少帅该可心想事成。”
跋锋寒道:“但我以为今晚我们总没有睡觉的机会,颉利会千方百计试探我们的应变能力,要睡觉应现在上床。”
徐子陵点头道:“我同意锋寒的看法。今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接着目光投住侯希白,露出罕有带着顽皮意味的笑意,缓缓道:“且是一个烟花盛放的灿烂之夜。”
众人明白过来,同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