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来自天园的讯息
食物的魔力果然惊人,只是与苍眠月共进一餐,也算不上手艺绝佳的季行云,完全没想到这一顿饭竟然能产生这么大的效用。
在那一餐中,虽然才与她浅浅的谈论了点周游列国的些许见闻,不过却是个极佳的破冰之餐,她面对他的表情不再只有淡淡的冷漠,偶尔会露出浅浅微笑,也会主动问他旅游的见闻。虽然整顿饭中还是有不少沉默的时间,可是季行云觉得整体来说,她应该吃得满开心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季行云起来后就发现苍眠月在客房外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可是她这个举动却让季行云非常紧张。
经过一夜的检讨,他决定不要再患得患失,然而这个钢铁般的决心在清晨起床后,意识到苍眠月想要探视他的状况后,马上就瓦解了。
不论如何,季行云先简单地梳理一番,然后运起伏逆清心诀让心定下来,面带微笑,外表从容,内心如惊涛骇浪般地走出房门。
「早。」苍眠月仿佛是正巧经过的样子,向季行云问好。
「您早。」季行云带着微笑也当成巧遇的应着。
「今天天气不错呢。」
「是吗?也许可以出外走走。」
「确实是野餐的好日子。」
「那么有兴趣吗?我们可以一同在青草的芳香中共用午餐……我一直觉得能在大自然中享用餐点,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
「嗯,不过在这之前先决定一下早餐要吃些什么,如何?」
季行云顿了一下。他质疑着,难道苍眠月守着等他起床,就只是为了问他早餐想吃什么吗?
虽然前一天的晚餐还算愉快,可是他不相信一顿饭就能有如此的进展。
季行云头脑快速转动,从来不会去察言观色的他,在这时候发挥了无比的潜能,捕捉到她在说话时每一瞬间的脸色,然后忆起了某个期待的神色。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不如今早再让我为您服务。」
苍眠月在这一瞬面显喜色,不过她也意识到身为主人的人怎么可以让客人动手,那个表情马上又转换回有点为难的样子。
于是季行云又道:「我吃惯法天的东西,您准备的可能会不合我的胃口,只是我也担心我煮的东西,你也会吃不惯……」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不会,一点都不麻烦。」季行云看到苍眠月对这样的结果似乎还满满意的样子,便满心欢喜地走向厨房。
他走了几步,苍眠月却也跟了上来。
「怎么了?」季行云问道。
「不、嗯……我想…我想你也许需要帮手,毕竟你行动还不太方便。」
虽然不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能够与她一起在厨房作业,应该算是件「好事」,所以他还是欣喜接受。
没多久厨房就出现了温馨的画面。
季行云专心地制作早餐,而苍眠月在一旁为他帮点小忙,像是拿个盐罐、挑个青菜、提点水……虽然都只是小事,可是在季行云心中却都是值得纪念的大事,大体上也没什么比这一点点生活上的小事,更令他觉得值得感动的了。
一个小小的眼神,看她认真帮忙的样子,就是为他递来盐罐也是当成重要任务似的,两人在这不算大的房间内,偶尔眼神交会,偶尔聊个几句。
她会询问着盐要加多少,东西要煮多少,什么样的煮法可以加醋,在什么的情况下适合加点糖,香料要怎么调配才能与食材调合,哪些东西比较适合用水煮,哪些可以快炒,又有什么用慢炖最合味……
一面做早点,季行云一面尝试与示范,原本只是要做点简易的早餐,结果却花了快一个上午,在厨房中做出了整整三十道大菜。
不论是煎煮炒还是清蒸慢炖,所有基本的料理技法全给季行云介绍一遍了。
虽然季行云的手艺算不上一等,可是吃多见多,待在太宇的几年也常在野外自行开伙,高等的技巧也许不怎么样,可是对于做菜的学识却是鲜有人能与之相较。
幸福是什么?对季行云而言,能与她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谈着,试吃他们合作的餐点,看到她带着佩服的目光,待在厨房的时光,其中的种种,没有一件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就是最幸福、最高等的享受。
只是季行云有点不明白,那就是她竟然会对厨房的事这么感兴趣?像他认识的几个女孩子,除了周荃与铁柔琴外,好像没什么人会接近厨房,尤其是武功练得越高的人越懂得享受,但绝对不是享受烹调的过程,而是享受最后的结果。
季行云当然不会知道,他意外地将苍眠月沉睡已久的味觉感给唤醒了。
那是她还小的时候的记忆,也许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顿晚餐会让她有种怀念与温暖的感觉,可是沉淀在心中深处的东西,却化为一道又一道的暖流注入了她的血液。
那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也是在星语莺的身体状况还好一点的时候。
那时星语莺清醒的时间还不算短,她常会为一整家的人准备美味可口的晚餐,然后全家人坐在一起,气氛温暖而热闹。
苍长移会体贴终身伴侣的辛劳,亲密地互相喂食对方,苍象原会说几个有趣的笑话,为晚餐添增许多愉快的气氛。而苍华日则会努力地将东西送入肚子,不让星语莺的辛劳白费。
小女孩则接受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及祖父的关爱,在大家一起吃饭的餐桌上,就是幸福与快乐的象征。
然后随着星语莺的状况渐渐恶化,这种时光不复见。母亲长年卧病在床,父亲则只知道照顾母亲,甚至还用责怪的目光看待造成心爱妻子身体变差的孩子。而苍象原越来越少出现,整天都待在地下研究室。苍华日则长日出门旅行,一个好好的家全变了,剩下的只有冷漠与陪伴她的群狼,对于用餐这件事也得自己解决。
在绿海中,一个小女孩也不可能自己弄得到什么调味料,吃得清淡简单,吃饭就单纯只是为了给身体提供营养,渐渐的忘了用餐也是一种享受生活的方式,事实上她也没学到什么叫享受生活……直到季行云又闯入她的生活,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想抓住什么。
她不知道她想抓住的其实是幸福的感觉,而不是做出好吃餐点的技巧,不过现在她也只能跟着季行云,进行味觉醒悟的工程。
以做菜为媒介,季行云在绿海中待了数日,原本苍眠月打算让他休息个几日,就请他离开,可是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与人一同用餐的感觉,然后渐渐地习惯家中多了一个人。
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变得怪怪的,不似独自一人时那种心如止水与平静安憩,可是多一个人在身旁关心,吃饭时不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想说话时不必老对着蓝天、白云、绿草或者用着不同种语言的朋友,除了自己外,也还有一位用着相同语言的朋友,可以商谈些家常小事似乎也是不错。
就因为这样,她让他继续留了下来。虽然还用着伤势尚未痊愈为理由不请他离开,不过她也知道,这只是给自己找的理由。
因为她很清楚那些伤只是些皮肉之伤,就算与人动手,只要能速战速决也没什么影响,更别提日常生活会有所不便。
艳阳高照的早上,她到草原上采了些野菜与野果,回家中正想找季行云讨论中餐的菜色。她想试着自己做做看,虽然季行云手艺是比她好了一点,知道的料理方式也多,不过总是麻烦客人她还是觉得不好。
回到屋中,一声声清亮的响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苍眠月先是疑惑了一下,这声音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了。听到这声音她马上进入自己房内,东寻西找的才在柜子后方的间隙找到了音源,拿出了沾满灰尘的手环,然后又快速的回到大厅,将手环戴上的同时,又在上面按了几下。大厅上方突然打下的三道彩光,彩光交会形成立体的人影。人影悄丽活泼,现形之后马上张嘴说话。
「我的好姊姊,你怎么这么慢?害我以为你出了事,白白担心了好一阵子!」
苍眠月答道:「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倒是你怎么能用这东西与我联络?」
这时在客房的季行云听到交谈的声音跑了出来,见到大厅的情形意外地道:「穹紫环?你怎么来了?」
穹紫环反而疑惑地问道:「咦!眠月姊姊有客人啊?这个声音还满耳熟的。」
「是有客人……」苍眠月淡淡地应着。
听到穹紫环的声音,季行云还是觉得奇怪,因为她的声音并不是由她的嘴巴流出,那声音虽然像她的声音,但却有种虚假的味道。而且她所在位置上,也没有穹紫环的气息,甚至没有生物存在的气息。
当他走到苍眠月身旁,看清楚了穹紫环的影像,才知道那只是光的投影,并不是真正的穹紫环。
「哇哇!这不是季行云吗?」穹紫环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眠月姊……你……嘿,你也到了会把男孩子藏在家中的年纪啦!原来是有了男伴,难怪你的气色好了许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嗯、嗯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苍眠月的眼睛随着穹紫环的「疯话」眯成了一条线,流出淡淡的寒霜,只是真正的穹紫环人还在千里之外,真正感受到苍眠月态势改变的人,只有她身旁的季行云。
「小云啊,你是怎么办到的?把我的好姊姊变得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脸色红润了许多,表情也变得丰富了不少。不过你要去姊姊那住怎么不通知一下,让你一个人与她独处,我会担心的……」
季行云暗想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还有个白银与她形影不离,难得有机会能真正与她独处。
而穹紫环接下来的话,却让季行云不知该怎么接应。
「……嗯,你果然还是受伤了。不过气色还不错,好像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什大碍的。真不简单,你是怎么办到的,只受了这一点伤,就能让姊姊同意让你站在她身旁?」
季行云才想解释他的伤不是苍眠月造成的,而且为什么穹紫环的意思,好像待在苍眠月身旁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在这当口上,季行云的身体突然自动地向旁边移了一步。他的移动完全是本能性的移动,那是身体感受到危险的自然警觉。
这时候他身旁的苍眠月双眼已经张开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不再是寒霜,而是确确实实的极冻之气,当然那并不是温度上的极冻之气,可是却是比任何凛冽的寒气更危险。
她的声音依然好听,可是却散发出无比的危险气息。
「紫环小姐,你特别用这方法找我,就是为了说这几句『无聊』的话吗?」
穹紫环似乎没能感受到苍眠月那如流冰般的怒气,事实上,远在他方的她是真的无法感受到季行云目前所承受到的压力,不过以她对她的了解,由苍眠月现在的神情也一定能知道她生气了。
不过穹紫环依旧笑嘻嘻地说:「当然不是,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说的话会无聊喔!」
「是吗?那真可惜。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一些无聊的话。」说话的同时,苍眠月把手臂平举,另一只手也移向手环。
看到这个动作,穹紫环急忙抢道:「有重要的事啦!姊姊别急、别生气啦!」
她的手停在手环上,神情冷漠,一副随时准备要结束交谈的态势。
「这边有要给你的讯息啦!有空的话可以请你来一趟……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很乐意为你送过去。」
苍眠月想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她倒还真的不想在这时候离开绿海,如果是到别的地方也就罢了,还是到那里,心中的不愿意也就更加强烈。
「给我的讯息,知道是谁给的吗?」
「知道,是语莺还有与她同行的人。算是语莺能给你的最后一段话了。」
「是母亲……你怎么这时才把讯息捎给我!」
穹紫环无辜地说:「那时我……这边也是到了今天才收到的。要怪就怪把讯息押在手上、不愿意由我们这里转交给你的古板先生。
「姊姊不愿意来这边吧?我请宇变让我走一趟好了。这可是『公务』,他没理由不让我过去见见你们小俩口的。」
「嗯……」苍眠月原本想着父亲与母亲的事……实在不想再踏入天园,不过穹紫环最后一句话却刺激了她的神经,马上说道:「我过去一趟就是。」
「咦!这样好吗?你那不是有『客人』,还是我过去啦!」
苍眠月断然拒绝道:「不必,我马上出发。」
苍眠月所谓的马上出发还真的是马上出发,她什么也不准备,只对季行云说道:「我要出门一趟,你若愿意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休养。」说完话,苍眠月就走出家门马上要离开。
季行云可急了,他追了过去,问道:「你要上哪,需要我陪你过去吗?」
她回头望了季行云一眼,道:「那个地方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不再多说,她秀足轻移,身轻如风马上就离开了。
留下来的季行云一脸愕然。
若说她要去的地方季行云也不是不知道在哪,但也不是真的知道。
那个地方,就是法天境内唯一完全不准常人接近的地方。
法天这个国家不准人民随便接近的地方不能算少,军事重地不能随便接近,几处的耸天石碑林不能让人任意参观,就是议会也只有相关的工作人员才能进去。
不过军事重地是基于国家安全需要,事实上,整个大陆上所有国家的军营,也都是不能让老百姓当大街在逛。
而耸天石碑林也是在保护古迹的名义上限定开发时间,就只有一个地方──「天园」,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禁止任何人接近。
季行云知道那个地方大致的地点,可是没去过。如果他愿意,当然可以追上去,只是基于尊重苍眠月的意思,他没有马上追上去,毕竟人家已经当面拒绝他的同行。
「穹紫环会不会是故意的……嗯,很有可能,以她那种顽皮的性情,一定是挑好这个时候故意把眠月给支开……唉……」
感叹幸福短暂的季行云,不能免俗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人一狼健步如飞,景物快速地被抛在他们脑后,没多久就已经离开了绿海,进入法天境内。为了避免麻烦,她放慢了脚步,隐藏了气息,才继续以平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往目标前进。
「呜噜……」当他们的速度放慢后,白银发出关心的声音。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呜呜……」
「谢谢,可是真的没有让我操烦的事。」
「呜呜……」
「放心。谁说你不可以陪我进到园子里,以前是我要进去,现在是他们要我进去,情况不同了。」
「呜呜……」苍眠月虽然再三的解释,可是白银却还是低声地呜噎叫着。
听到白银的声音,苍眠月停下脚步了。她转过头来,蹲下身子抱住了白银,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我并没有生气啊……我……」顿了一下,她叹道:「是啊?我为什么要生气?真奇怪……」
「呜呜呜……」
「让你担心了吗?真是对不起。不是的,那小丫头的顽皮我早就习惯了,怎么会因为她的话而讨厌她呢?」
「呜……呜……」
苍眠月表情一变,把头移开白银柔软的毛发旁边,直视着这位至诚好友的双眼。
「我在生季行云的气?我也没理由生他的气啊?虽然他曾经做过一些失礼的事,可是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绝对不是……」
「呜……呜呜……」
「什么嘛,连你也这么说!」苍眠月嘟起了嘴,赌气道:「好像把人家当成鬼婆婆似的,动不动就会把人打成重伤。那是以前不懂事!又在天园那种充满讨厌家伙的地方,是那些男生太过分又没用才会被我打伤的,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错。再说我为什么要对季行云生气,我……我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吗?真的像吗?」
「呜、呜……」白银低鸣了一声然后把头转开,不再与女孩相对。
「我真的在生气啊?」苍眠月又站了起来,漫步地走着,淡淡地自问自答着。「真没道理,我为什么要生气?季行云应该没惹我生气才对。穹紫环虽然皮了一点,可是我也还不至于会对她这一点话感到不悦才对。那么我生气的理由到底在哪里呢?」
「呜呜、呜……」
「跟季行云有关?怎么会,虽然他来了之后,我的情绪波动是大了一点,可是他的到来也还满好的,虽然人有点傻傻的,可是小脑袋瓜却藏着许多有用的知识,与他待在一起,虽然有点介蒂,可是也不会因而感到不高兴。
「虽然因为他的关系,母亲是死了,可是也算是救了母亲,也让痴心的父亲得到解脱。我也不能因而怪罪他……虽然也没办法老实地对他说声谢谢就是。」
「呜……吼呜……」
「谢谢你,白银,又让你担心了,我们继续上路吧。虽然好像还有什么事压在心头,可是已经没关系了,见了母亲最后的留言,再去烦恼其他的事吧。」
待在绿海的季行云很无聊地留了半天,他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然后便陷入了无解的烦恼之中。
「如果她在乎我,怎么会这么轻松地把我抛下,不,是迅速地把我留在这,好像巴不得快点离开,离开有我待在这里的绿海?」
季行云不由得悲观地想道:「难道她其实是很讨厌我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像是吹入了北国的寒风,整个人就被悲哀的情绪给冻结了。「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才行!」被苦恼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季行云反弹了!
「她应该不是那种会做表面功夫的人!我相信她!所以这几天她的笑容是真实的,这样的她没理由会讨厌我,而且她也没赶我走,甚至还留我下来……也不算留我下来啦,可是……可是我应该要相信她才对。她应该是希望回来时这里有人在等她!」自言自语的季行云不免为了自己这个乐观的想法而高兴起来。
可是他又马上叹气,「我又何必骗自己?她明明就走得这么爽快,而且还不许我与她作伴同行。就算不能进到园里,在外面等她也是可以啊!」
季行云神情落寞地坐下了。坐了许久,心思不停翻腾,是愁、是悲、是怨、是苦……
「哇!烦啊!」突然他跳起来了,大声叫道:「在这里猜想也无济于事,干脆追上去问个清楚好了。对!她不许我同行,可也没禁止我跟上去啊!」
不适合想太多的季行云行动了,苍眠月的行动算是够干脆了,不过季行云更率性,心中一决定后就直接往法天前进!
只凭一时冲动而做,季行云根本没想到,要是真的碰上了她要问些什么?
也许他心底是有些担心的,只是他故意不去想那时候的事。
先追上去再说!
追上她,总比待在这里胡思乱想,搞得心神无一刻安宁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