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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食遍天下》作者:翔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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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2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喂,小傻胚,吃过河豚没有?”阿苏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嗯?河豚?好像没有……”舒展愣了一愣,随口答道。

  “梭嘎!”阿苏拍手笑道:“好啊,我也没吃过,就这么定了,明天出发去吃!顺便喝个早茶……嗯,有点想念扬州的早茶了。”

  舒展已经习惯了她的没头绪,也懒得拒绝,便点头附和道:“也好的,那么明天就去。不过,不过我找不到路啊,那么远的地方,可不敢自己开车……”

  阿苏把眉毛一挑,吓了舒展一跳,旋即一笑:“笨瓜!你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自己会认路的车子吗?就这么定了,明天坐火车去。”

  随着一声汽笛,车轮滚滚而动,向着北方缓缓前行。车子很空,舒展和阿苏各占了一排,相对而坐。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原先我们李白叔叔亲切赞扬过的地方,韦小宝同志生活居住过的地方,那个风花雪月烟柳琼华的地方,号称中国饮食大振兴的淮扬发祥地方,在这个阳春三月里,终于可以去一次了,而且,是跟阿苏一起去。一想到这里,舒展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六月里饮了一杯冰镇乌梅,忍不住吟诗起来。

  阿苏愣了一愣,噗哧笑道:“不错啊,长文化了,再不是当年只晓得做菜的毛头了。继续继续,再来一句,帮我介绍一下扬州文化阿。”

  舒展难得被她夸奖,喜不自胜,搜肠刮肚又憋出两句:“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哎呀,不吉利不吉利,说着说着,就说这里去了,你看我这嘴!”话一出口,就暗暗恼怒自己,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出奇的是,阿苏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看着车窗之外飞逝的风景,良久才低声道:“不错,春风十里扬州路,真是一座清丽娇媚、如诗浸泡的城市,比起杭州来,却又更男人了一些,毕竟是江北了……哎哟,舒展你瞧,下雪了哦!”

  阿苏突然欢畅的雀跃起来,仿佛回到了小女孩时代。舒展忙扭头去看,窗外果然一朵朵飘着雪白晶芒,仿佛极地列车,忽然就从春天驶入了冬季。车子快到南京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降大雪,完全一片白茫茫的,浑然一片,再分不出哪里是田哪里是路。对面座位一个广东老头儿兴奋死了,估计没见过雪,疯狂的冲到窗边,把舒展撸开,又是拍照又是赞叹,惹得阿苏厌烦。

  从新造的机场一般的火车站出来,才发现扬州这个城市,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温柔娇媚。城市宽阔的道路、方正的格局和稳重含蓄的建筑风格,分明还是有些的北方气息,比起杭州来,显得大气苍茫得多。

  时间快近了中午,舒展肚子咕咕直叫,便建议去吃河豚,可阿苏偏偏坚持先喝“早”茶:“你懂什么,到了扬州,如果不体验这里‘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生活,未免就太可惜了。对了,你晓不晓得啥西是皮包水啊?”

  舒展忙道:“当然知道了,都说扬州人生活节奏很慢,早上呢一定要去茶馆吃早茶,一吃就是两个多小时。满肚皮都是水,这不就叫皮包水了嘛。至于水包皮,大概就是晚上泡澡堂子了,老早听说扬州三把刀,菜刀、剪刀、修脚刀,独步天下……”

  阿苏不耐的打断他道:“好好,你厉害,行了吧,卖弄个啥?不管了,反正我现在要去皮包水。”

  舒展拧不过她,只得建议道:“我听说最有名的扬州早茶就是富春茶社了,那里的点心很是出名呢,我老早就想去试试看了。来之前我专门打听了地址,不如……”

  阿苏摇头道:“不要,什么时代了,不晓得底细的才去富春。如果你在杭州,去不去楼外楼吃饭啊?”

  舒展一想也对,点头道:“是啊,不会去的,名气大得专杀外地人了……那、那我们究竟去哪里啊?”

  阿苏得意的一笑,说道:“本小姐当然知道啦,现在最好的茶社早就不是富春,是冶春。江爷爷的老家就扬州,他招待克林顿就来东这个冶春里面,晓得哇?舒展同志啊,要跟得上时代,与时俱进阿,不要停留不前,要用三个代表武装自己啊!”她故意一本儿正经的说,到了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得花朵儿一般,舒展瞧得出神,话也说不出来。

  冶春茶社在瘦西湖的一条水道之旁,顺小道而下,就能看见古色古香的两栋仿古楼阁,上面老大的招牌。阿苏好像熟门熟路,不往那里面走,却带着舒展七弯八绕,进了河边的长廊之中。那长廊沿河曲折而建,推开花窗,外面就是宁静水道,果然是好风景。

  她仆一坐下,就哗哗点了一大堆东西,速度极快,舒展啥也没听清,忙问道:“喂喂,别点那么多,才两个人,吃不完多浪费阿。”

  阿苏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每个尝一口也好的,来都来了,不吃一圈岂不是亏了。”

  舒展一想也是,刚想点头,阿苏继续道:“反正不是我出钱,不吃白不吃。”

  两个人正聊天功夫,茶水就先上来了,舒展满怀期待的品了一口,却发觉是极其普通的劣质茶叶,不禁大失所望,看来这个早茶,重点不在喝上。果然,不多一会儿,十件儿小菜就先上了桌:盐水河虾、水晶崤肉、大煮干丝、拌干丝、蜜枣儿、毛豆、酱菜、花生米……真是琳琅满目,丰盛之极,一下子就超出了舒展对于简单早饭的理解。

  阿苏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就捏着杯子朝窗外出神去了。舒展肚子老早饿瘪,每一样都不放过。苏浙之地,酱菜相当出名,这里的果然也很不错,甘美生脆;水晶肴肉也是名菜,吃起来温润可口,鲜美中透着别样风味。小菜里的大煮干丝,分量不多,可做得一点儿也不含糊,刀工精妙,每一根都一样粗细长短,味道很正。那个拌干丝做法以前没瞧见过,仿佛冷菜,不一样的吃法,味道也不错。舒展尝了几口干丝,忽然回想起当年去人家店里滋事的荒唐来,不禁莞尔。

  舒展吃得高兴,扭头看去,却发现阿苏斜靠在窗边,脸朝着流水,默不作声,一颗颗晶莹泪珠直坠入窗下河中。她这人极是情绪化,舒展知她脾气,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低头吃菜喝茶。果然,当第一笼点心上来时,阿苏欢愉的叫了声:“好耶!我来了,我来了!舒展你可不许跟我抢阿,我要先挑个最好的。”瞧她那模样,要不是泪珠犹自挂在睫毛之上,舒展真当以为刚才是花了眼,错瞧了别人。

  “扬州的点心名目繁多,最出名的便是这一笼三吃的包、饺、烧卖。哎哟,烫着我了……啧啧!啊?一笼三吃都不知道?唉呀,师傅来教你啊。所谓一笼三吃,就是连蒸笼一起端上来,蒸笼里有包子、饺子、烧卖三种式样的点心嘛!这三样东西虽然都是肉馅,可包法都不同,味道各有异,这是其他各地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了。否则咱么干嘛老远赶来,吃一口破茶。烧卖现在吃容易钉着,我叫他们换了一种千层油糕,味道也不错的,你尝尝。”阿苏手捏筷挟,先往自己碗里捞了两只,才招呼舒展。

  舒展并没有急着动筷,只拿眼偷偷去瞧将包子捧在手心里吹气的阿苏,平日里在他面前,阿苏那种成熟高贵的气质,这会儿全不见了,坐在那里的,仿佛依旧是几年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儿。那种温暖熟悉的情绪,慢慢由记忆深处点点渗出,包围了整个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舒展才定下神来,往桌上瞧去。这会儿上来的一笼,是著名的三丁包,以面粉发酵和馅心精细取胜。舒展记得,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云:‘扬州发酵面最佳,手捺之不盈半寸,放松仍隆然而高‘,说的就是这种包子。

  兴趣重新回到了美食之上,舒展脑子又活络起来了。尝了一口那包子,不觉叫了声好!三丁包子的馅,用鸡丁、肉丁、笋丁制成,想来这就是名为‘三丁‘的缘故了。这包子个子虽然大,但是味道三鲜一体,汁液丰沛,相当之美味,他一不留神就吃了一个半。

  这笼里面还有阿苏单点的千层油糕,红白粉嫩的,漂亮极了。吃在嘴里一层糖一层猪油,绵软甜润,味道不错,可惜有些涨肚子。这边正吃得欢,那边另外一笼已经热腾腾上了桌,又好吃的三鲜蒸饺和一种素馅一种豆沙的包子:面皮子好,味道也鲜。个子都不是很大,一口一个,清爽美味。

  阿苏只是浅尝了尝,直到蟹黄汤包上了桌,眼睛才亮了起来。这扬州最有名的蟹黄汤包了个子极大,同上海那些个迷你的亲戚不同,整一个小碟子装满的,摊平了倒像个大饼。舒展好奇的用手拎起来,那皮子透亮,可以将里面看得很清楚:完完全全的一泡水、一汪蟹油、一团明黄,金光灿灿的样子诱人之极。

  小碟子里还有根吸管,舒展拿起来研究了一下,发现阿苏朝着他偷笑,忙道:“这个我知道的,别又当我土人,不就是用吸管先吸了汤,再吃肉嘛!”

  阿苏笑吟吟的说:“哎哟,不错啊,还知道用吸管阿。可是我怎么听当地土人说过,用吸管吃饭是不对的呢?哈哈!!”

  舒展假作恼怒道:“那你说怎么吃啊,这个东西扁扁的,都搁不进嘴里。”

  阿苏清了清嗓子,边做示范边说:“咳咳,师傅给你演示一下阿,敲清楚了小猴子。按照当地土人说法,这刚出笼的包子,‘放在盘里如座钟,夹在筷上象灯笼’,心急吃不得热烫包的。看我的啊,像这样,必需要‘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就是说吃这个胖子汤包必须得先在汤包皮上咬一口,等热气散发少许,再慢慢吮吸卤汁。这样子一则入味,二来可以防止卤汁四溅,吃的满身都是,懂了吧?吸几口汤,然后再趁热全部吃掉。吃的时候佐以姜醋,不仅滋味更美,还可去寒解腻噢。”

  她边讲边演示,动作轻巧优雅,舒展看得入迷,也学她样用传统方法,将包子整个儿拎起来,果然有如一个大灯笼,然后开窗吸汤,吃了个干净。里面的蟹黄汤汁果然是鲜美异常,包子说得上皮薄、馅嫩、汤鲜、汁多,名不虚传。汤汁又烫又鲜,舒展真觉得是痛并快乐着。

  阿苏吃完了蟹黄汤包就搁下了筷子,拿出唇彩补了补,叹道:“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一样没变,可惜有些东西……哎,人还不如个包子。那时候常骗我说:古诗里的春天总是最美好的,万物苏醒,春光明媚,什么都是刚刚开始的。春天里头,就应该到扬州去吃个早茶,这里的天气,这里的烟柳,这里的琼花,都带着浓浓的春的气息……”

  “谁阿,谁骗你?”舒展嘴里还含着包子,含糊的问道。

  “吃你的吧,姐姐我自己感慨感慨,关你屁事!”阿苏将眼睛一瞪,舒展一惊,包子差点噎住。

  “你全部吃完,不许浪费!”阿苏又补充了一句,这下舒展真的噎不死也涨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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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3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一章 绝迹之鲥鱼

  吃了“早”饭出来,时间还早,两人就商议四下去转转,一来看看江城胜景,二来也消化一下,毕竟这顿早饭,实在丰盛得过度了。扬州这地方,阿苏好像挺熟的,带着舒展瘦西湖、八怪纪念馆等等地方都哗啦啦转了个遍,眼见日头往西而下,漫天红霞涌动,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扬州的市中心在文昌阁这里,入夜之后,阁上便亮起绚烂灯火,直冲霄汉,真是辉耀街衢。舒展没见过这种闹市之中的胜景,不由得驻足细看。那个阁楼样子挺奇特的,底下是八角形的白墙,四面开了拱门,都是空透通达的,倒有些个像法国凯旋门的格局;可往上面看又是圆丢丢的三层阁楼,恐怕是依着北京祈年殿的样子。阿苏好像知道一些,说是明代的府学魁星楼。不过看她挠头苦思样子,舒展也不敢尽信。

  “听说吃河豚如果处理得不干净,很有可能毒死阿,那些个心啊肝啊血啊,都是超级剧毒呢!有必要真的冒险去……”舒展跟在阿苏后面,有些犹豫的问道。

  “切~~一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怕死你可以不吃啊,看我吃好了。”阿苏极度鄙夷,以风雅无比的姿势,做了个超级不雅的手势。

  舒展急了,忙辩解道:“呸,哪有怕阿?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怕你吃了有危险!!”

  阿苏猛地一转身,几乎同舒展贴一块儿了,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妩媚的笑,说道:“小子,良心嘎好有啥目的阿?嘿嘿,反正我是要吃的,你吃不吃随便。”说完,便扬长而去。

  舒展只得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心里依旧是喜忧参半阿,吃嘛要冒风险,万一洗白了还是有点虚;不吃嘛太可惜了,传说中的美味,不吃对不起自己。还在思考之间,那边阿苏已经欣喜的叫道:“找到了,上次就是吃的这一家!”

  店就在文昌阁附近的大街上,麦当劳前面不远,小小的一个门面,从楼梯直上二楼。也不知道是来得太早,还是生意不好,里面就没一个客人,只听得包厢里面有行酒令的呼喝声。

  服务员是蛮热情的,将二人带到雅座里面坐下,舒展忍不住就先问了:“你们这儿怎么没生意阿?”

  服务员一边沏茶一边笑吟吟答道:“我们这家店,一般就是些领导们来吃,平常客人是不多的,不过味道真得很不错呢,难为你们找得到。”小姑娘讲话慢吞吞的,声音软糯很是好听。

  阿苏白了他一眼,问道:“小妹儿,请问你们这儿杀河豚用什么啊?”

  小姑娘愣了一愣,也答不出来,抱歉一笑,便跑进厨房问去了。舒展也不明白这一问究竟为何,阿苏才轻声说道:“河豚那玩意儿满身都是毒,吃之前问问清楚,总归要好些。懂行的厨师,都是用竹片来杀河豚,决不用刀;杀完之后剖洗盛放呢,也不能用碗,得用专门的纸来包住。等河豚下锅了,这竹片和纸都要塞进炉子里烧掉。就是烧鱼的时候用筷子翻身,也应是用一双烧一双,这样才不会有生鱼的剧毒混了进去,咱们一吃就咯屁。所以说,要问问看厨师用什么杀,就晓得究竟内行还是外行了。”刚一说完,她忽然盯住舒展,怪异的笑道,“嘿嘿,某些人好像也混充什么名厨阿大厨阿,怎么啥也不晓得就敢来吃,果真是艺高人胆大阿!”

  舒展最近饱受摧残,抵抗能力竟然大大提高,茫然四顾,傻傻的自语道:“今天天气不错啊,这里装修也蛮好啊,阿苏你口红画到下巴上了……”话没说完,一双筷子迎面飞来,正中膻中穴。

  “好了,就这些。哦,对了,河豚记得要菊黄的!(不是很记得清了,到底是菊黄还是菊纹,有知道的朋友告诉一声啊!)”阿苏点菜的速度估计是舒展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快的了,没有丝毫犹豫,噼里啪啦的一路报下来,声音清脆明快。

  舒展看她兴致很高,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打趣道:“咱们来拼死吃河豚,要不要先搞一杯以壮胆色阿?”

  阿苏点上一根寿百年,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说道:“没错阿,吃河豚不喝酒,确实没味道阿!‘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都说清明前吃河豚时候最好了,我们来的时间恰恰好,一定要喝上一杯,嘻嘻。”说完便要了一瓶当地42度的洋河酒,就着上来的几个小菜,边饮边吃。

  这酒甜绵软净,舒展喝得适口,话就不由得多了起来,天南地北的海侃起来。他走的地方颇多,又常年同羊一、茅轩之等人厮混在一起,谈吐间见识也颇有独到之处。起初阿苏瘪着嘴颇为不屑,后来慢慢竟然被他趣谈吸引,展开如画笑颜来了。

  谈笑间,两人不知不觉就喝了小半瓶下去,阿苏酒量颇豪,舒展也有一定酒量,竟有些棋逢对手的滋味。几个下酒小菜味道都还不错,都是清淡鲜嫩、咸中微甜,颇得扬州菜的三味。以小见大,这家馆子的厨师手艺应该不俗。特别是那个著名的扬州盐水鹅,肉质细嫩,咸淡适中,味道直入深处,作为下酒小菜,风味别致。

  舒展多吃了几筷,赞道:“这个盐水鹅真是好吃,不像上次我在南京尝的那个著名的盐水鸭

  ,简直是吃了一坨盐巴,而且瘦得很干瘪了,完全不好吃。“

  阿苏说道:“那也未必,估计你没有尝到最正宗的吧。每一个菜能成为一地名菜,必然经过千锤百炼,有他独到之处呢!就拿这个盐水鹅来说吧,这么多年了,几乎每吃必点呢!不过上次在扬州吃三头宴的时候,吃了一个别致的,下面豌豆尖打底,蒸出来盐水风鹅,味道也很好呢,不过算是冒着禽流感的危险了,哈哈。”

  舒展笑道:“河豚都吃了,还怕什么禽流感哦,哈哈。对了,你说的三头宴又是什么东西啊?”

  阿苏扳着指头数道:“拆烩鲢鱼头、清炖狮子头、扒烧整猪头……好像是这三个吧。鲢鱼头马马虎虎,口味满淳厚的,不过我觉得不如千岛湖的鳙鱼头肥厚饱满,猪头……舒展头也一般般,满香的。最好还是清炖的狮子头,啧啧,真的肥尔不腻,清香浓郁阿。”说着说着,竟然咕嘟咽了一下口水,惹得舒展哈哈大笑。

  这会儿热菜慢慢上来,一道大田螺烧排骨,汤汁浓郁黑亮,很吸引人眼球。舒展先帮阿苏夹了一个,自己再尝。想不到这个大田螺里面是塞肉的,和排骨一起红烧,有点甜又有点辣,味道竟出奇的好。田螺里面的肉相当入味,咸中带鲜,香气满口,应该是把螺肉和猪肉一起剁茸,塞在里面烧的。虽说那排骨为螺肉贡献了鲜味,可本身依旧软糯酥烂,味道不错。

  阿苏见他吃得高兴,笑着又给他碗里添了两只,说道:“你这人啊,吃到点新鲜的玩意儿,就高兴成那样,真是没前途。这个田螺酿在扬州到处都有,本来田螺肉质丰腴细腻,可挑出来剁烂之后,失了鲜活,再和猪肉搞到一起去,那种爽口脆嫩就没了。吃田螺要等秋天,那时候肥美,只要酱烧,味道就很出色。现在阿,也只能将就吃这个。”

  舒展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做法未必然境界多高,可我见个新鲜做法,忍不住就高兴起来了。”

  阿苏摇了摇头道:“你可别乱高兴,我常听翔骗说,下厨之时,如果还被什么做法、套路拘泥着,是做不出真正的好菜的。一个真正的高手,在做菜的时候,手里摸着那个材料,自然就有最适合的做法出来,不是靠想的。”

  舒展一惊,肃然道:“啊呀,还有这层道理在里面,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想到过!没错阿,风哥告诉过我,饮食之道,在于物性。做法并不是唯一,但却又一定是唯一……我懂了!哈哈!”他忽然间又领悟一层,欣喜若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阿苏皱眉道:“什么狗屁道理,我都不懂,你居然懂了?骗谁啊!切~~”

  舒展又倒了一杯酒,指着桌上菜肴说道:“每一物皆有物性,饮食的时刻环境各不相同,厨道,就是应该准确地把握物性、时间、环境、心理,用最适合的烹调来表现……对阿!我想起来了,在青城食鱼,在草原烤肉……无论是我师傅还是阿布大叔,都是用了最适合的手法……在天地之间,最完美的表现了材料……没错,一定是这个道理!”

  阿苏打了个哈切,问道:“听不懂,说什么稀里糊涂的玩意儿。算了,你说说看,你做得到不阿?搞得很灵清的样子。”

  “这个……”她这随意一问,舒展顿时哑口无言,前后思量,自己断然没有那个本事可以做到,一时间大为沮丧,捏起酒杯又是一口干了。

  阿苏倒是“善解人意”,哈哈大笑道:“敢情也是个眼高手低的阿,算了,不难为你了。你倒说说看这个鱼怎么样。”

  舒展这才发现,桌上已经端来一尾鱼,他略略一扫,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鱼啊,就是清蒸鲥鱼嘛。”

  阿苏拍手道:“不错呀,还是知道点点的。不过我可告诉你啊,这蒸鲥鱼可不简单哦。鲥鱼可是号称四大江鱼之首,名声大得很呢!我同你说,当年康熙皇帝想吃,就得在鲥鱼上市的时候,从镇江到北京每隔30里搞一个驿站,皇帝老头儿让3000匹马、数千名驿卒日夜待命,如同传送十万火急的军情般飞递鲥鱼入京。限时仅二十二个时辰,不然就死了,哈哈。不过据说最好的鲥鱼在镇江,本小姐也没去吃过。我同你说,这个鲥鱼也非常好了,蒸的时候不去鳞,鲥鱼鳞加热后会自行溶化,颜色就是金黄色的,绝对是鲜美异常!舒展你今天运气了,带你吃这个稀奇玩意儿。”

  她边说边比划,舒展只是哦了一声,夹了一筷子入口道:“味道还是不俗,火候也不错……鱼肉还是相当肥美鲜嫩的。”

  阿苏见他没什么反应,讶道:“就这样?”

  舒展道:“是啊,就这样。”

  阿苏卖弄一番,却没有如同平常一样得到舒展崇拜,大为不满,悻悻道:“笨蛋吃不来名鱼,我自己吃,哼哼!”

  舒展叹了口气道:“这鲥鱼呢,本来确实是四大江鱼之首,鲜味天下无双……不过可惜啊,你我都是吃不到的了。”

  阿苏一瞪眼,夹了一大块鱼肉丢进嘴里,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了,边嚼边说:“放屁,本小姐吃的是什么阿?什么叫吃不到阿?”

  舒展不慌不忙道:“算了,跟你说实话吧,这会儿吃的鲥鱼,都是人工养殖的密西西比河鲥鱼。长江鲥鱼因为滥捕、污染的种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就绝种。哎,2000年之后,鲥鱼在长江下游水产市场炒到了几千元一斤,都有价无货。后来国内有人发现和长江同纬度的美国密西西比河有同科同属的密西西比鲥鱼,引进到国内人工繁养成功,就是你吃的这种了。”舒展长叹了口气,举起酒杯接着说道,“可怜的长江鲥鱼啊,你灭绝竟是因为自己味道太过鲜美,真是可悲啊可叹。”

  阿苏听得愣了,看看鱼,又看看舒展,半天回不过神来。舒展瞧她呆样,乐不可支,又不敢笑出声来,慌忙干杯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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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4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二章 梦幻夜

  两个人吃吃喝喝,一瓶洋河就已经下肚,阿苏每个菜皆是浅尝即止,酒却决不肯输于舒展,这时已略有醉意,脸颊上飞起两团红云,更显娇媚。舒展倒是每个菜都仔细品尝,有一道螃蟹抄手最得其心。这个抄手(南方叫馄饨)皮子很薄,里面馅子荤素结合,非常鲜美,最安逸是汤,就是直接丢了螃蟹河虾等河鲜的下去一起煮,金黄金黄的,喝了口美到心里去了。
  不过这一切皆是戏肉,当舒展看见阿苏眼睛明亮起来时,知道今晚的主角总算要上场了。果不其然,一只清花大汤盆端上了桌,里面汤色浓郁浑厚,其中隐见鱼形,定当是河豚献身了!

  舒展细细瞧了一瞧,也不明就里,便问道:“这个河豚烧法满特别的,不知道算什么做法?我常听人说,河豚做法满多,可以三杯、凉拌、清蒸、糖醋、炒肝、油炸……都说它鲜,估计还是清蒸最好?”

  阿苏取过水杯,净了净口,摇头道:“实话跟你说吧,翔骗骗死活不同意,这玩意儿我也没吃过。不过常听他说,河豚吃法虽然众多,但逃不出清蒸,生吃,红烧三种。按照扬州人说法,今天我们吃的这种烧法是最正宗的呢。你看看,应该是把去皮河豚和河蚌、秧草、还有燕竹笋子等等乱七八糟一起烧,直到完全入味,就大功告成了。哎哟,这一大盆,看起就香喷喷……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口水乱流。都说吃口河豚肉,神仙也能点点头……舒展,你先来献个身,以身试毒,毒不死的话,我就上。”

  说完她也不征求当事人意见,直接拿起碗来,夹了一整张河豚皮子,一坨河蚌,几根秧草,递给舒展道:“来,这个就是号称最精华的部分,要先吃的。你看看,这一次烧的河豚,皮脱得之完整,真是完美无缺啊。说明厨师手艺相当过硬的嘛,相信吃不死你的,嘿嘿。”

  阿苏笑得相当阴险,不过美女素手调羹,拼死也要吃了,舒展当下把心一横,接过了碗。不过,看看碗里面一整张河豚皮,满布细密小刺,他左右思量,也不知该如何下口。

  阿苏忙遥控指挥道:“别急别急,我来教你。这个河豚皮子阿,据说是最好的东西了,不过皮外面有极多的小刺,必须反过来,先用嘴抿一下,仔细体验鲜味,然后再吞下,据说相当养胃哦。”

  舒展依照她的法子,将河豚皮反过来入口,以舌尖细细品味。这完整的河豚皮极厚,含了极其丰富的胶质,相当有弹性,口感相当之好。可惜那细密小刺,舒展实在是不太习惯,每吞一口,都觉得如噎在喉。好在里面河蚌,参合了河豚的鲜味,美味异常。

  舒展吃了半天不动声色,阿苏紧张的问道:“怎样?好吃吗?中毒没有啊……”

  话音未落,舒展突然扑倒在桌上,吓得阿苏尖叫起来。

  “嘿嘿,味道不错,毒不死我。不要,你也来点?”达到了目的,舒展很是得意,灵活的避过向面门飞来的暗器,泰然自若,又乘了一碗鱼肉,打算细细品味这令众人折腰、宁死也要吃的第一鲜美。

  吃了几口,舒展觉得还算不错。这河豚肉相当紧致,却又肥美丰润,颇为奇怪。鱼肉挺有咬头,鲜味也足,可以当得鲜美、肥嫩、细腻、清香之考语。不知不觉,就被他横扫了一整条河豚肉。不过吃完之后,舒展眉头倒是拧把了起来,总是觉得,距离想象中的那种必须冒死品尝的天下第一鲜,还是有点落差。

  “吃过没死也就不亏了。”舒展摇了摇头,暗自想到:看来近日里好东西吃得太多,舌头挑剔起来,味觉可能也都早就麻木不仁了。不过,冒点风险,吃这个美味还算是值得。

  见舒展没死掉,阿苏也麻着胆子品尝天下第一鲜,鱼皮只吃了一口,也顾不得矜持,就忙不迭的吐掉;再尝了尝鱼肉,更是大呼上当:“哎呀,味道那里有吹得那么好呀?简直相当一般,相当一般阿!说什么‘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说什么‘食河豚而百无味’,都是骗人的……冒死来吃这个,真是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舒展哭笑不得,只得开解她道:“可能是你心理预期太过高了吧,其实平心而论,这个河豚烧得还真不赖,鲜味也确实值得夸耀……我看这个鱼汤烧得浓稠香醇,不如来两碗白饭,拌来吃吃,或许不错也未必呢。”

  令舒展没想到的是,这鱼汤入白饭,竟然味美之极。河豚汤汁浓稠香滑,裹在饭粒之上,将细腻丰沛的鲜美味道传递入口,更甚于鲍汁。他欣喜之余,一下子就将整碗饭吃了个底朝天,犹自意犹未尽,连呼过瘾。阿苏见他吃得畅快,半信半疑的也弄了小半碗饭,半入浓汤,浅尝一口,这才唇角见笑,点头自语道:“哎,真当是岁古。这个味道还差不多,总算是没有白冒一趟风险哟。”

  舒展又要来一碗饭,接口道:“咱们吃的这种带小刺的江豚,大概确实鲜美,不过厨师火候把握不够好,将味道都尽烧汤里去了,所以方才你吃鱼肉觉得不过如此。我听说茅老说过,嵊泗岛有一种滑皮河豚,更是美味,难得没一根小刺,你肯定喜欢。”

  阿苏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方才二人惦记着河豚美味,喝酒都控着量,这时遂了心愿,便敞了开来。阿苏喝酒极其奔放,舒展刚开始还可以陪上一陪,到了后来,便只有在桌上趴着喘气的份儿了,这几瓶酒,十有七八进了阿苏肚皮。

  这个洋河酒甜绵软净,初入口时平顺绵软,并不激越,可喝到后来,上头极猛烈。阿苏平时不太喝白酒,控制不住酒量。起初还好,虽然胡言乱语,有些手舞足蹈,可还能走路,待出了店门,被晚风一吹,砰的一下就掼倒在地,舒展扶之不及。

  舒展自己也喝得几乎大醉,好容易鼓起精神,才将阿苏背回酒店。阿苏身子很轻,轻柔伏在舒展宽广的背上,鼻翼里发出无意识的咿呀声音。她卷曲的长发一直撩动他面上的皮肤,带来静电一样的酥麻感受。后背上传来阿苏心跳的脉动,舒展轻轻呼吸着清冽的夜风,努力镇定心神,可脸畔轻薄的两片唇,微微启开,气如幽兰,令他心乱如麻。

  阿苏本就是婉柔娇媚的女子,在她醉到昏迷的时候,浑身弥漫着微妙气息,令人难以抗拒。舒展好容易将她搬回房间,丢到床上,马上转过身去,再不敢看她,躲在角落长长出了口气,念了好几十遍阿米豆腐,稳定住了情绪,便准备离去。

  可不知怎的,意识指挥不了身体,总迈不开脚步,舒展终忍不住回头张了一眼,顿时觉着眼前有如闪电击过,强烈的震颤从头蔓延到脚,几乎不能呼吸。阿苏不知怎的,将衣物扔了一地,就那么仰八叉躺着。她双目禁闭,眉头微微攒着,秀丽的鼻尖,沾着几颗微小的汗珠,在酒精的作用下,面上的潮红一直蔓延至耳跟粉颈,香花似玉。她光滑的身型像是一尾鱼,仿佛游荡于情欲洪水之中。舒展只觉得浑身上下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燎烧得他气息紊乱;他的瞳孔开始不住的缩放,在此刻,不能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舒展已经将阿苏揽在怀里,他浑身战栗,无法呼吸。阿苏挣不开眼,只觉得被温暖而坚实的环绕,便用双臂绕住了舒展脖颈,将脸庞朝着急促的呼吸方向,努力得靠去。

  两个人的唇终于合在了一起,阿苏的舌尖在无意识中探入了男人的嘴里,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发出苦闷的鼻音。舒展仅存的一点儿意识也随着时间的流释而消失,脑中变成一片空白。两人的舌头缠在一起,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彼此努力吞噬着对方。

  舌尖纠缠在一起,慢慢的,身体也纠缠在一起,转侧缠绵。阿苏睁不开眼睛,只是用指尖在舒展后背游走,带起一阵又一阵激烈的战栗。升腾的火焰,让舒展越来越无法控制身体,脸孔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了。

  “翔翔……翔翔……我要你……”忽然,身下的女子在自己耳边呢喃,声音缠绵悱恻。

  那话语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欲,在舒展耳里,却好像一线梵音,慢慢的将那火,熄灭。舒展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剧烈的疼痛将思绪带回了空荡荡的身体。他小心的将阿苏的手臂搬开,滚下床来,快步冲进浴室,把头搁到飞溅的水龙之下,让冰冷的水柱,慢慢冷却心底翻腾的热度。

  一直到觉得完全清醒了过来,舒展才带着一头水,轻轻走出浴室。在灯光下,阿苏抱着一只靠枕,已然沉沉睡去。她精致美丽的脸庞,带着甜甜笑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舒展坐在阴暗的角落里,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依旧不可以如常思考,可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呆呆的望着睡梦中的丽人,不言不语。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才站起身来,找到便签条,想写点什么。草草写了两句,看看不妥,又慌忙撕去。就这么撕了又写,写了又撕,用掉大半叠纸条,才勉强拟就,用铅笔压在床头柜上显眼位置。

  舒展缓缓走到床前,凝视着阿苏,她长长的卷翘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甜甜睡梦中,仿佛婴儿般纯洁笑着。良久,舒展低下头去,在阿苏额头轻柔一吻,旋即转身离去,当夜便只身离开扬州。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5楼 发表于: 2007-09-20
第二十三章 茶以修身

  自离开扬州之后,舒展其人便不知所终。无论是澡哥、莹莹还是老板娘,都寻不着他的踪迹,连手机里都永远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澡哥最没有耐心,老早厌烦了,打着哈切宣布:舒展同志如果不是已经人间蒸发了,就是躲在二奶家里不肯出来。平日里他也常常玩失踪,大伙儿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莹莹啐骂了澡哥几句,也只得罢了。
  ******************

  七日之后,舒展只身悄然回到杭州。

  谁也不知他曾去过何处,胡子拉碴一身风尘,形神颇为憔悴。下了火车,便直奔南高峰而去,造访太月禅师。山间风光依然秀丽,特别是清明将至,漫山茶田飘香,别有一番雅致情趣。舒展顺着小径方向,往法净寺攀去,沿路山阴处农妇背着竹篓,于茶树丛间穿行,捡最上之青芽采摘,青山如画。

  舒展从旁门儿钻入,刚进月洞门,便迎头碰上个小沙弥。那小和尚见了舒展,摸着脑门想了半天,忽然笑道:“噢……想起来了,你是方丈大师的朋友,那个常来做素斋的施主。”

  舒展施了一礼道:“呵呵,是我。请问小师傅,太月大师在么?”

  小和尚朝里院指了一指,便一溜烟跑掉了:“里头写字呢,我还要出去忙活,施主请自去寻访。”

  方丈室大门紧闭,舒展也不敲门便推了进去。那木门有些年纪了,发出难听的嘎吱声音。太月禅师正立于楠木条桌前临帖,被声音一惊,手腕略略一顿,一个藏锋便棉遢遢失了风骨。老和尚也不看来人,将笔搁在山根之上,凑近眯眼瞧了瞧字,摇头叹道:“哎,定力还是不够啊,这字,写坏了。”

  舒展凑上前去一看,说道:“我看看……哪里有拉,不是还可以阿,方方正正的,没写歪。呃?王右军之佛遗教经……大师你怎么还临帖阿?”

  太月禅师撸着胡子,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朋友,怎么,又来骗我茶喝?书法一道,深不可测,你看右军这佛遗教经,皆小楷写就,却形神不散,每一字笔力入骨,临其帖,越写越是佩服啊。老衲十年前或许自命字写得不错,可如今已不敢如此狂傲了。对了,今年春分前后天降大雪,这会儿,明前龙井还没有到第一次收的时候,你来早了些哦。”

  这些年来,舒展每到清明前后都会来拜访太月禅师,以素斋换些许明前龙井喝喝。一老一少以茶道相交,品美事同乐,已是忘年之交。舒展在云床上坐下,说道:“学得越多,懂得越少,大师教训的是。我这次来倒不是专为了喝茶,前些日子脑子里挤进太多东西,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想想清楚。想来想去,大师这里最是清静,方不方便住几天?”

  太月禅师喜道:“你要住几天?没问题没问题,住几年也无妨,哈哈。可以每天吃到你的素斋……罪过罪过,老衲又为口腹之欲所动。”他拧把着脸,假装痛苦表情,倒也道貌岸然。

  舒展微微一笑,朝太月合十说道:“那我先谢谢大师了。不过……不过,没有想明白之前,我是不会再进厨房的,还请大师体谅,反正您也不会为了这小小口腹欲望所动,对吧。”

  太月禅师被他挤兑住了,愣了半天,才怒道:“阿米陀佛,施主若是不愿执厨役,老衲也不好勉强。不过话说在前面,走之前不管你小子想不想通,也得给我做一大桌子!这几天也不能白住了,刚好寺里少个采茶的短工,你顶了!还有,你炒菜炒得那么好,炒茶叶应该也学得会,哈哈,又省一个。”他大笑之后,又敛眉合十施礼,低声道,“阿米陀佛,不可犯了贪欲……如此种种,不过为了考验施主心志而已,阿米陀佛。”

  “多谢大师成全。”舒展深施一礼,暗暗笑骂道,“奸僧,真他妈的狡猾,怪不得买得起奔驰!”

  舒展自去寻了一间禅房住下,正是明前茶叶收获时节,他日里同短工们一起上山采茶,夜来便寻太月习字,真的再不入厨房,太月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却也无法。

  炒茶乃是功夫活儿,采来青芽晒干之后,用极大电铁锅子翻炒,舒展空闲下来便跟老师傅学,慢慢就能上手。炒茶时只能用手感悟温度,方能微妙把握火候,舒展于此道甚精,试不了几次,所制茶叶便大大超乎平常。炒茶之处对着青山,风光独好,舒展凝神翻炒之时,浑然忘忧,心情大好。太月乃此道圣手,也常常点播一二,如此时光翩然而过,不觉又是一周。

  第七日上,太月禅师踱到舒展深厚,忍不住问道:“喂,小庶子,你那些个禅机,到底勘破了没有?不如说出来,老纳为你分解一二,胜过你终日里白吃白喝,无所事事。”

  舒展笑骂道:“胡说,说白吃白喝了阿?我每天帮你采茶炒茶,一人干了三人的活计,有点良心好不好?我思量那问题,前日已有眉目,只是不告诉你,怎样?”

  太月禅师大怒,在他后脑勺猛拍一掌,骂道:“他佛爷的!你小子真不是东西,既然想定了,就快快帮我整治一桌,老纳口水都熬干了。你炒茶那是报答我传授你书法而已,采茶乃是房钱,一事对一事,不是白吃白喝,又是什么?”

  舒展揉着脑袋,委屈道:“我的书法又没有长进,你定然是没有出力教!做菜之事,提也休提!”

  太月马上换了副嘴脸,陪笑道:“施主不要如此嘛,你那资质太差,习练书法没有十年功夫,看来是入不了门了,何必拿老纳撒气呢?这样好了,本寺今年明前龙井白茶就只出了五斤,本来打算自己留着喝呢,我……我分你半斤,怎样?”

  “半斤?……哎呀,做菜之事,提也休提!”

  “他佛爷的!这是讹诈,赤果果的讹诈!一斤,不能再多了!”太月气得吹胡子,乐得舒展哈哈大笑。

  “成交!一斤白茶!不过别拿其他西贝货诓我,现在我也算半个专家了,你那些半夜里偷偷进来的安徽茶叶,还是留着杀游客猪吧,哈哈。”舒展将锅里茶叶用手缓缓拨入簸箕,笑着站起身来。

  两人正讨价还价之间,忽然,一把熟悉的冷峻声音传入耳里:“果然再此,你可真是不好找啊。”舒展愕然抬头望去,月洞门前,桂树之下,站了两个人,也不知何时进来的。

  左手边说话那人,一身黑衣,苍白妖异的脸庞,一头银发束为马尾,声音又冷又硬,正是风焚林;右边站着这个,留着一脸连鬓胡子,衣着光鲜,剪裁极合体,自有一番骄然贵气,笑着跟舒展打招呼:“小兄弟,还记得我不?咱们在内蒙一起喝酒吃肉的,哈哈。”这人竟然是那个龚公子。

  舒展先朝风焚林微以颔首,忙站起身来对他说道:“记得记得,龚公子您怎么跑来找我了阿?这位风兄,你也认识?”

  龚公子热络的拍拍风焚林肩膀,说道:“我和风兄老朋友了……”话未说完,风焚林将肩膀一沉,甩开他手,显然不愿与之亲近。

  龚公子愣了一愣,也不以为意,继续道:“这位风兄也是鄙上邀请的朋友之一,前日里他找到我们,说想请我们帮忙找你一找,这忙还是得帮的。不过说实话呀,你小子,可真是难找阿,要不是世家深厚之根基,几乎就不能完成风兄所托了。”

  舒展一愣,忙朝风焚林深施一礼,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最近我光顾着闷头想事情,竟然忘记了,风兄你的帖子还在我这里,真是抱歉,太过意不去了!你还请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风焚林摆摆手,傲然道:“不必了,帖子,是我输给你的,我会用自己的法子拿回来。近日里,不知你的厨艺是否再有进步,我特地过来,就是同你切磋一二。”

  舒展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这样啊……二位还是先进来坐,来来,太月禅师,奉茶。”他话一出口,就知不妥,果不其然,屁股上被老和尚飞起一脚,踹翻在地。太月禅师踢翻了舒展,对客人合十道:“罪过罪过,小子简直造反了,叫老衲服侍客人,他佛爷的……倒叫二位见笑了。两位施主里面请,尝一尝本寺特产的明前龙井,如果好的话,可以便宜买些去,馈赠亲朋好友。来来,舒展,奉茶!”说完,有是一脚。

  舒展趴在地上,哀哀应道:“大师,我知错了,你还是把脚拿开吧,我这就去倒茶来。”他狼狈模样,看得风龚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什么好。

  四人围坐于桂花树下,石桌之前,品着太月亲手烹制的清茗。龚公子点头赞道:“好茶!好功夫!真是人间一大享受啊!这茶,定然要买些回去的,倒要让公子尝尝,世间并非只有宁波白茶才好。”

  听见他要买茶,太月眼睛都笑弯了,起身又为龚公子续水,大为殷勤。舒展低声道:“这茶是好,不过龚兄可要看仔细了,不要买回家的,龙井山搬去了他省。”太月再也按耐不住,大骂粗口,几乎兜头暴打过来。

  风焚林摇了摇头,冷然道:“舒展,你闹来闹去,到底比是不比?你若不愿意较量,风某这就告辞!”说罢,站起身来,就欲离开。

  舒展慌忙拉住他衣袖,诚恳说道:“风兄,小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请先坐下。这些日子,我已经将往日里许多不明道理一一想了个明白,才知道自己功夫……哎,实在是还差得远了。风兄你说同我较量,那实在是看高我了……这样好了,我刚才答应太月禅师,要为他做一顿素斋。刚好风兄和龚兄都在,你们二位都是明眼人,我的东西做出来一尝,就知道水平到底如何了,对不对?”

  风焚林眼光锁住舒展,皱了皱眉,缓缓坐下说道:“这个法子也可以,你做我吃,依你便是。”

  太月虽说有些小气,但毕竟还是个雅人,将桌子至于庭院之中,于一棵大樟树华盖下,边饮茶,边谈天,静待舒展。清风徐送,更衬出明前龙井之清冽香气,龚公子是好享受之人,赞叹不已,同太月谈得甚为开心,一旁风焚林还是冷冷面孔,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不多会儿工夫,舒展就端了一只原木色托盘,将四色小菜与一瓦钵热饭摆了上来。他将饭菜摆在桌上,解开手臂上白毛巾,擦了擦汗,说道:“几个小菜,清爽可口的,这会儿在这里吃,合适不过了。”

  风焚林双目一张,锐利目光在桌上迅速一扫,略显失望的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倒是龚公子饶有兴趣的细细看过,微笑道:“清炒菜梗、焖烧冬瓜、糊烂小南瓜、手剥笋……舒同学,这几道菜未免难度太高了些吧?依我看来,你还是做一些有把握的好点哦。”

  舒展泡了一杯茶过来,端过凳子坐下,朝杯里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陶醉于龙井极盛香气中,过了一会儿才悠然道:“其实也没什么阿,我现在明白了,做菜无非能做到三个满意,也就可以了,什么胜负阿、高低阿,都无所谓的,呵呵。”

  风焚林眉头微微一紧,看舒展的目光里,更加冷然了。龚公子好奇的问道:“哦?舒同学你说的这话好像满有意境的感觉,说说看,什么叫三个满意阿?”

  他们这边谈话,太月早失了高人风度,已经持筷开始扫荡了。舒展笑道:“第一个满意呢,挺简单的,就是吃的人满意……太月大师,你还满意吗?”

  太月嘴里含了一口,筷子上夹了一条,又动手将菜梗往自己这边挪了一挪,含混道:“满意……非常满意……”

  “慢些个,当心噎着了。”舒展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这第二个满意呢,就是做菜的人满意。龚兄,你觉得对不对?”

  龚公子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如果做菜之人自己都不满意,端上来与人吃,就真是敷衍做派了,定当应该是自己满意才好。”风焚林也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舒展喝了口菜,拿筷子夹起一块酥烂的小南瓜,轻轻说道:“这第三个满意呢,就是被做之菜,也觉得满意……风兄,这个道理,相信你是明白的。”

  风焚林有些动容,欠了欠身,对舒展说道:“方才有些看轻了你,以为你不自量力做这个几个菜,抱歉了。若真是能做到这三个满意,风某当自愧不如。”

  难得见风焚林表达歉意,舒展竟有些坐立不安,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风焚林郑重拿起筷子,将这几只小菜一一品尝过来,闭目沉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几道菜,风骨尚可,不过火候略不足了,应该是你功力不到。恩,依你说法,吃的人尚算满意,便是风某也觉得相当不错;你自己做这几道菜,当是巅峰之作,也应该还算满意了;只不过,若是我来做,相信这几味食材,它们会更满意一些。”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舒展肩膀,说道,“不过,你今日虽不如我,可你的厨艺,已非当日可比。帖子还给我,你自己凭本事弄帖子去,我想问题不大。希望天涯会上,有个能与风某匹敌的舒展。”

  “风兄说的不错,现在我不如你,并不是永远不如你。”舒展掏出天涯贴,递给风焚林,两人会心一笑。

  风焚林接过帖子,往怀里一揣,朝太月龚公子点点头道:“多谢大师香茶,多谢公子帮忙。”说完,起身就拔脚离开,头也不回。

  看着他颀长背影,龚公子笑骂道:“这个死人,真是一付臭脾气,哎。算了,让我也来尝尝,看舒同学有没有领一张帖子的本事呢。”

  舒展谦逊笑道:“我那点本事,应该还不能同象风兄、阿布大叔那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呢。龚公子你就别笑话我了,或许下一届,我可以参加也未必,现在嘛,还差了一些。”

  龚公子每尝一味菜,就以清茶净口,才将筷子伸向下一盘,举手投足间,那种教养与气质,是多年的浸淫。每一个菜都尝过,连白饭也下了小半碗,他才取出丝巾擦擦嘴道:“不错,相当不错……真是满出乎我的意料的。说实话阿,舒同学,你的功力是差了一点,不过,相差也不算太多……这个,倒是挺难为我的。”

  舒展沉吟片刻,忽然抬头坚定说道:“既然龚先生觉得小子的菜还可以,相差不多,那么舒展有个不情之请。”

  龚公子笑道:“但说无妨。”

  舒展掐了一下指头说:“这会儿距离贴上说的谷雨时分,还有将近一个月……谷雨之前,还希望先生有空可以再来看看,舒展是否有这个资格了。”

  龚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有何不可,到时候我必来寻你。”他站起身来,跟舒展击了击掌,转头对太月禅师说,“大师,你这茶叶真是极品,我想买上几斤,让舍妹和我家公子都尝一尝。”

  太月正在扫荡残留的“敌人”,闻言大喜,心里暗暗唱着凯子上门的小曲儿,慌忙点头答应,起身带着他办货去也。舒展知道龚公子是富人,虽说心里不忍他荷包出血,也就没有说破。龚公子买好茶叶,同舒展索要了手机号码,就翩然下山去了。太月一直送到山门口,犹自招手告别,大声吆喝着:施“猪”,明年再来啊!

  舒展笑着摇了摇头,自去禅房收拾了背包,拜别太月,说道:“这几日打扰大师清修了,真是不好意思。”

  太月捋着胡子笑道:“哪里哪里,虽然打扰我了,不过吃过你的素斋,也算弥补一二。”

  舒展掬了一躬道:“那么还请大师把说好的白茶拿出来,我就好下山去了。”

  “好说好说,茶叶嘛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拿去。以后常来啊!”太月受他一礼,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纸包儿,递给舒展,就转身往方丈室去了。

  舒展心里狐疑,老抠门怎的今天这么爽气?慌忙打开来一看,捏起一撮搓碎,到鼻端一嗅:靠!哪里是什么龙井白茶,分明是去年的陈年老茶叶!舒展气得跳脚,便想破口大骂,但看见太月仓皇逃窜背影,旋即笑出声来,摇了摇头,穿出月洞门,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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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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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重返小乐惠

  午后时分,各大食堂都熄了火,学生皆上课去也,四周寂静无声。四月里,天气凉爽舒服,新月儿缩在气垫床上,睡得舒坦极了。刚刚梦到马尔代夫浮潜,耳朵里却传来大门嘎吱吱、悄然展开的声音,新月儿睡得浅,心里咯噔一下,紧皱着眉头,暗骂不知道那个死货,这会儿跑进跑出。不过睡意未去,还是忍住不睁开眼睛,期盼着继续美梦。安静了刚一会儿,突然哐嘡一声巨响,不知谁踢翻了铁皮桶。
  这下子新月儿再也按耐不住,跳起来大骂道:“我日你个死批人,吵你妈个麻花儿!!想死慌了阿?”她稀松着睡眼,努力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抱着脑袋的,竟然是舒展,“啊唷,舒展阿,死娃娃,咋个想起来跑我这边来了啊?来来,过来,你抱起脑壳爪子嘛?过来,我qio一哈。”

  舒展见躲不过了,忙陪着笑脸,快步走过来说道:“老……老板娘,我真的不晓得你老人家现在睡这儿了得嘛,真的!不然弄死我也不敢弄出声音来了三!不晓得哪个龟仙人,把铁皮桶放在门口……对了对了,我这次跑回来是想打个把月短工,老板娘,要得不?”

  新月儿背着手走出柜台,对舒展笑嘻嘻的说道:“要得要得,咋个要不得喃?对了,你要来上班了,也就又是老娘的马仔了三……马仔吵了老娘睡觉,自己说,朗个办?”

  她一脸奸笑,看得舒展心底里发毛,慌忙摆手道:“不要……老板娘,不要阿!”话音未落,老板娘早从背后拿出厚厚账本,一家伙拍在舒展脸上,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几欲先死。

  老板娘一边奋力殴打,一边恶狠狠亲切慰问舒展十七八代直系亲属,直打得账本内页撕裂,纸片儿乱飞,才悻悻罢手,把破烂账本往地上一扔,啐道:“赶快给老子爬,碍手碍脚的,下次再敢吵到老娘瞌睡,绝对弄死当睡着!!爬,爬出切换工作服,你娃的房间还留到起的,衣服在里面,东西都没动过。吵老子,日你仙人板板的。”

  舒展满脸青肿,看着凶神恶煞老板娘,不知怎的,心里却慢慢温暖起来,仿佛回家感觉。

  ***

  ***

  阿猫一直待在紫金港校区,读了大半年,这才第一次到玉泉,办点手续,顺便参拜参拜老浙大。在bbs上常听老前辈们说,玉泉的小乐惠川菜馆子味道正宗,午饭时间到了,阿猫问明了路,就直奔而去,打算大快朵颐。

  阿猫刚快步冲上四食堂大台阶,却发现两个人鬼鬼祟祟躲在一旁密谋,就好奇旁听了几句。高个子那个学生模样,脸上堆满了笑,对一个厨师模样的矮矬子巴结低语道:“刘哥,透露一下嘛,今天做的是什么菜?”

  那个被唤作刘哥的,并不作答,只是左顾右盼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高个子会意,忙掏出一根烟来,递了过去。

  刘哥低头一看,又打了一个哈切,懒懒说道:“中南海阿……软耙耙的,吃不来,吃不来啊。”

  高个子咬了咬牙,掏出怀内珍藏的大红鹰,又递了一根过去,求道:“刘哥,这个劲大,你抽这个嘛……最近断粮了,实在没有云烟阿。”

  刘哥哼了一声,拿过大红鹰叼在嘴上,高个子忙巴结的给他点上。刘哥吧吧吸了几口,才开口道:“算了,你们学生也不容易,大红鹰就大红鹰吧。来嘛,我给你说哈,今天……”后面几句他附耳低语,阿猫一个字也听不见,却见高个子不停点头,喜形于色。

  阿猫相当狐疑,见高个子乐颠颠进了小乐惠,忙跟了进去。这会儿时间还蛮早,可里面点菜板前已经聚了不少人,有些看着菜单作沉思状;有些交头接耳热烈讨论中;有些拿着小纸片儿认真计算;还有几个直接点兵点将在上面编排了起来。阿猫揉了揉眼睛,那大板子上密密麻麻的,确实写的是菜名阿,可这些人怎么搞得好像在买彩票一样?

  他正纳闷儿,那边高个子已经悄无声息的点好菜,找好位子坐下了。阿猫是个聪明人,觉得里面必然有些门道,忙冲到服务台前面,掏出饭卡喊道:“小姐……”

  “小!小你妈个头!滚,你喊哪个小姐?”他话还没说完,那点菜的女人腾的站起来,怒目圆睁,吓得阿猫一哆嗦,饭卡跌落在地。

  “不不,阿姨……”

  “我有那么老啊?阿姨,你咋个不喊太婆?”那女人已经探出了半个身子,怒气笼罩着阿猫,让他呼吸困难。

  好在旁边有好心的师姐解围,劝说道:“老板娘,算了算了,人家小伙子还小,别吓唬他啦。”

  阿猫也算乖巧,忙陪笑道:“对对,老板娘,我是想说老板娘的,一下子糊涂了。”

  这下子老板娘才悻悻坐回位子,不冷不热地问道:“算了,顾客是上帝,不跟上帝计较三……说嘛,吃啥子?”

  “我……我也不晓得,不过……”

  “锤子!不晓得那边切看单子三,整老娘好耍所?弄你嘎嘎的哈!”老板娘眼睛一瞪,又要发作。

  阿猫慌忙指着那边高个儿说:“不是不是,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个人点一样,点一样的就可以了!”

  “哦,咋不早说嘛。”老板娘瞥了一眼,飞快的打出单子,丢给阿猫,冷冷道:“12块,自己刷卡,单子交给服务员就可以了。”

  “真便宜啊,比快餐还划算,怪不得叫乐惠!”阿猫满心欢喜,兴冲冲的占了座头,看了一眼单子,忽然呆住了:单子上面赫然仅仅打印了一道菜而已。阿猫挠了挠头皮,看那边高个子,怎么也不像食量如此细腻的阿?今天这小馆子里,处处透着奇怪:拍着厨师马匹的客人、在菜单班子钱下注的赌徒、彪悍泼辣的老板娘,还有只点一个菜的怪人?

  阿猫实在是搞不明白了,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凑到高个子那桌,热情地问道:“师兄,拼一桌可以吗?”

  “空桌子那么多,真是的。”高个子轻轻嘟囔了句,但也没有反对,阿猫忙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将单子交给服务员。

  “我就点了一个水煮肉片,你呢?”阿猫故意晃了晃单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噢?和我一样啊!”高个子忽然来了情绪,凑近问道:“兄弟,你搞内线情报花了多少米啊?”

  “内线?”阿猫实在摸不着头脑了,没办法将心中疑问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你小子挺聪明的嘛,跟着我点,今天算是有口福了!”高个子呵呵一笑,神秘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知道,这小乐惠最近来了一个超级厉害的神秘厨师……”

  他故意顿了顿,渲染气氛,看阿猫呆住,才满意继续道:“据我可靠的内线密报,这个超级无敌的神秘厨师呢,每天会做一道菜。注意,是只作一道菜!这一道菜呢,他有可能做十盘,也有可能只作一盘,完全看他的心情而定。”

  “每日一菜??我考,还每周一歌呢!”阿猫低头看了看自己菜单,好像有些明白了。

  “靠,别打岔。”高个子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每天这厨师做的这一道菜,都是最普通的家常川菜,大伙儿经常点的。刚开始也没人注意,可是不断有人吃到极其惊艳的绝世美食,慢慢的,这事儿就传开了。”

  阿猫有些动容,问道:“绝世?怎么个绝法阿?你吃过吗?”

  高个子不高兴了,怒道:“废话,我每天都吃到了!你以为内线是白养的阿?我告诉你,平常人,都是在那点菜板前下注一般乱猜,还有是等着每天第一份特别的东西出来,马上冲过来追击点菜……不过只有我最聪明,哈哈!他们无头苍蝇一样乱猜,还不如去买彩票。”

  高个子说着说着忽然顿了顿,闭着眼睛悠然道:“我告诉你啊兄弟,这神秘厨师烧的家常川菜,只能以神奇二字来形容了……唉,这些日子来,我除了每天中午在这里博一份绝世美味外,学校里其他东西都难以下咽了……那滋味,唉,不说了不说了。听说这个神秘高手最多在这里做一个月,这美味享受,可是吃一天少一天啊!!哎,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他说到后来,唏嘘起来,甚是伤感。

  阿猫听闻这小小一道菜,竟令得众学子如此癫狂,自己今日可能有机会品尝一下,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两个人手里仅捏着菜单,伸长脖子眺望厨房,真可谓望穿秋水阿。

  阿猫在bbs上看过,小乐惠的有几大出名:一是味道好,二是价格低(本人曾经看过一个告示,大意是说什么七八年没涨过价之类的,总之确实便宜),三是态度差,四则上菜慢,五乃桌子脏。在焦急等待中,他充分体验到了后三条出名之处,有时候真是令人发指阿!不过对比价格,看来这个味道好一定也是名不虚传啦。

  忍受着服务员的冷面,在辛苦期盼之后,终于两盆红彤彤的水煮肉片,带着热烈弥漫的浓烈气息,腾的上了桌。阿猫看着上菜那斯手指直接浸在汤里,将大碗丢在桌上,溅起的红汤四处都是,心里着实腻味。可一看身旁高个子,却犹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未睹,那境界果然非比平常,令阿猫大为佩服。高个子怔怔看着面前水煮肉片,良久才唏嘘道:“只是闻闻味道,就晓得今天的这根烟,值啊,真是值啊!”

  阿猫将信将疑,用筷子荡开红油浓汤,颤巍巍从里面夹起一片硬币厚薄的雪白嫩肉,小心搁在嘴里,咀嚼几下,也不知是热辣刺鼻,还是为这美味所动,眼眶竟然盈出泪来。阿猫也是一个好吃的人,但从未体验过,一道菜肴在嘴里,竟宛若交响乐的跌宕起伏:起初小调平淡中透着隐隐欢快,略一咀嚼,慢慢渐入佳境,那种浓烈的麻、辣、鲜、烫之感受,层层涌来,细嫩有若无物的肉片,越是品味,越是饱满,直到最后在嘴里化开,有如休止符,嘎然而止!

  “不可能、不可能……这破店里面,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味道?”阿猫又惊又喜,几乎叫出声来,抬头看对面高个子,面前已经摆了四只空碗,以菜佐饭,吃得不亦乐乎。

  ***

  ***

  “怎样?”舒展蹲在灶台下面,拿了一爿西瓜卖力的啃着。

  “一般一般,没什么大变化。”澡哥吃了几口,把筷子一丢,摇了摇头。

  “不会吧?我咋觉得比昨天的酸辣土豆丝要好喃?”舒展站起身来,伸手去拿筷子。

  “老子说了一万遍了的嘛,咋不听喃!”澡哥一把拍开他手,不悦道:“现在你的状态是关键时期,要凭感觉,千万不要切尝自己烧的菜!用手,用手!你只能用手去感觉,你的锅,你的铲,你的刀,都是你的舌头……等你作出来再吃,还顶个屁用!”

  舒展懊恼的把西瓜皮一丢,怒道:“又来这一套!这几天老子分明觉得很有感觉的,你不要烧老子!你说,咋个不好?”

  澡哥慢条斯理的说道:“批娃娃,耍长了哈,对嘛,我勉为其难就给你说一哈。今天你这一道水煮肉片,说实话光看技艺的话,已经将就差球不多了,喊你师傅和你一样烧法,估计也就这个水平……”

  舒展不解道:“那你又说……”

  澡哥忙道:“急个屁阿,老子还没说完!但是,晓得不?还有但是!你师傅根本就不会像你这样子去烧水煮肉片哈!这道菜是最家常的川菜,你娃憋憋是用力过猛了,太过华丽,根本就迷失家常的本味嘛。你刚开始几天做的不错,我觉得满有前途,这几天不晓得咋个搞得,水平又回切了。菜里面追求变化和层次是对的,但是一味追求这个,就哈批了!平衡和韵味,现在你马马虎虎弄得出来,按茅瓜娃子的说法,混个一流高手应该可以了。”

  舒展低头不语,细细咀嚼澡哥之话,良久才低声道:“一流……不是我所追求的,到底该咋个办呢?”

  澡哥笑道:“你也不要着急,依我看来,你娃最近气质大变,看来是新近悟出了很多东西,需要时间消化。心走到了手的前面,这样就不能从容自如了,多练几天,肯定可以突破的三!你澡哥现在的水平,已经不能给你啥子指导了,靠自己哈!茅老瓜娃子说过,一流高手能达到平衡,但超一流高手每一出手,必然是一种完美的和谐……到底是啥子感觉,我说不出来,你自己去领悟好了。”

  舒展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需要时间来做突破……不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啊!哎,算了,今天再多做十盘……”他说完,黯然朝食库走去,打算再拿些里脊来。

  “喂!”澡哥突然在他背后大喊一声。

  舒展回头茫然道:“爪子?惊叫唤……”话音未落,忽然脚底一滑,扑通摔翻在地。

  “哎,我是想提醒你,要踩到你刚才甩得西瓜皮皮了。”澡哥丢下一句虚伪的慰问,立马得意的出门去了。

  ***

  ***

  此后三日,舒展每日烧五十余只同样的菜;澡哥不看不吃;老板娘收钱至手抽筋。

  此后五日,舒展每日烧二十余只同样的菜;澡哥只看不吃;老板娘数钱眉开眼笑。

  此后十日,舒展每日烧五、六只同样的菜;澡哥想吃没得吃;老板娘怒而不言。

  此后十五日,舒展每日仅烧一只菜;澡哥再未出现;老板娘对其进行深切的“手头”教育,但并无改正趋势。

  第十八日,一华发老者于午后造访;老板娘春梦被扰,然未动怒,以礼待之,谓之世伯,奇;此人直入后堂,与舒展密谈良久,欢颜而去;是夜,舒展持一信函,翩然引退,新月儿隐于旁,目遥送之。

  至此,小乐惠传奇之神秘佳肴,竟成绝响,再未现身,食客皆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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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7楼 发表于: 2007-09-20
食遍天下特别篇:[羊一道长的爱情]

  望江楼上,

  望锦江。

  十七年了,自上次在这里吃醪糟粉子已经十七年了。

  羊一对窗坐下,要了两碗粉子。

  本以为再也不会在这里吃醪糟的,谁知道真的又回来了。

  17年前,20出头的羊一是年轻一辈高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17岁掌勺成都‘荣乐园’,21岁已经是成都餐饮协会的荣誉理事了。10月17日是他同未婚妻举行婚礼的日子,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的让人羡慕。

  可是,婚礼没有举行,羊一没能成为新郎,因为新娘没有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甚至没有谣言。此后不久羊一就从成都消失了,3年以后有人说在杭州抱朴道院见过一个道人,一个看起来像羊一的道人。于是,大家都叫他羊一道长。

  超过30年的苦修,经历情变的打击,羊一的吃学已经达到由艺入道的境界,就是因为他能极于情,所以能极于吃(做)。

  一年前,杭州西子湖边“湖畔居”二楼,羊一的桌上照例有一壶琴名龙井,细雨如油,透过落地玻璃窗,天与湖迷朦一片。清茶对雨中西湖,清淡得紧。羊一半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对着迷朦的西湖,远处摇过来的舟影,谁都会忍不住以为自己轻衫罗袖闲散在仙界。

  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雾蒙胧的天气,已介中年的被贬保守党人苏东坡,随友人伴游西湖,幸运的,他遇到了王朝云,一个后来成为他爱妾的,给了他后半生爱情的女人。19岁的朝云多么美丽啊,东坡居士醉了,在西湖摇摇摆摆的舟上他赋了一首诗给王朝云: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朦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朝云就这样被他俘虏了。

  羊一想到这里,不禁张开了眼睛。

  离“湖畔居”不远的一棵柳树下仿佛有一个人影,她在那里干什么?羊一步下了楼,走向了那个人影。原来真的是一个小小的摊子摆在那里,一个打着油伞的青衣女子背向着他。越过女子的背,羊一看清了她摆卖的东西---糯米藕。一碟碟糯米藕酷似琥珀雕刻,小小薄薄的一片,白色的糯米嵌在圆圆的小孔中如珠,洒在“琥珀珍珠”上的小小的花是糖桂花。小摊上无它,只此一种。

  羊一有一点点怯了,自己这17年来何时有过这种感觉?还在呆着,女子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极具古典味道的单眼皮因微笑而眯起,让他有种莫名的交心感,不笑的一瞬,在她那标志的容貌中蕴藏着一种狮子般的静穆。羊一明白,他 fall in love了..........

  有爱的日子就从那畔烟雨朦胧的湖边开始了............................

  致大家:

  舒展是论坛上的一份子,同大家一样,也喜欢读翔翔的连载,7天以前久等翔翔的更新不到,恶从胆边生,想同大家开一个善意的玩笑,就模仿翔翔的笔意写了一章,本来愿望是愿翔翔可以早点回来以解大家思念之苦,谁知我作茧自缚,刚才还想再作恶一次,写2b同2b的鸳鸯蝴蝶回锅肉,但自己实在是不擅长长篇创作,兼要刻意模仿翔翔也是一大难事,所以就决定马上拨乱反正,自己坦白。希望可以得到大家的原谅 .上面的[羊一道长的爱情],同翔翔的前11章毫无冲突,大家可以看看)

  特别是anan,zizie,南瓜,小五,几位一定要多包涵。

  翔翔哥哥也要多包涵啊。

  (舒展这个ID从我今天下线开始就算是消失了,不过舒展也算不罔来论坛走一遭了,哈哈。)

  p.s.

  "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张恨水先生也爱吃回锅肉。他在自己的院里种了青蒜,每当写小说累时,摘了青蒜,过了水的猪肉,辣酱,自己下厨做,美餐一顿,继续写。挺有趣的,张恨水先生的青蒜炒回锅肉的确很地道。青蒜也是四川的蒜苗。用来炒回锅肉有浓浓的蒜香。 本来是想把2b搞得有文化点,但是实在是对他不够了解,所以不敢乱写。

  另,回锅肉在炒之前煮肉的方法也是不简单的。李调元《醒国录》上有煮回锅肉的方法:“凡要煮肉,先将皮上用利刀横立刮洗三四次,然后下锅煮之。随时翻转,不可盖锅,以闻得肉香为度。香气出时,即抽去灶内火,盖锅闷一刻捞起,片之。”

  的确,成都人的生活是相当平民化的。回锅肉肉香味重,好下饭;油腻,易饱肚;煮肉的汤加上萝卜又是一吃,非常实惠。然而平民百姓爱吃,达官贵人也爱吃。当年四川总督岑春暄在接风宴上品尝回锅肉,就曾引出一段故事,成都不少人都会摆这段龙门阵。

  故乡的一切难忘记,而一样样小菜的香味更是顽固的占据我们的记忆细胞。即使年龄更大阅历更多,更为匆忙和焦虑,有那么一刹那,在车水马龙和喧嚣的市声中,能够让你停下来,突然间怅然若失的,一定是一股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母亲亲手烹制的小菜的味道。那个时候,对人生,对一去不复的时间,一定会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慨的。

  之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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