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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名作:《京华烟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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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4楼 发表于: 2007-09-28
 “她不知道我就寄了。”

  荪亚说:“立夫,你应当抑制你自己一点儿。这是乱世,一切小心为上。”

  立夫说:“你看不出来这必然是安福系最后的挣扎吗?全国情绪激愤。这个政府已经破产。这次屠杀也就是他们自杀。”




  木兰很伤心地问他:“你怎么知道再来个新政府就会好一点呢?”

  立夫不回答,但是往窗子前的桌子那儿走去。桌子上就摆着木兰的甲骨和玉刻的小动物。木兰的眼光在后面跟着他。

  木兰说:“立夫,我有一句很郑重的话跟你说,你看看这些小动物。这些小动物里面,比你的文章里,比你的政治理论里,都更有道理。这些小动物能够使人平静。”

  立夫把几块甲骨拿起来放在手里,开始看上面雕刻的东西。过了半分钟,他的脸改变了样子,流露出新奇快乐的光辉。

  木兰不住地看着他,跟他说:“有一次你告诉我,你要到西藏去看看。”

  荪亚说:“我从来没听他说过。”

  木兰说:“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告诉我的。好久以前了。”

  立夫微微笑着把甲骨放在桌子上,他说:“问这个干嘛?”

  “你为什么不研究一下甲骨文?关于甲骨文还没有一部有价值的著作出现。我知道你喜爱甲骨文。我也要荪亚学呢。不要再谈论政治了吧。”

  立夫一瘸一瘸地走回去坐下,和他们静静地谈了一会儿,然后拄着手杖走了。

  北京现在加速混乱,直奉联军越来越逼近。北京仍在冯玉祥军队控制之下。以段祺瑞当首的政府开始密谋反冯而欢迎直奉联军。这项阴谋败露。卫戍司令鹿钟麟改变了态度,派兵包围了段祺瑞的官邸。段祺瑞和安福系的政客逃入了租界。在奉军逼近之时,鹿钟麟将兵撤至北京城外,避免战斗。安福系群丑又自隐蔽处出来,但当时直系首领吴佩孚下令逮捕安福系,而把段祺瑞严予监视。安福系官僚在无可奈何之下,向奉系暗送秋波,派代表到天津去欢迎少帅张学良。但是张学良对安福系代表拒而不见。安福系官僚左右碰壁,知道政治生命已告终结。四月二十日,段祺瑞辞职。

  北京的情势至为古怪。政府之中缺乏首脑人物。“中华民国”总统曹锟,已遭监禁,过一段时日,也通电辞职,竟忘记以前曾经辞职一次,那是两年之前。段祺瑞在那段期间,必须自己发明一个“执政”的名词,用以代替“总统”。现在段祺瑞已经辞职。北京政府里既没有总统,也没有执政了。

  四月十八日,奉军进入北京。那批部队是狗肉将军张宗昌的部下。张宗昌那时是山东督军,但是他的势力现在扩展到了北京。他的兵开始用不值钱的“奉票儿”买东西时,几乎起了暴乱。因为他们拿不值五分钱的一元票子,他们要买一包纸烟,还要找回九毛七分钱。商店纷纷关门,交易完全停止。民家的住房由军队占据,妇女儿童老人,纷纷逃往乡间。

  狗肉将军有三不知。一不知自己有多少兵,二不知自己有多少钱,三不知自己有多少女人,其中包括中国女人和俄国女人。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他巨大的黑雪茄,他一嘴骂人的脏话,等于巨大猩猩说人话。事实上,他有猩猩的智慧,有乡下人的老实心肠。他拿着一大卷钞票,谁有困难就给谁,或是俄国女人,或中国的庄稼汉。他喜爱光明正大,他懂得朴质的语言,他孝顺母亲。若是文官用的词句典雅,他不能懂,他就辱骂大叫说:“你说的是什么,咱们听不懂。”他爱打麻将。一边打一边自己定规矩。一条唯一不变的规矩就是,他得赢。他若有“索子”,那“索子”就能够吃“饼”。他手里若有一个“饼”,那个“饼”就可以吃“索子”。他的属下对一切事情,都和他同一个看法。大家在麻将桌儿上输给了他,就能讨得此位大将军的欢心。他也有粗俗的诙谐,关于“索子”吃“饼”的笑话,他也会哈哈大笑。在这一方面,他不算独一无二。因为总统曹锟也打麻将,而且整夜在做庄,直到天亮。所以在社交界有“曹氏连庄法”之说。

  狗肉将军的军队开到北京是为了“消灭共匪”。他并不懂共产主义是什么,他只宣称共产主义就是“共产共妻”。

  他常说:“我倒是赞成共妻,但是反对共产。东西是我的。怎么能是你的呢?你只能拿你的东西,我的东西你不能拿。你若能够拿得了去,那就算是你的。你的东西,我若能拿得过来,那就是我的。但是在女人方面,必须公平。一个晚上,你不能和好多女人睡觉,那为什么不让她们和别的男人去睡呢?”他是怎么说就怎么办的。

  不过狗肉将军是来北京“消灭共匪”的。他恨共产党,因为共产党不尊重他们这种当权者。另一件事情他恨的,是让良家妇女逛公园。他天性上认为一逛公园,就必然成了坏货。他统治山东省时,他就禁止良家妇女逛公园。在北京,他除去“消灭共产党”之外,他还提倡公共道德,他还恢复尊孔。他的反共政策之中,除去不准良家妇女逛公园之外,他还禁止女人留短头发。他认为短头发和共产主义是一而二二而一,是密不可分的。

  他把安福系的警察局长撤职,换了一个他的人,姓李,是个无知的旧派军官。这位局长的“消灭共匪”的办法,是“杀鸡警猴”,逮捕头目警喽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25楼 发表于: 2007-09-28
国民党的领导人物都已经逃走,到南方去加入了国民党政府,那时国民党政府正准备北伐推翻军阀统治。北京当时有两个报馆的编辑,一个是邵飘萍,一个是林白水,直言无隐,继续发表攻击局势混乱和暴政扰民等言论。两个人都遭逮捕,诬以“共匪”身份。邵飘萍是夜里十一点逮捕的,夜里一点钟枪毙的,没有审问。林白水和邵飘萍的命运也一样。文化中心的北京,人心惶惶。谣传当局正计划大规模逮捕所有言论激烈的教授和作家,而一个可能是,一旦捕去,将会立遭枪毙。




  黛云一天跑来告诉莫愁,说有人看见了五十二个激烈派教员和作家的黑名单,并且说怀瑜已经回到北京。她来警告立夫要注意,根据谣言,黑名单上倒是没有立夫的名字。据说黑名单上有名字的人,大部分已经逃离了北京,有的进了东交民巷租界的德国医院或是法国医院,那是中国警察势力所不及的外国安全区。另一派作家,“正人君子派”,当局认为是安全无虞的。其中有一两个例外,黑名单上没名字。

  听见立夫的名字不在黑名单上,莫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立夫写了那篇论大学校长的文章,莫愁和他很激烈地辩论了一次,使立夫答应以后不经莫愁看过,他不能私自寄出文章发表。结果在上个月,他什么也没写。

  不过莫愁仍然告诉他一切要小心。她说:“谁真知道那名单上是哪些名字。也许会再改变,也许会再补上几个名字。抓去不审判就枪毙,连个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有。”

  立夫说:“可是我并不是共产党。”

  “不是共产党不一定就不枪毙。他们若是不喜欢你,也就够了。在这个年头儿,你到哪儿去讲理。你若自己不在乎你那条命,你也得想想我和孩子。”

  由于莫愁这么分明来管他,他很烦恼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自己小心的。”

  莫愁到立夫的实验室,翻遍丈夫的笔记文稿,发表过的和尚未发表的。他没有共产学说的书,但是有孙中山先生的建国方略,国民党的宣言,还有国民党党员证。有一本在他们花园开会的记录,好几个人记的,但大部分是陈三记的。在文稿里,有几篇论时事的文字。有一篇是为祖宗崇拜做辩护,她就故意和几篇无害的文字放在一起,夹在论文里了。那天晚上,立夫看见莫愁一直整理他的文稿。这时莫愁又已怀孕,已经六个月。她坐在矮凳子上,很粗重地喘气,低着头整理地上的文稿。立夫对一个快要生产的母亲,有无以言喻的尊敬。

  他问:“你整理那些东西干什么?”

  莫愁说:“为了慎重,该收拾的就收拾开。”

  “你不能烧我那些文字。”

  “我不烧。不过有几本书和国民党党员证要烧。你知道国民党现在也算赤色分子,也要枪毙的。”

  “枪毙,枪毙!他们能把北京人人都枪毙吗?他们怎么能把剪短发的姑娘都枪毙?枪毙邵飘萍和林白水只是警告别人罢了。”

  可是,莫愁还是把国民党的书,国民党党员证,记录册,都烧毁了,同时还有在环儿屋里找到的几本书。他写的论文,都装起来,放到别处去了。

  第二天早晨,木兰来和莫愁商量当前的情形。她也听到黑名册和怀瑜回来的事。她答应把立夫那一包文字拿去放在华太太的古玩店里。她还出主意让立夫离开北京些日子,等时局好转再回来。

  那是早晨十一点钟,木兰姐妹正和立夫说话,陈三跑进来说:“警察进来了。”

  姐妹二人脸变得煞白。

  莫愁说:“由后门跑。”

  立夫泰然自若说:“那有什么用?一定都包围了。”

  四个警察立刻进来。

  莫愁出去见他们,问:“你们要干什么?”

  警官说:“少奶奶,我们有拘捕状,要逮捕孔立夫。”

  陈三迈步向前,手放在枪上。

  立夫出来喊说:“别胡来!”

  于是他问:“犯什么罪要逮捕我?”

  “我们不知道。那不是我们的事。到了警察局再问吧。”

  莫愁说:“你们不能带他走。他是良民,他是研究科学的。”

  警官说:“到了警察局再说吧。”

  忽然他们听见木兰在里面悲惨的哭声:“你们不能带他走!你们不能!你们不能啊!”

  警官说:“你还是好好儿跟我们走?还是带手铐?”

  立夫说:“我没犯罪。我跟你们走。”

  警官派两个警察和立夫一齐走。他和另一个警察留下不走。

  木兰听到立夫要走了,她流着眼泪跑到门口,她后头是立夫的母亲和妹妹。立夫看见家里这些女人一起哭,十分关切地看了一眼。然后他转身告诉陈三立刻去见傅增湘先生,再去见齐白石先生,他们有好多有势力的朋友。

  莫愁在门口儿,呆呆地站着。她的眼睛望着丈夫,一直到丈夫失去了踪影,心中怒火如焚,又觉得灾难终于临头了。警官问她话时,她却答应得体。警官问:“他的书房在哪儿?”她从容不迫也十分客气地回答说:“随我来。”她带着警官走到前院儿,进入了实验室。

  警官问她:“您是孔先生的什么人?”

  “他是我先生。”

  “他是什么职业?”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26楼 发表于: 2007-09-28
“我告诉你。他是个科学家,是个生物学家。他研究树木和昆虫。他和政治没有关系。他天天在实验室里研究生物。”

  陈三因为当过警察,知道警察办案子的规矩,也跟了进去。

  警官见这位太太在丈夫被逮捕之后还这么沉静,十分诧异。她给他看显微镜,玻璃片,


标本,还有她知道那些毫无危险性的文稿。

  莫愁拉开抽屉说:“这些是他写的文字。您若要带走,就请带走。我跟你说,他没有犯罪,他是很清白的。”

  陈三说:“您应当带几本书,好做证物向上峰报告。”

  警官问:“你是谁?”

  “我以前也做过警察。”

  警官觉得好像见了一家人,就问他:“你现在在这儿做什么事?”

  “我看管花园儿。孔先生犯了什么罪?”

  “不是共产党还有什么呢?”

  莫愁说:“我们有这么一座大王府花园儿,干吗我们赞成共产?”

  警官说:“有人说坏话。我想孔先生一定有不少有势力的朋友。有那种朋友就好了。”他好像态度已然好转。

  那位警官吩咐他的助手带着那些文稿和几本书,他和莫愁说:“太太,打扰您,真对不起。我这是当官差。我看有您这么一位太太的男人,不会是共产党的。您要找有势力的朋友给他说几句话。再见。”

  莫愁和陈三把警官很客气地送走,回到家里。他们发现木兰已经昏过去,环儿和立夫的母亲正用一块凉毛巾抹她的前额,好使她苏醒过来。木兰的脸苍白,嘴唇显得死灰。阿非,宝芬,冯舅妈,已经都进来,屋里乱作了一团儿。

  但是莫愁知道事情的缓急,她对陈三说:“赶紧去看傅先生傅太太,让他们快来。我给华太太打电话。”

  她低下头看着姐姐说:“阿满的事她已经太伤心,太累了。这几天她脸上就显得好苍白。”这样,在表面儿上,算把木兰的昏晕过去解释了一下儿。

  立夫的母亲恐怕莫愁流产,就对她说:“你要小心。不要太激动不安。”

  莫愁说:“妈,我知道小心。”她向来相信妊娠期间女人心理状态对婴儿的感应。她避免见畸形怪状的东西和残废异乎正常的人,她只做静静的针线活,阅读圣贤的传记,心中也摒弃邪念,常常歇息。虽然孩子还没生下来,似乎她已经与孩子共同生活了。

  但是今天早晨,她没有掉一滴眼泪,那确不是普通的克制可以收效的,那是由于她的理性,她知道那是应当采取行动的时刻。

  华太太的古玩铺没有电话,不过古玩铺对面一家裁缝店有,那家的电话华太太可以用。莫愁打过去,请裁缝店去叫华太太,华太太答应立刻跑去见齐白石老先生,齐先生住的地方离华太太很近,走十分钟就到。

  宝芬进来说:“我父亲认得王世珍。阿非,你最好立刻去告诉我父亲立刻找王世珍接头。”王世珍老先生,今年八十岁,在清朝做过官,现在正为了国家的太平,尽力调解各军阀派系,使之和平共处,免启战端,在北京无政府的情况之下,他充任地方临时和平维持会的会长。

  现在莫愁又转过身去看姐姐。环儿说:“要不要去叫荪亚?”

  莫愁说:“不要吓唬他。叫木兰也歇息一会儿吧。”

  木兰这时渐渐苏醒过来,也许听见她们说话,但是一直没说什么。现在莫愁低下头跟她说话。木兰睁开了眼睛,看见妹妹的脸正在自己的脸上。

  “你现在怎么样了?”

  木兰向四周围一打量,看见别人也在,她说:“我现在好一点儿了。最近心脏有点儿弱。”

  莫愁大声说:“你要特别小心。这几天你的脸色就那么灰白。今儿你一进来,脸就一点血色也没有。”

  木兰以无限的柔情看了看妹妹,然后又把眼睛合上。

  华太太一会儿打电话来,说齐白石老先生没在家,她已经留下话。木兰一能坐起来,她说要和妹妹一起吃午饭,叫环儿给荪亚打电话,告诉他立夫被捕的消息,并且叫荪亚过来,商量商量事情该怎么办。

  荪亚来了,看见木兰的眼睛肿肿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华太太已经到了,她看了两姐妹,什么事情也逃不过她那两只聪明锐利的眼睛。内心十分敬佩莫愁遇到这种急事,还能那么泰然从容。她们正吃饭,齐白石迈着笨重的脚步走了进来,他说他要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那几个朋友可能会帮得上忙。不过他认为最有用的还是傅增湘先生。因为傅先生是前任的教育总长,又是立夫的好朋友。下午宝芬的父亲来说他已经见到王世珍老先生,王老先生答应尽力把立夫保释,事情看来有了希望。后来傅先生来说,他已经看见立夫和警察局长,可以担保不会立刻有什么危险。有关被怀疑到是共产党的案子,一定经过警察局和军事法庭办理。他说警察局长很知道立夫的有利的关系。有人曾经密告立夫,但是没有正式的原告。

  大约六点钟,黛云走来。吃晚饭的时候儿,警察又来了,但是那个警官没有来。管这件事情的这个新警察,是个又矮又丑的小警官,眼睛细得成了一条线。他拿的命令是逮捕陈三和环儿。

  荪亚问逮捕的理由。

  这个警官很粗暴地说:“我们有拘捕令来逮捕这个男人和姑娘。他们若是共产党,那就要枪毙;他们若是善良百姓,当然会放回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27楼 发表于: 2007-09-29
环儿的母亲开始哭,她说:“为什么运气这么坏?一天抓我两个孩子走!他们若是放不出来,我也不要活了。”

  荪亚想办法安慰她。那个矮个子警官一眼看见黛云,他说:“这一家怎么这么多剪发的女人。这恐怕是个共产党的窝吧。你最好也跟我去回话。”




  黛云大怒说:“什么?逮我?你军阀的走狗!”

  矮子警官说:“哼!好哇!你是想找逮捕了。我不想带你走也不成了。”他转身向那个警察喊说把那两个剪发的姑娘(黛云和环儿)带走。

  荪亚问:“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警官回答说:“当然有证据。你想我们闲着没事干各处乱抓善良的老百姓吗?”

  陈三的手枪交给了警官,自请前往。

  这一步新发展使整个情形愈形凶险。全家更忧愁起来。宝芬的父亲说王老先生答应在受审期之前,担保平安无事,不过在这种年头儿冒不得险,决定当天晚上交钱保释。此外,他们还得把黛云被捕的事去通知牛思道。

  那天晚上很晚了,十一点半,荪亚和冯舅爷陪着立夫回来了。因为王老先生写了一封亲笔信给警察局长,他们交了三千块钱,把立夫保释出来。另外那三个人却不能保释,一部分因为王老先生的信上没提到那三个人,一则因为陈三看来像个共产党,那两个小姐,都剪了发,看来大概是共产党。那时候儿的警察局里办事的乱来,就不用说了。

  女人都静坐着等候消息。他们进来时,第一个听到立夫声音的是木兰,她立刻喊:“他回来了!他回来了!”那一整天,莫愁没有掉一滴无用的眼泪,但是一看见丈夫的脸,她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这才因喜而泣。立夫向她解释说:“有人向警察局长密告我。我想是怀瑜。”

  “为什么把环儿和陈三也逮走?”

  “这就让我想是为了个人间的私事,由家里的仇人鼓动的。这和那黑名单儿没有关系。三点左右,又带我去过堂,法官问我:‘你把你妹妹嫁给了一个苦力吗?’我回答说:‘是,我把她嫁给了一个警察。警察不也是人吗?’站在那儿的几个警察听见我的回答,微微地笑了笑。‘有人告你把妹妹嫁给一个苦力,所以怀疑你同情共产党。’我说:‘法官先生,我若再有几个妹妹,我要把她们都嫁给您贵局的警察。至少警察是自食其力的。我赞成自食其力的人。这就是共产主义吗?’旁边的警察大笑。法官说:‘不要说题外的话。我们正在尽力消灭北京城的共产党。不要讨我们的欢心。’他们就把我带到拘留的小房间去,后来你们就到了。”

  冯舅爷说:“那么陈三和环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立夫说:“不见得。”

  莫愁说:“还控告别的罪名没有?”

  “那得到正式审问时才知道。有关于我毁谤当局的事。只要经过正式审问,我就不怕。你们找到王世珍帮忙,这运气太好了。”

  立夫的母亲问:“环儿和陈三怎么样?”

  “出来之前我看见他们了。他们和几个学生关在一间屋子里。环儿在那儿哭。我告诉她那个矮子警察说的话是乱说的,他们的案子大概不会严重。我告诉陈三说,他的罪只有一条儿,就是他以前当过警察。”

  立夫一回来,再有公开审问的机会,家里就大为放了心。荪亚和木兰回家去了。

  傅先生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去看看环儿和陈三能否释放。警察局长说他们的案子很轻,没有危险,但是不允许保释。

  他在那儿看见了牛思道,正想办法把黛云保释。对黛云没有不利的证据,也没有人密告她。

  警察局长问牛思道:“你是这个姑娘的父亲吗?”

  “是。”

  “那么她也是牛怀瑜的妹妹了?”

  “当然。”

  “那请您千万别见怪。我会立刻放了她。可是你女儿真像个共产党。你要教训她。要她懂礼貌。谁是好家庭的儿女,谁是坏家庭的儿女,可太难认了。”

  牛老先生万分感谢,并且谢罪说:“您知道,现在这个年头儿,做父母的也管不了自己的孩子。我这个女儿,年幼无知,就是太摩登了。”

  黛云当时在一旁,不准她父亲说自己年幼无知向局长道歉。她对警察局长大吼说:“你说好家庭坏家庭是什么意思?好家庭你是不是指的做官儿的,欺压老百姓的?你若因为我是怀瑜的妹妹才放了我,我就是不肯走。”

  警察局长微微一笑,看着牛老先生。

  警察局长说:“她说话简直就像个共产党。因为您老先生的面子,我放她走。我们拘留所里都是这种年轻人。您教训她以后说话要小心,总是有好处。不然她还会再招麻烦的。以后恐怕就不容易给您留面子了。”

  黛云说:“告诉我谁告孔先生和他妹妹,是我哥哥怀瑜不是?”

  局长大吼说:“那不是你的事!”

  傅先生向牛思道和黛云告别。并且问那警察局长立夫的案子是不是要经过正式法庭审判,局长说:“是。”

  傅先生又说:“孔立夫的案子什么时候儿审?我要给他当辩护人。”局长立起来,向傅先生鞠躬为礼说:“傅大人,您别挖苦我们了。您知道,我们当差有时候儿真难办事。将来审问时您若光临,我怎么敢坐下呢?被告是您的什么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28楼 发表于: 2007-09-29
 傅先生说:“跟我的儿子差不多。”

  “我告诉您说,将来一定公平审判。您知道他得罪了人,大概写文章又得罪了当局。我们现在正研究他这案子的文件,我告诉您说,我们一定尽量快办就是了。”

  傅先生把这些话告诉了姚家孔家,立夫向傅先生道谢,谢谢为他奔走辛苦受累。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29楼 发表于: 2007-09-29
38章 法官发迂论 木兰虎穴救立夫
四天之后,是五月一日,孔立夫被传受审。是军事法庭,私下举行,并不公开。家属不得出席,但是傅先生坚持到庭。警察局长为原告。警察局长已经仔细看过文件,准备了一份措词慎重的报告,使控告不至于过分严重,这是由于冯舅爷暗中和这位警察局长接洽安排的。立夫的案子先审,陈三和环儿在候审室中等待。

  法官矮小软弱,身着军服。傅先生在一旁坐着。初步仪式之后,法官念起诉书。




  “孔立夫以发表文字攻击政府、提倡异端邪说,惑乱民心,并对劳工寄予同情,不无共产党徒之嫌,由其私人住所及他处获得之文件,显见思想混乱,对孔教学说时而卫护,时而诋毁。以上各项,将逐一查证。第一,三月二十八日发表文字一篇,攻击政府残杀学生,措词无礼,甚至辱及教育主官。本庭知悉汝身为教授。”

  立夫回答:“庭长先生,我谴责埋伏袭击学生,写文章时,持此谴责态度,现在的看法并未改变。”

  “但是你似乎为游行的领导人物辩护。你知道,他们是共产党,也许是国民党,两者是一样的。”

  “庭长先生,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共产党。我只知道学生游行是出于爱国心。我外甥女儿,是个女学生,十六岁,也被枪杀。我是大屠杀的证人。但是庭长,我并没写文章攻击现在这个政府,攻击的只是诸位推翻的那个政府。吴佩孚将军曾通电要求逮捕段祺瑞和安福系,而安福系的内阁自请辞职。全国人人谴责这种屠杀,并不是我一个人。”

  “你文章里用‘贪官污吏’,‘军人擅权’。你知道我们民国这种混乱时期,我们军人只是要恢复国家的和平秩序。您同意吧,总长。”这时他转过去看傅先生,并向仆人喊声给傅先生倒茶。博先生一看立夫能自己辩护,于是只是很客气地点了点头。

  立夫故以相当典雅的词句说:“庭长先生,为官者众,或廉洁,或贪污;为吏者多,或肮脏,或清正,即便在太平治世,亦复如此。我若说为官者无不贪污,贪污一词,自然用之不宜。我若说为吏者无不肮脏,亦属措词失妥。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而论。”

  那位军法官,似乎是个旧式文人,而误入了当时的军界,披上了军服,他看了看被告,似乎颇赏识被告答辩的文句措词得宜,铿锵有声。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

  “你的思想似乎很不清楚。我看你是个读圣贤之书的人,因为你赞成祖先崇拜。这一点对你很有利。但是你说‘树也有感情’,其意何在?有一篇这种理论的文字,是你几年前所写。你怎么能一方面提倡祖先崇拜,一方面又说‘树也有感情’呢?这很矛盾。”

  立夫听了,心中不禁暗笑,真没想到法官会提到这个。法官还接着说:“你现在还是持这种意见吗?”

  “是。”

  “我很为你可惜。你若是读圣贤书,志贤希圣,就不应当泯灭人类与草木鸟兽之分。你若说树亦有知,那你就是共产党。我也念过孟子。人兽之间最大的差别,也就是恻隐之心,是非之心。你说树也有感觉,岂不是把人降低到禽兽的地位了吗?你还说树和禽兽的‘语言’,就和现代教科书上所说的一样。有什么‘熊说道……’又有‘狐狸说道……’这些都是魔鬼般的共产主义,分明存心要把人变成禽兽啊。”

  立夫说:“庭长先生,您若容许我来解释的话,那就在把圣人的话怎么理解了。孟子见齐宣王,论到仁爱及于动物,不忍见牛之觳觫。尚书上说尧舜之乐师奏乐,而百兽率舞,圣人之德,化及鸟兽。鸟兽若无感觉,怎么能感于圣人之德呢?周礼上也说沉埋献祭,以祭湖泊森林之神。”

  这位法官听来似乎有点混乱,说实话,他还没有真正了解周礼,因为周礼这部书,在古籍之中极为艰涩难解。傅先生感觉满意,面露微笑。

  法官说:“你的辩护要局限于你写的文章。”于是法官又很快说下去:

  “我们今天论到的是共产学说,不是中国的经典。中国的经典向来有诸家不同的看法。你承认你提倡的学说是人与草木鸟兽相同,人如同鸟兽,鸟兽也如同人一样吗?你要知道这种学说会扰乱民心的。”

  立夫回答说:“庭长先生,我是站在科学的立场说话。我只是说人与兽只有在有感觉方面是相同的。不过此等感觉的性质是不属一类的。”

  “所以你承认人与兽相似。但这一点并不重要。这只表示你的思想是多么混乱,对人心引起多么大的迷惑。另外有一个对你严重的控告。那就是你在山顶上,不经过正式仪式,就把你妹妹嫁给一个苦力。是不是真有此事?”

  “是真有此事。”

  “那个苦力的名字叫什么?”

  “陈三。”

  “他什么职业?”

  “他以前在安庆当警察。现在是我家的秘书兼花园看管人。”

  “他娶了你妹妹之后还当看管人吗?”

  “是,名义上还是。”

  法官说:“这很不正常。你知道不知道你把家庭秩序和主仆之分全弄混乱了吗?这是不是和共产党的做法一样?你和共产党有关联。”

  “我相信人是平等的。孟子说,圣人亦犹人也。”

  “婚礼时谁是证人?谁是媒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30楼 发表于: 2007-09-29
 “我是证人,没有媒人。”

  “这不是和共产党提倡的一样吗?”

  法官似乎很想确定共产党嫌疑的控告。




  立夫说:“我再没有什么话说。”

  法官吩咐传别的人进来过堂。陈三和环儿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三。”

  “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我妻子。”

  “孔立夫是你的大舅子吗?”

  “是。他是我妻子的哥哥。”

  “你们的结婚很不正常。孔环儿,你承认陈三是你丈夫吗?”

  “我承认。”

  “他在你哥哥家做什么?”

  “他是秘书,出纳,和花园看管人。”

  “你是你们家主人的妹妹,怎么会让你丈夫做个仆人呢?你嫁给一个普通的工人,你不害羞吗?”

  环儿回答说:“我不害羞。他自食其力,没有什么可羞的。”

  “你说的是共产党的话。你们结婚没有媒人。”

  “我母亲同意了。我嫁给他,只因为他是个孝子。”

  “怎么个情形?”

  “我丈夫是陈妈失踪的儿子,陈妈以前在我们花园儿里做事。陈妈不愧是良母,陈三不愧是孝子。”

  法官向陈三说:“你说你以前是个警察。告诉我你怎么后来受雇于孔家的经过。”

  陈三告诉他怎么跟母亲分开的,他母亲怎么寻找他,他怎么读到立夫写的小说而后决定到北京来寻找母亲,到了北京之时,母亲已经走了。话越往后说,越发情不自禁,法官也似乎受了感动。转向立夫说:

  “你就是写《陈妈》那篇很有名的小说的吗?”

  立夫说:“是。为了这样的贤母孝子,请庭长开恩。”

  傅先生这时插了话。他说:“庭长先生,我可以不可以把我所知道的说一说?”

  “当然可以。”

  傅先生说:“这个陈三是个孝子。他不幸生于贫家。我见过他住的房子。他睡在他母亲为他做的衣裳上。他起誓决不再穿那样的蓝布。他做事很负责,为人也诚实。我曾经见他屋里自己写的对联: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样的好儿子,不会是共产党。”

  法官细心听,在最后,他想做一个大的手势。他站起来,向陈三伸出双手说:

  “今天得遇你这么个孝子,实在高兴。你和你妻子走吧。”

  陈三和环儿向法官深鞠一躬,流露出快乐的微笑。

  法官又回到座位上。脸上做严肃状,他说:

  “孔立夫,由你的自白看,你是提倡邪说扰乱人心。再者你把你妹妹嫁给工人,没有媒人,没有仪式,而在荒野,和不知仪礼的野蛮人无异。你也许不是共产党,可是你的行为近乎共产党。这些年来,人心已经颇为不安,对一切再扰乱人心的人,我们必须要压制。我判你监禁一年。不过,姑念你赞成崇拜祖先,提倡孝道,你若答应从今以后,不再鼓吹异端邪说,不再批评政府,我把一年监禁减为三个月的拘留。”

  立夫的脸色沉下来,傅先生站起来说请求庭长开恩,再为减轻,但是法官立起来很客气地说:“实在对不起。我实在无能为力。他得罪了人。您若好好开导他,以他的学问能力,将来必能对社会国家大有贡献。”

  傅先生知道法官最初的想法也就是如此,怀瑜是要求给立夫一点惩罚的。他于是向法官道谢,法官向傅先生鞠躬还礼,退席而去。

  现在只剩下立夫跟傅先生,环儿,陈三几个人。立夫教他妹妹告诉莫愁和母亲不要担心。傅先生说他再努力去想办法,务使立夫早日获得开释。但是他不必担心立夫的舒适。卫兵都很敬佩立夫的学识,也知道他家是王府花园儿,自然会对他客气,因为可望得到厚赏。

  由开庭审问起,全家就聚在一起,等待立夫的归来。莫愁看见傅先生和环儿、陈三进来,她立刻失望了。环儿伏在母亲怀里哭了。

  母亲问:“怎么回事?”

  傅先生说:“不用担心,孔太太。比原先所预料的好得多。只是暂时关在那儿,不久就会放出来的。”

  莫愁惊呆了。她问:“多久?”

  “三个月。但是,我们还要设法叫他早点儿出来。”

  傅太太也在那儿。她问:“为哪一条儿判罪?”

  “他的理论近乎共产主义。”

  环儿几乎大笑出来,她说:“真是可笑!我们从隔壁屋里听到了。就因为那篇《论树木的情感》,就控告他提倡异端邪说。”

  傅先生向莫愁说:“你先生有那等口才,我得向你道喜。他和那位法官引经据典辩论起来。法官输了。立夫引证周礼,法官立刻改换了题目!”

  于是,傅先生叙述那场审问和立夫的辩护。

  傅先生最后说:“那是文不对题。法官由一开始就决定要找他的罪名。他一定是受了人的买托,大概是怀瑜的买托。幸而在文稿里有一篇赞成崇拜祖先的文字,才确立他决不是共产党。共产党是不为祖先崇拜辩护的。不然的话,判得要重多了。”

  莫愁很高兴她把那篇主张祖先崇拜的文字故意留在立夫的实验室里,不过她只说:“傅老伯,我想主要还是由于您亲自出席的关系。妈和我们全家都谢谢您。”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31楼 发表于: 2007-09-29
傅先生说:“两者都有关系。”

  莫愁说:“都是咱们的错儿。咱们早就应当去向那位法官送一份礼。原以为和警察局长说好了。现在要花点儿钱了。”

  傅先生答应再去设法。木兰只是满脸悲愁地望着。




  荪亚说:“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多花钱,叫他在里头舒服一点儿。”

  冯舅爷说:“我们在警察方面花了五百块钱。你现在还想得出什么别的主意呢?各部门的官儿都得打点打点。”

  冯舅爷伸出他的手指头,先伸出了四个,后来伸出了八个,他静静的问莫愁:“这个,还是这个?”他意思是四百或八百。“咱们花的钱越多,他在里头就越舒服。”

  莫愁说:“狱卒是容易对付的。重要的是给他一间舒服的屋子住,一个好床睡觉,被褥要好,饭食也要好。若打算他早点儿放出来,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了。”

  冯舅爷说:“现在花几千块钱都算不了什么。”

  宝芬说:“被褥容易。我那儿有十几床新丝绸棉被和毯子,还没用过。狱卒一看见犯人有好被褥,就会对他优待。咱们去探望他时,一定尽量穿得阔气,好给他面子。当然了,狱卒心里的盼望也就大了,咱们必须预备下钱给他。”

  现在既然有一个临时的解决,立夫的性命至少算平安,全家也就安心接受这个新情势,开始谈论去探监,并确保立夫在里头舒适不受罪。在整个讨论当中,木兰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下午,荪亚、阿非、莫愁,三个人一同到监中去探望立夫,给了狱卒点儿赏钱。第二天木兰去见莫愁,把她拉到一边儿,拿出七个旧的圆珍珠,像大豆子那么大,原来是镶成一条蜈蚣,做头发上的装饰用的,她把那条蜈蚣拆散,拿下这七个来。

  她说:“妹妹,这儿有七颗旧珠子。我没有什么用处。我就去跟宝芬说,这和宝芬找到的那五个正好配上。我想把这七个和那五个凑成十二个,让宝芬的父母去送给王老先生。颜色大小儿正好配上,我记得……知道这三个月届满以前谁当权呢?你以为怎么样?”

  莫愁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姐姐,自己却说不出话来。

  木兰说:“妹妹,有什么难处吗?不管怎么样,咱们也得救他。”

  “我是想……宝芬会不会乐意。不然我从她手里买那几个好了。”

  木兰说:“没问题。阿非当然愿意。在咱们家,珠宝算不了什么。”

  姐妹二人眼里都流出了眼泪。她俩一齐过去,找到阿非和宝芬。阿非说:“当然。”宝芬说:“这个主意很好。没有人,珠宝又有什么用?我真没想到那宝贝会有这么大用处。”

  这项计划按预定进行了。事实上,两家还都够殷实,人人都愿出钱,连珊瑚、曼娘、暗香在内。

  那天下午,木兰和莫愁决定去看立夫,想办法使他搬到好房子去。阿非也跟去了,环儿要去看哥哥,母亲说她从监狱里出来,不让她去。他们另带了一个枕头,一个热水瓶,莫愁从书架子上拿了一本生物学的书带去。

  他们先到典狱长办公室,商量换个好屋子。

  典狱长说:“他现在的屋子就是个好屋子,一个人住。”说话时向富家少奶奶微笑。又接着说:“但是过几天,我也许能给办到。那就看有没屋子空出来了。不太容易。不过我一定尽力给您效劳。”

  阿非说:“我知道不容易,不过您若特别想办法,我们会特别道谢的。”

  按一般常情,典狱长是不陪伴探监人的,但是这位典狱长知道这几位来客有钱,家住在王府花园儿,所以他立起身来亲自陪同引路。进去之后,他们经过一个空房间,门向前,太阳从铁栏杆中间照进去,没有人住在里面。

  莫愁说:“这间屋子不坏。”

  典狱长说:“不久就有人进来住了。这个人家境很好。”

  木兰知道典狱长是故意表示困难,好再卖人情。木兰说:“我们的家境也不坏呀。”然后向他微微一笑。

  典狱长说:“也许可以想办法,我还得和别人商量商量。”

  他们走到立夫的房间。立夫看见大家,欢喜极了。里面允许他穿普通衣裳,他在里面住了一夜之后,看样子一点也不坏。木兰回头看见那个典狱长已经把他们交给了一个狱卒,可是他还顺着走廊慢吞吞地走。木兰赶快过去。他停下来,眼睛向四周围扫了一下儿。

  他问:“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木兰说:“不是。您知道,若是使我们的亲戚住进有太阳的那间屋子,我们是太感谢您的帮忙了。”

  木兰那条银蜈蚣上的十颗珠子,那天给了宝芬七颗,还留下三颗,用一块手绢儿包着,放在衣袋里。她打算都用完。她在衣袋里摸了摸,拿出来两颗,藏在手心里。她把那两颗交在典狱长的一只手里。

  他一看手里的珠子,他说:“噢,不行,太太,我不能收您的礼物。我伺候您是应当的。”

  木兰说:“拿着吧,不要见外。您总得给我们个机会对您表示一点心意啊。”

  典狱长满脸赔笑说:“我会尽力而为。”

  木兰走到立夫的房间去,碰见外面的那个狱卒,他刚才一直在远处望着她。木兰把剩下的那一颗交到他的手里之后,她若不经意地说:“这间屋子太黑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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