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晴雯大战了因
晴雯跃出门来,一阵冷风吹过,尽管是练武的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今年怎么尽是来寒流呢,她心里念叨着。看见一个黑影子一闪,向小竹林跑去了,晴雯紧紧地追了上去。
那人一直跑到园子西北角的空地上,猛地停了下来,回头说:“四娘姐姐,是我。”
晴雯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是蒋玉函,在四阿哥家见过,就奇怪地问:“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蒋玉函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你把这个给宝玉,让他交给十四阿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晴雯。
晴雯接过来一看,是个金麒麟,和史湘云的那个金麒麟好像一模一样。
“我得赶快走了,了因和尚一直在找我呢。”蒋玉函说着向晴雯一抱拳,转身就要走。
这时,只听得院墙上嘿嘿一声冷笑:“你跑不了啦!”话音未落,一个胖大的身影跳了下来,正是了因和尚。
晴雯把金麒麟揣进怀里,对蒋玉函说:“你快走!”自己就大模大样地从树影里走了出来,说道:“大师兄,你好神气啊!”
蒋玉函知道晴雯武功不输了因,钻进竹林就不见了。
了因见到晴雯又惊又喜,喜的是又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惊的得是怎么她和蒋玉函成了一路人,莫非要和自己对着干不成?想到这里,了因向着晴雯一笑,说:“小师妹,那蒋玉函是雍王府的要犯,你别趟这个浑水啊!”
晴雯这几个月听说了不少了因帮助雍亲王滥杀无辜的劣迹,气正不打一处来,就冷笑说:“那不行,他是我的朋友,你就放过他吧。”
了因从小长得丑陋,最恨小白脸的男人,早就看蒋玉函不顺眼。现在听得晴雯叫他“朋友”,不禁醋性大发,高声叫道:“你闪开,我非宰了他不可!”
晴雯撇撇嘴:“我要是不闪开呢?”
了因哈哈一笑:“小师妹,难道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
晴雯心里叹了一口气,下山之前,师傅把自己悟出的镇山剑法--天凤三绝剑教给了她,特别提出:了因武功虽强,但心术不佳。如果他有为非作歹之事,她可以替师傅清理门户。想不到今天真应了师傅的话了。
了因以为把晴雯吓住了,一挥禅杖,大叫道:“小师妹,快让开。”
晴雯两手在腰间一按,当啷一声,腰带化成一条软剑。她把剑横举过胸,对着了因一作揖道:“请大师兄赐招。”
“好啊,师傅的天凤剑也传给你了,我试试你的功力长了多少。”了因把禅杖一伸,两人交起手来。
同门师兄妹,彼此招数都熟悉,而且在一起多年,也拉不下脸来。两人见招拆招,了因功力深厚,晴雯步伐轻灵,就像比武练剑一样,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晴雯心里暗暗佩服,几年不见,了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了因此时更是心惊,小师妹比自己少了二十年的功力,居然能和自己打个平手,再过几年,那还得了?
“哎呀,不好,蒋玉函那小子怕跑远了,怎么向乌师爷交代呢?”了因本是极骄傲的人,和十几岁的小师妹打个平手,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想到这里,发起狠来,左手的疯魔杖舞得风驰电掣,右手运起玄阴功,夹着冷风一掌掌向晴雯拍去。
阴风习习,压得晴雯几乎喘不过气来。看来不用杀手是不行了,晴雯心里叹了一口气,把真气运到右手,抖出九朵剑花,正是天凤三式中的第一式--凤翔九天。
了因只觉得眼前一花,剑锋已经点到了他的左肩的肩井穴。
了因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练的是金钟罩,刀枪不入,可是罩门就是肩井穴,一旦被刺中,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当时也来不及细想,奶奶的,拼个两败俱伤算了,便咬着牙向晴雯劈了一记玄阴掌。
晴雯知道如果自己刺进了因的罩门一寸,那他不死也得武功全废。同门多年,总是不忍,手上不知不觉把力道减轻了,只刺进了半寸。
说时迟,那时快,晴雯的剑还没有拔出来,了因的掌锋已经扫到了她的前胸。二人各退了几步。了因看看自己滴血的罩门,吓得魂飞魄散,忙越过墙头跑了。
晴雯只觉得浑身发抖,自知伤得不轻,也忙挣扎着回怡红院去了。
贾五看到晴雯哆哆嗦嗦地回来了,心中大惊,强忍着痛从床上爬了起来轻声问道:“晴雯姐姐,你怎么啦?”只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却觉冰冷。贾五忙说:“快进被子里来焐焐吧。”一语未了,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真吓了我一大跳,黑影子里,假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是又唬我去了。”贾五笑道:“这不是她,在这里焐着呢!”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贾五笑道:“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亮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用力忍着伤痛,附在贾五耳边说:“我要运功疗伤,三天之内,别叫人打搅我。”
贾五悄悄把五儿叫了过来,告诉她照顾晴雯。如果有谁来找就都说宝二爷叫晴雯做针线呢。又叫袭人再去和宝钗要了点九龙雪莲化腐生肌膏,叫五儿给晴雯抹上。
老那真不愧有“那神医”之称。又过了两天,贾五就可以一瘸一拐地到处走动了。他能动弹当然就又免不了去给老太太请安,贾母一高兴,从箱子底把俄国贡来的孔雀裘也给了贾五。金碧辉煌,碧彩闪烁,人仗衣服马仗鞍,贾五穿上,顿时显得风流潇洒了不少,看得黛玉宝钗心动神摇。
贾五惦记着晴雯,在贾母那里吃过午饭就匆匆赶回了怡红院。看晴雯的床上放着帐子,五儿正坐在床前打瞌睡。贾五笑着说:“五儿妹妹,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
正说着,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炮响,锣鼓齐鸣,街上一片喧哗。小丫头坠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你们要不要去看热闹儿?大将军王今天出征,要出西直门,一会儿就打咱们府门前路过呢。”
贾五看了看五儿,说:“你和坠儿去看吧,家里有我呢。”
五儿和坠儿才出门,晴雯就挣扎着从帐子里面爬了出来。贾五急忙扶住她,关心地问道:“晴雯姐姐,这才一天半,你怎么就起来了?”
晴雯脸色煞白得吓人,哆哆嗦嗦地在怀里掏了好半天,掏出一个金麒麟来递给贾五,说:“这是蒋玉函送来的,要你交给十四阿哥。”
“可是他就要出兵西征去了呀。”贾五接过金麒麟,那麒麟做得好精致,比史湘云的那个还显得神气,有光彩。
“十四阿哥要这个玩艺儿干吗?”贾五把麒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看不出什么名堂,一下子没拿稳,麒麟“咣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你听。”晴雯说。
“听什么?”
“那麒麟好像是空的,”晴雯欠起身来,“你再磕一下。”
贾五把头贴在桌子上,用麒麟在桌面上敲一下,可不是,里面真是空空的声音。
他不由得又佩服起晴雯来了,学武的人就是耳朵灵。
贾五把金麒麟凑到眼皮底下,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揪揪尾巴,拉拉耳朵,扭扭铃铛,掰掰腿,按按眼睛,什么反应也没有。
“宝玉,你们俩玩什么呢?”林黛玉笑着走了进来,“晴雯姐姐,你病了么?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贾五忙起来让黛玉坐下,开玩笑地说:“我们在杀史姑娘的麒麟呢。”
晴雯从自己头上拔下簪子,向着麒麟嘴里一捅--咔嗒一声,麒麟的肚子打开了,掉出来一团叠得紧紧的旧旧的黄纸。
贾五把纸摊开,上面用正楷写着字,贾五念道:
“雍亲王次女绛珠,庚寅年二月十二日生于雍王府,生母钴录氏,接生婆马佳氏。”
“庚寅年二月十二日?”黛玉奇怪地说,“那是我的生日呀!”
贾五接着念:“该女左足足心有红痣两颗,右腿有青记一块。”
黛玉的脸马上红了。贾五探询地问:“这个你也有?”黛玉含羞点点头。
晴雯想了想,说:“对了,这个大概就是宗人府的那个什么玉牒。雍王福晋想法儿把玉牒也掉包儿了,把真本放在麒麟里了。蒋玉函八成和雍亲王有仇,想叫十四阿哥把这个交给皇上,雍亲王以汉人代皇孙,就是欺君之罪,有他好看的了。”
“皇上会杀了雍亲王么?”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黛玉对雍亲王一家也关心起来了,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啊。
“那倒不至于此,二阿哥私通母妃,也只落了个圈禁而已。”晴雯说。
贾五倒是犹豫了起来,这份东西到底给不给十四阿哥送去呢?不送去吧,四阿哥好像已经发现了十四阿哥和贾妃的事情,没准儿也有证据了。要是四阿哥先告了十四阿哥,那十四阿哥就完了。如果把这份东西给十四阿哥送去呢,那林妹妹的亲父母就要倒霉了,搞不好林妹妹也得吃挂落儿。
黛玉沉思了一会儿,说:“宝玉,你把这个给十四阿哥送去吧。”
“可是,雍王,是你的亲爹啊。”
黛玉惨然一笑道:“他心太狠毒,要是当了皇帝,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到头来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如果真的把他圈禁起来,说不定倒是他的福气,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贾五把蜡烛点了起来。
晴雯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然后说道:“宝玉,那就这么办吧。按规矩,出征大军离京后要先在丰台大营集合。你明天就去丰台把这个给十四阿哥送去吧。”
贾五叹了一口气,答应道:“好吧。”站起来把那张纸揣进怀里。他看了黛玉一眼,见黛玉眼里又充满了泪水。他心里一难过,脚下一下子踩空了,身体扑在了桌子上。孔雀毛碰到了蜡烛,“忽”地一下着了起来。
黛玉晴雯二人忙帮他把火扑灭,孔雀裘已经烧掉了酒杯口大的一块儿。
麝月正好进来,笑着说:“看,新衣服你也不知道记着点儿。赶着叫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还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和太太知道。”
看着麝月和那个婆子一起出去了,贾五沉着地说:“不过,雍王府肯定还会派人来找这个麒麟,晴雯姐姐又伤了,应该想个办法骗他们一骗。”他的眼睛一转,“要不,我们给他们做个假的吧。”
贾五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旧得发黄的《杜工部诗集》,翻到后面的空白页上,掏出自己怀里的玉牒比了比,纸的颜色差不多。他小心地把书上的那张空白页撕了下来,用剪子剪成和玉牒一样大小,对黛玉说:“妹妹,你照着把这个玉牒抄一下好么,字迹最好也差不多。”
黛玉点了点头,开始研墨。贾五从小菜盘子里拿起一块豆腐干,又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小刀子,他在中学学过雕刻,一会儿,宗人府的大印就刻好了。
黛玉一笔一画地把玉牒抄在了那张纸上。贾五暗暗佩服,林妹妹的字写得真漂亮。等黛玉写完以后,贾五把用豆腐干做的大章往纸上一印,比一比,两张纸还真是差不多。
贾五把假玉牒叠好,塞进金麒麟的肚子里,说:“好啦。咱们怎么给雍王府送去呢?”
“要让他们得到了又不起疑心,最好是让他们的人来偷走。”黛玉右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蜡烛的火焰,火光一跳一跳,映得黛玉脸上通红。
晴雯咳嗽了一声,挺起身来说道:“我怀疑坠儿是雍王府派来卧底的,而且她似乎也有武功。你俩过来。”宝玉和黛玉凑到晴雯床边,晴雯附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黛玉点点头,把晴雯的帐子放下。贾五把金麒麟放在桌子上。高声叫道:“坠儿--”
“来啦,来啦。”坠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看见桌子上的金麒麟,眼睛一亮。
贾五假装没看见,拉着黛玉的手说:“我和林妹妹出去一下,坠儿,你照顾着点儿屋里的烛火。”
贾五和黛玉走出门外。晴雯从帐子里偷眼望去,只见坠儿四周看看,抓起金麒麟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到坠儿从屋里出来,一直向赵姨娘的房间跑去,贾五和黛玉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相视一笑,回到屋里。
“留这么个奸细在身边可有点悬乎儿,得把她赶出去。”贾五说。
“可是用什么借口呢?”晴雯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总不能提偷麒麟的事儿吧?”
“对了,”黛玉想了想,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取了下来,“这叫虾须镯,你们看这颗珠子。前年老太太从箱子里找出来的,一共两对儿,给了凤姐姐和我各一对儿。那天平儿不是说凤姐姐有一只不见了么?宝玉你把这个放到坠儿那里……”
“好,妹妹真聪明。”贾五接过虾须镯,走进坠儿房间,把镯子放到她枕头下面,回到屋里,就高声叫:“宋妈妈--”
老妈子宋妈妈忙走进来。贾五说:“宋妈妈,我叫坠儿给我做了个香袋儿,你给我看看做好了没有。”
宋妈妈来到坠儿房里,东找西找,看不见香袋儿,翻开枕头,看见一只虾须镯。
宋妈妈一愣,这可是巴结琏二奶奶的好时候,拿起镯子,就匆匆找平儿去了。
贾五送黛玉回了住处,一人走回来,听到竹林边上有人说话。仔细一看,是平儿和麝月。
只闻麝月悄声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只镯子,说是小丫头坠儿偷来的,被她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两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所以我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任何人提起。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地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她些,别使唤她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贾五悄悄走进屋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晴雯。晴雯皱着眉头说:“要防着她狗急跳墙。我伤了,你刚练的那点儿武功怕还不是她的对手。唉,我师姐要在就好了。”
第二天起来,贾五把那张玉牒在怀里揣好,屁股上刚结了痂,不能骑马,就吩咐小厮茗烟去外面雇辆车来。
“咱们府里有车,干吗要雇外面的?”茗烟奇怪地问。
“你就去雇吧,”贾五说,“我有要紧的事儿。对了,别让老爷、太太看见。”
晴雯运了一夜的功,觉得伤痛好了些,就下床来走走。看看屋子里空空的,就骂小丫头子们:“哪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地才揭你们的皮呢。”唬得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做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
坠儿只得往前凑,心里还是满不在乎,昨个把金麒麟拿给赵姨娘,赵姨娘很夸了她一阵儿,说今天晚上乌师爷来时一定说明她的功劳,雍王妃一定会重重赏她。
她倒也不在乎什么赏,不过给雍亲王立下这份功劳,自己对师傅也有个交代了,不必再继续在贾府当丫头了。
坠儿正想到这里,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她的合谷穴戳去。坠儿猝不及防,才要挣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上传来,散布全身,顿时身体像是脱了力一样,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经被晴雯废了,心里又惊又怒。
晴雯口里骂道:“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听得一个偷字,以为说的是她偷麒麟的事儿,不敢还嘴,只是哭。
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找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妈妈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她,她闭嘴儿不动。连袭人使她,她背后骂她。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妈妈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她。”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她家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妈妈才带着坠儿出去,茗烟就跑了进来,说:“二爷,车雇好了,在角门外等着呢。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街上到处是九城兵马司和雍王府的兵,听说城门那儿查得可紧了。”
“哦?”贾五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玉牒,看来出城还有点麻烦了。
正在犹豫,一个婆子抱着孔雀裘走了进来说道:“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
晴雯废坠儿武功时动了真力,正在床上养神,此时听了,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贾五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遵命罢了。”
贾五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这事。”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又附在贾五耳边说:“把他们都轰出去,我把那玉牒给你缝在孔雀裘里面。”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在撑不住,少不得狠命咬牙挨着。
贾五便命麝月去外间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贾五道:“这就很好,哪里又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
晴雯先将里子拆开,将玉牒塞进去,小心地摊平,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贾五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她靠着。
晴雯忙了一个时辰,才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地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贾五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是一模一样的了。”晴雯咳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哎哟了一声,便身不由己地倒下。
贾五见晴雯将孔雀裘补完,已使得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她捶着,彼此捶打了一会歇下,一面叹说:“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在枕上说道:“好二爷,你干你的去吧,哪里就得痨病了。”贾五无奈,只得披上孔雀裘,坐上车和茗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