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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莎拉是巫女》作者: 火绒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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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三章 审判 爱慕之心~

 

  萨克里菲斯先生的确是一位十分有魅力的人。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拥有非凡的能力却又极其内敛,温和而谦逊,即使是在大多数沉默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澈气质也能轻易显露出来。除此之外,他俊秀深刻的五官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若是说起对他的第一印象,或许真的难以简单地形容。

  别说是第一印象,就算是和他待在一起那么久,莎拉也很难说清楚萨克给她的印象究竟是什么。“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没错,我很喜欢他,那不仅仅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给了我许多帮助,还因为──”莎拉闭上眼睛思忖,一时间想到无数的理由,他的善良,理智,温柔以及忠诚,“我现在的心跳声就足以证明我对他的喜爱,我把他视为最重要的伙伴,最不可失去的亲人──而正因为这样,我才必须再次提醒自己,强迫自己,疏远他,割舍对他的依赖……可是我做得到吗?”

  莎拉深吸一口气,紧咬着嘴唇从树后走出来。她看到了萨克的背影。他正单膝跪在美人鱼的泉水边,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手伸进水里,像是在打捞什么。

  莎拉正要整理情绪开口叫他,看见这一幕突然想起过去的经历,一时间慌张起来,禁不住大喊:“停下!萨克,别喝那泉水,你的头发会变成蛇的──”

  想也没多想,她启动魔杖用尽全力扑了过去,然而,不知情的萨克反射性地跳跃开来,使她扑了个空,可怜的莎拉还没来得及呼救,就直截了当栽进了泉眼里。

  “莎、莎拉?!”萨克愣住了。

  “哎!多么糟糕的再会啊,萨克……你别这样看着我!”莎拉懊丧地低下头,拖着湿漉漉的裙子走上岸,她一边心惊胆战地摸着头发,看看有没有变成小蛇,一方面又十分难为情,为自己莽撞的举措感到害臊。

  “可是我没法叫自己的视线移开,它在为你喝彩呢。”萨克极力忍住笑,显得十分高兴,“莎拉,我真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对我表示欢迎。”

  “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啊,我一点也不想!噢,你看看,都湿透了!”

  萨克很快解下自己白色的披风,把她胸口的春光遮盖起来,接着,俯身将裙摆的水分烘干。这一切看起来那么理所当然,他嘴上也自然地说道:“你还是一样冒失,莎拉,这么冷的天气你会冻着的。”

  “这、这么说可太不厚道啦!”对于萨克的这些举动,莎拉有些羞赧,她壮胆大声说,“那多少还是为了你呀,谁叫你想尝试被下了诅咒的泉水呢,我敢说若不是我阻止,你定会后悔的。”

  “唔,遗憾的是,可我并不打算要喝水,我只是清洗伤口而已──啊,你不必担心,”他挡住莎拉伸过来的手,飞快地拉下袖子遮盖起来,朝她笑了笑,“不值一提的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你能这么说就太好了。”莎拉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发黑的袖口,又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说,“萨克,我还没向你道谢,听弗洛尔所形容的救命恩人,说有多么厉害多么温柔,我就猜出是你。不仅拯救了孤儿院,救了我最后的希望,也同时使我免于受到良心的责备。”

  “可我仍然迟了一步,我没能来得及……”

  莎拉立刻摇头,露出诚挚的笑脸来:“我了解,但那已经让我很欣慰了,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之后,我仍然能看到昔日的家人平安无事。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真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庆幸,我遇见了你,我的悲和爱结识了一个博大、温暖的灵魂──”

  话突然打住了,因为她意识到萨克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已经足有好几分钟。莎拉暗中紧张,她并不害怕这样被人凝视,但却无法忽视那眼神中的某种情意,尤其在她爽快而亲切地对他微笑之后。她想,她准能预见到萨克即将说的话。

  “而我的爱,追逐着一个生动、纯净的心灵。”他的嗓子暗哑,“你还是回来了,回到我身边,没有像噩梦里的方式绝情地割断联系,你依然让我找到了你──莎拉,我很想念你,我一直在找你。”

  刹那间,莎拉被那动听的声音迷惑住了,动弹不得。

  她的胳膊被抓住,还有她的肩膀──脖子──纤腰──她被完全搂住了,萨克的身体紧紧贴住了她。她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才发觉萨克的整张脸靠得十分近,他垂下眼睑,缓慢地谨慎地接近,他那优雅的嘴唇眼看就要亲吻上来了。

  “别这样!”莎拉突然拉高了嗓音,重重地推开他,看见他一瞬间尴尬而错愕的表情,她自己也跟着慌张起来。她喃喃地低声说:“萨克,别这样……别这样……噢,只要能够,我希望你换一种方式,唔,朋友之间的拥抱,或者绅士的吻手礼,我会更乐于接受……你说,是吧?”

  毋庸置疑,这样的打击,对于心情正愉快的萨克来说,是十分难堪的,以至于过了很久还说不出话。

  他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无措地呆立在一边,胳膊不自然地举在耳旁,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却又显得懊丧极了。“我是否得意忘形了,快乐的心背叛了理智,或者不如说,我纵容了它。哎,可是我不明白,”他垂下头,漂亮的眼睛侧倪着,有些委屈地说,“那时候……你的确给了我甜蜜的亲吻,你说‘等我回来’,我相信那并不是我的错觉。”

  莎拉的脸顿时滚烫,她下意识捂着脸颊,指责萨克对于小事过分计较了,她否认曾做过那样露骨的举措。这样显然很伤萨克的心。此后他虽然郑重其事地行了吻手礼,事实上嘴唇一丁点也没有碰到手背,握着莎拉的手也很快放开了。

  他们一齐往收容所的方向走,彼此之间多了种沉重的东西。原本应该是重逢后的喜悦,现在却被弥漫在四周的寂寥所取代。莎拉努力说服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她必须刻意制造距离,却还是免不了为的话感到后悔──她一定是伤害了萨克,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萨克?”莎拉试探地叫了一声名字。

  “嗯?”

  “这是玫海太太为你打造的武器,我把它拿来了。”她说着,取出一根短小纤细的魔杖,递给萨克,“我是瞒着她偷偷带出来的,无论是为她,还是为莱卡先生考虑,我都不该再让其卷入危险当中了。”

  她把遇到莱卡夫妇后发生的不幸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他,唯独隐瞒了莱卡先生对她说的那段隐晦含蓄的警告。她十分感谢他们温暖的援助之手,无论存在多少芥蒂,无论能否被原谅,这都是她必须怀着感激和歉疚的心情去对待的两个人。“只希望,他们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尤其是好心的玫海太太,倘若她为我担心起来,我会难过死的。”

  “被人担忧总比遭人怨恨要好,别太介意。”萨克向莎拉道了谢,看也不看,把魔杖收进背后。脸上非但没有高兴的神情,反而更苍白了。为了延缓回去的时间,能和莎拉再单独待上一会儿,他放慢了脚步,看见分岔的时候还特意选了较远的一条路。

  “你难道不高兴吗?你不是渴望拥有这根魔杖吗?”

  他冲她淡淡微笑,言不由衷地说道:“我很高兴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么说来,你果真到了海底,见到了塔嗒先生?他是不是如传说中那么老呢?”

  “不瞒你说,我的确到了海底,可遗憾地,没见到他老人家呀。”

  “那么那片鳞甲?”

  “是德纳斯帮了我。”莎拉回答说,“那个蒙面的德纳斯?久里安先生,你还记得吧?”

  萨克沉闷地点点头说:“是的。”出于某种私心,他正准备提到这位先生。

  “他的身份我现在说出来,你听了准要吓一跳的,可我又不得不诚实地告诉你──他居然是海底王国‘西蒽’的王子殿下呢,吃惊吗?虽然这当中还有些细节不方便说,可是他的确是那位老国王丽马海沙的独生子,未来的国王陛下呢!正是由于他的帮助,我才顺利地拿到了乌龟鳞甲,而且,在我离开的时候,我确信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吗?”萨克问。对于德纳斯的身份,他倒是丝毫没有吃惊,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毫无疑问。”莎拉掏出胸口的项链来,“他愿意把这个地图给我,代表下一次去做客,我依然会受到欢迎。”

  萨克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块金色的项链坠,十分犹豫地,低声说:“那么,你会介意我弄清楚吗──这对我意义重大,我是无论如何也想得知──你和他的那个约定,唔,就是那桩婚事,结果怎么样了?”

  “哎呀,你究竟在说什么?”可以想见,莎拉听了他的问题,脸上出现多么惊惶又害臊的神情来。萨克的脸也是通红的,但由于执意想要知道事实真相,他压抑住害怕受挫的心理,停下脚步,牢牢地专注于莎拉的表情,怀着微小的希冀,一心盼望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这么问是否过于自以为是了,倘若是的话还希望你谅解。”他说,“莎拉,你知道我所指的──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鳞甲,武器也打造出来了,我就不得不担心,你是不是已经按照约定,嫁给了那位先生作妻子?”

  “萨克……”莎拉觉察他语气中的异样,悄悄抬起头和他四目相接。他这是怎样的表情啊!难不成,他那不知不觉间皱起的眉头,和脸颊淡淡的红晕,是代表了强烈的嫉妒吗?他躲闪的、惆怅的眼神,是代表了内心的忐忑不安吗?她几乎都快要忘记的一出荒谬的闹剧,他竟然是如此介怀吗?

  噢!萨克,不是这样的!我从头至尾,根本没有想要答应德纳斯的求婚!莎拉在心底叫起来。可是,她应该老实地告诉萨克吗?告诉他,一古脑地告诉他──她和德纳斯没有婚约,她其实喜爱的是他,却因为无可奈何的理由,不得不努力克制着不去依赖他?她能够这样吗?丢掉她那不擅长的谎言,用一颗坦率的心去面对他的真情,也许这样便能向苛待他们的命运多争取一点希望?

  面对这个问题,莎拉犹豫不决。在真实和谎言之间徘徊,她感受到血液上涌,手心也汗津津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曾经因她死去的人脸,如同打碎的拼盘,又一块块、一片片拼凑起来。她又开始重复地思考。

  “他的眼神快把我逼得喘不过气了!”她焦急地想,“我们为什么不能保持现在的关系,而非要我给他一个答案呢?”

  好在弗洛尔的出现给了她摆脱困境的机会。

  这位温柔文静的好姑娘,来邀请莎拉和萨克享用午餐,在关键时刻,适时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有礼貌地向萨克问好。莎拉分别为他们作了介绍,接着便拉住弗洛尔的手快步走回收容所,她口上说请萨克好好欣赏山间的景色,实则无情地把他远远抛在了后头,使其独自郁闷。

  午餐是简单而富有情调的。原本令人难以下咽的干面包、奶酪卷以及苦涩的生菜叶,经过安吉丽老院长的巧手,也变得可口起来。薄面包片缀上了葡萄干和水果皮。土豆汤里,小豌豆取代了营养豆,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的食欲,孩子们都安静而满足地摆弄盘子里的食物。等到甜点和咖啡端上桌子后,老院长才允许孩子们开口说话。她首先向萨克里菲斯先生道谢──虽然已经这么做过了,但仿佛不多谢几次就不能表达她的感激──萨克也十分得体地作了回答,他声明能为孤儿院效绵薄之力是他的荣幸,同时也对遇难的孩子深表歉意。弗洛尔借着手绢掩饰自己的羞涩之态,也轻声地,向身边的萨克道谢,在他的白魔法治疗下,她的伤已经痊愈了。萨克向她点头回了礼。他没有坐在莎拉身边,但一双眼睛总是时不时绕到她身上,而莎拉呢,不是逗着拉斯玩,就是低头发呆,丝毫没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在这期间,共有两次谈话,使得萨克里菲斯先生收敛起他惯有的微笑,整张脸出现明显的晦暗──这种情形虽然少,但难免还是有的。

  头一次,是安吉丽老院长无心地提到萨克的名字,她说:“我说啊,萨克里菲斯先生──这个名字很少见呢,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的三位骑士之中,就有一位大人叫作萨克里菲斯,因为这个名字十分特别,涵义又叫人心生崇敬,我至今还有印象──既然您和莎拉认识,那么说来,莫非您就是那位尊贵的骑士先生?”萨克停下喝咖啡的动作,在别人都以为他要承认的时候,他平静地说:“很遗憾,我不是骑士。”然后便保持缄默。老院长却想当然认为他太谦虚了,一定要使他开口承认,她一边夸赞他是“真正的骑士”,一边又向莎拉询问两人的关系。这当中,一直沉默的拉斯说出了惊人的话来。

  他说:“莎拉,你是不是打算嫁给这个家伙了?”

  莎拉大惊失色说:“天哪,拉斯,你才五岁,哪里知道这么个事的?”

  拉斯生气地回答:“我已经七岁半了!我当然知道,因为那家伙总是盯着你看。”

  “你真是没有礼貌!”莎拉急红了脸,说,“别嚷嚷着‘那家伙’,要称呼‘先生’。”

  “可是你之前也总是这么叫的,我是跟你学的。”

  “拉斯──”莎拉觉得十分丢脸,她抬起头小心谨慎地看了眼萨克,发觉对方也注视着她,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望着她,眼神像是在等待她回答。她于是不得不慌张地声称:萨克里菲斯先生只是一个朋友,仅此而已。这时候,萨克眼里的光采便突然黯淡下来。

  接下来,说起莎拉重回孤儿院的意图,老院刻意支开了孩子们,让莎拉毫无顾忌地说出她所担忧的事。莎拉也这么做了,她实在希望能让老太太听听她的痛苦。在说到北岛领地的墨王陛下时,她不加掩饰地露出愤恨的神情,怒不可遏地咒骂天底下最邪恶无耻的人,肮脏、卑鄙的恶魔!──矮人村沓泊里,妖精村维埃特,奎斯特的酒馆老板,以及可怜的莱卡夫妇,统统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天啊,他怎么能够这样轻易地夺走如此多人的生命!而现在,居然还把魔爪伸向了孤儿院!

  “噢!我好恨他,老太太,我从没狠狠地恨过谁,可我确信我恨他!

  老院长急忙替她擦掉眼泪,把她的脑袋搁在怀里。莎拉大声说,她怀疑这次火灾也是墨王搞的鬼,只是这一回他打错了如意算盘,因为对方似乎忘记了还有萨克这样厉害的角色。萨克看着她激动得面红耳赤的模样,以及一口咬定“墨就是背后的凶手”的坚决态度,不由得低垂下视线,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已经凉了的咖啡。他把莎拉的话听进心里,一字不漏地,所有的感情他都能理解,他是那样了解她。不过,这也更使得他的眼前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阴霾。

  “萨克,你一定也同意我的说法对么?”莎拉来征求他的意见。

  萨克十分巧妙地给了个模糊的答案,另外轻描淡写地说:“在昨天夜里,孤儿院的四周并没有黑色的魔物出现,我看不出来,这与一般的火灾有什么区别。”

  当莎拉问起他为什么会来到赤路姬的孤儿院,他回答这只是凑巧而已,他在莎拉可能停留的地点中选择了一处,而老天幸运地让他遇见了她。

  这样的谈论似乎就此结束,莎拉看出了萨克略有回避的态度,渐渐停止了抱怨。在当时,她曾留意到萨克眼底一闪即逝的哀伤,但过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她怎么也预料不到,一个真正的、如同暴风雨般的转折就要来临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1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四章 迷雾 天空失去阳光~

 

  近半年来,莎拉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安稳踏实地睡过一觉,等她醒来,舒服地伸过懒腰,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她的枕头边放着弗洛尔的旧裙子,两个姑娘年纪虽说有差别,但身材相仿,莎拉穿着它再合适不过了。她下楼,避开正正经经的洗脸仪式,绕到后院,从瓦罐里舀了点水,稍作洗漱。然后向厨房的太太要了一碗米粥。

  不一会儿,她听到隔壁较大的会客厅传出几个人同时惊呼的声响,显得热闹非凡,她竖起耳朵细心聆听,发觉其中还有老太太那缓慢温厚的嗓音。“她们到底怎么了?这样大声嚷嚷!”莎拉嘀咕着,好奇心立刻把她牵了过去。

  那些年过四十的贫穷太太们,在收容所度过了许多年乏味的日子,魔法多半在结了婚之后就忘光了,唯一剩下的乐趣似乎就是嚼舌根。她们从不承认,但也从不放过任何说闲话的机会,就好比现在,莎拉还没跨进会客厅,就通过她们的闲话,对清早的这件事有了大概的了解。她感到有些诧异,但多少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是弗洛尔的追求者,上门向老院长提婚来了。

  不久前,镇上曾举办了一年一度的大型庆典,镇长的朋友──城里的波庞老爷由于出资最多,被热情地邀请来镇上主持开幕。他的独生子凡尼得?波庞先生也来了,当天晚上就对盛装打扮的弗洛尔小姐一见钟情,整个夜里直到天亮,眼睛一刻也没从她身边移开过。倘若说这一夜只是年轻人一时的头脑发昏,那么接下来频繁地拜访孤儿院,便不能再视为单纯的冲动了。他甚至说服了父亲母亲,他完全不在乎所谓的地位,执意要娶一位“没有姓氏”的好姑娘。

  莎拉走近些,试图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也许即将成为她妹婿的人。他二十五岁上下,是个挺干净的年轻人,像时下贵族打扮那样略施脂粉,额头颇高,头发柔软。一个人一旦有了稍微显赫的家世以及为人称赞的外表,就会自然而然高傲起来,这位凡尼得先生也不例外,不过在众人眼里,这些缺点由于他对弗洛尔小姐的热情追求,而显得微不足道了。莎拉却不喜欢他,认为他配不上弗洛尔。瞧瞧他有什么好呢,除了讨人喜欢的一张脸,和满嘴的甜言蜜语之外,究竟还剩下什么?一辆珠光宝气的高级马车?还是动不动“我家那祖传的产业”的口头禅?噢,瞧他那自命不凡的模样!

  “听说您是个很厉害的御剑使,剑技一流,这在年轻人中倒是很少见呢!”老院长却意外地对凡尼得先生抱有好感,也许是他某一天的殷勤模样感动了她。话说回来,能感动老院长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凡尼得先生则得意洋洋地回答道:“对于拥有青色先天属性的我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您知道,我本不是个重视名利的人,可即使再怎么摆脱,我祖父‘神魔御剑使’的称号还是落在了我的头上,这真叫我十分烦恼啊!”

  他这番话又引起了周围一阵不小的骚动。莎拉直感到恶心,扯了扯嘴角,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老太太看见莎拉,便急忙委托她去把弗洛尔找回来,再三关照别让凡尼得先生等太久。莎拉于是颇不情愿地踱出屋子。

  事实上,她完全用不着和自己生闷气,也不用勉强自己替一脸神气的凡尼得先生跑腿,因为弗洛尔小姐已经回来了。

  她披肩敞开,洁白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的雀斑周围红彤彤的,显出遇上高兴事时的那种雀跃。然而突然见到满屋子的人,她吃了一惊,随即掩起脖子,试图用平常的口气说出“啊,春天提早到了,炎热的夏天也不远了”这种话,可她的眼神一瞥见凡尼得先生,就如同噎住一般,什么话也说不上了。

  在弗洛尔小姐之后,走进来的是萨克里菲斯先生。人们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盛满凤溪子和炙炎花的花篮,而那花篮是弗洛尔小姐一早带出门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萨克若无其事地走进大厅里,把花篮交给瞠目结舌的安吉丽老院长──和面红耳赤的弗洛尔相反,他的神情中丝毫没有不安或局促的成分,倒是老太太慌乱中把花抖落到地上。她甚至忘记了要给萨克介绍凡尼得少爷。

  人们看见萨克,就仿佛在假面舞会结束时瞧见了使人惊慕和赞叹的神秘人物。也许是过于出色的外表和无可指摘的风度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自踏进门开始,萨克的光芒便远远盖过了屋子里另一位年轻绅士“神魔御剑使”凡尼得先生,这使得后者大为不悦,从鼻子里发出了不以为然的哼声。

  “弗洛尔小姐,”他大声说道,脸上带着并不高尚的微笑,“你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小妖精!你已经够撩人的了,啊,我相信你不是忘了我和我这颗忠诚火热的心,和这位可爱的先生到山顶偷偷摸摸摘花去了?”

  这句刺耳的话响起,莎拉和萨克同时蹙了蹙眉。弗洛尔更不用说了,她咬着嘴唇,使劲忍住涨上来的血色,美丽的眼睛中像有什么即将掉落下来。

  “你这是在说什么混帐话……”莎拉的嘴里立刻蹦出愤怒的字眼,却还不待说完整,就被萨克暗底下阻拦了。

  萨克对凡尼得的态度比平常较为冷淡,可以说是镇定而容忍。他简单地提醒对方,在任何情况下,尊重女士和为女士效劳都是最基本的礼节,就像他在山间的小路上遇见了弗洛尔小姐,就替她把沉重的花篮提下山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当然,这个礼节对凡尼得先生也应该同样适用,除非他并不是绅士。

  “别用那种英雄式的口吻对我说话,噢,您得小心,先生!”凡尼得绷起脸,眯着眼睛说,“气焰嚣张的人总是受到命运之神额外的关注,明白吗?”

  萨克注视了他许久,笑容似是而非,他说:“我不得不诚实地同意阁下的观点,是您让我懂得,我的气焰为我带来的关注,使我有幸与一位美丽的小姐同路而行,聆听她动人的声音。倘若因此而冷落了阁下的话,我只能十分抱歉地说,您的气焰还得再加把劲。”

  弗洛尔听到这么说,耳根都红了一片,接触到莎拉的视线后又急切地把头扭开。

  “拔剑!先生!”凡尼得恼羞成怒,脸上的脂粉也遮掩不了充血的皮肤。他无情地一把推开上来劝和的老院长,从身后拔出剑来,高声叫嚷着,“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你应该庆幸,我凡尼得?波庞──不是以弗洛尔小姐未婚夫的名义,而是作为神魔御剑使和你决斗!所以你即便死在我的剑下,也不必感到羞愧!”

  屋子里的太太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为他突然撕下亲切的假面具而害怕不已,眨眼之间就都退到了墙角。萨克仍然镇定地站着,只是嘴角带着一些捉摸不定的焦虑,他回过头,不动声色地望着弗洛尔小姐。

  “弗洛尔!”莎拉扶着摇摇欲坠的美人儿,用急切而万分期待的声音叫着,巴不得自己能代替弗洛尔,劈里啪啦说出一番彻底绝情的话来,让凡尼得大大地丢人。“快开口啊!”她心想,“只要让萨克知道你并不诚心要嫁给那家伙,你们没有婚约,那就能堂堂正正地与他决斗了!”

  弗洛尔这时又惊又吓,早已把该说的话丢到天边去了,从没想过有一天竟有两位男人为她而决斗,脑筋像是冻结了一样。结果本应该由她阻止的这场荒唐的决斗,却因为一旁的老院长而被迫中断了。神经脆弱的老太太,面如土色倒在长沙发上,被这骇人的场面吓晕了过去。人们也顾不得惊慌,纷纷围拢了要将她扶起,乱作一团。莎拉大叫一声,撇下弗洛尔,急急忙忙要去倒水,不留神撞到了盛怒当中的凡尼得先生──在失掉面子之后没有机会挽回,令傲慢的年轻人大为恼火──他飞快把剑插入剑鞘,提着剑柄,不假思索挥向莎拉,“唰”地,在她脖子间留了道明显的红痕。莎拉似乎显得冷静,对于年轻人的伪善她早就看穿了,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在意料之中。萨克倒很是吃了一惊,在他还来得及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带着白属性魔法的无形波刃就随手飞射出去,不偏不倚击在凡尼得先生的胸口,由于手劲过大,魔法刃直穿过胸膛,把他打得头晕眼花,剧烈咳嗽说不出话。

  “萨克……”莎拉察觉到他的失常举动,见他身体绷得笔直,脸色十分难看。她记起曾学过此类攻击魔法,却从没见萨克使用过,因为他并不擅长伤害人的魔法。

  他扶起她,问她有没有事。“我一点儿事也没有,”莎拉偷偷回答,“你太棒了,这一记真打到我心坎里去了。”接着萨克才低声向凡尼得先生道歉,看上去不情不愿。

  爱嚼舌根的太太们受了惊,大气也不敢喘,“神魔御剑使”则彻底没了火气,一言不发丢下剑,失魂落魄走了出去。看到如此情形,太太们窃笑地跟在其后,假装不在意地整理衣裙,不时对伙伴挤挤眼睛,做出嘲弄的怪表情──在她们眼中,萨克越发显得正直,讨人喜欢了。

  这样一来,决斗的事便不了了之。

  “给我拿杯水来,劳驾,最好再有一条毛巾和一块冰水晶。”萨克转身向其中一位妇人说。他蹲在沙发边,仔细查看老院长的状况。略施魔法,然后将她带回卧房休息。

  “莎拉,跟我出来一下吧。”他悄声说。为了避开旁人好奇的眼光,他把她带到了一间小阁楼的阳台上,两人倚靠栏杆内的花坛,面向外头,相互保持着一段距离。

  “怎么啦?你一脸凝重,神色不安,但愿不会从你口中蹦出坏消息来!”莎拉说。

  “假如它的确是坏消息呢?”

  “当我无法避免或挽救的时候,我宁可早点知道消息,也好有心理准备。说吧,我正听着呢。”

  萨克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斟酌着怎样说出来不会伤害到莎拉,在她反复催促下,他才告诉她,安吉丽院长太太的身体状况堪忧,时间所剩无几。“老实说,我替她治疗的时候吓了一跳,她的生命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心跳异样,胸腔空洞,每次喘息都发出死亡接近的声音。”

  “啊!怎么会这样?老太太看上去可没那么糟糕呀!”莎拉吓白了脸,这番话听来那么可怕,她几乎无法思考了。她的眼泪不听使唤,朦胧的世界突然变了样,仿佛有只主宰一切的手把她最后的生活支柱夺走了。“噢,萨克,你怎么能──天哪,由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尤其叫人绝望,你竟然不能想想办法──”

  “叫你失望真是抱歉,对于衰老,我无能为力,我也只能试着坚持到我魔法用尽的那一刻。”

  “告诉我,到‘那一刻’还有多久?”

  没有得到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从莎拉嘴里偶尔出现的抽噎,每一声都让萨克难过。他最后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代为转达的,莎拉低头沉思,没有听见他的话。直到他打算离开时,莎拉才从失神的状态下醒来,经过几分钟的思忖,她已然恢复过来,比起昔日那个天真幼稚的莎拉,显得更坚定果断了。

  “我的眼泪掉够了,到今天才醒悟,它们再多都是没用的!”莎拉望着萨克,镇静地说,“虽然我的脑子乱极了,我仍然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

  话没有说下去。她很想委托萨克帮忙,她知道他一定会欣然接受,可事实上却无法这么做。亏欠他的已经是个巨大的数目,歉疚和心疼使她开不了口。

  萨克这时默默地望着她,看着一个曾经跌倒了,又站起来的天使,双眉紧蹙。他忍不住心想:“要是她愿意卸下一部分责任感,或者对我多一点信任,该有多好啊!我是多么希望她向我提出请求,哪怕是要我为之丧命,只要她愿意依赖我,我什么都可以做。”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强烈的感情使得心脏变成了滚烫的岩石,常常因为她的一个眼神或不经意的转身,在苍白干涸的胸膛里翻滚,令他疼痛不已,他不可能永远这样压抑灵魂的渴望──要么找到迷宫的出口,前进,要么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怎样都比原地徘徊好。

  他们各自打着同一个主意却又怀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偏偏谁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互相说了些不相关的话题,然后莎拉向萨克真诚地道谢,用背影遮挡他的视线,撇下他回到了老院长房间。

  弗洛尔已经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帷幔上,看见莎拉来了,用一双噙着泪水的大眼睛迎接她。她脸色苍白,下巴削瘦,这一年显然也吃了不少苦。

  “坐下吧,弗洛尔,留神那是把瘸了腿的椅子。”莎拉也拉了个椅子,坐在老太太的床边。她闻到微微的高烧热气味,把脸贴近试了试体温,病人的高烧暂时由于萨克的魔法而稳住了。她略微放心,替老太太压实了肩膀上的被角。

  从弗洛尔眼里,莎拉看出长年的疲倦,她们都不愿谈及老院长的病情,仿佛那是块一碰就流血的伤疤。

  “现在孤儿院共有多少人了?”莎拉轻声问道。

  弗洛尔迟疑了一下,也同样轻声回答:“共有二十七个,怎么了?”

  “我是指孩子,还没得到姓氏的孩子们。”

  弗洛尔伸出手指数:“除去院长,你和我,教魔法的奥斯德尔先生,死去的四个孩子,以及九个已经被认领的──唔,还剩下十个。”

  “是哪十个,能告诉我吗?”

  于是弗洛尔向她一一说了名字,莎拉暗自记在心底。说到拉斯的时候,她笑了会儿,对于他也在剩下的十人中感到很高兴。“噢,拉斯,从前他只会冲我发脾气,骄横得让人直想踢他的屁股,可现在显得可爱极了,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那正是他独特的地方哩,莎拉,你大概不知道,那孩子其实很喜欢你。发脾气和撒娇,对小孩来说差不了多少,他是想用那种方法引起你的注意呢!”弗洛尔说。她告诉莎拉,自从她离开之后,拉斯伤心极了,收敛起那一套故意装出来的任性蛮横,变得安静下来。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居然从老院长的床底下偷出莎拉留下的一小袋红头发,当成宝贝似的带在身边。

  “呀?”莎拉露出惊讶的神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试图回想过去和拉斯相处的日子,却摸不着什么端倪。“我以为孩子们都喜欢你呢,弗洛尔,你是那样好,比我要好得多了。”

  弗洛尔微笑着说,“这可不对”,说她之所以会这么想,都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优点的缘故。事实上,大家都喜欢莎拉,她是那样充满生气,纯净,坦率而热情。

  “那么你呢?你是否也喜欢我,还是更喜欢那个扑白粉的‘蛤蟆御剑使’?噢!求求你别移开视线,老实回答我,这很重要!”

  弗洛尔红着脸,嘟起嘴唇回答:“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这是真心话。”

  “那可太好了!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中听的了!”莎拉满意地握住她的手,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机灵劲,那模样就仿佛,一年前的莎拉回来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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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2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五章 神啊 请祝福他们~

 

  夜幕降临时,月亮被乌云遮蔽,很快落下大雨。雨滴打在树枝上,啪哒啪哒,溅出水气,有一片阴沉而看不透的浓雾把莎拉包围起来。

  莎拉坐在台阶上,失神地望着远方。她的手指晃动,嘴里喃喃说话:我一个小时能飞多远呢?飞过东边的小岛屿,或者更远?唉,可是我也许不能连续移动一整天,那会把我累死的。那么,这方法难道就行不通了吗?

  她随手拾起一根断裂的树枝,在地上画她也不熟悉的地图。这该是哪儿?飞行需要花多少时间?她被这些问题困扰着,丝毫没有发现有双眼睛专注地凝视自己。直到树枝碰到了某个人的鞋尖,她才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同她一样无法入睡的人。

  “萨克!是不是老太太她……”直觉反应让莎拉跳了起来,直等着萨克有所表示,她就立刻冲向老院长的房间。

  萨克摆摆手,按住她的肩膀要她坐下。“没事,”他说,“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在做什么?”

  “你看到了,我想回神殿一趟,正在计算往返行程的时间,但是,唔,恐怕多半是来不及的。”

  萨克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或许是夜晚,加上雨雾的关系,莎拉感到他的神情和以往不同,没有那种温存的微笑和耀眼的神采了,他的灰眼睛显得很疲惫。究竟有多久,她没有仔细看过萨克的脸了?是无心的忽略,还是因为某些刻意的想法?又究竟有多久,她不曾看到萨克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到那种令人心动的漂亮弧线了?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内心的悸动,他宛如雕像般英俊的五官使她情不自禁涨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她现在是怎么了?在自己身上感觉到意外的情愫,突然间她很想再次近距离地打量他。

  “萨克……”

  可是萨克却走到她身后,蹲下身,用手掌罩着她的额头,替她轻轻按摩。他说这样的方法可以让她摆脱失眠之苦。

  “不,我没有失眠,别这样。”由于之前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莎拉慌张地推开他的手,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萨克的头倒在她的肩膀上,用全身的力量阻止她站立。他深深地叹气,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使声音沙哑破碎。他就用这样的声音,缓慢而艰难地说:“你呀……你对我可真残忍,莎拉,你已拒绝我太多次──总是毫不留情地把我往外推,好像我是个多么可怕的瘟疫似的──我早已习惯,可我不得不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多么令人不安的夜晚啊!

  莎拉忍不住哆嗦起来,她感受到萨克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脖子上,热流不断地涌到脑子里,她开始分不清在雨声中混杂的喘息声究竟是萨克还是自己的。

  为了使她的颤抖停止,萨克从背后牢牢地抱住她。他抱得有多紧呀!仿佛一点也不想让她轻松,每一寸都贴近她,每一分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莎拉从不知道,一直都温柔的萨克,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是,她能够分清楚,从他那沉重的呼吸,和不知轻重的手腕力量,她感受到了如此多的讯息,她想她再也没有见过比今晚的他更认真的人。

  “请容许我向你表达不曾说出口的感情,我要你知道,莎拉……”萨克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仿佛把莎拉的心跳和言语的能力夺走了,她的下颌不住地颤抖,她觉得呼吸困难,神志模糊,好像她在天空的这一头聆听着另一头的呼唤,那样不真切。他喊着她的名字,比任何一次都沙哑,语调低沉,断断续续地,中间还两次几乎说不下去,可见他也是紧张万分。

  “我要你知道──我深爱着你,莎拉,用你无法想像的热情爱慕你!我渴望你的接近和触摸,厌恶和你分离时的孤单,我憎恨其他亲近你的男人,嫉妒他们。我的眼睛,从第一天起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我的魔法为你而吟唱;我的心,徘徊在它所能到达的最大限度,无时无刻不在为你燃烧着──”

  “然而,燃烧再激烈,终有殆尽的一天,我害怕那份持久的痛苦,无法再忍耐下去,所以决心冒昧地来弄清楚你的想法。请相信,这是一个在感情上走投无路的人的请求,千万别敷衍地回答我,也别担心伤害我──假若你的回答仍旧和从前一样,我便再也不会纠缠,只要你希望,我们依然可以是朋友……”

  说到朋友这个词,萨克的手指尖揪紧了一下,莎拉险些叫出声。萨克催促道:“那么,莎拉,给我你的回答好吗?”

  “……唔?”莎拉支吾着,紧张极了。刚才那些话,她听到了,却好像一个字也没懂。有股巨大的噪音在她的脑子里穿梭,而轮到她说话时,这个世界又出了毛病,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悄无声息,她感觉自己的嗓子也变得古怪起来:“事、事情真突然,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

  “你只须问问自己的心。”萨克极其小心地握起她的右手,贴住她的左胸膛。

  “唔,现在不行,我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什么都有。”

  “把它告诉我。”

  “不行,萨克!我们下次再谈吧?”

  萨克的眼睛闭上了,他的手臂松开了莎拉,带着无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莎拉,听我说:你经历了不少事,遭遇许多挫折,我比谁都清楚你的痛苦。因此我希望能替你分担,保护你,尽我最大的力量宠爱你,让你得到幸福。我知道,你还是一个孩子,既坚强又脆弱,在大多数时候,你需要有人帮你──我很希望这个人是我。”他生怕被打断,飞快地接下去说,“我们都清楚,今后的道路很难走,它将充满着荆棘,泥泞和毒囊,最关键的是,还有孤单……莎拉,孤单是很可怕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在你孤单的时候牵住你的手,陪你说说话。”

  “你说得对……可你已经在这么做了呀,萨克。”莎拉期期艾艾地说,“我不明白……你这样向我倾诉,是抱着何种期待,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不明白吗?”萨克显出惊讶的语气,他扶着莎拉的肩膀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此刻的莎拉眼睛是低垂的,她感到浑身无力,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当萨克表明希望他们能够结婚,希望她接受他的求婚嫁给他时,莎拉情不自禁大叫了一声:“结婚?天哪!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萨克明显被她的反应怔住了,他说:“这样的想法,很糟糕吗?”

  “可是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们时常在一起,无话不说,彼此亲密,为什么要改变它?”

  “在我看来,感情那样自私和贪婪,我不可能仅仅只是望着你,或者装腔作势亲吻你的手背,我不是修士,我像所有男人那样,有着寻常的渴望和激情,那是很正常的。”

  “可是、可是……”莎拉脸红起来,为他这样毫不修饰的直白心慌意乱,不假思索就脱口喊道,“这怎么会正常呢?你看,你比我足足大了十岁呢!这、这样怎么能……结婚呢?”

  什么?可怜的萨克里菲斯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望着她,想证实这番话是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由于失血,他的面颊和嘴唇变得苍白,他的全身颤抖,显得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莎拉,我的确比你大了十岁,这真遗憾!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为你做任何改变,可唯独年龄,我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他站立起来,呼吸紊乱,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你在用针扎我的心呢,莎拉,否则为什么胸口如此刺痛?我明白了,我大致了解你对我的看法了,可你早该说出来的呀!早在一开始,你就应该让我了解,这样我就不会抱有‘不正常’的痴心妄想了。现在,我真为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感到羞耻,很抱歉,请你忘了它吧,莎拉,就当我从来不曾爱过你。”

  不!不!错了呀,我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用这种愚蠢的语言伤害他呢?莎拉忙不迭摇头,急得不知所措,一时来不及解释,就看到萨克向外走进雨里。雨势那样大,很快将全身淋湿了。

  “你要去哪里,萨克?” 他走路的样子十分奇怪,脸上的表情把莎拉吓坏了。

  走到一块空地上,萨克停下来,莎拉的心跳也差点跟着停止。

  “你想干什么?”

  萨克从身后掏出他的新魔杖,望着它。它不愧是最强的武器锻造师量身定做的,在黑暗中,魔杖一头的鳞甲闪着柔和的光芒。当萨克启用魔法的时候,魔杖起了变化,伸展成一把巨大、形状奇特的长杖,白色的魔力如同闪电般在杖身上流动。多么华丽而高贵的颜色!若在昨天他会这样感叹,而如今这毫无意义──他坠落在伤心的底端,失去他的曙光,魔杖亦失去了价值,他看不到和普通魔杖的差别在什么地方。

  “……撒拉斯?阿美埃斯特?弗切斯布雷斯?撒亚……”魔法咏唱开始,萨克闭上眼睛,地面开始晃动。起先只是小幅度的地震,有种透明的物质从他的脚底流出,缓慢而无规律地四散开,彼此纠结凝聚,就像黏土似的,逐渐坚硬。随着地面起伏变得剧烈,透明物质不再是流淌出来,而是飞速地到处乱蹿,宛如无数条凶猛的螭龙,冲击着萨克的身体。

  年轻的魔导士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凭它们在他的身上肆虐、破坏、留下数不清的伤痕。他抬起双手,把魔杖持平,口中继续吟唱着:“西斯得撒拉斯列……”

  一块锋利的碎石钻进了他的膝盖,他疼得一条腿弯曲下来,可又立刻恢复笔直,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肉体受苦,从他身体流出的血被雨水冲刷得满地都是,然而他的灵魂那样平静,那样倔强,好像这世上已没有事物能阻止他。

  不对,我必须阻止他!莎拉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她强烈地感觉到,假如此刻不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她肯定会终生后悔!

  莎拉一面躲闪着横冲直撞的坚硬物质,一面向萨克奔跑过去。

  “别过来!”萨克大吼,挥手用气流把她推开。

  有一些鲜血溅到莎拉脸上,那是从萨克的手臂上淌出的,她为他心疼地哭起来:“停下来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呜……萨克,你会死的!”

  萨克扶起魔杖,固执地继续吟唱魔法。莎拉见状咬一咬牙,奋力扑上去。

  “回去!”

  “我不!”

  “回去!”

  “我偏偏不!”

  “……回去吧,”他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得到的,就是你的同情。”

  “我不!因为这不是什么见鬼的同情!”莎拉激动地声嘶力竭,一下子从身后抱紧他,哭哭啼啼地说道,“噢,萨克,我错了!我撒谎了!我只是太过胆小和难为情,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希望你别把我的无心之言太过当真。假如我知道这会使你如此难过,我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噢,萨克,你停止吧,我求你!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颤抖,我很害怕,即将失去你的痛苦快让我窒息了!”

  她说完这番话,一半出于激动,一半出于羞窘,把脸深深埋在了萨克的衣服里,揪紧了他的腰带两侧。她这回没有撒谎,每一个字都是难能可贵的真情流露,然而魔法仍旧没有中断,萨克低沉的咏唱声传入她的耳朵,雨水、鲜血、光芒、坚硬的未知物质,一切都没有改变……她感到绝望了。

  这时,“嗖”地,尖锐的物体呼啸着从莎拉耳边穿过,把她唤醒了,她咬了咬牙放手,怀着豁出性命的勇气,主动成为攻击的靶子。第一颗擦伤了她的肩膀──第二颗刮花了她的额头──而第三颗,它来势汹汹,却被一只故作绝情,而又于心不忍的手掌挡住了。这使莎拉意识到,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嫁给你!”莎拉大声说。

  “西勒耶拉西法?撒亚……”

  “我要嫁给你!”莎拉使尽力气喊。

  “贝拉得亚?切斯米拉撒里……”

  “萨克里菲斯先生!你听到了没有?我在此真心诚意地向你求婚!”莎拉气喘吁吁。心想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倘若仍然于事无补,那么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也是没有用的了。

  “卡拉斯!”最后一个词从萨克的嘴里吐出。

  这时地动山摇起来,震动那样剧烈,使莎拉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哎哟!”她试图站起来,被萨克阻止了,遍体鳞伤的魔导士跪下来,用身体为她遮挡来自狂风暴雨的伤害。“萨克……”莎拉抽泣着,感到万念俱灰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刚才那些坚硬锋利的石块,此刻或是伸缩,或是扭曲,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把它们凝聚在了一起,逐渐地,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水晶通道,由地面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天边,消失在夜色里。于是四周又安静下来,除了雨滴踏着欢快的节奏,在树叶上翩翩起舞的“啪哒啪哒”声,再无其他声音了。

  莎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惊人的一幕,雨水掉进了眼里也顾不得擦拭。她还记得,西蒽王子德纳斯曾告诉她,世上仅剩下两座结界通道,而如今,就在她的面前,第三座出现了!它的宏伟壮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不,不对!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萨克,你没事吧……唔?”

  蓦地有双唇覆盖了她的嘴,热烈地亲吻她,与此同时,双手也将她紧紧拥抱。于是收容所的后山便出现一幅,可以说,浪漫得使人嫉妒的画面──这样的雨天,把人们从头到脚浇湿,寒冷彻骨,可是深情而疯狂的吻带来了奇妙的温暖,两个相爱的人心贴着心,用唇舌尽情地宣泄爱情,他们低声喘息,颤抖不止,直到彼此筋疲力尽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莎拉手按胸口,试图减缓心跳。她还没说什么,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听到了呢,莎拉。刚才,有个小我十岁的小姑娘向我求婚,感谢老天,我不容许她反悔。”

  “天哪!这是怎么啦?”莎拉迷迷糊糊,脑筋缓慢地转动,“我、我被骗了?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建立一座结界通道,而非想用攻击魔法来虐待自己?”

  “我不否认。”萨克回答,一边亲昵地吻着她的脖子,“那是为你建造的,连接此地和巫女神殿的结界通道。”

  “这!太可恶了,简直是最狡猾的欺骗,萨克,这是不道德的!”莎拉生气地推开他,泪水充满眼眶,“你干嘛不早说?我是那样为你担忧,一想到你可能会死,我就恐惧得无法站立,我是拼了命地想阻止你呀!”

  萨克叹了一声,把她搂住了。他说:“莎拉,但愿你感受不到我的难过,但愿你不曾体会到心如刀割的痛苦,在心里流泪。愿你不必像我这样随着心爱之人的话而忽喜忽悲,担惊受怕,愿你永远,不必像我这样为感情饱受煎熬!”

  “哎呀!你说得实在够了,假如你还嫌我的内疚不够深的话,你大可以继续说下去。”

  萨克笑了起来,又低头亲吻她。他浑身是血,过度的疼痛使他几乎麻木,然而脸上却有种坚定,哪怕现在突然死去,也会感到心满意足了。他闭上眼睛祈祷:神啊,我衷心请求,将快乐和幸福赐予我深爱的人──与此同时,莎拉也在心里叹息:神啊!请祝福这个人,补偿他所付出的艰辛和所遭受的痛苦,给他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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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3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六章 里朗 妖精管家大显身手~

 

  莎拉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偷溜出门。眼下,她害怕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个自称她“丈夫”的……倒霉的白魔导士。昨天夜里,萨克把这个词向她重复了无数遍,害得她想忘也忘不了。哎哟!丈夫?它是个多可怕的词啊,它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否则,为什么她一想起来就满身燥热呢?

  莎拉把房门带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楼下,自以为十分隐蔽。但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在孤儿院里,她总是最晚起床的那个,而她所谓的早起,则恰好赶上了热闹的洗脸仪式,因此可谓是计划全盘落空。

  昨晚她和萨克裹着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衫回来时,十分不幸地,不知被哪个长舌的太太发现了,于是此刻她一踏进盥洗房,弗洛尔便问她:“亲爱的莎拉,你们究竟上哪儿去啦?”不仅是弗洛尔,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望着她,莎拉只得搪塞地说些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慌张地离开了她们。

  她走到老院长的房间,推开门进去,可一想到萨克很有可能在里面,她又犹豫地转过身。这时她听到一阵骚动不安的声音,有人大叫着:

  “是守卫队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去把执事先生找来!”

  莎拉快步冲向窗户。只见在收容所的门口站着十几个雇佣战士模样的男人,个个身材魁梧,他们的身后是两个手执魔杖的魔法使,手上正燃烧着刺眼的大火球。莎拉知道他们是小镇上维持治安的守卫队员,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看到趾高气昂的凡尼得少爷以及他的父亲波庞老爷进来时,她即刻明白了。

  这可是你们送上门来的,可别怪我呀!莎拉咬住嘴唇,狠狠地用拳头揍了下窗框。然后她飞奔进屋里,对坐在床边的先生说:“萨克,这儿暂时交给你,我很快就回来──记住!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们带走弗洛尔!”还没说完人就失去踪影,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萨克。

  不得不承认,凡尼得先生虽然风度不佳,教养颇为缺乏,然而对待弗洛尔小姐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他既没有因失了面子而迁怒她,也并不马上诉诸武力,叫人强行带走她。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仍然希望能依照寻常的方式娶弗洛尔小姐。

  但令他十分恼火的是──在他的未婚妻身边站着的,又是那个举止优雅城府至深的家伙!更叫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还若无其事地搀着弗洛尔的手,并且,使她的脸上露出了年轻女孩特有的羞涩红润。

  凡尼得先生又忍不住想提出决斗。他那样冲动,连面子也顾不上,不由得喊道:“离开他,弗洛尔小姐!”

  他一方面向弗洛尔表衷情,一方面又讲述嫁入波庞家的种种好处,那殷切又急躁的态度都叫波庞老爷的脸上过不去──他早就觉得为一个孤儿院出身的姑娘,犯不着做到如此地步──现在的情形更是脸上无光。他那害了相思病的儿子,究竟知道不知道他支使了一个守卫队前来的意义呢?

  “你看,”凡尼得说,“孤儿院已经成了灰烬,你不得不寄住在收容所里,过着比原先更加贫穷辛苦的日子。但只要你答应了求婚,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弗洛尔回答:“神告诉我们人生来就是经受苦难的,我并不怕贫穷和艰辛。”

  “但是你害怕死亡。在这种没有保障的地方,你随时还会发生危险,很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事实上我至今平安无事,先生。”

  “噢!”凡尼得叫了起来,“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上施了火防御魔法,使你免受火舌侵袭的缘故,你难道以为下一次还会如此幸运吗?”

  “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弗洛尔面露惊恐地问,“你是说,你在火灾之前为我施加了防御魔法?”她以更为震惊地口吻,厉声质问:“那么请恕我冒昧,你是怎么知道孤儿院将会发生火灾的?请你明白地告诉我!”

  凡尼得吓了一大跳,为自己无意中泄漏的秘密惊慌失措。他支吾地回答说,那只是猜测,一种防患于未然的心态而已。但这么说显然大有问题。

  盛怒的弗洛尔再也忍耐不住,含着屈辱愤怒的眼泪,走上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啪!”,把在场的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下,把波庞老爷彻底激怒了,他几乎是吼叫着命令守卫队捉住弗洛尔和萨克,并高声申明,假如围观的人们中有哪个帮助了他们,将会受到波庞老爷的“盛情款待”。收容所的执事先生第一个表明立场,带着难以察觉的微笑,回到屋子里头。胆小的太太们也尖叫着倒退回去,个个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放过每一个可以作为饭后谈资的画面。

  于是守卫队的战士们轻而易举就把弗洛尔和萨克包围了起来。

  可怜的弗洛尔伤心欲绝,认为是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了安吉丽孤儿院的毁灭,自责之心难以平复。对于战士们的无礼,她抱着豁出去的态度积极反抗──但其实有萨克在,她用不着这么做。

  在萨克那坚固的保护屏障面前,无论是战士还是魔法使,全都束手无策。

  然而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我们可以称之为“小人”,采用卑鄙的行径来谋取利益,并丝毫不感到害臊。收容所的执事,恰好属于这种人。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他捉住了一个孤儿院的孩子──拉斯,以要挟的姿态接近萨克,声称只要他放弃抵抗的话,孩子就会平安无事。

  就连萨克,也隐约露出了愠怒的神情。

  “呸!你尽管试试,莎拉会给你颜色瞧的!”小男孩拉斯吐着舌头,把藏在衣服里的催泪果实咬破,狠狠地丢向执事的眼睛。“活该!”在看到执事泪流不止之后,拉斯哈哈大笑,学着莎拉的样子扮鬼脸。

  老羞成怒使执事产生的愚蠢的念头,他以为有了老爷和守卫队在场,自己便有了很大的能耐,行为处事可以肆无忌惮。他确实昏了头,竟然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随身短剑插入一个七岁男孩的肚子里!

  “看呀!你露出了真面目,先生。”拉斯一边躲闪,一边毫无畏惧地拉开嗓子喊,“我知道,你就是看中了莎拉留下的那笔钱,和老爷们勾结,烧了孤儿院的房子,然后借着收留我们的机会把钱瓜分!”

  “这话是谁说的?!”执事震惊不已。

  “很多人都这么说,”拉斯眨眨眼睛,他指着凡尼得尚且呆滞的脸说,“那家伙刚才也承认了不是吗?”

  “闭嘴!闭嘴!”

  “偏不!”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拉斯的话叫大多数人脸上现出了快慰的神色,心底下为这个勇敢的男孩叫好。同时,他们也为他的命运担忧,因为很显然他激怒的不止是执事一个人。这种时候,人们总是怀着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害怕惹祸上身,想逃得越远越好,另一方面又因为日子太过平淡而对凑热闹十分热衷,于是就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嘴里发出类似呓语的惊叹。

  场面混乱起来。战士们试图击毁萨克的防御屏障,魔法使在他们头上下冰雨,拉斯按照萨克的吩咐在屏障周围旋转,被冰块砸得哇哇大叫。而萨克,由于前一晚的伤势还未恢复,无力发动大型魔法,也只能苦苦支撑。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快看哪!天上有一大片东西飞过来了!”

  人们纷纷抬头望天,发现有一群人面鹰身的女妖向地面接近。她们个个紫发青眉,勾喙利爪,身披金色的华服,尾羽束有紫色的缎带,扑扇着恍如能遮天的大翅膀,嘴里发出尖锐的嘶叫。

  “是巫女殿下的战斗妖精!” 几个年龄稍大的战士惊叫起来。

  简直像在做梦,多么不可思议呀!消失了十七年的神圣战骑又重返大地!那些曾经以一挡千的战争英雄们,无上荣耀的,由神创造的女妖,竟然以真面目,而且如此大规模地出现在世人眼前!

  欢呼声此起彼伏。而这声音又被另一股更大、更杂乱、更疯狂的呼喊声湮没了。

  “巫女殿下!是巫女殿下本人!”

  眼尖的人立刻发现,在人面鹰身女妖当中,簇拥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妖精。他有着近乎透明的蓝色皮肤,健壮的身躯,全身环绕着魔力的光晕。在他高傲的头颅边上,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紫衣少女,少女披着长长的头纱,手执紫色魔杖,正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地面,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赶上了,里朗,你真是太棒了!”莎拉偷偷笑着,把额头上一簇不安分的红色卷毛塞进了头纱里。

  “殿下,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是您自己的努力。”他回答。

  里朗向来不是个爱恭维的人。事实上,这回能够出动战斗妖精,的确是靠了莎拉强烈的执著。即使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她依然凭借本能唤醒了一只女妖,使其对她俯首──当然了,也仅有一只而已,剩下的,全是里朗做出的幻觉效果,简单的重叠幻术而已。

  莎拉笑着说:“这可不对,假如没有萨克的结界通道,我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飞回来;假如没有里娅的装扮,我看上去就像个邋遢的野孩子,假如没有你,我现在也不可能到来到这里呢。”

  在降落到地面之前,她理了理装束,心里再次提醒自己──表现出冷静智慧的模样来,寡言少语是最好的保持神秘的方式。

  “咚!”里朗沉重的身体落在收容所的门前,身材之魁梧令所有人变了变脸色。战斗妖精收拢了翅膀,整齐地停在莎拉身后。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一时间,战士丢掉了武器,他们的伙伴咽下了没念完的魔法,老人心怀敬畏,年轻人激动兴奋,孩子们露出茫然无知的天真,波庞老爷因为吃惊把烟斗掉在了地上,被打了一巴掌的波庞少爷还没缓过劲,缪莱收容所的执事则害怕得发抖。

  虽然说事先有了自我暗示,莎拉的心理准备仍不够充分。在面对这些表情各异却都直愣愣望着自己的人,她不免有些慌张。“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巫女,究竟应该表现出怎样的风度和气质呢?假如我迈错了步伐,说错了话,该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呢?”她对自己缺乏信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动不动站立着,故作冷静地扫视众人。

  幸好在莎拉的脸上,蒙了一块浅紫色的薄纱,人们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即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一味虔诚地,等待巫女殿下说明来意。

  对萨克来说,无论蒙不蒙面,要猜透莎拉的想法并不困难。当莎拉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时,他就立刻明白过来:唔,原来是演的这一幕戏!他暗自笑了一下,解除保护魔法,放下弗洛尔小姐,在万众瞩目下来到莎拉面前。

  莎拉偷偷清了下嗓子,尽量以响亮而自然的声音说:“亲爱的萨克里菲斯?德?拉克鲁瓦圣疗骑士先生。”

  “是的,我尊敬的殿下。”萨克极力忍住笑,单膝跪地,用最端正的姿势行吻手礼。心里想:什么德?拉克鲁瓦?哪里来的这种倒霉的姓氏。

  或许是萨克的配合给了她勇气,莎拉发现要控制自己的嗓子不再颤抖,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她昂起头,一边向前走一边说:“亲爱的萨克里菲斯先生,感谢你为我寻觅到的这些优秀的魔法精英,我在此的确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蕴含强大而可靠的力量,我想我没有白来一趟。”

  “多谢您的赞赏,殿下。”

  “那么,”莎拉装模作样地向着波庞老爷以及凌乱的四周打量了一下,生气地说,“你能告诉我,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莎拉和萨克同时用凌厉的眼神瞪着波庞老爷,直瞪得他冷汗直冒,边退边歇斯底里地叫:“守卫队!阻止她!别让他们靠近,我命令你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守卫队战士的冷眼旁观下,渐渐消失在空气里。而这些后悔万分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把发誓效忠的吻印在莎拉的脚尖上,请求她的原谅。

  莎拉吓得退后一步,萨克给她使了个眼色,才令她回复自制。

  “我宽恕你们。”她把手放在他们的头顶上。

  她必须承认,此刻最关心的还是弗洛尔。弗洛尔天使般的善良性格,得之于哪里,她并不清楚,但显然受到了每一个人的喜爱。然而她也是倨傲的,若非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莎拉根本不愿擅自主宰她的幸福。

  她走上前,搀起弗洛尔,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巫女神殿里的祈祷士”,并向她眨眼。弗洛尔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早就传达出喜悦和感激,一口答应下来。凡尼得于是就像没了牵线的玩偶,泄气地转身,扶着面无人色的父亲钻进马车里。

  至于执事先生,莎拉显得尤其来劲。她原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合适人选,如今却自动送上门来了。“你,亲爱的先生,过来一下好吗?”莎拉和颜悦色地招呼他,他非但不来,反而吓得倒退一步。莎拉立刻觉得执事先生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让里朗把执事请到面前来,里朗便故意脚步沉重地走向他,轰隆轰隆地,每一步都直接踩在执事心脏上。结果他像一只老得走不动的猫似的,被里朗拎到了半空。

  莎拉要求他把每一个已经被认领的孩子送到他该去的家,也即是,提前兑现领养的承诺,就说一切都是巫女的意思。执事忙不迭点头,唯恐点头慢了,会被身后的大个子一掌拍成肉饼。他感觉一生当中所经受的恐惧,加起来也不及这一次多。当然,他无意于违背莎拉的意思,也绝不敢这样做,因为里朗在他的脑后下了道诅咒魔法,声称巫女神殿会时刻注意着他的行动,他便立时瘫软,连点头的力气也没了。

  而没有被认领的孩子──那剩下的十个孤儿,莎拉将全部带走他们,寄养在巫女神殿。她在仓促间向里娅提过这事,希望她突然之间看到十个孩子不会太过吃惊,里娅便哈哈大笑了。她说自从莎拉走后她便无所事事,现在终于能够过充满朝气和欢笑的日子,高兴还来不及呢。莎拉当时狠狠拥抱了她一把,手臂到现在还酸痛。

  她一一叫着孩子们的名字:“塔沙,让,约瑟夫……拉斯……”

  出人意料地,小男孩拉斯却猛烈摇头,拒绝接受巫女殿下的好意。他回答说,他在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如果她不回来,他决计不离开这儿。

  莎拉微笑着抱起他,悄悄掀开耳边的纱巾,露出一小卷儿,她问:“你等的,是不是这个‘家伙’?你的身上是不是还有这‘家伙’的一袋子头发?”

  拉斯恍然大悟,脸刷地红了。他点点头,机灵地挣脱莎拉,领着其余的九个孩子坐上了人面鹰身女妖的背脊,由里朗先生保护,出发前往新的安顿之所。

  好了,一切如愿!莎拉望着天空,感受一片迷人的光彩。她下定决心尽她的力量来守护安吉丽孤儿院,这不仅仅是一种责任,更多的是心愿。她现在几乎做到了,唯独差一件事──最艰难和令人痛苦的──她必须去看看安吉丽老太太,在她离开人世之前,陪她渡过最后的时光,亲吻她的脸,倾听她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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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七章 转折 心上的裂痕~

 

  在德克奇洛墓地里多了一座新坟,安吉丽院长长眠于此,和她的丈夫躺在一处,墓上仅有一块灰色的石碑,刻着她的名字,以及一个短句“在祥和中安息”。

  莎拉第三次来看她的时候,有人已在墓碑上挂了一个白色的花环。鲜花略有枯萎,大约放置了一天。莎拉想这个人应该是奥斯德尔先生。

  奥斯德尔先生通过镇上人的介绍,在不久前代替老院长成了孤儿院的魔法老师,卸下了老院长沉重的胆子。据弗洛尔形容,他是个十足的外乡人,操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方言,有点儿类似古妖精语;年纪颇大,身手却还矫健,总是戴着一顶漆黑的皮帽,几乎遮住两个眼睛。

  在孤儿院出事以后,直到老院长过世这段时间,奥斯德尔先生一直没有出现。于是莎拉想在离开故乡之前,去拜访他一次。

  “你不用陪着我,在太阳落山前我会回来。”莎拉对萨克说道,可是却遭到拒绝。

  “你应该挺明白我的心情,德?拉克鲁瓦太太,我不愿意同你分开,哪怕是一秒。”这是萨克戏谑的回答。自从莎拉演出那幕戏之后,他总爱拿这个姓氏和她开玩笑,每次都能把逗得莎拉脸红。

  “你竟还能笑出来,萨克!”莎拉踮起脚碰了碰他脖子一侧的伤痕,气呼呼问他,“为什么不替你自己治疗一下?全身上下那么多的伤口,你难道不疼吗?”

  “很高兴你为我担心。我会治疗的,莎拉。”他似是而非地微笑。

  “可在我听起来,这绝对是敷衍。”莎拉双手叉腰,眼睛牢牢盯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最好的证明就是,你在上次火灾中受的烫伤,仍然顽固地留在你的手臂上!事实上我们刚见面的那会儿,你正用泉水冷敷吧?可我想不明白,你是一个优秀的白魔导士,你干嘛不用魔法医治它?”

  萨克又笑了,他摸着莎拉的红色脑袋,赞叹她了不起的观察力。他用轻松的口吻说:“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可从来没在你面前裸露过手臂呀。你知道,有的时候人们总会尝试新鲜的事物,我只想看看冷敷是不是和净化一样有效。”

  他显然想结束话题,转身背对着她,催促她,倘若要拜访老师就快些上路。他的黑色的短发比原先长长了一些,风一吹便会散开,他就用一只布满伤痕的手将它随意地夹在耳后。“留神,莎拉。”他这样提醒,拨开错综的树枝慢慢向前走,高瘦的背影被枝叶分割得支离破碎,逐渐地,在莎拉的注视下变得模糊了。

  “萨克……”莎拉叫住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她感到眼泪涌上来,有种莫名的情感,一时很难克制住。

  “嗯?怎么了?”

  莎拉咬着嘴唇摇头──不,没什么。事实上,她是多想问他,他的身体怎么了?有哪儿不舒服?然而不祥的念头使她却步,她感到害怕极了,萨克的微笑越镇定,她就越感到不安。

  “没什么,萨克,你也要留神,下一次,别再把魔力用枯竭了。”她给了自己一个假想的解释,跟上去牵住萨克的手臂,她看到萨克的脸上有股害臊的神情,便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虽然这只手很冰冷,莎拉的却不,她的手心足够温暖他。

  ―――

  奥斯德尔先生住的地方既不是热闹的小镇,也不在孤儿院那个山头,而是比山更南的一片荒林里。一座相当古老的房屋掩藏在林木当中,它的外形就如猎户形容的一样,好像一只苍老疲惫的猛兽俯在那里,用弯曲的脊梁支撑皱皮疙瘩的皮毛。由于地点不好,环境欠佳,设施又陈旧,樵夫也不愿意花钱修整,就几乎成了废弃的房屋,直到奥斯德尔先生来到这片林子。

  缴纳很少的租金,住进了宽敞的房子,他没有感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在安定下来之后,他又很轻松地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如此一来他就更满意了。

  这天,奥斯德尔先生关上房子的门,像往常一样,沿着一排杉树走向山头。他已经熟悉了这条路,不用再四处摸索着,以又慢又谨慎的步伐向前移动了。自从两眼失明之后,他已习惯于勇敢地行走,集中注意倾听──假如遇上路人,他便停下来,低着头,用自己擅长的祭司鉴定魔法来观察他们的属性和魔力,甚至通过他的经验来判断对方的职业、穿着以及生存方式。

  他观察仔细,处处留心,这样费神全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一个杀人犯,或者简单地说:一个仇人。

  前方的响动提醒奥斯德尔先生:有人走过来了,正向他靠近。是两个脚步稳健的年轻人。

  奥斯德尔先生立刻低下头来,用心观察,然后他颤抖起来。在此后的一段时间,他被两个年轻人身上发出的魔力完全震慑住了,以至于几乎失去理智。

  其中一位──说起来十分奇妙──魔力呈现出一派模糊混乱的景象,仿佛是个无尽的漩涡,能把任何对它的猜测、怀疑一并吸收进去。奥斯德尔虽然说不出具体属性色彩,对这种感觉却并不陌生。而另一位……他想了想,仔细体会了全身的感觉,不错,他想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愤怒了,就像掉入沸腾的油锅时那样,极度激烈,而后逐渐恢复冷静。

  一个少女天真的声音问道:“是奥斯德尔先生吗?”

  全身战栗的老人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他才对少女的询问做出反应:他一只手脱下了黑色的大皮帽子,另一手拨开挡住脸庞的蓬乱的长发,露出苍老的脸,脸上淌下见证了辛酸的泪水。

  “老天哪!这不是梅先生吗?!”少女大吃一惊,三两步奔上来,激动地扶着老人的手臂。一开始,很难将眼前的失明老人同维埃特花祭上精神矍铄的老祭司联系起来,不过在听了那口含糊的古妖精语之后,她完全相信了。

  “我尊敬的殿……”老人说不下去,哽咽使他失去了语言。

  “梅先生!噢,真的是你吗?这有多好啊,你不知道我见到你有多高兴!想想看,我那时一定是太悲伤了,竟然没发现,维埃特的墓碑上没有你的名字。”

  “是的,我活下来了。那一场灾难的幸存者。”

  “于是你上这儿来了?孤单一个人,跑到这种荒林里来?”

  “不错,我来找你,殿下。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成为了孤儿院的老师。”

  “啊!我很难过,梅先生,十分难过──为了你,为了维埃特,孤儿院,还有一切的一切,我难过极了!”莎拉抱着老人的肩膀,忍不住掉下滚热的泪水,可她想起自己已经不允许流泪了,于是又立刻把它止住。

  “你这样说,殿下,是否在那一天目睹了魔鬼的行径?”

  莎拉摇头,对他说:“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先生。既然你在场,那么一定看到了什么,请快告诉我吧!”

  “唉!”除了叹息,他还能说什么呢?梅先生擦拭了一下眼睛,回答说,他的眼睛早在之前就瞎了,假如他能看到什么,那也只是天地崩溃的模样而已。“不过──”他突然变得异常紧张,两手下意识捏拳,以足够响亮的声音说,“我知道那个魔鬼是谁!”

  “谁呀?是谁呀?”

  为了听清楚梅先生的答案,莎拉走近一步,用期待的神情望着他。也许就是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梅先生的手迅速挥动,从他骨节粗大的手指中,飞出一根尖锐的冰柱,在完全没有戒备的情况下──蓦地,扎入了萨克受伤的肩膀,把他的右手臂冻住了。

  莎拉大惊失色,尖叫:“你在干什么?难道疯了吗?”她看了看萨克的脸,那样面无血色,又心疼又焦急。

  梅先生显得更为激动,叫嚷着:“疯了?噢!但愿我疯了,在一个魔鬼面前,在一个屠杀了全村人性命的刽子手面前,我怎么能不疯?”

  “魔鬼!这话怎么讲?先生,你是说,那个凶手是萨克?”莎拉感到莫名其妙,“你一定是弄错了,简直是把苍穹和淤泥混淆了!”

  “啊!尊敬的巫女殿下!”梅先生冷笑了一声。可是在他自己看来,这真是万般无奈的一个苦笑。他告诉莎拉,维护一个朋友无可厚非,但请她切勿失去了一颗公正之心。莎拉回答他此刻自己十分冷静,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请他尽可能给予一个详细合理的解释。这时候,莎拉没有回头看萨克──哪怕一眼也是对他的侮辱──她没有念头要去怀疑一个正直忠诚的朋友,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好的,请恕我无法重复当天发生那一幕惨剧,我的悲伤不容许我回忆往事,我的年龄更不容许。我仅想告诉你,在双目失明之后,我在其他方面作出了努力,尤其是祭司鉴定魔法,我可以十分骄傲地说精于此道。在那一天,我就用鉴定魔法,记下了那个杀人魔鬼的魔法气息,由于在我脑海里印得那样深刻,我没有一秒钟忘得了。现在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了,殿下,这个魔法气息,和站在你身后的萨克里菲斯先生散发出的一模一样,我可以为此发誓!”

  在他讲完之后,莎拉有些许沉默,她费力地从一大段古妖精语中咀嚼出大致含义,严肃地问道:“那么,你应该也记下了其他信息了。他是一个魔导士吗?”

  “没错。”

  “先天属性也是白色的?”

  “唔……总应该是那样,不然他的魔法范围不可能到达那么大。”

  “这话可不对,”莎拉反驳说,“一般说来,黑魔导士的魔法范围一点也不亚于一个白魔导士。”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有件事可以充分证明我的正确,那就是:他是一个骑士,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华丽而荣耀的骑士勋章!”

  骑士?莎拉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突然高兴起来:“哎!看来你果真是误会了!虽然说起来对萨克很抱歉,可是你要知道,萨克早已经不是骑士了。”

  莎拉的话,使得梅先生大吃一惊,在亲自确认了这一点后,他表现出十分羞愧的神色。长久的仇恨和极度悲伤使人陷入了盲目和执拗,就像古书上写的,在生命道途上的每一位灵魂,都接受自身的挑战,谨慎谦逊谋得福音,轻信固执会蒙蔽双眼。梅先生为此,深深地向萨克道歉。

  萨克则回答说,他认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为了表示歉疚,梅先生全力为萨克疗伤,这使萨克十分感激。

  莎拉显得有点欣慰,她说虽然梅先生弄错了对象,可也使她确定了一件事。“你提到了骑士,这真是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之前就非常怀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要知道,这世上目前仅剩下两名骑士。其中一位,是萨克的老师,长者骑士约代穆。他已经十分衰老,而且身患残疾,怀疑这样一位可敬的老人是不被容许的。而剩下的一位,黯骑士墨?玛奇,显而易见就是你口中的那个魔鬼了!”

  “你是指,北岛玄诺尔王宫的国王陛下?”

  “毫无疑问。”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作为一名大祭司,我曾在统辖我们维埃特村庄的王宫中担任主要仪式的司仪,其中也有几次为国王陛下祈福,我想,我不至于连陛下的骑士勋章都会弄错。”

  莎拉原本靠在树干上,一手没事做拽着树枝,大声发表她的高谈阔论,正准备狠狠地进行一番咒骂,听到这么一个平静的回答,她怔怔了半晌。

  这一定是在开玩笑!莎拉心想,梅先生老糊涂了。

  她委婉地问他,上一次看见墨的骑士勋章是在什么时候,到现在大概多少年了。梅先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傲慢地回答说,倘若巫女殿下不相信的话,他可以把印章画出来。为了他那点可怜的尊严,梅先生捡起根树枝作笔,摸索着在一片干土地上,仔细描绘两枚印章。

  莎拉呢,她的脸又红又青,自从听了那句话之后,脑子里的某种东西失灵了。她的眼睛凝视地面,没有东西在流淌,却火辣辣的疼痛不已。她难道还需要再看下去吗?拥有正常视力的人都能分辨出,那是两枚完全不同的骑士勋章。她心想,天哪,如此富有戏剧性的转折,仿佛是在演戏,也许过一会儿就要落幕,她将鞠躬走下台,重回真实的空间。

  她的思想在晦暗而广阔的世界里驰骋开了,眼前出现一个个场景,一句句自己或者别人曾说过的话。她想像着在满是蛛网的屋子沉重地呼吸,逐渐被纠缠住手脚,身心劳顿,她向着唯一一个光明的出口爬行,眼看着就要摸到门槛,门却在刹那间关上了。她想像着一直以来,自己坚信的复仇之路坍塌的情形,那条道路上的蜡烛,连同她自己,一起熄灭了──因为她是那么可笑,噢,这怎么可能呢,她竟然把复仇的对象搞错了!

  那么,假如不是墨王,究竟是谁?是谁泯灭了人性,屠杀了沓泊里和维埃特两个村庄的生命?是谁盗窃了红眼珠,把罪名嫁祸给她?是谁杀害了酒馆老板路易,是谁伤害了莱卡夫妇?是谁,在她的背后张开一只巨大的魔掌,把她变成了死神,使得她所看见的、碰触的、喜爱的,全都成了枯萎的生命?

  “啊!”莎拉费劲地大喘一口气,紧攥住双手,用力之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是我吗?难道是我吗?我在恶梦里杀了人?”她瞪着惊恐的眼睛大喊,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梅先生,看着萨克。她厌恶起自己的声音,那样尖锐,有着划破空气的特质,噢!那不是她的声音。她到底怎么了?

  “冷静点!莎拉,别傻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萨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失去理智。

  她永远也忘不了萨克那时的表情。那是一张被隐忍和愧疚压垮的脸,对一个正直的人来说,忍耐一桩秘密总是比承受身体的折磨更痛苦。她感觉他的额头发白,眼神异样,有一滴汗从耳鬓滑进了领口。他的手心湿漉漉的,很不自然。他的声音也一样,在往常,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别傻了”,他只会用温柔的语气说“别担心,事情会好起来的”。

  她想她明白了。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使莎拉难过的了。

  她的脑海里,嘣!一根紧绷着的弦突然断裂。迄今为止,这个天真开朗的小姑娘一直表现着良好的一面,努力生活,极少抱怨,可是现在她很想忿忿然地怒骂:老天!见鬼!这该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哇!这真好,一切都那么完美!让泥沙吞没我吧,剥夺我的感知,把我囚禁在地底下吧!命运又一次欺骗了我,在世界抛弃我之前,让我先抛弃它吧!

  当然她并没有这样说,她只是慢慢坐下,既不哭也不叫,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她说:“告诉我,萨克,长者骑士的先天属性是什么颜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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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5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八章 降灵 爱兰格斯重生~

 

  莎拉发现她又一次来到了那条七扭八歪的走廊,一头宽一头窄,墙上永远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坑,给人印象不佳。自从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

  这就是树都,长者骑士的家。

  不论从何种角度看,它都没有任何美感,恰恰相反,好像是中了诅咒的豆芽似的,一个劲地往丑里生长。莎拉当时就被它震撼的外观彻底征服了,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她没有从深处想过,究竟怎么样的人会设计出这样奇形怪状的房子,又会在房子里住了几十年。

  除了她自己和萨克的脚步声,四周静悄悄的,死一般沉寂。她开始沿着楼梯向上走,在转弯的扶手处,被萨克拦住了。

  她能够体会萨克的心情──自己的老师被当成怀疑的对象,他偏偏无法反驳,心情糟糕是正常的。但是他不能想想,当她发现受到了最信任的人的欺瞒,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时,难道心里就会好受吗?她,在曾经经受了不止一次背叛之后,还会给一个骗子好脸色看吗?

  “萨克,”她对他这样说,“你曾答应过,永远不会向我撒谎,可事实证明,你违背了承诺。现在,我对你的信心动摇了,在我身上那种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将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必说这样绝情的话,萨克也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同样的含义。他黯然地接受莎拉的指责,无言以对。从西岛孤儿院到南岛树都的路途中,他几次试图向她解释,都被莎拉坚决的态度阻扰了,激烈的眼神使他动弹不得,而此刻他再也忍不下去,伸出手把莎拉从楼梯上拉回身边。

  “那么,莎拉,你是执意要进老师的房间了?”萨克表情苦恼地问。

  “我确信是这样。”

  “一点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在进去之前,你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了?”

  “比如说?”

  “比如说坐在客厅里,和我好好谈一次。你知道,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

  “等我从那个房间出来以后好吗?萨克,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急于一时。”

  “不,不是这样……”萨克叹了口气说,“唉,好吧,我实话告诉你,老师不在他的房间里,即使进去了也见不着他。”

  莎拉嘴唇动了动,总算没有说出刻薄的话,证明她已经克制住了情绪。她问道:“那么他是在哪个地方?”

  “我不知道,他消失了,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时候,像蒸发了一般失去踪迹。”

  “可你总该知道的呀。”

  萨克摇摇头,皱着眉,极力表示他实在不知道老师的去向。

  莎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低头思忖。就像她说过的,全然的信任永远消失了,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萨克。要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会发现,她的身边充满肮脏的阴谋,而唯一不知情的人是她自己。

  她继续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约代穆先生产生怀疑的?告诉我,唔,别想在我面前否认,我看得出来,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我不想否认,最早产生怀疑是在矮人贤者被杀害的时候。我注意到,是因为有人用黑魔法中的操尸术控制了贤者,而据我所知,懂得这项魔法的人很少,我立刻就想起了老师。”

  “啊哈!原来在那时你就隐约感觉到了,却对此守口如瓶。看来是我太愚蠢了,一听说黑魔法,就认定了墨王,而不曾想到,你的这位老师也是一名黑魔导士!”

  萨克不理会莎拉尖刻的口气,继续说道:“在青布鲁的草原和你分手之后,我照计划回到露易丝酒馆,亲眼目睹了老板路易的死亡,他同样也被人施了操尸术──现在想来,那并不是要嫁祸于他人,只是凶手想给自己留下逃脱的时间而已──当时我没有多想就追了出去,我感到十分难受,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我隐约感觉到了他的真面目。”

  “萨克,”莎拉放软了口气,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松开了,“那么你一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决心替他隐瞒了?”

  “噢!你错怪我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为了你,”他咬了咬嘴唇──啊,这个动作十分孩子气,仿佛还带着腼腆,他又摇了摇头,叹息说,“不,其实是为了我自己。”

  “这话怎么讲?”

  “莎拉,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你是自由的,你所要做的事,未来要走的路,全凭你自己的意志,没有人能够左右。”他苦笑了一下,作出很无奈的表情,“可事实上,我用消极的念头影响了你的判断──莎拉,我是个自私的人,自从爱上你,我千方百计使你远离那片混浊的迷雾,我把你带向自然,努力使你过得单纯幸福。你没有魔法,我暗自感到高兴,因为我始终盼望着你来依靠我,所有的邪恶和不幸,哪怕是悲哀的宿命,都由我来替你承担。”

  “可是现在,我已经无力维持,也不愿再瞒着你了。”萨克微微笑了一下,指着

  前方说,“在那扇门的背后,躺着爱兰格斯巫女的遗体,那里有你一直渴望的力量。”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揪紧了莎拉的心,使她呼吸不畅了。

  “真、真的?”

  萨克点头:“你看上去很快活,莎拉,你是如此希望得到魔法吗?”

  “噢!这难道还用怀疑吗?你早该告诉我的呀!”

  萨克又点了点头,这次他笑不出来,神情落寞。“那么,”他轻声说,“在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魔力之后,你会做什么?”

  “啊,这个我还没想好,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我一下子转不动这么多念头。但无论如何,我再也不会被人用鄙夷的口吻指责说‘一个魔法绝缘体’了,这让我多么兴奋啊!”莎拉笑起来,一头耀眼的红发随着笑声左右摇晃,显得可爱极了。

  萨克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带着宠溺的口吻说:“真漂亮……莎拉,我好像看到了初次见面时的你,让我很怀念。如今,你终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选择继承巫女的力量,虽然并非我所愿,但我还是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你,萨克,这是真心的感谢。”莎拉不再生气了,微笑着拥抱了他一下,她俏皮地声称这是绝缘体莎拉的最后一抱,再过一会儿,她就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巫女啦!

  “希望到时你不会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德?拉克鲁瓦’太太。”萨克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两个人的脸上同时出现红晕。莎拉的尤为明显,她低声说:“我不会忘了的,亲爱的萨克,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嫁给你。你说呢?”

  “我还能说什么呢?啊,莎拉,我衷心地希望这一天早日来临。”

  ―――

  萨克回到他的房间,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关上衣橱的时候,一枚钉子把他的手指划破了。他看着手指,发觉自己在颤抖。是因为那一晚制造了结界通道而筋疲力尽了吗?他黯然地想,自从墨夺走了他的一部分内脏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比起从前强健的身躯,连一半都及不上了。也许,在莎拉恢复力量之后,他该让身体好好休息一阵子。

  他再次来到老师房间的门口,等待莎拉从里面出来。之前那个甜蜜的声音仍然萦绕在耳边,使他心情起伏不定。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莎拉身披白纱的模样。他是多么希望她幸福啊!永远保持那样单纯的个性,明媚的笑容还有那怎么也用不完的精力!

  可是她说要“等事情都结束”,天哪,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正在胡思乱想,门突然开了。萨克迎上去。

  “现在你感觉怎么样?莎拉……”

  他想这么问的,只是想,并没有真的问出来,因为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好像脚下发生了地震,地面塌陷,把他的身体吞没了。

  他试图倒退一步,好把面前的人仔细瞧清楚,直到这时,他还是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眼前的这个少女是怎么啦?她的红色小卷毛呢?怎么成了淡紫色的直发?她的眼睛多么灼人!笑容那样端庄,虚假得令人作呕──那种笑容,莎拉哪怕花上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噢,老天,乞求你怜悯我,这个人究竟是谁?

  “萨克里菲斯……”少女轻盈地转着圈走到长廊上,用熟悉的声音却又陌生的语调叫着萨克的名字,“好久不见了。”

  从萨克苍白的唇间吐出了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话:“爱兰格斯……巫女殿下。”

  “啊!你把她保护得多好啊!”爱兰格斯伸开双臂,仰头深吸一口气,欢喜地自言自语,“多么年轻、漂亮的身体!没有一丝伤痕,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噢,我实在满意极了!”

  萨克听见了魔鬼逼近的声音。即使是摔入万丈深渊,也不会比此刻更疼痛了。

  疯狂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丧失理智,第一次那么贴切地形容了萨克的举措。这个绝望而震怒的人嘶哑地大喊:“莎拉呢?莎拉在哪里?!你把莎拉怎么样了?你告诉我!”

  少女的一侧嘴角抽动了一下,表现出冷冷的笑意──这正是爱兰格斯一贯的笑容。她耸耸肩,转过身,把背对着怒不可遏的萨克。

  “你不觉得,向我询问的时候,该加上一句‘请问’吗?”

  “请问你!爱兰格斯巫女殿下!”萨克紧接着说,忍耐使这个可怜的人把嘴唇咬出了血。

  爱兰格斯点点头,保持着温和而含蓄的微笑说:“我把她杀了。”然后她向楼下的餐厅走去。

  她说她感到饿了,希望吃片香喷喷的牛油面包。她环顾四周,感慨道:“唔,这么多年了,这儿仍然没有变呢!倒是你,萨克,你长那么大了,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你才十岁,现在我睁开眼睛,你已经变成如此成熟英俊的男人了!”

  那个男人现在倒在窗台上,眼睛失去了光彩。

  “哭吧!假如你很想的话,我一点也不介意。”她似乎很得意地笑了一声,打开瓶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葡萄酒,鲜红的液体随着她的手势晃动,“啊,我怎么忘了,你从小就很会克制情绪,眼泪那种东西,对你来说是不存在的。”

  萨克仍然失神地凝视着爱兰格斯,脸上毫无表情。

  爱兰格斯走近他,一只手摇晃酒杯,她习惯性地把另一只手递了出去──对方没有反应。“我差点忘了,”爱兰格斯嘀咕说,“你已经不再是我的骑士了!不仅如此,你还把身体搞坏了,真遗憾,现在的你没有资格接受我的第二次授勋。”

  萨克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视线由她的脸转移到手上。他注意到那儿戴了一枚戒指,顶端有一颗硕大的眼球,眼珠是红色的。那是矮人村庄的密宝──贤者的红眼珠。

  他终于开口,慢吞吞地问:“那真的是老师干的吗?”

  “是的,另一颗红眼珠在约代穆手里。”

  “为什么?”

  “为了看到过去。”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了解过去!”

  “怎么?”爱兰格斯大笑起来,浑身抽动,酒杯里的液体都洒了出来,“萨克里菲斯,你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难道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我说过一遍了,现在的你没有利用价值。”

  “你不会杀我,因为你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你的那个‘伟大的事业’需要我。”

  “砰”!酒杯碎裂了。主人舔了舔她的手指,脸带悠闲地读着萨克的表情,像是读一部集合了智慧和傲慢思想的趣味故事。她看了看,来回走了两步,又回到了餐桌上的那个位置。

  “萨克里菲斯,你很聪明,而且并没有被悲伤压垮。”

  噢!但愿他垮掉,疯掉!然而仅存的理智命令他不能这么做,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他也得坚持下去──他心想,一个人一边谋杀自己,一边活下去,真是件悲哀的事。

  爱兰格斯说:“好吧!为了庆祝我的重生,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我愿意满足你的一切好奇心。”

  爱兰格斯──这个凭借了莎拉的身体而复活的前代巫女,以和莎拉完全相同的容貌,声音,平静而洋洋得意地诉说残忍的故事。

  她仍然和从前一样,自信,自我,自称为神,无时无刻不在显示她超乎寻常的魅力。她崇尚绝对的服从,唯有聪明和强大的人能获得她的赏识,萨克便是其中一个。当然,墨?玛奇也曾经是一个她十分中意的人物,只可惜,他的感情全部给了自己的亲妹妹,对于命令不够忠诚和殷勤,达不到爱兰格斯眼中一个骑士的标准,于是,她就要他的妹妹死。

  结果她真的死了,在伤心绝望中,一边为着心爱的人祈祷,一边把自己给吊死了。

  是墨发动了战争,战争的地点在北岛千年冰封的莱斯雪山上。之所以选择了那个杳无人迹的雪山,一方面出于为居民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那里有一个墓地,埋藏着好几位先代的巫女,是爱兰格斯必须守护的圣地。根据普遍的传说,当时,爱兰格斯巫女出动了嘎帝安的数十万战士和巫女神殿的一千名战斗妖精,而怒火中烧的墨,则派出三千精英黑魔导士,一万头黄金狮鹫龙,以及数以百万的召唤魔兽。

  事实的确如此,只是人们弄错了一件事:在莱斯雪山上战斗的,全是不相干的人物,真正的战斗地点,在墨的城堡里。

  那时候,墨还不是北岛的国王,他的城堡在装修之前,还只是一座古老陈旧的建筑。在那里,墨和爱兰格斯进行了单独的较量。爱兰格斯对自己的力量充满自信,她怎么也想像不到,从世界形成的那一刻起,从来不受克制的紫色先天属性,居然也有了可怕的相对属性!她不安地感觉到她即将死了,这个她亲手赐予黯骑士勋章的男人,将会用银色消灭她,把她的人生和野心一并埋葬掉……这怎么可以?!她才只有三十岁,甚至在外表上看起来,她还像个不满二十的少女,她年轻美丽,拥有至强的魔力和崇高的地位,她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断送未来?

  不!绝不能让这样荒唐的事发生!

  爱兰格斯在临死前拼命思索,绞尽脑汁寻找存活下来的办法。这时候,她爬到蓓拉的房间,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孩的尸体。她被完好地保存着,之所以并没有装进棺材埋进坟墓,是因为她的肚子里有墨的孩子,很显然,墨用魔法维持着孩子的生命,只待适当的时候,把她从已经死亡的母亲身上取出。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爱兰格斯惊喜地瞪大眼睛,从她美丽的嘴唇下,发出了森然的笑声。

  结果,如她所愿地──在被墨杀死之前,爱兰格斯使用退化魔法钻进了蓓拉的肚子,成了她腹中的第二个胎儿。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两名女婴同时诞生了,从肚子里出生的女孩叫作艾娜,而另一位从蓓拉口中诞生的,便是莎拉……

  说到这里,爱兰格斯笑了:“这下你懂了?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转世。这个身体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或者退一步讲,她是我的容器,现在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她仿佛为这个绝妙的主意得意万分。她赞叹说,多么天才的杰作啊!这简直是神的旨意──莎拉继承了蓓拉的一头特别的红发,从而使得她的“父亲”不忍心下毒手,在即使知道她是爱兰格斯的情况下,还是放任她平安地在孤儿院长大了。

  “愚蠢的男人!”爱兰格斯如此不屑。

  但显然墨并不愚蠢,为了阻止爱兰格斯的复活,他亲自对她的尸体施加封印,严加看管,封锁了一切走漏消息的渠道,试图使其与世隔绝。然而墨的计划最终破产,他的家仆中有人叛变,爱兰格斯尸体被盗出了王宫。讽刺的是,挽救爱兰格斯的,竟然是她在人们心中美好的形象和崇高的地位。在此之后,长者骑士约代穆担负起看守遗体的工作,把爱兰格斯藏在他的床中,于是这位失掉了生命的巫女就在众多人的眼皮底下,安安稳稳地沉睡了十多年。事实上,她本来早就可以复活的:在那间阴暗可怖的屋子,她窥视着单纯、活泼的莎拉,看见年轻的生命在舞动,听见新鲜的血液在流淌,她的觊觎和渴望如此强烈,灼热几乎贯穿了她枯萎已久的心,使她差一点就要扑向猎物。

  差一点?是的,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她意识到,要毁灭莎拉那个充满阳光和无穷活力的灵魂,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容易,为了永久的占据,她不愿轻易冒险。

  “所以你下令让老师杀害所有和莎拉有接触的人!贤者的红眼珠也只是为了看清哪些人在莎拉心里有分量,从而更好地执行这个命令而已!”萨克已经站起来了,眼神虽然算不上十分清醒,但至少不再迷茫了。

  “要想杀死一个人的灵魂,绝望和自责是最好的毒药,不是吗?”爱兰格斯笑了笑,低头抚摸心脏的部位,“可怜的孩子,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还以为自己在睡梦当中杀了人。她看上去多么无助啊,弱小又自卑,绝望把这个孩子抛弃在悲剧命运的谷底……”

  “你恐怕弄错了,巫女殿下!”萨克严厉地打断她,直视着爱兰格斯,由于激动声音显得十分颤抖,“你并没有消灭莎拉所有的希望,还有那么多支持她信念的力量!维埃特的梅?奥斯德尔大祭司,沓泊里的芭提小姐,奎斯特的莱卡夫妇,安吉丽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我。我们都活着!”

  空气凝结在微妙的边缘,两人片刻的沉默使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沉重。好一会儿,爱兰格斯的眼睛瞥向一边,故意回避萨克逼人的视线,她说:“是这样吗?我倒不知道……你是在提醒我,我的灭绝计划并不彻底?还是说,我原本是个仁慈善良的人?”

  “你撒谎!”萨克平静地向她走近,冷冷说,“你知道的,你并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时间了。承认吧!殿下,你的魔力正在逐渐丧失,不得不倚靠贤者的红眼珠来观察过去,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没有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就复活了自己,是因为再拖延下去,你就会虚弱得无法复活!所以这样的你──绝对杀不死莎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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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九章 萨克里菲斯 一个人的战斗~

 

  “你不可能杀死莎拉的灵魂,她一定还活着!”

  对于萨克里菲斯大胆的论断,爱兰格斯坐在椅子上,两手支撑下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她的笑声如同旷野的冷风,拂过萨克的耳朵,使这个伪装坚强的人冒出了鸡皮疙瘩。

  萨克用手指不断敲打着窗台,另一手捂着眼睛,此刻他的情绪糟糕透了。真相究竟是什么呢?按照他的分析,莎拉并没有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怎么可能绝望呢?在前一刻,她还兴奋地嚷着说她会变成伟大的巫女,甚至,他们还提到了结婚──这样的莎拉怎么会绝望呢?

  可是,看看爱兰格斯的样子吧!哪里有魔力衰退的迹象?她的那个阴森的笑脸,就好像一手握心脏一手持鲜花的双面女妖,你永远不知道她给的是毒还是药。萨克想,她很有可能只是故弄玄虚,装模作样地掩饰自己的心虚;但也有可能是刻意不回答,让他抱有一丝幻想,以此来利用他。

  凄楚涌向了他的唇角,他想像着已经失去了莎拉,他被独自抛弃在命运的中途,就在幸福临近之时,被残忍地剥夺了一切权利。一想到这里,他就难过得窒息,两腿支撑不了沉重的身体。

  “噢!你得冷静点,别在这里倒下!”他对自己说,咬紧牙拼命抵抗他脑海中的杂念,那些杂念包含了他的爱,悲伤,和后悔,全是致命的利器。

  在克服了最后一波攻势后,他感到巨大的疲劳的虚弱,他想:好了,我挺过来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我的意志了。今后,我会呆在爱兰格斯的身边,时刻监视着她,没确定莎拉的生死,我就决不停止我的战斗。

  爱兰格斯对于萨克要留在她身边的决定,感到称心如意。她目前可以找到的帮手不多,能干的更少之又少,假如身边能有像萨克这样强有力的臂膀──无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对她来说都再好不过了。

  他们回到北岛巫女神殿,这时已是傍晚,天空飘着细雨。在神殿前,一个姑娘披着雨衣,脱下沾满泥浆的靴子,正准备跨过野灌木,进到神殿里去。看见他们俩来了,她高兴地丢下靴子,招了招手。

  萨克快步走上前,拖着她的手肘,神情颇不自然地说:“弗洛尔小姐,抱歉,请跟我来一下。”

  “怎、怎么啦?萨克里菲斯先生!”弗洛尔小声问,觉得萨克的脸色白得吓人。

  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别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萨克里菲斯,当然啦,我也不会。”从爱兰格斯的话中,萨克听明白了,她表示不会对昔日孤儿院的成员下手,于是他松了口气,放开弗洛尔。

  弗洛尔却感到惊讶,她和莎拉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从不知道在她的脸上竟也会出现冷漠的表情,她即使碰上十分恼火的事,也不曾用如此冰凉的口气说过话呀!

  “你怎么啦?亲爱的莎拉,你病了吗?”弗洛尔关心地上前询问,从雨衣底下她看到了紫色的头发,她叫道,“哎呀!你染了头发?”

  她的担忧显然太多余了,爱兰格斯甚至没有停下脚步,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向里走。萨克略带歉意地向茫然失措的弗洛尔点头,紧跟爱兰格斯进了宫殿。

  管家里娅认出了爱兰格斯,她有点吓坏了,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掉起了大颗的水晶眼泪。相对地,里朗十分冷静,但也仅是冷静而已。他的目光在爱兰格斯和萨克之间徘徊了几下,便很快移到了地面上,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悄悄叹了一口气。

  爱兰格斯吩咐里娅把神殿恢复成她当年生活时的模样,一个摆设也不许出错。烛台必须面向长廊,点燃最中间的蜡烛;帷幕折叠出尽可能多的褶子,结绳必须扎在距离地面三分之一处;窗帘全换成紫色的;复式吊灯的吊索要再放下几寸;餐厅要添置一张长桌,仅在长桌的一端放一柄用金丝镶边的紫色方椅;客厅的软椅要三只成堆,椅背分开,摆放成互相交错的三角形,这样显得更为美观……最后,轮到巫女的卧室,爱兰格斯用严格的眼光扫视了一遍,她要求里娅把所有莎拉曾用过的东西全部扔掉。

  “全部?”胖里娅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不过她立刻警觉地接着说,“好的,亲爱的,就照你说的那样。”

  爱兰格斯是个极其严厉的人,她喜欢一切都有条不紊,按照她的心意来完成,只要稍有差池,她便会皱着眉头,要求重新来过,直到她满意为止。在她眼里,任何事物都是这样,纯粹地,只有满意和不满意两个类别。

  当然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人也可以这么分类。前者通常是那些对她如同对神一般尊敬、膜拜,给她带来无比美妙的满足和优越感的人,而后者,往往只是极少数,而且,他们几乎全都因为这个或那个的不明确理由,从人世间消失了。

  在爱兰格斯忙碌于整顿神殿时,弗洛尔和萨克在客厅单独相处了片刻。怀着忐忑的心情,弗洛尔冒昧接近萨克,她正思考着该用怎样的措词提出问题,萨克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弗洛尔小姐,”他轻轻说,“请你别出声,安静地听我说几分钟好吗?”

  弗洛尔立刻点了点头。

  萨克于是用了几个简短的句子,大致概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对他来说却不啻短短片刻。他解释莎拉的身世,说出目前占据莎拉身体的巫女的名字,并告诉弗洛尔他会想办法给她和孤儿院的孩子们另外安排住处──因为显然,这个宫殿已经不适合他们呆下去了。为了减轻难耐的煎熬,他说得很快,连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在仓促地结束他的话之后,他便陷入了缄默,拒绝再多说一个字。

  天性温和体贴的弗洛尔先是大吃一惊,好几次忍不住想打断他,插上一两句嘴,诸如“莎拉究竟到哪里去了”“她现在还好吗”之类,可她看到萨克的表情那么悲伤,便忍住了。她的心“咯噔”剧烈跳动了一下,由于无意间窥视到了萨克不曾显露的感情,她脸颊通红,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她想,萨克里菲斯先生,原来是这样深爱着莎拉。她多想帮帮他呀!说些安慰的话,拍拍他的肩膀,假如能减轻他的痛苦,她很乐意这么做,但他根本不需要啊!

  弗洛尔紧张起来,思忖着一个合适的安慰萨克的方法。接着,她用手指轻轻打着节拍,缓缓唱起温柔的歌,歌声虽不能说十分甜蜜,但却清澈真挚,能到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唱道:

  远方的海鸟,你为何忧伤?

  你的歌声呜咽,眼泪流淌。

  彷徨啊,苍凉,

  永远看不到前方。

  你给了别人翅膀,

  谁来抚慰你的心伤?

  她只唱到一半,身边的那海鸟就不得不站了起来,转身走出去。弗洛尔本是希望用歌声安抚他,却由于歌词太悲怆,起到了反效果,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又把忧郁传染给了别人。

  “萨克里菲斯先生。”弗洛尔叫住他,不放心他就这样离开。

  萨克停下脚步,轻轻挥开抓住他的手,希望弗洛尔小姐暂时不要看他的脸,然后他微微点头致礼,极力克制着激动,沉默地走出客厅。

  在门口,他碰上了小男孩拉斯。显然拉斯什么都听到了。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老气横秋地指责他说,一个大男人这样子太难看了。“给!”他从胸口掏出装有莎拉头发的小袋子,深深看了一眼,便递给萨克。他解释说,只是暂时借给他保管,并没有别的意思。他的理由是:“你和莎拉相差十岁,我也是,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所以我不打算把她让给你。”

  如此可笑的理论,换作平时一定会博得萨克的微笑,此刻他却只是接过袋子,身体战栗不已。他把长时间遮盖在眼睛上的手移到胸前,默默行了个礼,算是道谢。

  “来吧,孩子,这段路上你或许能陪陪我。”萨克抱起拉斯,让他平稳地坐在手臂上。他说的路是指从客厅到大殿的这条走廊,但拉斯觉得还有其他涵义。

  “先生,你真的不是骑士吗?”

  “不是。”

  “可你却像一个真正的骑士守护着莎拉,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点,你和我都很清楚,不是吗?”

  拉斯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又一次仔细端详了萨克,现在,他确信自己不太讨厌他了。

  ―――

  嘎帝安年轻的少主席恩?嘎帝安听说莎拉回来的消息,便大老远从东岛赶过来。由于不懂空间移动,途中花费了颇多时间。但他自从矮人村庄一别之后,再也没见到莎拉,十分想念她,因此不顾旅途劳累,一到宫殿就兴奋地奔跑,就这样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爱兰格斯面前。

  理所当然,他感到惊讶极了。“莎拉”的模样未变,骨子里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个气质高贵的姑娘是谁?她披着件华丽的镶边翻毛皮衣,十分优雅地坐在富有弹性的软榻上,手指间夹着一支漂亮的羽毛笔,在她的嘴上,明显带有惬意的、悠闲的微笑,表示她对一切都很满意。

  她身边的扶手椅上,坐着的是席恩的叔叔金?嘎帝安。这个人体格健壮,充满干劲,对于替巫女立下大功这件事怀有异常的执著。如今爱兰格斯取代了莎拉,他简直高兴坏了,肚子里只转着一个想法:他以为,原来的巫女莎拉太寒碜啦,什么都不懂,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当然他只在心底想,从没真正抱怨过──而说到爱兰格斯,那就和莎拉有着天壤之别了,她的气质、理性、智慧还有强硬的作风,样样都令他钦佩万分。他深深地感觉到,该是他金?嘎帝安大有作为的时候了。就好比现在,爱兰格斯殿下单独接见了他,专注地倾听他脑海里“闪耀智慧火花”的新奇点子,使他愈加确认了,自己受到器重的事实。

  看见席恩,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那么我先告辞了,殿下,我随时恭候着您的吩咐。”在爱兰格斯的首肯下,他得意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席恩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席恩留了下来,他单独面对爱兰格斯的锐利目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但他不能这样,一个嘎帝安的首领对于巫女决不能怀有除忠诚以外的任何想法,他为了守护巫女而生,也终将为她而死,可以说他的整个生命都是属于眼前的殿下的。

  于是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领袖压下心中满腹狐疑,脱下帽子,深深地向爱兰格斯致礼,并且说:“嘎帝安第三十三任统帅席恩?嘎帝安,前来参见。”

  爱兰格斯伸出了她的手,扬了扬眉,表示对他乖巧的赞赏。她说:“我的名字是爱兰格斯。”

  席恩便小心翼翼吻了这只手:“愿意为您效劳,爱兰格斯巫女殿下。”

  对于自己的身份,席恩自懂事起就有了觉悟,他始终是个拘谨,一丝不苟的孩子,努力使自己不辜负全族人的希望,因此背负了太多东西。而唯有在莎拉面前,他才犹如脱下了烦恼的外衣,显露一个孩子应有的天真。“莎拉”,他一直这么直接称呼她,现在他才发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居然对一个巫女直呼其名!

  一个小时后,席恩从房里走出来,他摸了摸起伏的心脏,确定它还在那里,才不由得吐了口气。多么惊人的威慑力啊!他揪起眉头想,同样的一张脸做出不同的表情,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区别呢?

  对于爱兰格斯吩咐下来的事,他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去记忆,照他的说法,几乎连脚丫子都拿来用了,却仍然没完全记下来。爱兰格斯似乎是急不可耐,想把莎拉没做的工作一口气全赶出来。这可苦了席恩,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如此多的事,更何况,还并非是他所擅长的。比如说:要以怎样的书写格式给一位国王陛下写信?语气如何,字体怎样?信封是哪一种质地的,火漆又要用什么材料?再比如:巫女殿下希望看到一场为上流人士举办的特殊舞会,究竟要邀请多少人,又邀请哪些人?

  噢!真是苦恼极了!席恩敲了敲小脑袋,发愁地在走廊上挪动脚步。

  这时候,他看到了萨克,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欢喜地蹦到他面前。“嘿!感谢上天,萨克里菲斯先生,我现在只能指望你了!”席恩带着往常那种腼腆的微笑,向萨克发出求助。

  萨克也回以微笑,平静地,听他诉说烦恼。席恩费劲地重复着爱兰格斯给他出的难题,尽可能使萨克听得明白,他坦率地表示,只要萨克给予适当的提示就行,他并不希望完全依赖他人。

  萨克仔细地倾听了,然后点点头说:“好的,这些都不难。但你是否愿意先听我说一些话?”

  “当然可以,你想说什么?”

  “谈谈莎拉。”萨克说,“相信你也注意到了,那个身躯上发生的变化,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

  回答出乎萨克的预料──席恩竟然一口回绝了。他毫不犹豫地说:“不了,我不想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男孩席恩了。他的身上仿佛有种笔直、坚硬的东西,像脊柱一样支撑着他高昂的头。有一刹那,他听到了萨克呼吸停止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但他仍然保持拒绝的姿势,把头瞥向一边。

  让上天听听他的心声吧!他怎么会没有想过莎拉呢?他如此兴奋地千里迢迢赶来,不就是为了早一天看到莎拉吗?他想像在盛夏的午后,安静地趴在莎拉腿上,听她发表一些可笑的见解,或者在一个雨夜她发愁的时候,把脑袋靠在她胳肢窝下给予安慰──他怀念这一切,但是他心怀忧虑,担心这些回忆会动摇对爱兰格斯的忠诚,潜意识里把两人比较会影响他的感情和理智。

  他对萨克说:“很抱歉,先生,我的名字是席恩?嘎帝安,效忠巫女殿下是我的义务。不仅如此,我身后还站着整个嘎帝安家族,他们都将在我的统率下为爱兰格斯巫女殿下效力。”

  萨克沉默了好长一会儿。席恩低声补充说:“很遗憾,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对于莎拉,我无能为力。”

  “我明白了。”萨克这才点点头,说他完全理解了,并很感谢席恩清楚地表明立场。然后他镇静地转过身,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对自己说:现在,只剩我一个人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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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7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章 天使的面纱 舞会惊鸿~

 

  自从悲剧发生之后,萨克开始观察爱兰格斯的一举一动,有时是暗中留神,有时则正大光明地把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每当有某个动作与记忆里的莎拉重叠,勾起他的一部分联想,心脏便剧烈跳动,疑神疑鬼。他白天徘徊在爱兰格斯周围,不断用问题试探她,从一句话甚至一个词上面寻找线索,夜晚就把自己长时间关在神殿的藏书室里,翻阅大量古籍查找讯息──这一切把他弄得筋疲力尽,寝食难安。他睡得很少,也很不安稳,时常在夜间醒来,思绪颠倒、胡思乱想一直到天亮,结果使得次日更疲惫──然而想念和执著始终支撑着他,一思及梦中的莎拉,他就以更大的热情投入战斗。

  爱兰格斯继续为她充满野心的前程忙碌,对萨克疯狂的劲头置之不理。可她也并非毫无打算。

  在某个下午,爱兰格斯盛装打扮,要求萨克陪同她去一次海底西蒽王国。

  “西蒽?”萨克吃惊地重复,猜不透她究竟想干什么。

  “不错,我想我最好亲自去一趟。”

  “该怎么去?从很久以前开始,那是个就几乎与陆地隔绝的水底妖精国度,别说不存在通向西蒽的道路,它甚至连大门也没有。”

  “对你来说的确是这样!可你别忘了,我的身体曾经在西蒽作客,受到了相当不错的礼遇,而且,在我的脖子上至今还挂了一条显示有西蒽入口的项链。”爱兰格斯拿出坠子晃了晃,她的那种说法令萨克很不快。

  她理了理高及下巴的竖长领,一边对着镜子别胸花,一边指责里娅给她的狸皮圆帽太厚了,要求立即换一顶。扑了点香水,她突然转身说:“萨克里菲斯,已经春天了,你难道没发现吗?”

  “在我看来,现在还是冬季,殿下。”

  “我倒觉得,那是你内心的错觉。不过别担心,你那里很快就会火热起来的。”爱兰格斯冷冷地说,说完却笑了笑。望着她那张叫人难以捉摸的脸,萨克只是皱着眉,什么话也说不出,心里有种糟糕的预感。

  “快些吧!”爱兰格斯严厉地催促他换上里娅准备的着装,她强调他们即将去的是王宫,她无法容忍一个男人在正式场合穿着仅适合旅行的轻便衣衫,即便他终将只是一个旁观者。

  ―――

  在海底王国西蒽,如今正是欢庆的时节。虽然多少也和春天到来带点关联,可更多的原因则是:王子殿下要选妃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一经穿出,举国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到处洋溢着的欢悦热闹气氛,使得西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繁荣活跃的时代。

  在决定为妖精王国选妃的前一个月,丽马海沙国王陛下刚刚宣布恢复了弗西斯特王子殿下,也即是德纳斯?久里安的继承权,并把象征着王室继承人的十六连珠王冠赐予了他。据说,那王冠上的十六颗珍珠不仅又大又圆,在海底属十分罕见,更令人惊讶的是,每一颗都天然相连,排列成半圆弧,自贝壳中挖凿出来时便已似一顶天生的王者之冠,因此又被妖精们称作“蕾德西亚”,意即“神之牙齿”。

  现在,这顶王冠被一位年老的瘦长条鱼精捧在手里,他的两根胡须微微颤抖,面色发青,战战兢兢地请求王子殿下快点把王冠带上。

  德纳斯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抬起两条胳膊向后伸展,疲倦地倒在躺椅上。“我究竟在干什么呢?”他发出唯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苦恼地自问,“这几个月来,我如此辛苦地讨国王陛下的欢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殿下!哎哟哎哟,当心哪!”另一只老鱼精慌张地哇哇乱叫,一边阻止德纳斯大幅度伸懒腰,一边心疼地替他抚平起褶纹的华丽衣衫。

  他说,这件披风可是陛下当年最喜爱的宝贝呀!每当他以这种语气说话,德纳斯便知道这位老鱼精要开始他的唠叨了。果然,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老鱼精口若悬河地描述,这件披风用了多少金丝线,缝了多少个金流苏,里外镶嵌多少枚宝石,又花费多少时间等等。亏他还算得那么清楚!德纳斯不耐烦了,上次那件所谓的宝贝衬衫,还不是照样给他睡成烂咸菜,这难道有很大的关系吗?

  瘦长鱼精又在催他戴王冠,德纳斯感到头疼极了。他的一头浓密的金色长发,已经被镶上了太多装饰,沉甸甸地垂在脑后,仿佛是一顶下了诅咒的帽子似的,时刻撩拨着他抽搐的神经。还有他那身行动不便的贵族服装,光是看着那些刺眼的金属饰品,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酸疼,以至于他几乎怀疑两个老鱼精是在故意和他的眼睛过不去。

  看见王子在揉眼睛,鱼精立刻要上前帮忙。“走开,走开!”德纳斯挥手,不小心碰落了蒙面布的一端,露出半张脸。他暗自诅咒了一声,立刻重新把它系在耳后,同时在心里忏悔──不管怎么说,他已舍弃了一切,蒙面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年轻的仆从来催促王子出席舞会,从他的身后,隐约飘来前奏的音乐声。两只鱼精跪了下来。

  德纳斯感到心烦意乱了,他抓起脚边的小墨鱼妖精,敲了敲他的肚子,在雪白的海椰叶上写了个硕大无比的“出去”。从这个气势惊人的词上,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他的怒气了,鱼精只好无奈地告辞,退出房间,总算把清静留给了德纳斯。

  他于是迅速地把头上、身上凡是累赘的装饰全都拆下,顶着一头蓬松柔软的乱发,疲倦地躺在地毯上。“不需要太久,我就会被这样的日子压垮的。”他凄凉地对自己说。

  小墨鱼妖精挣脱他的手,跳跃着又回到笔筒里,德纳斯怔怔地望着它,一时间思绪万千。他想像着回到三个月前,莎拉还在身边的时候,同样在海底过禁闭般的生活,穿戴烦琐考究,终日受人牵制,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那时他至少是快乐的,假如他的理解不错的话,他还可能过着此生唯一幸福的时光。他突然记起,自从莎拉离开后,他就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莎拉……”他尝试这么叫,“你能听得到吗?──噢,不,这是不可能的,自从你离开,命运已经完全夺走我的声音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告诉她,她在临走之前希望他做的事,他全做到了:

  他试着与人沟通,不是用手势就是用文字──现在凡是他可能会进入的房间,全都摆放着墨鱼笔和优质的海椰叶,只要他想,完全可以用它们和人聊上一整天;他也努力和国王陛下和睦地相处,正如莎拉所说的,丽马海沙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对他怀有感情,而且还是一种躲藏在面子底下的父爱,一个父亲往往会羞于启齿的亲情!他在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变得十分温顺了,尽量按照父王的意愿来行事,这让国王陛下深感欣慰;除此之外,他的床头放着一张和国王之间的协议书,丽马海沙愿意从头教导他作为一个王子应具备的品质和能力,而他,承诺这一生将永不离开西蒽。

  “你听到了吗?莎拉,我按照你的希望,成了这个国家真正的王子!”德纳斯向着空气喃喃地说,他闭上眼睛,眼眶湿润,神情悲伤地说,“可是,我并不快乐,恰恰相反,我感到很疲倦,每天都为着未知的目标而忙碌。我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仆从。我的心疾时常发作,那是王后陛下在提醒我一个事实──不幸福,我甚至不知道我这具行尸能‘活’到什么时候……”

  他换了个姿势把手贴在胸膛上,沉浸在恍惚中的麻醉感令他不舍得睁开眼睛。他仿佛被抛到了波澜起伏的海面上,有一股清朗的微风把烦恼和厌倦吹散。

  “你对我说了什么啊?莎拉,你说等我有了新的生活,便不会像这样看重你了,更不会要求你嫁给我,你讥笑我的感情还没到达可以结婚的程度……这是什么话呀,真无情!”德纳斯咬着嘴唇,在心里叫,“可我现在直截了当告诉你,你错了!虽然,我缺乏经验,不明白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但倘若我终日思念你,渴望对你说话,那样也及不上你心中的感情吗?”

  他有时想,就算他把寂寞和爱情混淆了,他还是可以娶莎拉作王妃。人们往往会那样做的,因为说实在,没人能真正意义上把两者区分。

  不一会儿,两名老鱼精再次进入房间,丽马海沙国王陛下绷紧了脸,不悦地命令德纳斯立刻整理着装,说希望十分钟以后在王室席位看到他的出席。德纳斯只得顺从地照做了,在心里他蔑视以选妃为目的的舞会,暗中发誓他将一个也不娶。

  音乐停止了,原先跳舞的妖精们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弗西斯特王子殿下穿戴整齐,出现在舞场里,颇引起了一阵骚动。对他的说法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是使国家失去王后的罪人,有人抓住了他的残疾当话柄,然而年轻人却大多不这么想。一来他的地位高贵,身份特殊,而且由于多年流浪在外的空白期,在足不出户的海底妖精心中造成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崇敬感;二来他自从回到王宫以后,总以黑布蒙面,带着神秘的令人着迷的气息,所以赢得不少年轻妖精──尤其是女性的好感。

  妖精们害羞可爱的切切私语,德纳斯故意装作没听见,更不愿去看一双双怀有憧憬和期待的眼睛,那在他没有任何意义。他目不斜视地走向王子席位,向国王陛下和空缺的王后席位各鞠了一躬,然后抬手示意音乐继续进行。

  白色的大海螺壳低沉地鸣了两声,紧接着在银针琴,旋转风琴以及海铃铛等乐器的伴奏下,舞场又活络起来,一对一对微笑的舞伴在舞池旋转而过,轻柔而优雅地划出一串串晶莹的水泡。

  只是针对选妃而召开的舞会,男宾只占少数,女性们得不到邀请,只能空坐在一旁,互相开着敷衍的玩笑,不时拿眼角瞄着王室席位上的主角。在舞池中央,始终舞动着那几对,尽管舞姿迷人,但这样的场面就不免让人感到冷清了。

  “去吧!弗西斯特,你一定要跳舞!”丽马海沙对德纳斯说,“去挑一个你中意的,把她带到舞池里就行了。”

  德纳斯摇头,在手心里写着:我可不会跳。

  “你必须跳,舞蹈也是一个王子必须具备的才能。”

  德纳斯不想在这种场面令国王发火,他犹豫了一会儿,丢下手中的扇子,起身走下座位。

  事实上他一站起来,全场几乎所有的姑娘们都听到了自己心头的“咯噔”一声,她们努力装作自然地捋捋头发,挺起腰,收敛嬉皮笑脸,开始专注地、端庄地凝视某一个点。这个点可以是某条花裙子上的斑点,也可以是风琴演奏者的大拇指,总之要能使她们的表情看上去既可爱又迷人,更重要的是,要让别人觉得,她们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王子殿下已经朝她们走过去了。

  王子的第一支舞,被选中的幸运儿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乌鱼小姐。她像所有其他的乌鱼妖精一样,有着长长的脸,粗脖子,卷曲的头发,和相对漂亮的身材。至于她的五官,实在不好形容,因为她的皮肤那样黑,人们几乎看不清她的脸上长有什么。

  丽马海沙国王气得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小,仿佛嵌在肉里,如此一来更小得像是扁豆上的一条缝了。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也许弗西斯特是看中了乌鱼小姐的家世呢!没错,她看上去温文尔雅,仪态颇有教养,也许是某个小领主的宝贝独生女,那么他倒反而要赞叹儿子的眼光了。

  德纳斯随意地把手搭在姑娘的腰上,僵硬地踏舞步。乌鱼姑娘结结巴巴地要说她的名字:“我叫……我叫……,却被德纳斯用手制止了。他不想知道任何人的名字,只希望能安静地应付几支舞就可以了。

  舞曲结束时,老鱼精在国王陛下的耳边低声报告这位姑娘的名字,以及家世财产,他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父亲是塔嗒乌龟老爷家的管家,国王的胡子都气歪了。

  德纳斯第二次选的舞伴,是位漂亮的花瓣鱼小姐。她和德纳斯一样,拥有长而浓密的金色头发,白皙的皮肤。眼睛大而明亮,嘴唇突出,尾巴有如花瓣般艳丽娇美,会随着身体的摇摆而掀起优美的波浪。只可惜,她的身材过于丰满,腰肢有德纳斯的两倍粗,两条胳膊由于堆积了过多的脂肪,无法自由摆动,连自己的肚子都够不到。德纳斯只能搀扶着她,勉强转了几个圈,比上一支舞更僵硬了。

  怒火中烧的丽马海沙越发觉得他是在故意和自己作对,怎么难看他就怎么挑选,根本没有把选妃当一回事。德纳斯离开舞池回到座位上,心里可总算有点舒畅了,掩藏在蒙面布底下的嘴唇微微扬了起来。当国王陛下质问他时,他便若无其事地写:我中意,还打着手势说是陛下让他这么做的,把对方气得差点摔断骨扇。

  “我不会允许你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了!噢,弗西斯特,我给了你机会,是你故意甩开它的,现在让我替你选吧,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国王的选择,无非是一位兼有气质和美貌,地位家产又相当合适的贵族姑娘。他很快作了决定。

  被选中的乌龟姑娘是塔嗒领主的小孙女,在芙城以秀丽的容貌和甜美的歌喉出名,是众多年轻男性追求的目标。当她卸下背上那块又大又难看的乌龟壳时,她那窈窕的身段配上出色的脸蛋,总会叫人眼前一亮,赞不绝口。今天她也来了,穿着一条艳丽的红色小礼服,更加衬托出动人的姿色,当然,她把乌龟壳留在了家中,尽管这叫她冷得直打寒颤,却丝毫没有后悔。

  她现在多高兴啊!乌龟姑娘垂下十分害臊的脸,在德纳斯的牵引下迈着轻盈的舞步,她感到站在舞池中央,成为众人的焦点,尤其在心存嫉妒的小姐面前使劲搂着王子的肩膀,是件多么叫人得意的事啊!

  “我叫娜塔莎,王子殿下,很高兴能和您共舞。”她的声音果然十分动听,而且口齿清晰,她确信自己已经给王子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在刚才,她已经展露了光彩照人的胳膊和纤细的手腕,接下来,只要寻些小机会,展露一下自己的聪明头脑,相信很快便能掳获王子的心啦。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妙,却非但不能博得额外的关注,反而落得哭鼻子的下场。

  看看吧!弗西斯特王子,居然在一支舞的当中,抛下他的舞伴,向另一个姑娘走过去!他的眼神那么惊讶,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地向她走过去!

  怎么,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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