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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莎拉是巫女》作者: 火绒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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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一章 幽灵 一息尚存~

 

  德纳斯?久里安先生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开口说话,但他并非一个擅长忍耐的人。

  “我这是在做梦吗?如果这只是梦,上天待我也太残忍了!”他看到后席座位上一个用披肩遮住了头发的姑娘,霎时间魂不守舍了。梦境太过真实,使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长得多像莎拉呀!也是那样娇小隽秀,眼睛里总闪耀夺目的光彩,更重要的是,她是个人类!“人类……”德纳斯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嘴唇被咬得发白,“天啊!假如说一个人类能到达海底的话,那请你告诉我,她不是莎拉是谁?”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在前一秒钟手上还牵着国王陛下为他挑选的舞伴,而且完全没有意识到──由于他突然之间的反常行为,全场所有的人目光全都集中向了这里。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下,他神魂颠倒地向那个人类姑娘──确切地说,向爱兰格斯巫女走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似的,激动而迫切地来到她面前。

  “莎拉,是你吗?”德纳斯大叫一声,冒失地抓住对方的手。这时候,他更确信了,那张脸的确是属于莎拉的,一点也不错!她怎么会来到这里?一个人来的?他的意识完全被内心的惊喜控制住了,几乎忍不住要去拥抱她。啊!假如她知道他现在有多高兴就好了!

  那个他认为是“莎拉”的姑娘举止优雅地站起来,用他所不熟悉的奇怪表情说:“弗西斯特王子殿下,你是想邀请我跳舞吗?”

  德纳斯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的确握着对方,像是要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并且,乐师们以为王子觅到了意中人,舞曲的音乐又重新响起来了。

  也许,她是不想公开谈话呢!德纳斯心里琢磨,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跳舞,打算私底下和我说话吗?他一想到这个念头,心跳又加快了,顾不上一旁倍感羞辱和难堪的乌龟小姐,飞快地低头吻了莎拉的手,把她领到舞池里。

  “莎拉……”他用温柔的语调反复叫她,一双有神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你干吗不说话?随便说什么让我高兴一下也好啊!我真怕这是梦,自从你离开,我几乎不敢奢望能再次见到你。”

  他滔滔不绝地向她诉衷肠,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自己怎样按照她说的努力生活,又过着怎样孤单的日子,总之,让平日堆积在心头的话一古脑倾泻而出。他感到那么痛快,脚步跟着心飞了起来,皮靴和地面发出起劲的磨蹭声,他又抱怨舞曲的节奏怎么那么慢,根本无法表现内心的喜悦,简直快受不了了!

  不过可惜,高兴没能持久,他的快活劲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因为莎拉──不,他现在不确定自己是否弄错了──她居然微笑着问他:“你怎么了?殿下,为什么要这样瞪着我?”

  事实上,爱兰格斯的确不明白了,这位王子为何神情那么古怪,一副欲语不语的模样?一开始,她十分满意地意识到,莎拉在他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惊喜,而且几乎是立即抛弃了原来的舞伴,热情邀请了她。可后来她感到困惑,无法理解,假如见到莎拉令他惊喜,那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是太过激动以至于说不出口吗?

  其实自久远的年代复活的她,仅能倚靠贤者的红眼珠来看到过去,大致猜测发生什么,她既不知道德纳斯是个哑巴,也对他和莎拉之间的沟通一无所知──天性聪颖使她隐隐察觉到什么,在未了解当中的蹊跷之前,她决心用寻常的开场白来套问。

  然而德纳斯听到之后大惊失色。

  “我为什么要瞪你?你难道听不见我说的话吗?”他脸色煞白,脚步停了下来,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告诉我,你在捉弄我是吧?请笑一笑,说你是在开玩笑,要不就对我说,我是在做梦──怎样都行,总之明白地告诉我吧,让我了解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把手移到了她的脖子,由于激动,碰落了她的披肩,于是紫色长发像是瀑布一样流淌下来。

  德纳斯退后一步,他承认自己看得惊呆了。

  “你的头发……不!”

  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和气恼,德纳斯大叫着,像个实现不了愿望的孩子发作起来,狠狠地甩开爱兰格斯的手,冲着她发脾气:“你不是莎拉!噢!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他猛烈咳嗽,疯狂而又颓丧地捂着胸口,痛苦向他逼近了。

  在场的妖精中有谁发出了尖叫声,侍从们慌了手脚,以为爱兰格斯伤害了他们的王子殿下,其中一个鱼精扯开嗓子急喊:“卫兵!卫兵!”

  在卫兵进来之前,丽马海沙站起来,用阴森的妖精语质问她:“人类!你是怎么进来的?说!”

  爱兰格斯只是傲慢地站在原地,既不慌张,也并不回答。

  被她惹恼的国王“唰”地丢出他的骨扇──他总是习惯这么做,而且以为每次都能得逞,叫惹怒他的人尝到苦头。他当然错了。爱兰格斯连根手指头都没动,一个年轻的魔导士出现在她身边,徒手替她挡下攻击,骨扇在眨眼间被捏得粉碎。

  舞会开不成了,爱好和平的宾客们一边叫救命,一边逃出大厅。丽马海沙勃然大怒,胡须翘起来了,他叫:“见鬼,又是人类!卫兵,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等等!”萨克急忙说,张开手阻止向他们围拢来的妖精士兵。

  他之所以焦急,是注意到爱兰格斯左手的拇指指尖上正在闪现紫色的魔法光束,有股即将爆发的魔力使他深感担忧,因为这正是爱兰格斯情绪不佳的征兆。萨克想到必须设法避免无谓的争斗,他竭力向国王表明没有恶意,单纯为了参加舞会而来,希望能原谅他们的不请自来,放他们回去。

  “回去?”这时爱兰格斯清晰的声音响起来,她微笑着说,“萨克里菲斯,你多傻,我是为了成为西蒽王国的王妃而来,怎么可能回去?”

  她的话霎时使在场所有的人惊异,包括萨克,他表面平静,底下却犹如翻江倒海,一颗心仿佛被生生撕裂开了。

  “王妃?”丽马海沙国王不怒反笑了,神情就像看到不自量力的蝼蚁,“你要知道,西蒽是妖精王国,不需要人类的王妃。”

  “我看不是这样,您的妻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是谁?”国王陛下惊讶之余,脸上现出困惑,上下打量她补充说,“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你见到的恐怕不是我,但我想您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没有听过‘爱兰格斯’这个名字吧?”

  她说的这几个字轻描淡写,却在听的人脑海里点燃了导火索,丽马海沙比之前更惊讶了,他感到一生中也从没遇到过那么匪夷所思的事,在他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错乱了,引起诡异的思维。

  “您是想说,我在十多年前已经死了,是不是?”爱兰格斯替他说出难以启齿的话,她本身却一点也不介意,相反,十分自然地宣告说,“然而我凭借这个身体,重新回到了这个世上。”

  原本倒在地上抽搐的德纳斯被人搀扶起来,他困难地喘气,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爱兰格斯模糊的身影。她的话如同是断了线的项链,一颗又一颗的珍珠断断续续掉进他的脑子里。“这是怎么了?”他的视线在爱兰格斯和萨克里菲斯之间徘徊,思维由于病痛变得十分迟钝,“这位先生,我认得他──确切来说,我忘不了他──啊,莎拉就是为了他才抛弃了我。那么说来,我眼前的少女真的就是莎拉?可她刚才说的借用身体是怎么回事?”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德纳斯呻吟着倒下。意识模糊之前,他看到国王陛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担忧地向他跑来──印象当中,老国王从未待一个人如此恭敬,也从没像今天这样丧失威严,难道莎拉的身份竟如此高贵?

  他最后看了眼紫发少女,发觉她也瞧着自己,隐约中,仿佛用他朝思暮想的声音轻轻叫唤了他的名字:“德纳斯!”

  他想,她真的是莎拉,这世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称呼他了。他想念的莎拉,终于又回来了──抱着这个甜蜜的想法,德纳斯沉沉睡去。

  ―――

  傍晚的某个时候,他逐渐醒来,向四周张望了许久,并不确定是否做了场梦。“莎拉呢?”他问自己,眼睛仍然半睁着,身体无力。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答案──哪怕是他心灵的回答也没有──他不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之前发生的事当作无数梦境中最美好的一个。

  “那么我得起来,像往常那样重复生命的痛苦,直到我的心脏完全破碎的那一天!”他不免抱怨地大声说,支撑沉重的身体。

  这时他听到了两声轻微的呼唤:“德纳斯!德纳斯!”那么真实,噢,又那么可怕!德纳斯呼吸急促,慌忙闭上眼睛,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疯了,以至于产生幻听。

  “德纳斯,我知道你醒了,如果你能听见我的话,像从前那样,回答我一声好吗?”

  这一回,声音再清晰不过,可怜的德纳斯如梦初醒般从床上跳起来,胆战心惊地,一连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你在这儿吗?莎拉……怜悯我,假如你还疼惜我的话,告诉我吧!”

  他掀开被子,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你醒了?”爱兰格斯第一个走到床边,轻柔地问他,“需要我叫人过来吗?”

  “别!德纳斯,拒绝她,说你还想睡一会儿。”莎拉焦急的声音响起。

  德纳斯于是照她说的,摇了摇头,装作心脏仍然疼痛的模样,皱着眉头倒在床上,还特意翻了个身,把背对准爱兰格斯。

  “这样可以吗?莎拉,噢!再多说些话吧,哪怕说上一整夜,我都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你!说吧,我听着呢,比起向你倾诉,我更希望倾听你的声音。”

  “哎呀!这你不用担心,我要说的话可远比一整夜要多得多啊!我只能先挑重要的告诉你。”

  “再没什么比你在哪里更重要的了!莎拉,我想见你,要让我摸得着,不然我恐怕会疯了!”

  “你真是个傻瓜,我的朋友,假如我能让你摸得着,我干吗要这样辛苦地在你脑子里说话呢?”

  “在我的脑子里说话?”德纳斯惊讶地问,“天哪,莎拉,你莫非也和我一样成了一具‘行尸’?”

  一阵沉默过后,他听见莎拉低声咕哝道:“也许是这样──你看,我们的灵魂都住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里──不过我可不喜欢行尸这个叫法,它会让我很难过。”

  德纳斯恳求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他实在忍不住了,迫切地想了解一切。于是莎拉答应尽量言简意赅地把真相告诉他。期间,爱兰格斯曾两次离开房间,使得谈话中断,不过总算勉勉强强地描述了个大概。

  “你现在是否在可怜我了?德纳斯,噢,原谅我曾经在内心怜悯过你,现在我自己也尝到滋味了!”

  “请相信我对你的不止是同情。”德纳斯语气坚定,在听完莎拉的叙述之后,他反倒镇静下来,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感慨道:“那么说来,你失去了身体,仅剩下一点意识,而占据你身体的是前任巫女爱兰格斯?”

  “没错,但我不确定是谁占据了谁。”

  “你一定害怕极了,莎拉,我替你伤心。”

  “换作从前的莎拉是这样,但如今我并不害怕──”莎拉感叹地说:“我只是难过,就像人们为一闪即逝的流星难过,为生命短暂的夏虫哭泣。这是多么卑微的人生啊!我难过的并不是身体的毁灭,而是被完全否定了的生命价值。想想看,这个人在十七年前诞生在这个世上,像所有孩子一样,途中也许伴随着无知,坎坷或者微不足道的风雨,她平安地长大了──可有一天她突然间被告知,她只是一个容器,复制品,她全部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是等待被另一个灵魂取代!啊哈,简直是一出滑稽戏,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被人耻笑和愚弄的小丑似的!”

  “你知道你不是,莎拉,你怎么能这么想?”

  “亲爱的朋友,我还能怎么想?”

  “那么,这个生来被人愚弄的小丑,是否后悔诞生在世上了?她后悔没有早点自我了结,白白让人夺走身体了?”

  “坦率说,是的。”回答带有赌气的味道。

  “她还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想要抛弃深爱着她的朋友,一个人耻辱地选择死亡吗?”

  “是的、是的!是又怎么样?”莎拉激动地回答,“我活着和我死去,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好哇!”德纳斯生气地叫,“那么你现在结束生命也来得及!老实说,看到你这样意志消沉,说出如此自暴自弃的话来,我真替为你担心的自己感到悲哀!”

  他攥紧拳头,拒绝再发出声音,可是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莎拉会说什么话,他担心自己说得太过分,使她承受不了。但他忘了,莎拉是个坦率真诚的人──她先是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会儿,把伤心哭光以后,便内疚地向德纳斯道歉。

  她说:“我错了……德纳斯,你得原谅我。刚才都是一个孩子的赌气话,你不必当真,更犯不着替她难过。”

  “你得发誓说,你要拿出克服任何困难的勇气,坚强地活下去!”

  这句话似曾相识,莎拉记得她也曾经这样鼓励他,她心存感激地说:“我答应你,哪怕是变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会活下去。”

  德纳斯暗自笑了笑,他回答:“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那代表我在世上唯一的一个朋友不会离我而去了!噢!莎拉,这多好,从今以后你会永远陪着我了,我们的世界里将只有两个人的声音……”

  莎拉打断他:“永远!这话怎么讲?”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德纳斯声音透着温存,“你将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妃。”

  “王妃?我想不会。”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会娶爱兰格斯巫女,那就代表你将成为我的妻子呀!”

  “啊,说到这个,我正好想劝你:别答应娶她。”

  德纳斯烦躁而焦急地叫:“怎么,你又想再一次拒绝我吗?不要,我不想听!”

  “安静听我说好吗?德纳斯,你不是小孩子啦!你现在可是一国的王子,将来更是至高无上的国王,无论如何,都不该弃你的国家和子民不顾对吧?听着,爱兰格斯打的主意,我多少有所了解,并且确信──她企图用和你的婚姻占有这个富饶辽阔的海底王国,来作为占有整个世界的第一步!她的野心那样可怕,我深深地感受到她心底的欲望魔爪,假如没有人阻止她的话,天下会被她改变得面目全非,因此──”莎拉突然打了下冷颤,失声尖叫,“糟糕,德纳斯,后面!”

  “怎么……”

  他感到纳闷,刚想回头,冷不防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把他骨头也要捏碎了。

  “呵,王子殿下,”爱兰格斯笑容满面说,“原来您是醒着的!啊,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神情那么激动,是在和谁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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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9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二章 夜莺的哭泣 黎明~

 

  房间显得很安静。这真是一副奇妙的画面──昏暗中,一个心思细密、眼神敏锐的巫女,一个紧张发怵的行尸,还有一位失去了爱的昔日骑士,不约而同地用谨慎而怀疑的目光互相打量,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这是个孩子间的游戏,谁先开口就认输了。

  萨克始终凝视着德纳斯的一举一动,这时越加狐疑起来。

  末了,还是爱兰格斯先打破沉默。她站起来,用似笑非笑的声音对德纳斯说:“请原谅,我说了荒谬的话。听人说,一场疾病造成了您在言语上的缺陷,所以不可能和别人正常交谈。”

  德纳斯在面罩底下松了口气。随后他装作刚睡醒的模样,揉揉眼睛,起身拉床头的摇绳。

  鱼精仆从拿来了干净的衣裳,水果点心,当然还有必要的墨鱼笔和海椰叶。年老的仆人用一把精致的玛瑙梳子给德纳斯整理头发,年轻的那个则手脚利索地给他穿靴。爱兰格斯嫌屋子有点冷,用妖精语命令他们多拿些发热发光的海藻绵来,语气中已是一副主人的模样。

  “请给我换一个高背的毛皮扶手椅,这个太硬太冷了!”她又说,“另外,把这些碍眼的小鱼虾清扫出去,它们弄脏我的裙子,而且叫我心烦。”

  当一切都无可挑剔了,爱兰格斯打发走了萨克,然后挺直了腰,端正地坐在德纳斯面前,那架势仿佛是要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实际上她的话的确很惊人,恐怕史上从没有一个女性能像她这样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宣布自己的婚姻。

  她是这么说的:“弗西斯特殿下,我并非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我之所以在此等了很久,无非是想亲口告诉您,我──爱兰格斯和您──弗西斯特?丽马海沙,我们俩即将结婚。”

  这番话的效果无疑是震撼的,德纳斯觉得自己的身体麻痹了,一时动弹不得。待他找回自己的理智时,悄悄地对着空气问:“嘿,莎拉,你听见了吗?”空气没有回答。他失望地想,莎拉她多狡猾啊,刚才还俨然是战友的口气,现在却留下他孤军奋战。

  在一道尖锐的目光瞪视下,他不得不摊开海椰叶,写上礼貌的对话。他表示,他很高兴巫女殿下对他的垂青──写这两个字令他有些虚弱──但这桩婚姻不仅仅关系到两个人的利益,同时也会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安定,所以并非他一个人所能够决定的。

  “是这样吗?”似是而非的微笑再一次出现在爱兰格斯的脸上,“那么请告诉我,谁能决定我们的婚姻?”

  德纳斯眨了眨眼睛,在纸上写道:西蒽国国王陛下,国家尊贵的五位长老大人,海底各个妖精族类的族长,还有人民。

  明知这是在胡扯,爱兰格斯仍然保持着良好的仪态:“这和国王陛下说的可完全不一样,殿下!更何况,他本人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婚礼就订在下个月的第一天。”

  德纳斯略感吃惊,意识到她是个难以应付的人,他试图向她解释在西蒽国一般婚姻和王室成员的婚姻在程序上的区别,希望用繁复的规则以及潦草的妖精语文字扰乱她的思想。然而他惊讶地发现,对方不仅头脑聪明,思维清晰,而且所掌握的妖精语并不亚于自己。

  “这是怎么了?”在经过几番交战之后,爱兰格斯感到不耐烦了,突然冷冷说,“你难道不是日夜思念着这张脸,盼望得到我吗?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

  德纳斯没有马上回答,他相信这之间的理由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都不愿意点破而已。而且,出于另一层考虑,他也无法回答。对于事情的真相,他已经完全了解了,但问题是,爱兰格斯了解多少?她发现了他和莎拉之间的交流吗?她知道莎拉还活着吗?这些困扰着他的迷题未解开之前,他告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为了能再和莎拉取得联系,他得想方设法暂时拖延一下。

  “我只是有点认不出你了。”德纳斯决定让步妥协,但仍然坚持,人民的拥护是他最后的底线。

  “在下个月之前,赢得了人民,你也将赢得我和王位。”

  “很好。”爱兰格斯平静地说。达成这项协议,她起身穿上外衣。

  在这段时间里,德纳斯又听见了莎拉的声音。“你怎么能答应下来呢?”莎拉抱怨道。

  “噢!一个懦弱的逃兵没有资格指责我。”德纳斯小声回答,“何况,我也没有完全答应,莎拉,我这么做已经很有诚意了,我本应该想也不想就结婚,而且还是迫不及待地马上结婚!”

  莎拉仿佛是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发出咕哝的声音。“那么,你再帮我个忙吧,替我给萨克捎个信。”

  这时候德纳斯正在把使用过的海椰叶卷成一条塞进筒里,听她这么说,不禁生气地揉烂叶子,恨恨地回答:“萨克,他是谁?我不认识!”

  “你撒谎了,德纳斯,你知道的,他现在就站在门外。”

  “啊!是他,那个曾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先生!我干嘛要帮这个忙?跟我自己过不去吗?”

  “德纳斯……”莎拉放软了口气,叹息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而且你是我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见鬼!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可不想当什么朋友!德纳斯深深叹了口气,抱怨说:“你看,你又用这样的话来哄骗我,你总是这样……”他只得重新摊开叶片。

  把爱兰格斯巫女送到房门口时,他果然看到萨克里菲斯先生站在门外,背靠着珊瑚墙,脸色非常苍白,并且带有某种程度的不安。德纳斯想起从前曾与他相处时的那些不快,突然间兴起了一丝报复的念头。他真的这么做了,和爱兰格斯告别时,趁她毫无防备,他除下黑布迅速低头吻了吻她的两片嘴唇──正如他所预料的,萨克瞪大了眼睛,迸射充满敌意的火花,他顿时感到很满意,又飞快地重新蒙上脸。

  “你看你干了什么?傻瓜,爱兰格斯会杀了你的!”莎拉叫道。但爱兰格斯只是盯着德纳斯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走开。

  萨克阴沉着脸也正要转身,被德纳斯阻止。这位瘦弱的西蒽王子比萨克差不多矮了半个头,他仰起脸用十分明显的挑衅眼神,瞧了他一眼,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在这只手的掌心,贴有一小片折叠过的海椰叶。

  萨克立即察觉到了,上前用力握住这只手,以复杂的心情向他告辞。

  “再见,先生。”德纳斯挥挥手。

  这片叶子现在到了萨克的手里。他什么也不想,一点都不敢多想,紧紧攥住它,就好像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攀住最后一根漂浮的木桩,渐渐地从可怕的窒息中恢复过来。

  ―――

  夜晚的海底世界宁静,安祥,散发蛊惑人心的魅力……萨克靠在窗台上这么想。透过明黄和浅蓝色的玻璃窗,他看着王宫的花园,那里种着海蓝和碧绿的大树,每根枝叶都那么柔软,随着水流轻微摇摆。树枝上的树节处长有金色或者银色的水苞,发出柔和的光芒,一旦破裂开,便会洒下星星点点的粉末,犹如迷人的夜空中微小的光辉,摄人心魂。

  一颗金色的水苞绽放了,将生命的光芒献给了树下的小花。那是一躲暗红色的娇小的水苴花,十分不起眼,在沐浴了星光之后,它晃了晃脑袋,再抬起头时,已经拥有了金色的皇冠。它是多美丽啊!就像一个公主,它的翅膀变成了鲜艳的金红色。可是星光太烫了,不久之后灼烧了它的身体,它在微笑中渐渐枯萎,变成了树下的一捧泥土……

  萨克突然闭上眼睛,不容许自己再看下去。某种使他憎恶的意识攫住了他,抓得紧紧的,一直深入到心里。

  他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先前是烦躁不安,现在则是恐慌。他的确感受到内心的慌张,双腿无力,他把手放在喉咙处,克制发出悲哀的呻吟,却发现手指颤抖,指尖冰凉。

  他十分惊讶,感情竟然使他变得如此懦弱。

  他问自己:“除了生命,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没有了,我一无所有。那么我为什么还会感到害怕?我害怕的两种东西,黑暗和孤单,比从前更容易地侵蚀了我,这是为什么?我难道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没有人们称之为‘坚强’的品质吗?还是我拥有,却被我可耻地埋在了怯懦之下?”

  这个苦苦挣扎的人被自己所逼,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拷问自己的内心。在他的手心里,攥着一张还未打开的叶片,在他还没有找到心中那块坚强的圣土之前,他不容许自己看叶片上的内容。

  “那么我的坚强究竟上哪儿去了?啊!自从她走出我的生命,就把它连同我的生命一起带走了,难道不是这样吗?”萨克捧着额头,咬紧嘴唇,“真糟糕!不应该是这样。我不是已经决定要战斗下去了吗?为什么还会在此时动摇?”

  他突然停下来,竭力冷静地面对自己。他记起曾对莎拉说过的话,他说:“我想保护你,尽我最大的力量宠爱你,让你得到幸福。今后的道路很难走,它将充满着荆棘,泥泞和毒囊,最关键的是,还有孤单……孤单是很可怕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在你孤单的时候牵住你的手,陪你说说话。”

  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他亲口立下的承诺,一个字也不应该忘记,假如他做不到,那么他该感到羞愧。他想到那个一生当中最甜蜜的夜晚,时间宛若停止,再从回忆中苏醒时,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以往的平静了。他挺胸离开窗台。

  在房间的角落有条肥胖的软骨鱼,尾巴上安了一个脑袋大小的白色灯球,白天的时候它总在休息,为的是储存精力晚上工作。萨克走上去拍了拍墙壁,灯球渐渐变亮了一些,他便拿出那片海椰叶,就着光线打开了它。他的手倒是没有颤抖,只是心脏怦怦直跳。

  叶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但并非到了不可辨认的地步。上面写道:

  “我还活着,在这只可怕的老母鸡体内!莎拉留。”

  “老天!”萨克大叫了一声,把软骨鱼吓得摔倒在地上。

  他起初笑了起来,“老母鸡”这种失礼又可笑的说法,正是莎拉的一贯作风!他简直是在放肆地大笑了,血液又重新流动,加快涌到他的脸上,使他苍白挺立的面孔呈现某种病态的通红。“上天啊,所有的神……”他胡言乱语地喃喃叫了一通,哽咽突然堵住了嗓子,使他发不出声音。他咬紧牙齿,急促而痉挛似的喘歇,像是个刚从窒息中缓过气的哮喘病人。然后他把脸埋在了颤抖的手里。

  “莎拉……”黑夜里一个深沉的呼唤,“我想念你,噢!我是如此爱你……”

  这个可怜的绅士嘶哑得说不下去,他急忙转过身,把额头抵着墙壁,肩膀抽动。萨克里菲斯,这个高贵而可敬的灵魂,从没随意放任自己流露感情,始终克制着,压抑,隐忍,逼迫自己,而如今却因为一条传递希望的讯息,不顾一切地蜷缩起身体,强烈而无比喜悦地哭泣了。

  ―――

  十五天后,爱兰格斯如她所希望地,在西蒽王国最大的广场上发表宣言。她以一直以来象征身份的紫色装扮,高贵圣洁的仪态,强大而浑厚的魔法力量,以及煽动人心的言辞,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位妖精。这些海底居民几乎是流着激昂的热泪听完她的演说。

  在热烈的掌声中,萨克里菲斯默默凝视了爱兰格斯片刻,坚定地转身走开。他怀着极其认真的感情听完了全部演说,细心体味每一句发自内心的呐喊,为她的雄心壮志和惊人的欲望而叹息。爱兰格斯巫女,在沉睡了十七年后的今天,带着她执著的野心再次席卷而来,继续她未曾实现的理想。从某种意义上讲,萨克能够理解她,只是他决不能容许以残忍的伤害和无谓的牺牲作代价。他的正义不容许,爱情更不容许。因为他的坚强,忠实,虔诚,全都献给了另一个巫女。为了他的承诺,为了将来能在一起,他决心暂时离开她,怀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开辟道路,寻求拯救灵魂的方法,以前所未有的精力和热情踏上了新的征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8-02-21
莎拉是巫女·05

~第一章 雪莉 传说中的血巫子~

 

  萨克里菲斯从乱石堆里挑了块干净平整的大石,疲倦地坐了下来。他已经历了长途奔波,身上的伤又始终没有痊愈,疼痛和饥饿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休息。

  他取出一点水润润嗓子,吃了干粮,再用所剩无几的魔力简单地替自己疗了伤,这才觉得好受一点。“委屈你们,再坚持一阵,等有了充沛的力气,我会善待你们的。”他笑了笑,喃喃对自己的身体和大大小小的伤口说。事实上,这么说只是一种安慰,他心底隐约觉得恢复体力已经是奢望了──那一次冲动地建立远距离结界通道,所使用的魔力大大超过能力极限,使身体遭受了严重的损害,自那以后,他的魔力就一直徘徊在最低界限,休息了也不见起色。按照普遍的说法,这便是所谓的“魔力枯竭”,是任何一个魔导士都无法忍受的沉重打击。

  然而萨克把它看得很淡,即使偶尔会有伤感,也只是一晃而过,牵动不了深层的灵魂。只要对将来还有憧憬,他便不容许自己回头看。过去算什么呢?逝去的已经逝去,缅怀除了增添悲伤毫无意义,也就不值得唤起悔恨。相对地,未来就在眼前,它并不叫永恒,并非一成不变,只要伸出手努力,就有可能抓住希望,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为此拼尽全力呢?有了这个信条,他始终保值心态平稳和乐观,安静地,期待幸福重回身边。

  他看了看四周,晚霞为谷中的林木抹上了温暖绚丽的颜色,昭示着初春的来临。不远处的袅袅炊烟,混合草木的清秀和芳香,则使山谷呈现一片丰富、迷人的景致,如同一双家乡亲人的手,缓缓将他包围起来。

  这座寂静而美丽的山谷位于北岛玄诺尔最偏僻的东北方,一抬头便可望见不远处的莱斯雪山,不久前萨克来到了这里,为的就是寻找莱斯雪山上的巫女墓穴,他感到在那片诸多巫女长眠的圣地里,或许能获得拯救莎拉的方法。

  假如他没记错的话,这附近还有一个名叫沃丁的村庄,居住着大约六百名龙人族的后代,炊烟应该就是从村子上空飘起来的。

  休息了一会儿,萨克起身沿着林间小道向北走,果然遇见了龙人部落的村民。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子,有着尖又翘的长耳朵,长发及腰,肩膀上各停了一头颜色鲜艳的龙。据说,每个龙人在出生时,手上都抱着龙卵,卵中诞生的便是和自己先天属性相符的守护龙,龙和人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因此龙人通常也被称为“德拉贡鲁尼”,意即──龙之恋人。

  这两个龙人女子提着盛满嫩叶的竹篮赶路,谈话中夹带着清爽的笑声,偶然间听见动静,其中一个回过头来,用惊讶的目光打量萨克。

  “实在打扰……”萨克走上前说,满身的灰尘使他有些狼狈,而且叫他烦恼的是,他的龙人语也不怎么熟练,某些音只能凭模糊的印象大概发出来,“请问,唔……”

  “哎呀!”不等他支吾完,两个姑娘以尖叫打断他。原来她们的守护龙在眨眼之间亲昵地跑到一个人类头上去了!

  “叽!叽!”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女大声呼喝着要她的龙回来,可那两条小龙非但不离开,反倒把萨克抓得更牢,不断用爪子磨蹭他的脖子和头发,喉咙间发出愉悦的叫声。另一个姑娘年纪稍大,长脸,鼻尖有颗殷红的痣,从行动上看起来更为大胆果断。在萨克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放下竹篮,上前在两条龙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声音清脆,令萨克感到发怵,就好像直接打在他脸上一样。

  “抱歉抱歉!”有痣的姑娘笑着对萨克说,随即板起面孔,斥责小龙不懂礼貌,“你们要道歉,向这位先生鞠躬,然后拱手,快一点!”

  龙照她的话做了,又重回少女的肩头,显得十分乖巧。两位姑娘也向萨克道了歉,同时热情地邀请他去村子做客。年轻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指着龙得意地说:“别看它们小,这可是凶猛的洛迪玛斯山龙哦!但你不用怕,它们喜欢你,这也是我们邀请你的原因。”

  这么说来,倒不难理解了。萨克想起,大约半年前,他曾经为一条巨大的洛迪玛斯山龙治疗过,它的血也被作为礼物赠与了圣疗骑士──那还是在他拥有这个荣耀头衔的时候──后来龙血则被莎拉吞进了肚子,成为保护身体的力量。也许,这两条龙和大山龙有很深的渊源,才会立即认出他来。

  萨克没有拒绝好意,他已经累了,天色也不早,此地虽然很美,荒山野林终归比不上点燃火炉的房舍,因此他对两人的盛情报之微笑:“十分感激,两位小姐。”

  他的彬彬有礼每次都能赢得好感和尊重,这回也不例外。姑娘们想他很漂亮,举止富有魅力,而且那个微笑十分迷人,便不自觉害臊地涨红脸。

  “我叫兰亚,她是我的姐姐苏亚,我们都是村子的龙战士。”年幼的兰亚小姐向萨克介绍,并补充说,只有洛迪玛斯的主人才有资格成为龙战士,那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她的脸上写满了自豪。

  萨克说出了他的名字,自称是流浪的魔导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试着向她们打听巫女墓穴,没有得到答案,这真遗憾。他认为她们太年幼了,兴许村庄里的老人还残留着遥远的记忆。

  沿着山路很快到达莱斯雪山的山脚,沃丁村庄的名字赫然刻在了一座高大的尖形碑石上,底下还有一些小字,萨克只模糊地认得几句:雪莉大人……蒙您庇护,我愿以虔诚之心,诚挚地……效劳。

  雪莉是谁?萨克对龙人族的信仰颇感好奇,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他不便提出来,也没有机会。兰亚已经进村去通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壮汉向他走来,他穿着体面,气势十足,肩上有一头比他体形更大的红龙,张开的翅膀足有半个屋顶那么宽,以致将萨克头上的光线完全遮盖。

  “嘿!你看起来不坏,比那时更强壮了!”萨克仰着脖子,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红龙嘴边的鳞片,认出它正是自己曾救过的那头龙。

  而当时的那条洛迪玛斯山龙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沃丁村长佛尔斯。他握住萨克的手哈哈大笑,以此表达喜悦。像对待最尊贵的客人那样,他把萨克请到自己屋里,以最好的食物和红酒款待。萨克也在这灰色、陈旧、温暖的房屋里找到独特动人的魅力,一种和谐的安宁使他身心愉悦。

  丰盛的晚餐后,端上了热茶,萨克捂着茶杯思忖向村长提问的措词,他还没想清楚,大胡子佛尔斯便帮了他,代替他说出来。

  “你来到这里,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我的好人,我能够为你效劳吗?”佛尔斯的声音洪亮,高耸的颧骨因微笑而拱起,目光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萨克回答,语言不怎么流利,“事实上……我想打听雪山上安葬历代巫女的圣地在哪里。”

  佛尔斯想了下,说:“很遗憾,我不清楚。”但是萨克觉得里头还有文章,否则他就会直截了当回答,而不会思考那么久。

  果然他又接着说:“但也并非毫无线索──雪莉大人,她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这是谁?”

  “啊,我本不该告诉你,作为村长,我有义务为她老人家保守秘密。”佛尔斯耸耸肩,做了个俏皮的手势,笑着说,“不过对于你可以特别通融,我和我的宝贝红龙都喜欢你,当然了,还有我的两个女儿苏亚和兰亚──我们都十分希望能报答你的恩情。”

  “感激不尽,先生。”

  佛尔斯喝了一大口热茶,递给萨克一支卷了干草丝的烟,但萨克表示他不抽,佛尔斯又收了回去。

  “雪莉是玛吉娜,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就是血巫子。”他说了这个词。萨克耐心地等待他说下去。

  这个大胡子摸了摸红龙的翅膀,解释道:“在这个世界上,各种族之中,生来能力最突出的便是巫女了──这点我相信你很清楚──巫女拥有崇高的地位,力量,权力,并且受到大多数人的爱戴和尊敬,可以说,生来紫属性的她是个极幸运的人。你知道,好运通常只会降落在一个人身上,但天意莫测,偶尔也会碰到意外情况,比如说──同时诞生了一对双胞胎,恰好都拥有紫色的先天属性,那么……”他顿了顿,神情突然变得黯淡,嘴角微微抖了一下,“那么其中一个就会成为血巫子。”

  “双胞胎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残酷的竞争,落败的将会浑身浴血,丧失所有力量,因此称为血巫子。血巫子是被命运诅咒的人,就像巫女的影子,永远呆在黑暗中,不见天日,同样拥有紫色先天属性,却没有强大的魔力,有着相同的相貌,人生遭遇却千差万别。”

  “……真叫人难以置信,我以为血巫子只是个传说。”萨克感叹道。

  “不,她千真万确存在着!庇佑我们沃丁龙人的这位大人,雪莉,就是十三代巫女的姐姐。”

  “十三代?”萨克着实吃了一惊。

  算起来,莎拉应是第十七任巫女,巫女的寿命通常很长,而且要等死后,下一任才会诞生,那么隔了三代的这位雪莉大人,恐怕少说也有两百多岁了吧?一个人类能活这么久吗?

  “呵,你似乎不相信,我可以理解。”佛尔斯并不介意萨克的疑惑,他站起来,晃动的壁炉火光把他的侧脸映成桔红色,“但假若我能有办法让你见到她本人呢?”

  “请务必接受我再次感谢。我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为自己的无知羞愧,虽说长年为巫女殿下效命,对于这位雪莉大人的存在却一无所知。”

  佛尔斯说:“很自然,因为即使是巫女殿下,也不见得了解世上的每一件事。”他笑了笑,允诺萨克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雪莉──这使萨克由衷庆幸,再好也没有了!

  两姐妹在空房屋为远道而来的贵宾准备了热水和炉火,还有软榻、羽绒被以及所需的用品,一应俱全。佛尔斯在向萨克道晚安前,带有深意地问他,在他眼里两姐妹苏亚和兰亚哪一个更出色一些。萨克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了村长的用意,便淡淡地笑了。他回答说:“两位小姐都值得你为她们骄傲,但是对我来说,我的妻子更出色。”

  这样一来,佛尔斯露出失望的神情,他转身不无遗憾地说,其实他一点也不反对异族通婚。

  随着萨克离开沃丁村庄的日子越来越接近,苏亚小姐和兰亚小姐就越来越伤心,这段时间萨克无论到哪儿她们都陪着,几乎热情过了头。她们喜欢他用奇怪却十分温存的语调说龙人语,喜爱他人类独有的圆耳朵,也喜爱他灰色的、深沉的眼睛,微笑时会形成那种好看的弧度,尽管她们时常发现笑容里有忧伤。出于恋恋不舍,她们几次提出要陪伴萨克向莱斯雪山,但都被他用委婉的措词拒绝了。

  有天晚上,苏亚小姐来找萨克。她算不上漂亮,脸过长,眼睛毫无特色,鼻尖上的痣尤其破坏整体的美感,但不可否认,这是个率真可爱的好姑娘,话语中有种动听的音质,能使人放松心情。

  她一见到萨克,便在他手心里放了个鸡蛋大小的东西:“给你!”

  萨克发觉那是一枚金色的龙卵,椭圆形,两头布满细小的白色斑点。他问:“苏亚小姐,这个是?”

  “给你的临别礼物。”苏亚坦率地说,目光急切地搜索萨克脸上的表情,但她发现那儿什么都没有。

  这枚龙卵是她们的弟弟出生时带到这个世上来的,龙却没有诞生,死在了卵中,因为它的主人由于一场突然的疾病去世了。于是龙卵成了唯一的纪念,苏亚把它当成护身符,许多年一直带在身边。而现在则赠送给了萨克。

  萨克拿着它,不打算收下。看到他为难的眼神,苏亚立刻着急地叫道:“噢,是啊!在你眼里这的确是孩子气的行为,我也不希望被你看作一个轻浮、不懂矜持的姑娘!可是……可是……”她搜遍枯肠,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只得突兀地说,“也许你的太太会喜欢的呐!”

  听到这种说法,年轻的魔导士脸上蓦地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红晕,在黑暗中显得暧昧极了。更叫苏亚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不成体统的理由,竟让他爽快地收下了龙卵。

  “谢谢你,苏亚小姐,她的确喜爱这类东西,我替她向你道谢。”萨克愉快地说,却令苏亚沮丧得都快哭了。

  ―――

  几天之后,萨克离开沃丁村独自上路,按照佛尔斯先生给的提示,攀上莱斯雪山。

  雪山高大雄伟,幽深的山谷从中将它一分为二,一侧山石终年为白雪覆盖,另一侧草甸却郁郁葱葱。然而无论是溪流,山谷,森林还是草原都呈现最原始的自然风貌──冰川银雕玉塑,林间随处可见横木腐烂,枝叶枯败,石块布满了青苔,似乎千百年不曾有人打扰──而且由于埋葬了诸多巫女的灵体,整座雪山充满令人敬畏的圣洁气息,以至于,连最为普通的地底魔物都不见踪影。

  这方土便是圣地!萨克心想,哪怕经历了一次惨烈的战争,大部分山林被毁坏,剩下的草木依然生生不息,圣地依旧是圣地,仿佛充满最高阶的净化魔法,能驱逐污浊,使心灵沉淀。

  为了缩短时间,他时而运用空间移动飞行,时而也停下辨明方向,遇上清泉河流,便喝几口水,继续赶路。

  登上半山腰时,萨克依照佛尔斯先生的地图,找到两棵参天雪松,从树中间进入了充满迷雾的森林。

  两脚刚踏上松软的泥地,萨克便感到强烈的不安──他止步不前,四处张望,浓雾令视野变得很小,几乎只能看见一臂以内的东西。他可以听见附近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踩在森林的枯叶上,又像是顽皮的妖精在啃噬脆嫩的果实,声音由远及近,在到达他身边的刹那间,又一下子拉到了遥远的尽头。

  “有什么东西在这儿吗?”萨克轻声自问,右手悄悄伸向背后的魔杖。他尽量克制心跳,不动声色地慢慢向前走,假如真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的话,他的平静足以引诱对方毫无防备地上钩。

  然而诡异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雨滴的淅零声。天堂突然降下帷幕,黑暗涌入森林,雨水夹带雪花从上空泼洒下来,一瞬间风云突变。看着被乌云笼罩,骤雨冲刷的前方道路,萨克感觉自己仿佛被吸入黑暗的洪流中,湿答答的魔爪和寒冷侵袭了肉体,而精神却由信念支撑着,艰辛地拖着脚步,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糟!……我的魔力?”他意识到不对劲。

  “咔啦!”声音又一次接近了,这回听起来那么真切,萨克绷紧了全身,严阵以待。随即,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脖子!他猛地挥舞魔杖向后砍──

  却不料那只手早已消失,而力气过大反倒使萨克重心不稳,一脚踩空。呜!他惊呼一声,身子下坠,径直掉进了黑暗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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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二章 密室 记事簿~

 

  海底王国西蒽,王子德纳斯赤着脚,在空旷的、充满苦涩药味的宫殿里慢慢走着。他身后的卫兵像往常一样,戒备地留意王子的一切举动,按照丽马海沙的指示,一旦王子有逃离的念头,就强行把他摁倒。

  不过今天事情有些反常──王子殿下应该是痛恨身体检查的,事实上他厌恶任何与检查有关的词,从骨子里排斥被人碰触,从他五岁起至今,每个月的例行检查都让士兵们吃足了苦头──而这一次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难以置信,他甚至自觉地脱下靴子,做好准备。

  难道是因为婚事临近的关系吗?是的,在旁人看来,多半是这样。每个人不管真心假意都在祝福着他,随时随地都能听见恭贺的声音。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德纳斯自己十分不以为然。近日来,爱兰格斯一直居住在海底,换言之,莎拉整天可以陪着他说话,这才是令他满意的地方,因此气色好转,心疾竟一次都没有发作。

  德纳斯相信找到了最好的良药,只不过,这中间仍然存在很大的问题。他向莎拉承诺要想办法解决,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他的思绪拉回眼前,士兵已经把他带到了宫殿外的一座环形尖塔里。

  那是王国炼金术士久里安先生的住所,德纳斯诞生的地方。它的模样十多年来一成不变,德纳斯所能看到的,和他刚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眼面对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就是一个白色的天花板,四、五个摆满了各种书籍的木制书架,一些奇形怪状的彩色瓶子,以及一位花白胡子的老海螺妖精。

  久里安先生等候在那里,手上捧着细密柔软的海藻丝织成的毯子,用慈祥的目光迎接他。德纳斯打发了卫兵,跟随老炼金术士走入地下室,他一边走,一边费力地脱下满身沉重的装饰,珍珠和宝石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很高兴听见你的喜讯,孩子,愿你幸福。”久里安感慨地说,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为王子骄傲,因为他娶到了如此高贵美貌的王妃,一个天生的演说家,谋略者。“有她在你身边辅佐你,你定会是个名垂青史的英明国王……”

  德纳斯皱紧眉头,希望他停下来,他不喜欢这种说法,一想到他并不是真正的王子,爱兰格斯也不是他想娶的人,烦恼一下子就引发了他的臭脾气。他捏住一只细口的玻璃瓶,用力砸在地上。

  “我说错了什么吗?”老炼金术士倒是丝毫不介意,他把毯子铺在光滑的贝壳躺椅上,请他平躺下来。

  瓶子又破碎了,绿色粘液弄脏了德纳斯的手。久里安叹了口气说:“砸吧!砸吧!感谢上天,只要那样能令你好过一点。” 他默默地想:这个孩子假如能咒骂一句“该死”,就决不会像现在这样用行动发泄怨气。

  德纳斯推开贝壳椅,随手找来了一支墨鱼笔,心情烦躁地在叶片上告诉老人,说这次不用检查,他身体很好,来这里是另有目的。

  他写完走出去,探头向楼上望了望,然后关上门,在中间的圆桌边坐下。对门的另一堵墙角上有个不起眼的书橱,大约半个人高,久里安嫌地下室过于阴冷,就从这个书橱边取出一个坛子,倒了两杯自己酿制的纯梅酒。德纳斯从来没碰过这种颜色可怕的酒,不过今天他想尝一尝。

  在喝了酒之后,他便开始写字。在相当长的一段世间内,他一刻也不间断,以至于写到最后手腕酸麻,薄薄的海椰叶竟堆成一座小山。久里安先生心情越来越沉重,但他意识到,这是德纳斯头一次如此严肃地想和他“交谈”,而且从文字的数量上看,极有可能隐藏了一桩天大的秘密,所以他一声也没吭,戴上放大镜片,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阅读。

  把一切真相对老炼金术士和盘托出,是德纳斯和莎拉商量后的决定。按照德纳斯的说法,自从王后去世,在整个海底王宫中若要说谁是值得信任的“朋友”的话,就只剩下久里安先生一个人了──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德纳斯真实身世的人,假如行尸的真面目被拆穿,第一个被砍头的就将是他,因此也没有理由拒绝合作。

  德纳斯做这番考虑无可厚非,证明他心思细腻,在头脑上并不亚于一个健全的人类──但事实上他是多虑了:久里安亲手创造出了他,二十年来,始终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照料他,感情之深超乎了他的想像,所以无论发生何事,哪怕是要夺取他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大声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的孩子!”

  不难想像,假如德纳斯愿意早一点向这位敦厚慈祥的老人敞开心扉的话,他所获得的精神财富要远比现在多得多。

  现在老炼金术士读完了最后一个字,双手合拢,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久久说不出话,也没有接触德纳斯的视线,完全陷入沉思。

  “但愿你已理解了我。”德纳斯表示,“如果是的话,请按照我说的做吧!我需要一个借口,推迟婚事,但这个借口又不能太明显,让心思敏锐的爱兰格斯巫女瞧出破绽,从而带着她体内的莎拉离开我。”

  “殿下,你难道不愿意娶她吗?”

  “你错了,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叫我愿意的了。不愿意的人是莎拉,我没法说服她,而且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和拥有两个灵魂的女人结婚,并不如我想像中那么简单。”

  德纳斯显得十分郁闷,又不能违背当初对爱兰格斯的承诺,所以他想出一个办法──以身体不佳为由,暂时将婚事推迟。这自然需要久里安的帮忙,只要他证明王子心跳微弱,病得厉害,实在束手无策的话,就连国王都不能强迫他举行婚礼。

  “我,不──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德纳斯诚恳地写道,叫这个正直可敬的老人内心充满激动,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情使他如同飘在云端。

  他急忙控制了一下,对他说:“我很愿意提供帮助,但是你想过没有,拖延永远只是下策,就算暂时解决了你的烦恼,那么接着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提到了关键性的内容,德纳斯听了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他深深地望着老人,目光专注得叫人透不过气。终于,他写下了硕大的字句,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当然!”久里安先生跳起来,加重语气,开始粗喘,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才能赢得德纳斯的信任。

  “好吧!那么,我请求你为莎拉做一副身躯,就像当年制造我一样。”

  时间宛如停止了一般,黎明前的爆发。

  “什么!我看错了吗?你写了什么?”久里安露出比刚才更加吃惊的表情,眼珠突出,像是要从眼眶里跌落下来。

  “行尸。”德纳斯又写了一遍,确信没有拼错。他想,他对国家最伟大的炼金术士提出这个请求,不算过分。

  久里安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大大喘了一阵,嘶哑地说:“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他顿了顿,背后的螺壳一抽一抽的,显得有点生气,接着喊道:“弗西斯特殿下,噢,恐怕你想错了──那位小姐该做的不是寻找一个躯壳逃避,而是战斗!靠自己的精神力量战胜对方,假如她还希望夺回自己身体的话。畏畏缩缩并是一个巫女的作风,也不值得你这样帮助她!”

  德纳斯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披上斗篷,表示他还会再来,这段时间请他再认真考虑一下。

  “等等!殿下,殿下……”

  可德纳斯已经走上地面,头也不回地从视野消失。老久里安沮丧极了,矛盾激荡内心,使可怜的老人嘴角颤抖。“让我再想想、再想想……”他把满是皱纹的脸埋进手心,摇晃地回到自己房里。

  然而事实上德纳斯并没走远,在看到久里安出来之后,他偷偷摸进地下室,把门虚掩,目光开始四下搜索──从存放各种液体的容器,废弃金属,炼金炉,到桌上散乱的书本,最后停留在墙角的矮书橱上。

  他注意的并非书架上的书,而是它的背后。老久里安刚从那里拿了坛酒,稍稍移动了书橱的支脚,露出一团黑色的影子──

  果然是密道!德纳斯马上意识到了这点,和他猜测的分毫不差。半是好奇,半是期望,他转开书橱走了进去。

  ―――

  密道尽头是个精美得令人咋舌的房间,不同一般地下室的粗糙灰暗,它是金碧辉煌的,就像贵族们的收藏室,只是过于拥挤。房间的摆设,或者说堆满整个屋子的“财富”,叫德纳斯起了身鸡皮疙瘩,有一瞬几乎窒息。

  他的脚略微挪动,碰倒了一尊女性扇尾鱼妖精的标本,他惊慌地扶起她时,掉在他脖子里的冰凉眼珠把他吓了一大跳:“哇!见鬼!走开!”丢了眼珠的妖精标本哗啦一声倒下,连带压倒了周围的其他标本。

  “的确!我知道一个炼金术士会有很多古怪的收藏,可是这、这也太离谱了!”德纳斯忍不住大声抱怨。

  他已经不太敢四下张望了,太多诡异的标本,内脏器官和无数炼金所需要的黑晶石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宝箱和钱币又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一边粗暴地踢开周围妨碍走路的收藏品,一边咒骂,发现自己愚蠢得可以:他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看得出来,久里安并非刻意地将这间密室隐蔽起来,因为暗门没施加咒语,里面的一切陈列也丝毫未加防范──书桌上的凌乱更证明了这一点。久里安似乎是个粗心大意的老人,几本陈旧的记事簿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桌子上。

  德纳斯走过去,敲了敲软骨鱼灯,拿起其中的一本。

  簿子的封皮已经破损了,露出青绿色的内页。最上面的名字烫了金──“炼成”──德纳斯接过来时,发现炼成前面的某个字被刮去了,他猜想那应该是“人体”。久里安准是担心泄漏秘密,对这本记录炼成方法的手册作了伪装。他粗略地翻了翻,由于对炼金一无所知,看到最后也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又拿起另一本翻看。这本名字是用古妖精语写的──“融合”──相比起来更残破,年代久远,好几页被撕去了,留下锯齿状痕迹。他翻到中间某一页,有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我之前收集的灵魂碎片,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它们是从各种生物,妖精和人类的死尸上采集的,千奇百怪,种类和数量多得惊人,我一开始就能预料到实验的糟糕结果……果然不出所料──碎片互相排斥,我每往身躯里放一块,它们就撕咬、吞噬,像敌人一样,孩子的体内仿佛出现了战场……幸运的是,自从使用了“那个”以后,事态的发展令人满意,我几乎不用费力挑选,一些碎片开始融合,逐渐形成较大的碎块,并吞并其他分散的灵魂,逐渐趋向完整……

  “那个”?德纳斯对此处使用的词迷惑不解。他前后翻阅,并没有找到确切的注解,也许是被久里安撕了,他心里想。

  就在这时,密室外起了动静,德纳斯飞快地把两本簿子塞进口袋,在久里安发现之前,利用空间移动,从敞开的门口离开了。

  ―――

  丽马海沙听到了炼金术士久里安的禀报,当场皱紧眉头,忧心忡忡。一个仆从递给他茶水,被他不慎打翻,恐怖的迁怒就立即降临到可怜的小鱼精头上。

  “出去!滚出去!”丽马海沙咆哮道,骨扇刺破的仆人的脸颊。待怒气发泄了,他气喘吁吁坐回王座,降低声调说:“久里安先生,你留下,我想听你的解释。”

  久里安把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搬出来,按照德纳斯的吩咐,刻意把病情说得严重。由于王子的确长期体弱多病,气色不佳,久里安又是个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智者,国王对他的谎言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触须耷拉下来,哀伤和恼怒同时出现在脸上,一旁的丝绒扶手垫给他剜出了两个大窟窿。

  “哎,你说……”老国王在沉默之后,低声问久里安,“我的孩子,是否活不长了?”

  “不是,陛下。”炼金术士头垂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喘,看着国王伤心的模样,内心十分自责。

  “你撒谎了,先生。”国王再次叹息,“否则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的眼睛?”

  “我是有罪的。”久里安几乎在不知不觉间说出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心顿时凉了半截。幸亏国王陷入悲恸的沉思,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下去吧!”他烦躁地挥挥手打发走老人,独自徘徊。

  现在这个凄惨的国王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一天,丧妻之痛已经令他饱受煎熬,如今还是再失去孩子,天哪!一想到此,他的心就像被灌了冰块似的凉透了。他不免反省自问,头一次正视和孩子间的关系。想起自己对弗西斯特种种残忍的伤害,他就更加难过了:是自己的严厉和倨傲拉远了和王子的距离?噢,毋庸置疑!

  在强烈的感情驱使下,丽马海沙的脚不由自主踏向了王子的卧室。他得去看看他的孩子,他如今急切地渴望这么做!

  来到卧室,王子却还没回来。丽马海沙赶走所有仆人,自己在软榻上坐下,唉声叹气。在他左边的躺椅上放了两本陈旧的黑色簿子,国王随手拿起一本,看到“融合”这个名字就直觉要放下。可是他又转念一想,他对他的弗西斯特完全不了解,大到思想、情感,小至微小的嗜好、口味,包括屋子的布置,服装的材质等等,他简直一无所知!那么,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窥探一下他的内心呢?

  这真是个好主意!他心想,立刻翻开第一页。他本来是抱着虔诚和悔恨的心情去读的;可读到一半的时候,悔恨被惊讶取代,他的下巴痉挛似的抽搐,整个身体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本恶魔带来的簿子;而读到最后,这种诧异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的屈辱和暴怒。

  正好这时,德纳斯走进来──或许是命中注定上天要惩罚他的粗心大意──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仍然像往常一样向国王陛下行礼。弯下腰的时候,他看到国王手中的黑色簿子,刹那间,身体被恐惧凝固了。

  “抬起头来!”

  一声狂怒之下的大吼令德纳斯起了一阵阵哆嗦。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抬头,眼睛瞪着对方,胸口剧烈起伏。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噢,畜生,你这个肮脏的东西!!”丽马海沙狠狠甩出手臂,骨扇立刻“唰”地在德纳斯的脸上刻下五道血痕。

  必须逃走,快逃!德纳斯忘记疼痛,慌张地对自己说。他强烈地感受到怒意,杀欲,以及自己的恐惧。这是怎样可怖的一个人哪!就像殉难日的异教徒一样疯狂!狂风和地震随时会降临,这儿很快就会崩溃,他必须离开。快啊!脚快移动,快飞!

  可是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脖子,尸体一样冰冷,铁一般坚硬!

  怒不可遏的丽马海沙死命掐住德纳斯的脖子,看着他憋红脸,一点一点失去挣扎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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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三章 血巫子之谜 弗勒派尔契约~

 

  德纳斯·久里安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眼前这个执意要置他于死地的国王──已经疯了,他想,要不就是他自己疯了。

  他那时为什么不逃呢?只要利用空间移动逃开两三步,他是可以安然无事的,因为身体对一切魔法免疫,哪怕是最高阶的禁锢魔法都没理由束缚他──但他没这么做。也许当命中注定要发生一些事的时候,人在那一刻就会变得很糊涂,这多么该死,事后回想起来一定会觉得自己愚蠢!德纳斯意识模糊地想。

  然而没有事后了,因为他快要死了。

  他试图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叫唤莎拉,结果只是张大了嘴,什么也发不出来。他的脸色青紫,眼前漆黑,无法呼吸,他绝望地感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已经流逝了。不过他还能听,事实上真的听到了,那不是脑子里的幻觉──有人用宛若天使般的歌喉,关切地呼喊他:

  “德纳斯!”

  天哪!他的心脏又可以跳动了!

  感官刹那间恢复知觉──呼吸顺畅了,鼻子闻到了血腥的臭味,他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屋子里,因为老国王突然松开了手指,停止叫嚣,伴随着低沉的闷哼声倒了下去。

  谢天谢地!德纳斯的双手捧着喉咙,好像那里被切开了血口,令他疼痛。他只顾着喘气,大口呼吸,浑身蜷缩着颤抖不止,甚至没有力气抬头朝救命恩人看上一眼。一切对他来说太突然,短短的几分钟就如同一线隔生死,他经历了由生入死,再由死复生的过程,一时之间难以回到现实。

  随便谁,来拥抱我一下!德纳斯在心里说,噢,我既害怕又痛苦,多想依靠一个温暖的肩膀,来帮助我,我一定会感激那个人!

  有只手伸过来扶起他,却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德纳斯抬起头,看到爱兰格斯的脸,大叫了一声抱住她,可是又几乎同时推开了。他渐渐冷静下来。

  “我很好,我没事。”他叹了一口气,向爱兰格斯打手势。疲倦向这个可怜人袭来,令他不支地坐倒在地。

  四周安静极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爱兰格斯弯下腰摸了摸德纳斯的脸颊,作势要替他疗伤,这才使他想起,国王盛怒之下造成的伤痕让他破了相。她的手上沾了血,起初,德纳斯以为那是自己的,这也无可厚非,但结果并非如此:德纳斯的手撑到了一个柔软有弹性的物体,原来那是丽马海沙,他俯卧着,丑陋的头上全是血,脑后破了个窟窿,显然已经断气了。

  “哇──”德纳斯尖叫着倒退,战战兢兢地呼唤莎拉,“莎拉,他死了!他死了!”可只要是爱兰格斯在说话,莎拉从不敢出声。

  “求求你,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德纳斯不顾一切地喊叫,又慌乱又恐惧,惊吓之中,他碰翻了花瓶,伸手就要去拉绳子……

  “镇定!”

  爱兰格斯冷静的声音阻止了他,德纳斯怔怔地停下,好像挨了当头一棒,那一刻,脑子里的杂音似乎全消失了。

  “把床单递给我,站到旁边去!”她用命令的口吻说。

  几乎是从德纳斯手中抢过床单,她罩住了丽马海沙那具庞大的尸体,一边咏唱魔法,一边旋转尸体。丽马海沙就像一块扭曲的面团,越缩越小,逐渐消失在紫色的魔法光晕下。

  “听着!在这间屋子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做完这一切,爱兰格斯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用白床单擦手,然后提起它在德纳斯面前点燃──火光照亮了一张美丽的、充满欲望的笑脸。

  “丽马海沙陛下由于病重,提前退位,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海底妖精国西蒽的新国王,而我,七天后将会成为王后。”

  “记住!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弗西斯特?丽马海沙……国王陛下。”爱兰格斯在离开前冷冷地说。她的眼睛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黑色簿子,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

  一个漆黑的山洞里,萨克醒过来,浑身疼痛。

  他睁开眼睛,给自己时间回复了知觉。“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头脑很清醒,我还记得一切。”他告诉自己,心里倍感安慰。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失去记忆,他想上天果然还是怜悯他的。

  至于身上的伤,则是他其次在乎的事。萨克试着动了动手脚,毫无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像死了一般麻木。他又动了动脖子,钻心的疼痛使他呻吟了一声。

  “拉穆?撒亚。”从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吟唱,他想用最简单的治疗魔法对付身上的伤口,可很快发现,胸膛是那样空洞,连最后一丝魔力也使不出来。他坚持了一会儿,发觉徒劳无用,便放弃了治疗,改为点燃一个微小的火球。

  他很少自嘲,可这时也不免叹息:萨克里菲斯,一个在别人眼里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白魔导士,如今却用尽全身力气,只为了制造黑暗里的一团火光!哈!

  几分钟后,光明渐渐在手中扩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犹如一盏明灯,使萨克得以看清山洞的全貌:一个宽敞的、四方形洞穴,十分普通。他略微侧过头,可以看见一张圆桌子,几个矮壶和一些破烂的布匹;另一边则是门,此刻是紧闭的,门边的椅子上似乎有个看守,低着头蜷成一团,发出轻微的鼾声。

  萨克把头摆端正,凝视着天花板,一阵风吹来,使他身上感到凉意──某种不祥的念头刹那间占据了头脑──这可真是叫人无力啊!萨克惊慌失措了,感到哭笑不得,他忍不住大叫道:“喂!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衣服呢?天啊!萨克羞愧地闭上眼睛,这种时候为什么偏偏动弹不得?

  声音惊动了门口的看守,那人抬起头伸懒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慢慢走过来。“真吵,吵死了!”苍老的女性声音,音质沙哑。

  萨克抬起眼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又矮又丑陋的黑妖精。“请给我件衣服!”他马上用妖精语央求道,无论如何,赤身露体实在太过羞耻了。

  “怎么,在我这个两百岁的老人家面前,你还用得着害臊吗?”对方无情地回答道,甚至哈哈大笑了两声,“还有,我不是妖精,是人类!并且我喜欢人类的语言。”

  “啪!”无奈之下萨克只能熄灭了火,使得洞穴又恢复了漆黑,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热潮这才逐渐散开。

  “年轻人,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吧?”老人说,“我以为已经抽光了你所有的魔力,可事实上你仍然能制造火球,这够叫我吃惊的。”

  “原来如此,是您夺走了我仅剩的魔力。”萨克倒不生气,对他来说,魔力仅存一点和完全枯竭差别不大,他反问道,“您难道就是普通的人类了吗?据我所知,人类是不可能活到两百岁的。”

  “孤陋寡闻!”老人狠狠地训斥。

  萨克微微笑了笑说:“假如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血巫子雪莉殿下吧?”

  长得像黑妖精的老人沉默不答。她解开了施加在萨克身上的束缚魔法,把他丢在一边,自顾自走开,回来的时候带了点干柴,还有几个装了液体的大瓶子。

  “躺在那里别动!”她朝虚弱挣扎的萨克瞥了一眼,抱怨道,“啊!佛尔斯告诉我你有恩于他,还是个有趣的家伙,所以我才把你弄到这儿来的,可看看他撒了个怎样蹩脚的谎啊──你一点也不有趣,眼光精明得厉害,而且太不识好歹了!”

  她承认自己就是雪莉,萨克猜得一点没错。

  雪莉慢条斯理地做着手头的活计,一边警告萨克,假如他再往身上披衣服,她就要不客气地把他丢下山去了。萨克只得作罢,用别的问题转移她注意。

  “您在干什么?”他问。

  “调制药水。”雪莉回答,念了几道咒语。

  她把调好的药水统统倒进一个石头做的水缸里,仔细搅拌,并在四周点火,药水开始膨胀,变得又多又烫,涨满了整个石缸。

  “我能冒昧地问您,这是什么药水吗?”萨克捂住鼻子,药水散发的甜腻味道使他皱眉。借着火光,他看到水变成了深蓝色,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水泡破裂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你的洗澡水,年轻人。”雪莉摆弄好一切,走过来说,把萨克吓了一大跳。

  “……是我听错了吗?”萨克脸色苍白,暗中摸索身后的魔杖。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听力,还有,相信命运。”雪莉补充说,“是命运让你碰到了我……你的魔杖倒是不错,很漂亮,你拿着它试试,还能使出魔法吗?”

  萨克苦笑着摇头,一遍一遍自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啊?

  “很好!那就躺进去吧,让药水浸没全身,一定要注意别让什么贴住你的皮肤!啊,是的,这就是我不让你穿衣服的理由,你要知道,我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

  “谢谢,唔……或许很有道理,但我从不在人前洗澡。”

  “需要肥皂吗?甜的!”

  “不,谢谢,我──”

  “够啦!你还在磨蹭什么?”雪莉发起怒来,夺过萨克的魔杖一扫,把他丢进石头做的浴缸里,只听“噗通”一声,药水溅得满地都是。

  血巫子雪莉还在愤怒地谩骂,责怪萨克辜负了她的好心:“我听说了,你要寻找巫女的墓穴,这代表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多半是为了救人,我没猜错吧?既然如此,你还不乖乖地把伤治好,拖着这副残破衰败的身体,你还指望能干出什么事来?”她点了管烟,猛抽了几口,又忍不住大声叫骂,不是责怪佛尔斯眼光太差,就是说萨克救人之心并不诚恳,因为他连区区一件小事都不愿干,辜负老人的一片苦心,实在太没有心肝,太无情了。

  她这样滔滔不绝骂了许久,直到药水不再冒气泡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而这段时间里,由于她粗哑的大嗓门,萨克脑海里装满了她的声音,也就无暇留意过烫的浴水,疼痛的身躯,以及他的羞耻心。等到他回过神来时,身体的伤痛已经好了大半,某种清澈温暖的魔力在体内缓缓流淌。

  “您说得对,我实在是又愚蠢又不识好歹,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计较这种小事。”萨克用他那轻柔、温和的声音喃喃说,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我说过,我讨厌妖精语,就像你讨厌甜腻气味一样。”

  “抱歉,您使我想起了一些黑妖精朋友,您知道我丝毫没有嘲弄的意思。”

  “哼!”雪莉又抽了一口烟,咕哝着说谅他也不敢这样。她命令他再泡上十五分钟,直到魔力完全康复。

  萨克改为用人类语道谢,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血巫子为何要救自己,除了龙人佛尔斯先生的关系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他其实更想询问正事,也就是千辛万苦到这儿来打听的消息,可又担心脾气古怪的老人家生气,弄得把他扫地出门的下场。

  雪莉裹在厚厚的斗篷底下,只露出两只浮肿的眼睛,眼皮松弛得几乎要把眼珠给遮住了。她慢慢转过来告诉萨克,因为他的灵魂很清澈,干净,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相同的人类。这时她倒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刚才破口大骂的是其他人,和她毫无关系。萨克从她的口气里听到一种落寞,他想起血巫子传说,假如传说是真的的话,眼前的老人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而且痛苦长达两百年。

  “还有一个原因,你的名字──萨克里菲斯,它和我的遭遇非常贴切,唔,我真是太喜欢这个名字了!”雪莉大笑一声,随即急促地呛咳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萨克终于忍不住问,“何苦要用如此长久的痛苦折磨自己?”

  “噢,折磨,你是指什么?”

  “时间!毋庸置疑,您在时间上动了手脚。”

  雪莉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假如我没猜错,为了获得比普通人类更长的寿命,您使用了契约的力量,而用来交换长寿的东西,恐怕是您的‘美貌’吧?”

  雪莉丢掉烟管,十分干脆地点头,赞许地说:“你的脑袋果然很可怕,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想了……顺带问一句,你的老师是谁?”

  萨克没有回答,抿紧了嘴唇。此时此刻,他的两位老师,他竟一个也不愿提起。

  雪莉等不到回答,自顾自说道:“没错,这个契约名叫‘弗勒派尔’,通过它,我用容貌换取了时间。”

  “弗勒派尔!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无法回答。自我成为血巫子的那一刻起,注意,那时我还是个婴儿,我就被迫缔结了契约,成为巫女圣地的守墓人,一直到现在……这是我的‘宿命’,宿命,我真喜欢这个词!”她有好几十年没提及此事了,仿佛有些不自在,从火堆里取出一根焦黑的炭条,在地上胡乱画着契约符文,嘴上不停咕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只是这种自言自语有点歇斯底里,配上她的粗嗓子,显得格外刺耳,也刺伤人的心灵。从这些话中,萨克了解到一个血巫子伤感的过去。他仿佛看到一个少女,雪莉──这是个可爱的名字──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奉献作为女人最在乎的美貌,被迫成为孤独的守墓人。一天天过去,生命没有尽头,容颜却迅速残老,她不得不躲在无人的洞穴,以寂静和黑暗为伴,倾听自己的声音,咀嚼孤单。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人生啊!

  雪莉猛然间清醒,大叫:“我在说什么?哎呀,你干嘛不吭声?狡猾地在一边偷听,这真是失礼!”

  她转过身正要发作,发觉萨克已经从石缸里站起来了,衣服穿戴整齐。他鞠了个躬,手贴在左胸,头垂得低低的,一个非常标准的行礼姿势──但是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怜悯和无上敬意。

  “让你这套虚伪的礼仪见鬼去!”雪莉不屑道,“对于一个足不出户的老人家来说一点不管用!假如你要道谢,刚才已经谢过我了;假如你要求我带你去墓地,抱歉,我拒绝!”

  “您拒绝不了,雪莉殿下。”萨克十分激动,声音颤抖了,失去平常的自制,“您并非心如铁石,我能这么快恢复魔力就是最好的证明。看,连我这样平凡的人都能得到您慷慨的帮助,相信您不会拒绝拯救莎拉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是一名血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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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四章 再造身体 心脏、头发和血液~

 

  这一天,德纳斯·久里安可以说经历了人生当中最可怕的苦难,比任何一次挫折都令他痛苦。深沉的恐惧,抑制不了的惊慌,在他身上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哪怕当年王后陛下的死也不曾使他如此害怕。

  扶着桌子,压抑自己的呼吸声,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嘴上的面罩由于急促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他揪着心口,提防自己一不留神就昏厥过去,慢慢伸出另一只手开门。

  “不,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他打了个激灵,手又缩了回来。

  无论如何,德纳斯是个细心的人,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地毯上,墙上,桌脚,确认爱兰格斯将所有的血渍消除,整个房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这才松了口气。

  王宫走廊上的一切都使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慌乱:海底植物艳丽的幽光,卫兵敬畏的鞠躬,侍女们的窃窃私语,或者是在水中穿梭的鱼虾,全都让他绷紧了身子,从头至脚不自在。他究竟是弗西斯特还是德纳斯呢?心中不由地问道,到如今这地步,他还是一个王子吗?

  他走进爱兰格斯寝室邻侧的空余卧房,把自己抛在床上,脸向着墙壁,这么做可以更贴近墙另一头的莎拉──他和莎拉已经对此达成协议,当他孤单,有话想说的时候,都可以来到这个房间与她对话──忏悔室也不过如此。

  “莎拉,你在那里吗?”

  等了许久,响起一个微弱含糊的声音:“是的,我在。”

  “你怎么啦?你不好受吗?”

  “这话该由我来问,德纳斯。”莎拉顿了顿,提高了嗓音,显得和往常一样清晰。

  “正合我意,我的确很不好受,你看到了──国王他死了。”

  “你感到悲伤吗?”

  “不,我只是害怕。”

  “害怕的对象呢?”

  “我不清楚……”德纳斯想,也许是丽马海沙的尸体,是爱兰格斯威胁的话语,或者是那些血。他说:“确切来说,我还有愤怒。”

  “你的愤怒针对爱兰格斯。”

  “不错!国王陛下,虽说我曾经憎恨他,但我无法狠狠地恨一个人一辈子,就像你说的,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重新来过的。”

  “你原谅他了?”

  “谈不上原谅,我不曾受到欺骗,反倒是我欺骗了他,我只是渐渐了解那个人,甚至十分可笑地,希望自己能讨他欢心。而如今他死了!在得知我的真实身世之后死了!他这样的人,一个伟大的君王,居然在那种受到屈辱的狂怒中猝然死去,怎么说都叫我悲愤。更令我生气的是,爱兰格斯,并非为了救我,而是出于私心──杀了他!”

  “对此我毫不怀疑。我早对你说过,她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许她早就在计划这么做了。”

  德纳斯抱怨了几声,突然叫起来:“噢!莎拉,你今天是怎么啦?和我一样受到什么打击了吗?”

  墙的另一头没有声音,德纳斯感到慌张:“莎拉,莎拉!”

  莎拉应了一声,说她只是在思考,她嗔怪德纳斯耐不住性子,而且太大惊小怪!可这不是莎拉──她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坦率地大声说出来,不经过思考;她总是热情洋溢,喜欢长篇大论,从不说这种冷冰冰、简短又省力的句子。她应该是更关切、更体贴的呀!

  德纳斯感到莎拉敷衍地对待自己,心里气苦,狠狠地翻了个身。他把前些天向炼金术士久里安提出的请求,完完整整对莎拉说了,为了引起注意,他刻意说得响亮又坚决,好像这是已经定好了的事情。

  “你就要有个新身体啦!和原来的莎拉一模一样,红头发,细胳膊,你完全不必担心,只要想办法从这个狭小的空间逃脱出来就行了!”

  出乎意料,这番说辞立刻受到了莎拉的激烈回应:“噢!德纳斯,你怎么能够擅自替我决定?”

  “我没事先告诉你,只是想给你惊喜,你难道不夸我两句吗?”

  “恰恰相反,我会埋怨你!看看你想出了个怎么样的馊主意啊?”

  “馊主意?”德纳斯气极了,“你不赞成再造身体?你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躯体,好让你的灵魂有个安身之所?”

  “噢,我强烈反对!”莎拉说,“德纳斯,抛弃身体是种罪过。”

  “辜负别人的好意,难道就不是罪过?”

  “听我说,亲爱的朋友,我还没有放弃我自己的身体,我仍然希望有一天能夺回它,因此我必须战斗,哪怕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德纳斯,我需要你的鼓励,而不是对逃避的怂恿。”

  莎拉的声音里已有哽咽,但她的朋友没听出来,一味沉浸在愤懑之中,变得偏执,冲动。他大叫着说:“好吧,那么我不管了,你就永远躲在黑暗里,随着这具丑陋的躯体腐烂衰败下去吧!”

  “好哇、好哇!”莎拉被激怒了,也不客气地叫嚷,“我宁可腐烂、掉进地狱,也好过像你一样,变成一具有口不能言的行尸!”

  “怦!”

  莎拉呜咽地哭起来,她听到德纳斯暴怒地摔碎屋里的东西,把门狠狠地甩上,然后忿然离开的声音,感到难过极了。她知道这一回,一定是深深刺伤了朋友的心。

  可是,她不也同样从德纳斯的言语中受到了伤害吗?

  整整一个下午,莎拉一直等待着,留神倾听墙对过的声音,一有风吹草动,她便精神紧张,以为是德纳斯来了。可他始终没来。

  爱兰格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表情永远是安祥高贵的,哪怕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即便来到海底,成为国家的准王妃,还是对自己的工作念念不忘,一有时间便坐下来写信,对巫女神殿的妖精管家和守护者席恩?嘎帝安发出指示。她偶尔也使用那强大的魔力,通过一种远距离的残像魔法直接向他们下命令,不过近来莎拉发觉她很少用了,也许是太耗费魔力的关系。

  她正在计划做的事,莎拉多少知道一些──尽管爱兰格斯的书面语非常漂亮,用词考究,莎拉还能辨识其中的大部分文字。她对妖精管家里朗的指示,大多数是查询资料、情报,牢牢掌握目前分散在大陆上的强弱势力情况,而相对地,席恩则被命令前往指定的国家、城邦、山庄,传达第十六任巫女爱兰格斯的口谕──简单来说,和莎拉猜测的一样,就是“统一”。

  统一这个词,其实包涵了双重意思:和平和战祸。也许在过去的年代里,爱兰格斯的人格魅力远远大于野心的负面阴影,前者是很容易实现的,人们不仅感受不到被统治,相反还为她的高尚和强大折服,心甘情愿交出自治权。

  而巫女消失十七年的今天,她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由于人们通过各种方式,逐渐拥有了抵抗魔物的力量,巫女从前的功勋就被遗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城镇以及村庄里雇佣的战士和魔导士,他们才是保护人民不受魔物侵害的主要力量。这样一来,爱兰格斯想要占领村庄,武力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很有可能在最近这些日子里,外界已经战祸连绵了。从席恩回寄给爱兰格斯的信笺上看,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已经征服了两个妖精城:其中一个是花妖精城兰迪摩亚,位于东岛的大草原南端,另一个则是黑妖精城塞洛巴,在兰迪摩亚附近的沼泽中。这两个小城都距离嘎帝安部落不远,因此是爱兰格斯的首选目标。

  可是席恩,他怎么忍心伤害那些无辜的妖精呢?莎拉感叹道,他本来是个多么善良、腼腆的孩子呀,是什么驱使他作出违背良心的事情?假如他今后意识到自己的愚忠造成的后果,他该有多后悔呀!

  还有萨克,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阻止爱兰格斯?以他的力量和善良的心,没有道理对这事袖手旁观呀!

  “萨克……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这个声音原本只是莎拉寂寞的自言自语,她比从前更想念萨克,不由自主呼唤他的名字,可是被德纳斯听到了,引来一阵幽怨的嘀咕。

  “噢!看哪,我生了一个下午的闷气,担心你心里也不好受,主动承认错误来了,可是你却压根没想到我!萨克、萨克,我确信我恨他,恨得我牙痒!”

  “德纳斯!”莎拉感到欢喜,情不自禁叫出来,“你终于来了!别走别走,你要我道歉赔礼什么都行,就是别丢下我离开!”

  听到这话,德纳斯立刻消了气,某种被需要的感觉使他温暖,他靠近墙壁柔声说:“很抱歉,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也是,噢,我后悔极了。”

  “我一心想要帮助你,让你的灵魂得到解放,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也不该赌气拿你的身体缺陷来攻击,我知道那使你伤心。”莎拉郑重地道歉,“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也说到了我的痛处。”

  “这话怎么说?你是否暗示我什么,莎拉?”

  “是的,就是你提到的,‘丑陋的躯体’,‘腐烂衰败’……我当时吓坏了。”莎拉声音有些颤抖,支支吾吾地告诉德纳斯,“事实上,我看到了……发现了一桩可怕的秘密。”

  在前一天夜里,爱兰格斯坐到浴池里洗澡,就在她用优雅的姿势拿起镜子,欣赏自己身体的时候,镜子里的脸把她吓得尖叫起来。原来她的左边脸颊上,出现了一个溃烂的伤口,如指尖般大小,颜色乌黑,隐隐渗出丝丝的污血。爱兰格斯顿时歇斯底里,失控地把镜子丢到墙上,整个浴池如山崩地裂般摇晃起来。

  “我也害怕极了,那毕竟也是我自己的脸,我感到这个身体似乎起了变化,而爱兰格斯也一定意识到了这一点。”莎拉描述起来仍然怕得发抖。

  “难以置信!究竟是怎么了?”

  “我只能猜测,她的魔力在衰退。”莎拉说,“自从丢失了身体,我也逐渐了解了不少事:巫女从第一代开始,都是自然死亡的,死亡之后,下一任巫女才会诞生。然而到了十六任,也就是爱兰格斯,却打破了这个惯例,年纪轻轻就被墨杀死了。在上天看来,这本来就是件违背法则的事,更何况,她还借用尸体的子宫,制造了自己的复制品──可以说,先代巫女占据转世者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事,没人知道其中的奥秘,即便是爱兰格斯本人,也对此事一知半解。所以她看到身体溃烂时,开始惊慌了。”

  “那么她采取了什么样的举措,净化、治疗魔法?”

  “当然,她是个极出色的圣疗师,在治疗上丝毫不亚于萨克。她几乎什么都试过了,但都没用,一处溃烂愈合之后,马上又会有另一处更大的溃烂,我相信爱兰格斯是真的一筹莫展了。”

  德纳斯等待她说下去,莎拉继续说:“她大概十分绝望,我从她急促的呼吸中明白了这一点。我也跟着害怕。这时候,爱兰格斯使用了一种契约,我想这恐怕是无奈之下的最后手段了。不瞒你说,我曾经为了某些原因认真地学习过契约,其中有一种名叫‘弗勒派尔’的,能用美貌交换寿命。而爱兰格斯使用的,恐怕是‘反弗勒派尔’契约,用她的寿命交换了美貌。”

  “这不可能!”德纳斯听完以后断然说道,“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听上去的确不大可能,但爱兰格斯是个极其重视外貌的人,别说脸上,就连身上也不容许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你想想吧,她把自己当作了神,一个神的脸上假如有了烂疮,那还成什么样子啦?”

  “老天……”德纳斯喃喃说,“简直是疯了!她想毁灭自己。”

  他想到什么,翻了个身坐起来,急不可耐地叫道:“不对!莎拉,这同样也会毁灭你呀!”

  “噢!我不知道。”她极力避免声音颤抖,但做不到。

  “你必须想想,平静些。”

  “我无从考虑,也无法平静。”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吧!”德纳斯激动地高声说,“如今看来,我的建议是正确的!莎拉,你需要新的身体,别否认了,你需要它──而且只有我能够帮你!”

  “不,这太冒险了!”

  “这总比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还活着的日子强。”

  “德纳斯,听着,我不想再隐瞒了:我害怕,怕得要命!从昨晚开始,我的灵魂一直颤抖,一刻不停地遭受恐惧的折磨,我的眼前总是浮现腐烂的肉体,甚至闻到了令人作呕的尸腐气……噢,我想我再也经不起重创了,身体也好,灵魂也好,我只希望回到从前,假如还能够的话!”

  德纳斯捏紧了拳头,有种想要发泄的冲动,可最终还是忍下来。他的确对莎拉的顽固很是生气,但内心更多的,是对不幸的痛惜。他不由地想到了过去的自己,莎拉和当时的他多么相似啊!他完全能理解,也更加深了想帮助她的决心。

  他说:“莎拉,试着相信我好吗?就这一次,试着依靠我吧。我虽然弱小,终归比你想像得要可靠些。”

  见莎拉默不作声,他又补充说,语气生硬:“当然,我的确没有你的萨克强,啊,你大可以作一番深思熟虑再回答我──但别太久,因为七天后,王宫将会为我举行作为国王的大婚祈福仪式。”

  他表示在那以后,爱兰格斯对他的监视将更为密切频繁,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了。他转身要离去,莎拉叫住了他。

  “等等!德纳斯,你真的要娶爱兰格斯?你难道不怕……”

  德纳斯打断她,恨恨地说:“记住,我想娶的始终是你!至于爱兰格斯……你不必为我担心。”

  ―――

  在德纳斯的心中,炼金术士制造人的躯壳并不难──他花了些工夫认真阅读了老久里安的两本记事簿,得出这个结论。“珍珠和珊瑚,我的国家最不缺少的就是这两样东西,我可以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珍珠来作为莎拉的心脏,比我自己的坚强一百倍。”他暗自心想。

  可他完全料错了。当他再一次来到炼金术士的地下室,向他提出请求时,老久里安的回答使他陡然变了脸色。

  炼金术士还不知道国王过世的事,仍然沉浸在欺君的罪恶感中,因此显得不太有精神。他回答说:“殿下,上一次我已说过了,再造躯体是不可能的。很遗憾,并不是我不愿意为此效力,实在是因为炼金中缺少了几件最重要的材料。”

  他并非没有想过,在德纳斯冷然离开之后,他就认真地思考这件事。为了统计清算到底需要多少炼金材料,他还特意搬出多年未曾翻阅的炼金魔法书,一边查询资料,一边在叶片上仔细计算,然后把叶边裁整齐,装订成簿子。他把计算下来的结果给了德纳斯,告诉他所需的东西是什么。

  结果相当令人头疼:首先是心脏替代品,德纳斯天真地以为是普通的大珍珠,其实不然,这种被人们称为“古代遗产”的皇珍珠,世上仅存有一颗,如今正在他的胸膛里跳动着;再来需要的是炼金对象身体的一部分组织,可以是毛发、指甲或者皮肤,然而看目前莎拉的样子,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来,更别提去打爱兰格斯的主意了;而最后的一样,便是久里安日记中所记述的“那个”东西──

  “最亲密的人的血液,能够使破碎的灵魂相互衔接直到凝固。”二十年前,用来融合德纳斯灵魂的正是王后陛下的血液。

  “用我的!”德纳斯想都没想就急切地表示,他理所当然是莎拉最亲密的人,这简直毫无疑问!

  不过久里安提醒他,莎拉小姐的人体炼金和他不同,是把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装入躯壳,而非七零八落地拼凑诸多种类的残魂异魄,一旦在血液的选用上出了什么差错,便会导致炼金失败,莎拉小姐很有可能在刹那间魂飞魄散,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番话犹如在德纳斯头顶上砸下晴天霹雳,以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那一刻他紧紧咬住嘴唇,疼痛混合血丝顺着喉咙一直流到了心里。他原本高高昂起的头,此刻也万般无奈地低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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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五章 婚礼 黄昏奏鸣曲~

 

  清晨,西蒽国的子民在家中的窗台上看到一支束有金丝带的红雀花,花瓣上印有王族标志,这样的情形十分罕见──他们立刻惊喜地大叫,推开窗子满街欢呼:我们的弗西斯特殿下要举行大婚啦!

  于是婚礼便成了那天早晨饭桌上的话题,几乎每个家庭都如此。母亲责怪父亲声音太聒噪,吵到隔壁患头疼病的老先生,其实心底快活不已,把许久不曾吃过的乳酪蛋糕端上餐桌;父亲也许在广场上见过王妃,用尽他所能想像的最美妙的词句来赞美爱兰格斯巫女,说到细节还会得意洋洋地吟一首滑稽的小诗;女孩子最高兴,姐姐在兴奋的同时叹息自己没福分,痴痴地幻想自己就是那个穿着婚纱的尊贵人物,妹妹则纠缠姐姐仔细描述,王子呀,她们的王子,究竟是怎么个模样;男孩子大叫着:“租马车吧!爸爸,我们现在就进城去,找旅馆住下,运气好还能赶上庆典前夕的联欢庆宴!”

  同时,新国王登基即位的公告贴满大街小巷,未来国王弗西斯特陛下的加冕典礼和婚礼将同时进行,人们无比欣喜地预见到,五十年来最盛大的庆典即将来临了。

  对于这些日子悠闲平淡的妖精来说,那是何等欢乐的大事啊!仿佛一夜之间,街上增添了数不清的鲜花海草,代表喜庆的图案随处可见。人们为了一睹新国王和王后的风采,纷纷涌向离王宫最近的芙城,短短几天之内,大大小小的旅店全都挤满了客人,平静的芙城掀起了宛如夏日般的热潮。

  然而也并非每个人都为此高兴,譬如这个站在街灯下茫然困顿、愁眉不展的年轻人。

  萨克里菲斯在前一天前闻讯赶来,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可一踏上这片被欢庆笼罩的海域,心顿时凉了。海底居民们挂在脸上的笑容映照出他的落寞,嬉笑穿梭的小妖精忙碌地分送五彩缤纷的香花束,可爱的芙菊不仅没有使心情愉悦,反而赋予了他惆怅的灰暗色彩。

  芙菊的花瓣掉落在地上,一条小鱼精把它叼了起来,萨克连花茎一并给了她,转身走回旅店。

  此时正值一天中最富活力的时候,白昼毫不吝啬地洒下火焰一样的光华,透过清澈的海水照射到贝壳铺铸的路面上。旅店格外喧哗,有股浓郁而诱人的奶香从厨房飘散出来,萨克避开了这股香甜气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只海蜗牛慢慢靠近他,仔细地用一块海绵把桌子擦干净。

  萨克的手碰到了口袋里一根粗短的枝条,他把它取了出来,失神凝望。在几天前,血巫子雪莉答应了萨克的请求,带他前往巫女墓地,这根枝条就是从坟头的紫桦树上折下的。按雪莉的说法,历代巫女的魔杖“紫风”,杖身都是用这颗树的枝干做的,如今这颗老树不行了,叶黄枝枯,大半已死去,也许今后的巫女将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武器了。雪莉叹息着折下树枝递给萨克,说也许哪一天莎拉小姐会用得着,她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器,而一个巫女假如没有了适合的魔杖,力量将会大大减弱。

  除了紫桦枝之外,那天他们绕着旷野上的墓地走了大半圈,竟一无所获。巫女的墓碑全都简洁而庄重,刻有名字和年代,萨克在上面找不到丝毫能引起注意的词句。他尝试呼唤或者祈祷,也试着从地下的灵魂处探知秘密,然而无论哪种方法都是白费力气。由于那片土地被血巫子严加封印起来,没人打扰,整个墓地便呈现出最初的原始状态,他最终相信,即便是守墓人雪莉也找不出更多的蛛丝马迹了。

  “别太沮丧,年轻人,希望还会有的。”雪莉不忍心看到萨克那副表情,这样安慰他。上天不会总给一个人好运,同样地,厄运也不会永远伴随一个人,生命不可能总是在重复悲伤。

  “是的,但愿如此。”萨克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回答,类似于自言自语,“但愿我还能找到其他方法。”

  他正沉浸在回忆当中,一个异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萨克抬头朝来人看了一眼。那是个卫兵打扮的海螺妖精,站在一些巡逻的士兵当中,谁也没有特别留意他。这个妖精拍了拍萨克的肩膀,用没有起伏的古怪声音说,弗西斯特王子殿下在宫殿里等他,希望他立刻跟他走。

  萨克只犹豫了一瞬便站起来,跟着卫兵,被带到了王宫里一幢尖塔建筑的地下室。刚到门口,卫兵倏然瘫软下去,化成了泥水。傀儡!萨克心想,这是只有炼金术士才做得到的事情。

  事实的确如此,炼金术士老久里安正在那里等他。

  德纳斯也在屋子里,见到萨克,眼睛里迸射出两道精光,他的目光本就炯炯有神,此刻更如同瞪着战场上的敌人一般。萨克的眼神则意味深长。

  “我知道你会来的,先生。”德纳斯写道。他迫不及待地把结婚的消息散布到陆地,表面上为的是邀请各大国的王亲贵族来海底参加婚礼和加冕仪式,实际则是指望萨克能尽快赶来──他确信他一定会来的,将心比心,换作是德纳斯自己,多半比他还要迫切。

  久里安向萨克作了自我介绍,使他相信自己便是制造了弗西斯特身体的炼金术士,这令萨克吃惊,他本来并不清楚德纳斯的身世,只从莎拉口中略微得知了一点模糊的消息。

  而更令他惊讶万分的是──炼金术士居然还要再造莎拉的身体!

  但依照处惊不乱的性格,他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安静地听完久里安先生的解释──炼金术士提出三样炼金材料,希望萨克能想办法找齐,而且可能的话,最好在婚礼前夕,也就是两天之内。

  萨克坐在桌边陷入了沉思,无数个念头飞快旋转着。也许思忖过久,德纳斯显得很不耐烦,看起来在大声咒骂,但他的话谁也听不见。德纳斯原本是相信他的能力,才把这项重要的工作交给他,谁知这个怯懦的人竟然以沉默和犹豫作答,霎时令他火冒三丈。

  而这时萨克站起来,胸口急促地起伏,脸上有种无法形容的光彩。仿佛一个传播福音的天使,说出了令大家震惊的答案。

  他向着久里安说:“我真不知怎么感谢您,先生,是您给了我新希望!我也将毫无保留地让您分享我的喜悦──我恰好有这几样材料。”

  萨克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从胸口拿出了两样东西,解释说:“这个袋子里有莎拉的头发,由于某些缘故,辗转到了我手里。”当初男孩拉斯给他的礼物,他始终藏在衣服底下。

  “至于心脏的替代品,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天大的巧合。”萨克摊开手掌说,“这枚不会孵化的龙卵,跟随我从万丈雪山上坠落,不仅没有破碎,连条裂缝都没有,我相信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代替珍珠的东西了。”

  “天意啊!天意!”老德纳斯喃喃地说,手颤抖着接过那两样材料。

  “至于您说的血液,先生──”萨克抬起手腕,解开护腕的搭扣,用一种自信的笑容说,“我这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

  婚礼当天的黄昏,在礼堂的后方,侍女们忙碌地为爱兰格斯着装打扮。她挺直了腰坐在茶几旁的方凳上,悠闲地喝咖啡,一只脚尖从无数层质地柔软的薄纱下伸出来,让侍女为她穿上特制的翘头翻边高跟鞋。

  “再勒紧一点,现在正是你卖力的时候。”她对一个正在拼命勒细腰肢的侍女说,又不客气地指责另一个侍女笨手笨脚,告诉她得先把头发打卷,再盘在脑后,“这样看上去更能体现高贵”。侍女战战兢兢地拿起饰针在她垒起的长发周围系上白纱,把两条光彩夺目的耳环串上耳垂。

  一待结束,她便站起来,命人拿来琉璃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瞧。她挑剔地摸了摸礼服,转个身,审视头上的发冠,然后皱着眉头说不满意──服装、头发,全都得重新来过!

  从中午就忙碌到现在的侍女们肚子里叫苦连天,一个年幼的小鱼精累得昏厥过去,被抬出屋子。爱兰格斯冷冷地说,继续,直到她满意为止。

  她的声音透过墙上的细孔传入了隔壁的待客室,尽管听上去百般刁难,房间里的客人们却暗自高兴。因为爱兰格斯越是挑剔,也就意味着他们进行仪式的时间越充分。

  炼金术士久里安推开长桌和沙发,把他的炼金炉架到了屋子正中。萨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炉火映红了他一张削瘦的脸。一系列挫折和打击曾经把他弄得憔悴不堪,但今天厄运终于走到尽头了,正像血巫子所说的,“生命不可能总是重复悲伤”,他感叹命运的难以捉摸,怀着忐忑又悸动的心情守候在一旁……啊,等待的时刻多么难熬,他不得不借用说话来掩饰紧张。

  “久里安先生,让我来帮帮你吧。”他说。

  莎拉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一时情难自制,禁不住抽泣,说话也含混不清。

  德纳斯穿着华丽的新郎礼服,支走了所有仆从,自己站在房间的另一头,眼睛看着门外,以防有哪个稀里糊涂的小妖精摸错了门冲进屋子里,把事情搞砸。自前天开始,他便十分消沉,也不和莎拉说一句话,只有两只眼睛透出某种肯定的意味,好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这时听到哭声,德纳斯一阵难过,心浮气燥地要求她别哭了,他说:“萨克萨克……你已经叫了他上万次了,究竟还要叫到什么时候?”

  “让我多叫几次又有什么关系?”莎拉呜咽着回答,“这个仪式又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假如我死了,便再也没机会呼唤这个名字了,我为什么不能多叫几次呢?”

  “傻瓜,你纵然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家伙吧。”德纳斯怜惜地说,虽然他对仪式持百分百的信心,仍然觉得她的话很伤感。

  “噢!德纳斯,我不准你这么叫他,你得称他为先生。”莎拉抗议,把德纳斯气得不轻。

  “原来你是如此地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家伙、那家伙,我偏要这么叫。”

  “你真像个孩子!”莎拉停止抽噎,咕哝道,但和德纳斯的对话使她放松了不少。她有时隐隐觉得,德纳斯并非真的孩子气,只是喜欢撒娇,而且总是爱挑她忧伤的时候和她斗嘴,借以分散忧愁。

  那个孩子气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说:“莎拉,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有多喜欢那家伙?比喜欢我还要喜欢吗?”

  “我不想使你难过,但既然你这么问……嗯,是的,而且更甚过喜欢我自己。”莎拉直截了当回答。

  “告诉我你很严肃。”

  “我是认真的,德纳斯,你的问题太多余了。”

  她以为德纳斯又要发作了,细心聆听隔壁传来的动静,但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感到有些许心慌,正要出声喊德纳斯的名字──爱兰格斯站了起来,再一次走到穿衣镜前端详自己。这一次她满意地点点头说,露出肩膀的妖精晚装比较适合她的身材。

  久里安先生急忙催促道,必须赶快举行仪式,时间不多了,因为等爱兰格斯上好妆,礼堂的庆典就要开始了。

  “你准备好了吗?莎拉小姐!”

  “是、是的。”莎拉急切地想要抓一根支柱来镇定自己,但这想法是那么可笑,她只不过是个灵魂,能拿什么来抓,又能抓住什么呢?

  德纳斯向久里安点了点头,接着炼金仪式便开始了。老炼金术士沉着地吟唱魔法,一切都有条不紊,莎拉感觉自己开始翻滚,溶化,瘫软成了水一般的物质,并从原先的身体里剥离出来。与此同时,德纳斯慌里慌张的祈祷声也在耳边越来越轻,渐渐听不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萨克滚热的鲜血流淌到新的躯体里,光明,温暖,一尘不染,那样强烈而执著地唤醒了她新的意识──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虽然十分模糊,也足以令她激动得不能克制。

  “神……神啊!是你怜悯我吗?我还活着!没有谁抛弃我,命运没有,爱和情没有,抛弃我的只有那愚蠢而悲惨的过去!这是我吗?”她不仅怀疑道,“我这个饱受欺骗和利用的灵魂,真的有资格拥有新的生命吗?”

  整个仪式当中,德纳斯始终平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个旁观的局外人,唯有在萨克割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淌下时,他抖动了两下睫毛。他明白“最亲密的人之血液”是什么意思,嫉妒使他有一刹那窒息,但却又很快恢复如沉石般坚定。当莎拉动了动嘴唇,胸口开始起伏时,德纳斯第一个冲了上前,不顾火焰的灼热,紧紧地拥住她,把她从炼金炉里抱了出来。他搂得那么紧,就像在拥抱久别重逢的爱人,拥抱自己最后的生命一样,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胸膛里。

  抱得那样用力,推开她时也极其干脆──德纳斯仿佛丝毫不留恋,猛地站起身把莎拉交到萨克的手中。

  “现在你们走吧!”德纳斯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快走。而他则走向他的世界──一场隆重、盛大的加冕典礼,以及他的“婚礼”。

  莎拉在萨克的怀里动了动。她还很虚弱,灵魂刚与身体结合,每个地方都不适应,连说话都要使出很大的劲。她预感到什么,想阻止他:“德纳斯……你……不跟我们走吗?”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被德纳斯拒绝了,他咬了咬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对国王陛下发过誓,没有他的允许,我绝不能离开这片海域!”

  “不……德纳斯,来吧……离开这里……和我们在一起。”

  “你们?”德纳斯冷冷地重复,转身和她擦肩而过,“莎拉,对不起,我有我的人生,而它注定和你平行!”

  德纳斯,德纳斯……

  他整理了下礼服,挺起胸,捧着献给王后的大花束迈出房间,镇静自若地走向爱兰格斯,就像一个走上王座接受册封的骄傲骑士,用被文明遗忘了的古老礼仪向爱兰格斯鞠躬。他眼神冰冷,目不斜视,搀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上通往礼堂的阶梯。

  “弗西斯特?丽马海沙殿下,爱兰格斯?丽马海沙殿下驾到!”

  他的臣子在礼堂等待他,他的人民在广场上欢呼。德纳斯再一次振作自己,骄傲地昂起头来到王座前。在老司仪面前,他跪了下来,倾听他代替自己诵读国王登基的宣誓词。

  “……当你一生中活着的年日,

  即是神赐予你日光下权力的年日,

  你当竭尽所能,建立一个,

  良心的国度,天堂的国度。

  以无畏面对险恶,敞开宽容之心门;

  勇敢、正直、诚实,哪怕以牺牲为代价;

  守护国家,守护子民,守护你所爱的人……”

  庄严神圣的声音在礼堂回响,德纳斯心中默默地跟着老司仪念道:

  守护国家,守护子民,守护我所爱的人。

  “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老司仪宣读:“自今日起,弗西斯特?丽马海沙殿下正式成为我们西蒽国新的国王陛下。愿神赐福予你,赐福予我们的国家。”

  我发誓,我接受。

  王冠被戴到了德纳斯和爱兰格斯的头上。他们走到宫殿阳台上,向着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子民招手。莎拉和萨克也在人群中,默默望着他。

  黄昏的暮色给所有的物体穿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柔和而凄美。然而此时此刻,莎拉却觉得阳光那样刺眼,使她的眼睛充满泪水,在这片金色的光芒中,她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国王,充满勇气和骄傲的王者。

  看哪!德纳斯在人民面前摘下了面罩,好像抛弃什么一样,用力把黑布抛向空中,露出他的脸。莎拉第一次意识到,他是多么英俊,多么高贵圣洁,如大理石般纯粹,如星光般耀眼。在他身上,没有懦弱,没有彷徨,有的只是一种羸弱的霸气!噢,德纳斯,德纳斯!

  在人民疯狂的呼声中,海底妖精的新国王握起了王后的手,亲吻了她的嘴唇,像亲吻自己的余生,充满落日的悲哀。

  再见,再见了。莎拉隐约能听见他的声音:走吧,代替我离开这里,你所留下的未尽之责,全部由我为你承担。只希望你能记住!莎拉,我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莎拉……莎拉……莎拉……

  “新国王万岁!王后万岁!”

  “弗西斯特国王陛下万岁!!”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六章 挥别过去 新的出发~

 

  为什么,我们总是会被无从选择的无知和悔恨吞没,一遍又一遍嘶喊着无助又悲伤的“对不起”?我们弱小卑微,人生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什么还是会忽略生命里最重要的真心?我们伸长手臂,渴望被拥抱,可是我们又真正拥抱了谁呢?

  “萨克……”莎拉虚弱地呻吟,揪着快速奔走的萨克的衣领,“我们……还不能走。”我无法就这么离开,因为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亲口对德纳斯说,还来不及道歉、来不及道谢、来不及道别啊!萨克,快放我下来,我心如刀割,止不住眼泪,这样离开的话,我会后悔终生呀!

  “回答我……难道因为我成了行尸,你就……听不到我的话了吗?”

  “不,我听见了,显然久里安先生做了一次完全成功的人体炼成。”萨克揪紧眉头说,却依然飞速地用空间移动转换位置,由王宫神殿飞向通往地面的结界通道入口。无论莎拉怎么央求,他始终没停下脚步。

  “莎拉,你一直惦记着他,那你又何曾想过我的心情?”

  我日夜盼望着能和你说话,几乎都到了你无从想像的疯狂地步,可好不容易你恢复过来,第一个上去拥抱你的居然是他!而你呼唤的第一个名字竟然也是他!这算什么呀?

  他咬住嘴唇,十指收紧,脸上既窘迫又激动。为了掩饰这种难堪,他故意别过脸去,回避莎拉询问的目光。“被再说话了,抓紧时间离开海底。假如我们留在这里,反倒辜负了德纳斯先生的一番好心。”他这样说道。莎拉只好默不作声了。

  在离结界通道不远的关哨处,四个妖精士兵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个要求他们出示身份的证明。萨克正要催眠士兵,莎拉眼珠一转,悄悄阻止他。“放肆!”她除下面纱狠狠瞪着士兵,勉强用虚软的声音说,“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吗?”

  士兵怔怔地端详,大惊失色叫起来:“王后陛下!”

  “知道就快退下,让我和这位先生出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心有疑惑但却又不敢问,愣在原地。在莎拉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之后,他们才唯唯诺诺地散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于是萨克抱着莎拉,正大光明地走向出口,满以为所有的阻碍消失了,曙光就在眼前,却不料在脚尖碰到结界的一刹那,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尖锐得足以划破空气的声音:

  “慢着!”

  萨克绷紧身体,缓缓回头。

  “王后陛下?怎、怎么回事,竟然有两个陛下?”士兵脱口而出。

  真糟糕!萨克盯着爱兰格斯心想,德纳斯要他们快速离开是正确的,可惜现在意识到已经晚了。既然爱兰格斯知道了莎拉的存在,就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一个世界上拥有两个紫色属性的巫女,这对于高傲的爱兰格斯来说是无法容忍的事。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把视线移到她的手,霎时明白了。

  萨克把莎拉轻轻放在地上,要她安心躺着,然后抽出他的武器,魔杖幻化成雪白的巨大长杖。他集中精神,牢牢盯视爱兰格斯的一举一动。

  紧接着,在周围士兵眼花缭乱中,发生一连串惊人的动作──萨克在莎拉的头顶施放了保护结界,同时念了另一个攻击魔法,爱兰格斯躲闪,用魔杖召唤了火焰蛇。萨克的左手被烧伤一小块,他加大空气中的净化魔力,一边回避如雨般降落的毒针,一边用封印术禁止对方使用魔法。

  “萨克里菲斯,你也太小看我了!”爱兰格斯冷笑着,手中魔杖变成了利剑,倏地,插入萨克的小腹。萨克呻吟着退开一步,施放紧急治疗魔法,与此同时,他的闪电箭也毫不客气地刺中了爱兰格斯的手臂。

  “啊!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完全恢复了魔力。”爱兰格斯拔出箭头,伤口很快愈合了,恼怒使她绽开轻蔑的微笑,“看起来比从前还要强大,这便是你真正的实力吗?”

  “你一定会说:也不过如此。”萨克咬牙,手捂住腹部,暗自运起一道防护壁。

  “叮!”爱兰格斯果然发出无数含有魔力的利刃,打在防护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眯了眯眼睛回答说:“你错了,萨克,我现在真心实意地想夸奖你了。我其实并不想杀你,倘若现在发誓效忠我的话,你依然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骑士头衔。”

  利刃越来越多,攻势越加频繁,萨克全力抵抗,但始终不离开莎拉半步。他仿佛压根没听到巫女的建议,转而说:“这样可以吗?殿下,你的婚礼还在进行中,抛下你的国王和人民真的没关系吗?”

  “呵,你不必替我担心。王后只须站在那里向人们招手,这种简单的事情,一个替身傀儡就足够了。”

  魔法壁上有了裂痕,一把利刃刺入了萨克的肩膀,他忍着痛解除防护状态,挥开爱兰格斯的又一波攻击,跃到上空,疾速俯冲下来──两把闪着刺眼光芒的魔杖交错在一起,过于强大的魔力把莎拉和四周的士兵们都弹飞了出去。

  “莎拉!”萨克惊呼一声,由于分心照顾动弹不得的莎拉,背上不慎被杖刺中,鲜血喷溅出来。

  爱兰格斯开始笑了……这样下去可不妙,萨克喘息着心想,得快点想办法摆脱爱兰格斯,尽快逃离才行。但在这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

  “告诉我,殿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莎拉在你的体内吗?”萨克边躲避,边问道。爱兰格斯没回答,魔杖重重地砍在他的肩头,他抓住了魔杖的一端,继续自顾自说下去:“那么也就是说,你的确没有足够杀死莎拉的力量,你衰弱了,殿下。”

  爱兰格斯扬了扬眉,加大手上的力道,抽出沾满萨克鲜血的魔杖。

  “如果我没猜错,你还调查了弗西斯特殿下──如今的新国王,你发现了他的秘密,是这样吗?你猜测他和莎拉之间有某种联系,并预计到了今天这种结果,王位,婚礼,莎拉的灵魂转移,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动手,只是在等待灵魂的分离,等待一个可以顺利杀死莎拉的机会,我说错了吗?”

  “你很聪明,萨克里菲斯,当真不愿意再重新投入我麾下吗?”巫女终于回答,眼神带着一丝贪婪的光芒,“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得到整个世界啊!”

  “我拒绝。”

  又有一些鲜血洒到了爱兰格斯的魔杖上,手上,萨克仍然坚持守在莎拉面前,这令她很不悦。她放弃最后的劝说,退后一步,开始启动大型范围魔法。她狰狞着脸举起手臂,把魔杖对准所有人──不仅是莎拉,萨克,还有所有目睹了一切的士兵,她打算一并将他们埋葬。

  “呼……”这时候萨克气喘吁吁地直起腰,伤痛使他显得十分狼狈,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和往常一样温和。

  “爱兰格斯殿下,你之所以能洞察一切,无论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都逃不过你的眼力──这全都是因为你手上那枚红眼珠戒指的功劳吧?”他平静地说,“抱歉,为了我和我想保护的人,我必须摧毁它!”

  开启吧,所有的力量,涌动全身的魔力,为我所用。“弗拉?卡里斯?鲁亚!”

  萨克的血咒魔法打断了爱兰格斯吟唱。他在巫女身上留下的血,彼此之间开始发挥效应,细小的、由血滴组成的丝线拉成一张网,划破衣裳,深深扎进爱兰格斯的肉体,使她动弹不得。很快地,血咒的力量烧到了她的手指,红眼珠戒指跌落在地,“嘣”地一声,炸得粉碎。

  “该死的,萨克里菲斯!”由于暴怒,爱兰格斯的脸扭曲了,萨克蹙眉退后几步──如果可能,他真不想再看到这张可怖的脸孔。

  他转身抱起莎拉,跳进结界通道,告别了这座阴森的,充满晦暗回忆的王宫。他深深意识到,刚才的这番战斗将意味着什么──作为昔日里最忠诚的骑士,如今却向一个巫女出手,甚至伤害了她──所有事已不可逆转了。不仅是他,爱兰格斯,还有莎拉都意识到了。而最痛苦的还是萨克,他不得不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一个可悲的事实:从现在起,他将公开与两位老师为敌。

  ―――

  他们通过结界来到东岛某个不知名的树林,只飞了不到半个钟头,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莎拉还十分虚弱,承受不了长距离移动,而萨克,他的伤假若不及时处理,便会消耗大量体力,没过多久就会支撑不住。

  “萨克,我想向你道歉。”趁白魔导士在河边清洗伤口的当儿,莎拉这样对他说。

  “为了什么?”萨克擦干湿漉漉的手,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为了很多事,多到数不清。但最主要的是,我没听你的诚心劝告,接近了爱兰格斯的遗体。我的愚蠢给了她一个利用我的机会。”莎拉耷拉着脑袋,像个担心受罚的小孩子,脸上还很羞愧,“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祸。”

  “是这样吗?”萨克笑吟吟地望着她,显出心情愉快的模样。他伸出手抚摸她金红色的卷发,要求她“借肩膀给他依靠一下”,他于是感受着莎拉脸颊的温暖和脉搏的跳动,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但这不是你的力量所能为的,莎拉,命中注定的灾难即使不是现在,将来总有一天也要发生,我们所要做的不正是面对它,克服它,并努力适应新的人生吗?”萨克闭上眼睛,“能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老实说,我已感到很欣慰。”

  “这多亏了德纳斯,他给予我太多帮助!”莎拉轻轻叫道,“啊,但愿他今后的日子不会太辛苦,不然我真不好受。”

  萨克的头顿时离开了她的肩膀,一言不发,专心治疗伤口。

  “当然啦,还有你……”她想萨克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但心里已经把他视为自己人,自己人无须太多感谢言辞,何况,对于萨克的感激之情,又何止是道谢所能表达的?

  萨克抿紧嘴唇,眼睛斜斜瞥过来,莎拉立刻意识到他这种别扭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她问他是否生气了,萨克摇摇头,把脸转到一边──每当他想掩饰什么的时候,便会做这样的动作,莎拉突然觉得好笑。

  莎拉把手贴在他背上,望着他的眼睛说:“既然如此,我索性说出来好了──萨克,我向你坦白,对于德纳斯,我曾经有一点心动……”

  魔导士的背脊有着明显的颤动,好像一口气咽了许久,不过他克制住了,平静地问她是怎么个心动法,又打算拿她的“心动”怎么办。

  “不怎么办。哎,我说过了,只有一点点心动,它和爱情是无法相比的。”莎拉微笑了,抬起头望着天边紫红色的晚霞,它们是那么艳丽,被林子间优美的枝叶轮廓所包围,组成一副颇有意味的美景。

  “我对德纳斯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我受伤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张开双手保护我;我累了,他背我,我哭了,他拥抱我;而我寂寞的时候,他的声音能驱散孤单,在我需要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等待我!啊,我深爱着这个人,爱他胜过于一切,甚至胜过我自己──有了这样深沉的感情,心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莎拉说完,见他还不肯回过头来,忍不住弯下腰,想看清他的表情:“呵,你说是不是,德?拉克鲁瓦先生?”

  “哇!”她突然尖叫起来,身体被萨克翻转过来,轻柔地摁倒在地上。胳肢窝下几处同时被呵痒,逗得她咯咯直笑,止不住大声求饶,一张脸憋得通红。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否是个坏心眼的妖精,无时无刻不想着折磨我!”萨克俯下身狠狠地拥住她,把脸颊贴在她的脸上,引起一串欢快的笑声。他自己也笑了,用温存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别再提德?拉克鲁瓦了,莎拉,你也该知道我的姓氏了:我姓莱奥维勒。”

  “莱奥维勒……啊?为什么把它告诉我?”莎拉调皮地眨眨眼睛,在看见萨克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后,吃吃地笑起来。直到力气用尽,倦意袭来,她的嘴角仍然带有笑意,表情有种难以形容的愉悦,这使萨克相信,她进入了长久以来一个最甜美最安心的梦乡。

  ―――

  萨克点燃了篝火,把莎拉裹在一条厚实的毛毯里,自己坐在岩石上,对她讲述自己离开爱兰格斯之后所经历的事。由于莎拉坚持不再随意接触无辜的人,萨克不得不选择露宿在外,除了毛毯和木柴,他还从附近的猎户家中要了一点酒和食物,以及一些适合莎拉穿的衣裙。

  他喝了一口酒,结束他的故事。他说:“现在你该睡觉了,莎拉,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还不困,能再推迟一会吗?”

  “不行。”萨克走上去亲吻她的额头,手掌轻轻摩挲乱糟糟的头发。她的红发如今变短了,翘得更厉害,这使萨克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不自觉扬了扬眉。

  “我还和从前一样吗?”莎拉问。

  “是的,一模一样──头发,眼珠,嘴唇……你还是你,莎拉。”

  莎拉接住他不停摩挲的手掌,把它拉到自己的脸颊边,面容沮丧地说:“可是,我现在变成行尸了,不用吃饭喝水,对魔法完全免疫,这具身体已经不再似从前那样吸引你了。”

  “为什么这样说,你怀疑我的感情吗?”

  “因为你只肯亲吻我的额头了!萨克,假如你对此丝毫不介意,就表现出来让我知道。你该躺下来,躺在我身边,亲吻我的嘴唇,然后拥抱我一下,和我一同入睡。”

  萨克在肚子里苦笑了一声,庆幸自己背对着篝火的亮光,莎拉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红晕。老天呀,他难道不想吗?但那势必代表一场严酷的理性和野性的斗争。“好吧,我在这里陪你。”他在一边躺下,拉起莎拉的手,放在唇边停顿了一会儿,就把手放进毯子底下。

  “晚安,萨克。”

  “晚安……亲爱的。”他看着莎拉闭上眼睛,想到她既不是幻觉,也非心中的臆想,不会从他眼前突然消失,也再不可能被任何一个灵魂占据,便由衷地感激。感谢上天在安排灾难之时不忘慈悲,感谢造物主的无尽能力,如果可能的话,但愿上天能听到他谦恭而卑微的乞求,让平凡而快乐的生活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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