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震惊的,除了真实的叶子亨;所有人都是心情复杂的,除了幸灾乐祸如愿以偿的叶子亨。
富丽堂皇的餐厅,几乎每一点装饰都是精细无比,几乎每一件物品都无不在夸显自身的质素,它们是豪华的,它们是上流社会的,只有这样的居所才配它们来装点,只有这样的上流人士才配来使用它们。
万家灯火,过年了,灯火并不知道它所照耀着的那不同的人们其实都有不同的心情,过年时灯光下的故事其实不仅仅只有那种齐家团聚举杯欢庆的快乐写实,只不过过年的灯光最容易将灯光下的人的心情产生晶体管放大效应。
过年了,如果还在灯光下不快乐的人其实说到底也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什么东西都冲不淡内心那点担忧和挂牵的人。
钱老任得钱同华悔恨交加的跪在那里,居然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很心寒。”
四周鸦雀无声,包括钱同华的老婆阿容都只敢怨毒的盯着丈夫,噤口不语。
钱老从口袋摸出一根烟,钱老总是当着叶子亨的面抽烟,也常当面咳嗽。点上火,钱老似乎定定的道:“有道是:‘父子和而家不败,兄弟和而家不分,乡党和而争讼息,夫妇和而家道兴’。我活到现在七十三了,打工揾食,创业克艰,生儿育女,抚养成人,公司上市,扩建规模。在普通人眼里,我钱正生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有事业有钞票,有儿子有女儿,有孙子有孙女,有地位有名声,还缺什么呢?似乎什么都不缺!是啊,人生如此,夫复何道!难道我钱正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这么烦恼是不是庸人自扰!?”
钱老震震烟头的烟灰,语声有些严厉,更有些沧桑,道:“人,真是个不知足的畜生!天高什么高,人心比天高,井水当酒卖,还说没有猪吃的糟!我钱正生到底也跳不出这五行三界!我烦,我担心,我提心吊胆,怕的是什么?我就怕我堂堂正正一生,临到死来却不得善终!福气是什么,我算是真正领会到了古人的哲理,古人说人之五福就是一寿,二富,三康宁,四攸好德,五考终命。七十三了嘛,古来稀,我也不指望能活到九十岁。五福里面其实我钱正生就只有两样,寿和富!至于什么德,我一生没有做过亏心事,集团名字叫做利衡,我的原意就是做生意嘛,大家利益均衡,我不黑你,你也不要骗我,我做到了这一点,只能算是有基本做人的道德,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品德,生意人嘛,也没有。”
钱老略略瞥了一眼依旧跪在那里饮泣的钱同华,觉得有点恶心,抬起眼威严的道:“康宁?我从来就没有过康宁的日子!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就现在就已经有钱家的仇人焦嵘森找上门来了!终考命?我为什么要担心我能不能得到善终?还不就是担心这份家业!还不就是担心你们这一群儿孙将来境遇凄凉!”
钱老似乎很是厌恶脚边的钱同华,低下头喝道:“滚远点!败家子!”复又抬起头,有些沧桑,“心情好,也许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几百千把万让你们不致于流落街头。但你们别想指望这份家业会怎么样的均摊,我告诉你们,别做这样的痴心妄想,没门!我会把我的家业全部留给我最信得过,而且一定会把这份家业管好并且有能力壮大的,我的一个很稳重的后人,免得你们又去花费心思,绞尽脑汁玩什么勾心斗角。”
钱老居然又向钱毓慧开炮了:“钱毓慧,我没想到你居然准备出我的家丑!”钱老从兜里甩出来一张纸,道,“看清楚,这是什么?你要么就给我结婚,别用私生子来出我钱家的洋相!我算是真正看透了你到底是个稀泥糊不上墙的阿斗!”
说罢,停歇了一会儿,似乎是平静怒气,转而语声柔和的转向叶子亨道:“子亨,你虽然是女婿,但是我一直是把你当成儿子一样看待,这些年来,你是如何的为集团工作的我心里有数,这里你年纪也最大,我就把这些话向你交代一下。人啊,不仅有五福,而且还有六极,何谓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丑),六曰弱。五福是人所追求的,六极是人所厌憎的,说到底,我的担忧就是在这五福六极之内啊!我想你应该是懂我的。”
叶子亨连忙毕恭毕敬的道:“是的,爸爸,我明白,我是家族的一份子,我一定会尽我自己的可能、尽我的那份责任!”
钱老心底暗暗冷笑,脸上却很是慈祥的道:“子亨,做男人要大肚能容,器量如海,弟妹对你有什么误解,你可不能往心里去。你从事企业管理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你可不能让大家失望啊!”
叶子亨赶忙老老实实的应道:“是,我一定会记住您的话。”
钱老随后就道:“那,子亨,你觉得这个败家子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应该怎么向董事会交代?万一事情传扬出去,又怎么向传媒向股民交代?”
对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叶子亨早已考虑清楚,但此刻他必须装出一副拼命思索、很是为难的样子来,经过一番逻辑分析后,才道:“爸爸,还有各位家族成员,我觉得啊,现在第一要做的就只有由我们向董事会主动承认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第二要做的就有三个选择,一是由您老决定到底是不是把股权赎回来;二是如果您决定放弃,那就看谁愿意出合理的市价购买;三是我们对这件事情不予理睬,我们采取法律手段提起诉讼。不过这件事情关键就是同华开了那么多空白支票,所以我还是比较赞成前两种选择的。”
钱老没有做答,又询问其他儿女,个个沉默不语,谁都认为钱老已经决定了继承者就是叶子亨或者大姐家。好一会儿,小媳妇阿兰尖酸的说道:“我看,既然姐夫这么热心,怎么不让姐夫出钱承接下来,不就才几个亿吗,姐夫这点子小钱还不是一挥笔的事?”
叶子亨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飞快的看了老婆钱素雪一眼,又看了钱老一眼,尴尬的辩解道:“阿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的家底,我们的生活来源还不就是靠那点分红那点子薪水?怎么可能买的起?这事还得爸爸拿主意的,我只不过是向爸爸提建议罢了。”
阿容立时接口就发出了憋了好久的怨气,道:“叶副总裁你也太谦虚了吧?整个利衡你有一半的天下,这次人事改革你又要计划提拔多少亲信?你打一个喷嚏整个集团都要感冒!你一跺脚利衡都要地震!你要不是这么有钱,你怎么可能背地里发私薪?······”
叶子亨的脸色剧变,对着钱老试图解释:“爸爸,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纯属个别对我有怨心的员工造谣传扬的,您可以调查,如果我有发私薪的话,我立刻向集团引咎辞职,绝无二言!”
钱老将手一挥,安慰道:“子亨,你的这个问题薛国蔚已经专门调查过了,也已经对我作出了结论,那都是纯属子虚乌有的事,只是你以后不要再用自己的那点薪水给员工作红包奖励了,到底影响还是不好的,”顿了顿,又道,“这样吧,子亨,你务必就在这十天时间之内,去找你的朋友融资贷款,用你的名义用你的能力去筹集所需的资金,具体怎么操作你就和他们商量,反正必须要让其他董事挑不出毛病来,子亨啊,这是考验你能力的最关键的一件事情啊!”
*****
一个一个的数过去,个数可真不少,可是有几个象样的?钱老喟然叹息:这些真的都是我钱正生的后人吗?
看他们那七模八棱的表情,看他们那默然却怪味的眼睛,想到他们那五颜六色的内心,钱老似乎活生生的就被他们撕成两半,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他们用无声的沉默将他那苍老的家主之心割得鲜血淋漓!
利益难道竟然有这么大威力?钱老摇摇头,这是不庸置疑的啊!
讲一千道一万,我钱正生还不也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拼死搏斗?我这么紧张,这么布局,这么操作,最根本的原因还不就是在为自己的利益担忧?!
还是古人说的好啊,儿孙胜于我,将钱留他作甚么;儿孙不如我,将钱留他作甚么!
*****
由于香港股市要到大年初四才开盘,而对道琼斯指数期货的沽货指令已经在年前就已下达,也没有看盘的必要,所以龙镔这些天来是难得的清闲时候,他和周擎他们一起住在别墅里,陪着德老聊天说话儿。
德老的焦虑却并没有因为龙镔的孝顺而消却,反倒日渐增强,龙镔也隐约感觉到了这点,但龙镔以为德老是在思念美国的儿子一家,心里很有些歉疚。
*****
在山城,江坪镇,雯丽自己的家中。
今年天气明显比往年寒冷,前两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雪,记得有好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雪了。
放眼望去,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蓬蓬的,虽然温度是很低的,但是雯丽看着那雪时偶尔会有种暖和的感觉。
然而雯丽不快乐,虽然在家里度假的日子恬淡得很,可她不快乐。
她怕,很有点怕,怕那又是一场伤害的游戏,这些日子来,她常常在想那个问题,常成是对自己真心的吗?自己是不是太草率了?
透过窗,看看雪,翻翻小说,电视也很好打发时光,而且小镇上有音像出租店,那里还有大把的影碟看。雯丽将鞋子脱掉,将脚放在八角炉上,这炉是钢铁做的,有了燃烧的煤火,钢铁就会暖和,身上也就会暖和开来。
她现在看电视总是在挑纯粹搞笑的古装片看,毫无例外的,她一坐下就又拿起遥控器,准备把这个正在播放电视剧《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的这个台换掉。
妈妈一见雯丽又要换台,有些急了,道:“雯丽,别换,别换!”
雯丽信手一摁,跳到了其他频道,嘴上道:“妈!这样的电视都是骗人的,有什么好看?爱过来爱过去,还不如看点轻松的。我要看碟,妈,你给我去放那《宰相刘罗锅》,我还没看完呢。”
她妈正是看得兴起,语气很重的道:“哦,你睡完懒觉一起床就和我抢电视?你看碟等下再看就不行?你怎么越来越不乖啦?我累得要死从来不见你帮我做事,抢电视就这么积极?你在大学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雯丽本就满肚子心事,就因为这些心事她才畏惧看这些爱情生活片,这一下子她就立时毫无顾忌的说话了:“怎么啦!我不就是看看电视,你就要这样骂我?我在大学学了什么东西说给你你也不知道!不愿意我回来我不回来就是了!”说罢,把遥控器向桌子上一丢!
她妈这段日子也是不开心得紧,眼见她爸调到县城山地开发办的事就要成了的,谁知道硬是被另外一个人把名额给抢去,想想,进了县城工作,那每个月至少得多五百元,哪里还用得着这么计算着过日子?原本以为可以沾沾女儿的那个郑学的光的,没想到出了那么个事!现在都还有人在背后笑话女儿,笑话自己!
要是没你这死丫头惹的笑话,谁会戳我的背心?!她妈也来气了,道:“有本事的孩子就给你爸妈争点气,多努力读点书,我告诉你,那***同学还只是个普通本科大学,可人家的工作合同都已经签好了,而你呢?哪里有什么音信?告诉你,你可别指望你爸爸能给你找个什么工作!他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读大学你就好好读,别东找一个西找一个,自己不顺心,对我发什么脾气?是不是我不该养你?······”
雯丽嘤的一声哭了起来,满心冤屈无处诉说,将桌子上的东西往地下一扒弄,转身就跑回自己的小房间,反锁上门,落泪。
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吸取教训,为什么要在上海和常成发生那种关系!
她也担忧,自己那么作了,常成会不会认为自己很贱?常成对自己是不是真心的?
还有自己到底是不是爱上了常成?
摸摸腕上的疤痕,自己以前不是很爱郑学吗?为什么现在会对以前的自己有种羞愧感呢?
这样的家,这样的故乡,真是没法子再呆下去了!
*****
那些曾经和郑家有过瓜葛的官员在长长舒了一口大气之后,都在想:专案组已经结束了调查回家了,他们也是人啦,也有良心,也要回家过年的嘛!是啊,总算可以过这个关了!
然而,那些曾经和郑学,特别是和进哥那伙人打过密切交道的警察、职权部门人士,却依旧是提心吊胆的。
监牢里有那么几个炸弹摆着,自己的屁股又没有擦干净,这个年不好过啊!
不过还算好,根据几个参与审讯的老朋友透露,那个最危险最知道内情的郑学嘴巴子很严,没有乱说,还有就是那个军师已经无影无踪了,估计很难抓到。这就好,这就好。
不过那个郑学的母亲倒是在没命的跑路活动,试图将他减轻罪行,我们就只能求老天爷保佑她成功啊,不过,希望可能有些渺茫,现在谁还敢要你郑家的东西?那不是找死吗?
郑学最近略微好受了一点,自打前两天起,监房里的那两个折磨他的家伙被调走后,虽然每天还是负责给那个监房大哥按摩,但是已经不会再受到非人待遇,他才觉得坐监的日子没那么苦了。
看来,那些个警察也还帮他作了一点子善事。
不过,到底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母亲能够把自己救出这个地狱吗?
一切还那么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