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艾滋,人人有责--高耀洁医生网上访谈系列摘要
文章提交者:wangtao911 加帖在 猫眼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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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lub.cat898.com/newbbs/dispbbs.asp?boardID=1&ID=1088954&page=1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大家都来关心艾滋病,艾滋病是一场国难!关注艾滋,人人有责
——高耀洁医生在《中国艾滋病调查》免费赠送高校启动仪式上的讲演
清华大学,2006年4月5日
大家好,我现在身体很不好,请允许我坐下来和大家讨论一下中国的艾滋病问题(记录者按:高医生患有严重的高血压、低血糖、心肌缺血、肺空洞等疾病,胃在文革时遭武斗打伤被切除了四分之三,同时双脚时常浮肿,行动不便)。再过48小时,我从事艾滋病预防工作就整整十年了(记录者按:2006年4月7日是高耀洁医生走上防艾道路十周年纪念日)。这十年的岁月,令人不敢回想(讲到此处声音哽咽)。
今天,我本来不能来,也不应该来,我老伴郭明久得的是晚期咽喉癌,这一年来我一直住在医院里陪护他。他已经不能说话和吞咽了,因为呼吸困难,今天我来之前,都把气管切开了。他都是80岁的人了,我是79岁,我今天是掉着眼泪离开病房的,我很难过,到去年12月29日我们结婚就整整52年了。我之所以还是决定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更多的青年人了解中国艾滋病的真相,避免那些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的感染和死亡。
我今天想谈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目前中国艾滋病蔓延的最主要途径是卖血和输血感染,感染的源头至今还没有断绝。
大家看看这个小孩(手指着一个在现场跑来跳去的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她一家四口有三口感染艾滋病,都是输血感染的,她才那么小(指着小女孩),也是一个感染者。由于卖血和输血导致艾滋病的感染,这绝对不是个例。同样,这也不是河南一个省的问题。只是因为河南出了个高耀洁,把河南的盖子揭开了,所以河南当官的那么恨我,也是有情可原。其他省份,比河南更加严重的比比皆是。比如河南的邻省××,在九十年代中期,很多河南农民都是跑到那里去卖血的。去年年底,报纸揭露黑龙江北安农场医院非法采血,一个卖血者感染了19个。吉林省德惠市一个姓宋的艾滋病感染者,在一年半的时间内,连续到政府血站卖血17次,造成21个人感染艾滋病。这件事情《焦点访谈》也播了。目前中国艾滋病蔓延的最主要途径就是卖血和输血感染,而不是某些人说的吸毒传播、性传播。
我最反对片面强调艾滋病的性传播,现在安全套好像成了防艾宣传的“法宝”,一到艾滋病日没有别的宣传,就是发放安全套。我不否认艾滋病的性传播和吸毒传播,但是我走过十几个县市、几十个乡镇、几百个村庄,见过几千个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那么多由于贫困而去卖血的农民怎么会是性乱、吸毒感染艾滋病的呢?
2003年12月1日的世界艾滋病日,有一个安全套生产厂家给我打电话,“高老师,你能不能出来帮我们发安全套?你要多少万?你开个价。”我的答复很简单:“高耀洁不能出卖灵魂!”钱没有人命重要!艾滋病是一场民族的灾难!大家想一想,艾滋病感染者在确诊前不会只卖过一次血,他卖的血不会倒到垃圾箱,肯定会被人买去,输入艾滋病感染者的血液感染的几率是几乎百分之百。直到现在,血液传播的源头尚未断绝,非法血站依然存在(记录者按:非法血站至今仍然存在有《中国艾滋病调查》一书第47页的现场照片为证)。
如果不是为了向大家澄清这个问题,我今天根本没法来,我马上就得回郑州到病房去照顾老伴。
第二个问题,长期以来的防艾宣传中,总是把艾滋病和嫖娼、卖淫、吸毒这些坏事搁在一起,先给病人戴一个道德败坏的“脏帽子”,由此造成公众对艾滋病的普遍歧视,病人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某些所谓的专家,我看就是为了讨好某些当官的,今天说艾滋病的吸毒传播占百分之七十、八十,明天又说占百分之五十、六十。因为宣称性乱和吸毒传播为主要途径,就似乎是感染者咎由自取了,相关部门的责任就要小得多了,而一旦承认中国艾滋病蔓延的最主要途径是卖血和输血感染,相关部门在管理上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在2003年12月18日,吴仪副总理找我谈过一次话,她问我说,某教授说中国的艾滋病绝大部分是吸毒传播,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主要是血液传播?我说那是他骗你呢。
我估计现在中国有三分之二甚至五分之四的艾滋病人隐藏在人群中不敢暴露身份,这种状况对艾滋病防治工作的开展是非常不利的。因为时间关系,我今天只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我在2004年5月,雇车拉了几十箱方便面到登封县××乡一个艾滋病村去送给艾滋病人,快到村口突然看见一个人在路边晒太阳,我觉得像艾滋病人,我要司机停了车,下车问她是不是有病,她说“没事没事”,我说你的嘴都溃烂了(记录者按:口腔溃烂是艾滋病的症状之一),她说“我一直都这样”,说着说着她就跑了。等我进了村正在发方便面,她又歪歪扭扭地跑出来了,说:“我也是,你给我吧。”我说:“你不是说你没病吗?”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揉得烂烂的化验单,在郑州化验的,她确实是艾滋病人。我给了她一箱方便面,一箱二十包,我都能掂得动(记录者按:“掂”是河南方言,即“拿”的意思),她却掂不动。我问她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艾滋病人,她说:“老丑,老丑。”(记录者按:“老”在河南方言中即“很”的意思,“老丑”即“很丑”)这就是歧视艾滋病人造成的。
第二个例子,今年11月27日,一个大男孩找到我的病房,对我说:“高奶奶,我找你找了半个月了,现在终于找到你了,我是来给你干活的。”我说你会干啥活啊?他就啪嗒啪嗒掉泪,我说你哭啥啊?他说他哥刚死,今天刚过“三七”。中国的习俗,死了七天算“一七”,“三七”是才死21天。就是在河南省医学院第×附属医院(记录者按:为保护当事人和高耀洁医生的人身安全,此处删去医院全称)输血得了艾滋病,死了。他说:“如果当年政府就支持你的工作,整顿卖血市场,俺哥就不会死。你说叫俺干啥就干啥,俺妈说了,她也给你干。”我笑了,说你妈能干啥?他说:“给你洗衣裳,给你打扫卫生。”一边说一边哭。我说:“孩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给我一个地址,我以后给你点宣传资料你帮我去发吧,你现在先回去吧。”他就住在我家附近,他不敢暴露自己是病人家属的身份。我说要帮他找电视台曝光,他说:“我不敢,我害怕。人家说你哥有艾滋病,你肯定也有艾滋病,你全家都不是好人。”这就是对艾滋病的无知导致的歧视。
第三个问题更是不可思议,那就是打着防艾旗号的诈骗愈演愈烈。
上海市检察院主办的《检察风云》半月刊今年第六期刊登了我的一篇文章《艾滋陷阱面面观》,这篇文章是我去年年底写的,除了《检察风云》,竟然没有其他任何报刊敢登。这篇文章就是讲艾滋病防治领域的诈骗问题。利用救助艾滋孤儿、救助艾滋病人诈骗,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最早出现的是各种所谓能治愈艾滋病的“神医”,自称在全世界第一个攻克了艾滋病,是“神州艾滋病克星”之类。我收到的上万封来信当中,有十分之一都是这类信件。就在前两天,还有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我的电话号码,打电话过来说自己是祖传中医,“八代专治艾滋病”,要和我合作,你说好笑不好笑?艾滋病进入中国才20年不到,他家就有八代?他家的人大概都是蜉蝣(记录者按:蜉蝣为一种昆虫,寿命极短,成虫仅能存活数小时左右),20年时间就有八代,一代是几年?
这几年骗子也变高级了,不再用“包治艾滋病”这种低劣的骗术了。有一个姓王的农民发现“艾滋国难”有财可发,摇身一变号称自己是“艾滋病人和艾滋孤儿的救星”,自称“北京关心下一代协会艾滋病青少年健康教育研究所主任”,多次打电话给我反映当地的艾滋病人和孤儿得不到救助的问题,我当时对他不了解,提出先给他寄上几百本书和小报,让他在当地宣传防艾,他竟然说他们不需要防艾资料,只需要钱。后来我和人雇车去调查,除了装修一新的楼房外,一个病人和孤儿也没看见。听说他现在已经把他的研究所搬到了北京房山区,发邮件、打电话向北京各个高校募捐,还跑到各国大使馆去要钱。
我从2001年春开始,在调查中逐渐注意到艾滋孤儿问题(记录者按:“艾滋孤儿”是高耀洁医生率先提出的概念,即艾滋病患者去世后留下的未成年子女,与“艾滋病孤儿”不同,他们并未感染艾滋病),他们的处境十分悲惨,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于是我一直呼吁全社会来关心他们、救助他们。但我现在发现,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艾滋孤儿问题,最迫切的一是我一开始就说的第一个问题,血液传播的源头尚未断绝,非法血站依然存在,艾滋孤儿源源不断产生,怎么救得完呢?另一个就是诈骗问题!有一对姐妹,父母都因为艾滋病去世了,我一年汇给她们一千一,后来我去村里看她们,竟然走不动路。“我没吃过盐。”我非常吃惊,我给她们的钱完全足够她们在农村的生活了,怎么会没吃过盐!“钱全被俺叔拿走赌博了。”钱都到骗子口袋里去了,艾滋孤儿能得到什么?有些人就是以抚养孤儿为名,把孤儿当摇钱树千方百计骗钱!
防艾领域的诈骗问题已经影响了整个艾滋病救助工作!现在应该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有爱心但缺乏社会经验的大学生,绝对不能盲目地捐钱!这些骗子根本就没有人味,借了救助艾滋病的名义骗老百姓的钱,这些骗子都该杀!更可怕的是,这些骗子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都是后面抱着棵大树,有地方官员支持。现在很多正规的防艾组织被骗过钱,但他们就是被骗了也不敢承认。怕一承认,就是他们工作做得不好,国外就不捐钱了。我就不怕承认,我就被上蔡县检察院的一个检察官骗走了三千块钱。
我这十年时间,大致算一下花在防艾上面的钱超过一百万了。我曾经得过两次国际大奖,一次是联合国给我的健康与人权奖三万美金,一次是菲律宾给我的拉蒙?麦格赛赛公共服务奖五万美金,我的态度是,把这些钱花光算完。我的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所以不能吃水果,不能喝牛奶,我也不买衣裳,我都快80岁了,我已经是年龄倒计时了,我要钱干什么?艾滋病是一场国难,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我只是尽一个中国人的责任。
现在最缺乏的,是正确的艾滋病预防知识。不信你去找几个大学生来问,“我不会得艾滋病,我不吸毒不嫖娼不卖淫,我咋会得艾滋病呢?”所以以为艾滋病和自己无关。实际上,目前中国艾滋病由高危人群向普通人群蔓延,卖血输血这类医源性感染是主要因素,而不是性传播。这是三月份我收到的来信(取出一包信件),都是跟我要书的,说明现在这方面的资料太缺乏。这是湖南的、这是许昌的、这是甘肃的(出示信件)。但我现在也很困难,第一个我身体很不好,原来我经常往下面跑,但这一年因为我老伴的病,我哪里也去不成了。第二个我不敢接受捐款,××网曾经找到我,愿意捐给我十万块钱,我非常感激他们对我的信任,但我没收。因为我要是敢收五块钱,就会有人造谣说我收了五十万。防艾圈子里太复杂了。有些钱退不掉,我就直接交给出版社,我光收出版社印出来的书,书我都全部免费赠送出去了,我又没背着书跑到街上卖。一分钱没经过我的手,全部用于宣传防艾了,这是我比较聪明的一手。这次我的《中国艾滋病调查》加印一万一千册,很多组织和个人捐了款,我非常感谢。
现在很多人给我打电话,说中国的艾滋病问题解决地很好,说×××说了,中国的艾滋病感染者统计数据过去是84万,现在是65万。我说中国的艾滋病实际感染人数,恐怕永远都搞不清了。从八十年代末开始各地陆续发病死人,当时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艾滋病,有时候死的前一天才知道是艾滋病,还有人埋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艾滋病。我刚完成一本讲述我十年防艾历程的书《十年防艾路》,很快就会出版,书里有一个例子,有一家人全部死光,前面三口死了都不知道是艾滋病,最后一口快死了才确诊是艾滋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能知道中国艾滋病实际感染人数到底是多少?
我很赞成武汉的桂希恩教授,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说瞎话。他说:“他们叫我别说我就不说了,我等有机会再说。”他跑到俺家就这样告诉我的。我说:“你比我小十岁,你以后还有说的机会,而我已经倒计时了,现在不说,将来就没有机会说了。我就要拼上命和他们干架!”还有曾毅教授,他因为有院士的身份不能随便说话,但他在中国艾滋病问题上从来没有说过假话。现在能够做到绝对不说假话,这就是高级的人了,我非常赞成他。
我更赞成的是那些有社会正义感的媒体,像《中国新闻周刊》揭露内蒙古清水河县医院违法采血造成艾滋病扩散,《财经》杂志揭露山东的非法单采血浆站,《中国经济时报》揭露河北邢台多家医院长期违规采血造成艾滋病感染,《中国-青-年-报》揭露安徽一个艾滋村42%人口曾参与卖血,央视《焦点访谈》、新华社、《华商晨报》揭露吉林德惠市输血导致艾滋病,央视《东方时空》、《公益时报》揭露黑龙江北安农场医院非法采血导致艾滋病,《南方周末》揭露那个自称“艾滋妈妈”的安徽阜阳的女人。我尤其非常赞成《华夏时报》,他们揭露河南上蔡县防艾存在黑洞,连温家宝总理都敢骗,2004年春节,文楼村支书虚报人数,向温家宝总理多要了八千块压岁钱。我很感激十年来一直支持我的这么多媒体,否则我也很难坚持到今天。但是也有某些记者,很能受某些当官的驱使。这本《中国艾滋病调查》在去年5月份刚出版,北京的《××报》就发表署名文章攻击这本书,说高耀洁早就是个过时人物,这本书没有价值,和我以前的书都是重复的,都是防艾知识。但这本书不会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就被攻倒的。
我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给我老伴输了营养液就往这里跑,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大家都来关心艾滋病,艾滋病是一场国难!关注艾滋,人人有责!
我就谈这些,谢谢大家!
(周筱赟据现场录像整理)
高耀洁医生地址:河南省郑州市金水路14号河南省文史馆,45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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