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住在村子里的一户人家里。大概是说话不注意,走漏了活佛的身份。一时间,村子里很多人都来到洛珠家的门口,要求见活佛。盛情难却,活佛只好坐在院子里接受信众的朝拜,顺便给藏民摩顶赐福。从早晨开始,一直忙到晚上也没有停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洛珠听村民议论,草原上的牧民听说活佛来这里,也都陆续往这里赶。
活佛的眉头一直紧缩着,这些天活佛一直在山洞中抄写石壁上的资料,想着来一次不容易,藏民的热情也不能不接受,左右为难。侍者看着活佛为难,就站起来说,他有办法使大家都满意。于是洛珠出去通知大家,明天在村里开法会,由活佛的弟子来给大家治病。
侍者从小就跟这活佛,快二十年了,中间有几年出去闭关,出关后经过活佛印证就一直留在活佛身边。村边的一片空地上,一堆木柴上架着一个很大的铁锅,里面装满了水,木柴被点燃了,熊熊火堆旁边,侍者身披麻布,在凛冽的寒风中端坐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上,手里拿了一些酥油,在低温下小心地捏着,他把酥油捏成各种各样的动物和朵玛,摆放在大石头上,随手拿起一块毛巾擦擦手。
又过了一会,站在旁边的我明显感觉侍者身体上散发着逼人的热量,我不禁往后挪了挪,洛珠见此情形,把准备好的皮袋子拿起来,里面装的是清水,往侍者身上浇去,在这种滴水成冰的温度下,水浇在侍者的身上居然没有结冰,发出”嗤嗤”声冒着白烟,一袋水浇完,侍者的身躯笼罩在一团白色的雾气中,不久,雾气消失,一些藏民上前摸了一下侍者身上的麻布,居然很干爽。他们转身对着赶来的牧民大声说了句什么,牧民一阵欢呼。
一口铡草用的铡刀放进火堆里,不久烧得火红。一些得皮肤病,身上长着疙瘩的牧民走了上来,他们把上身穿的衣服脱掉,把病患处裸露出来,跪在地上,侍者随手抓起放在石头上的酥油捏成的朵玛与小动物丢在锅里,说也奇怪,平时这些温度略高就开始融化的酥油,在锅里居然没有融化,反而随着滚开的水上下翻滚。
侍者往前走了几步,一伸手从火堆里把已经烧得火红的铡刀拿了起来,张开嘴,伸出舌头去舔已经被烧红的刀身, ”嗤嗤”一阵白烟冒出,听得我毛骨悚然。侍者的舌头沿着刀身整个舔过之后,走到牧民跟前,张嘴把口水向牧民的身上喷去,接着又舔另一面,再喷口水。一直到整个刀身变成黑色,顺手把铡刀又放进火里。
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与牧民走了过来,侍者看了看他们,伸手进入滚开的水里,随手捞出水中上下翻滚的朵玛与动物,用手掰碎了分给大家,拿到的人赶紧放进嘴里咽下去,没有拿到的人眼巴巴看着侍者。整个一上午,侍者反复重复着格式化的动作,捏朵玛,舔铡刀治病,看看快过下午四点了,人群才陆续散去,侍者好象很疲倦,整个人依靠在我身上,我和洛珠几乎拖着把他带回去。
傍晚时分,侍者还在昏昏沉睡,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他的身体忽然放平了。我过去贴着他的脸,呼吸似乎停止了,心脏也不再跳动,身体开始变得又冷又硬。我很着急,经过一系列的测试,用我所掌握的急救措施,做人工呼吸,心脏起搏,却发现毫无作用。最后认定他确实死了。我跑到山洞里找到上师,把这现象哭喊着告诉他,上师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石壁,听了我的哭诉,转脸和洛珠相视一笑,冲我摆摆手,继续他的抄写工作。
洛珠把我连拉带拽弄回小屋里,侍者的身体平平躺在那里,洛珠用手贴在侍者的头顶上感觉了一下,笑了笑,吩咐我不要动侍者的身体。我坐在火塘边,心中十分郁闷,在这荒凉的边地,人的生命怎么会那么脆弱,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而洛珠与活佛好象习以为常,好象侍者的死与他们毫无干连。倒是洛珠,在屋里忙忙碌碌,拿了一些新鲜的牦牛肉,架上高压锅,把那些肉切得碎碎的,加了些水,在火上慢慢熬。
快午夜的时候,洛珠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我叫醒,我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屋里灯火通明,活佛靠墙坐在那里,面上的表情很肃穆,象是入定未醒。一块大红地毯上,侍者赤裸着身体平躺着。全身油光水滑,洛珠拿着一个盆,不停把里面的东西抹在侍者的身上。他在做什么?难道是要把侍者做成木乃伊?
我爬到侍者跟前,却发现原本僵硬冰冷的身体,好象忽然恢复了生机。皮肤变得红润有光泽,虽然还是看不到胸口起伏,肌肉的手感却恢复了弹性,身体的温度好象也在回升。我有些困惑,难道说,洛珠手中的盆里放的是起死回生的仙药?洛珠把侍者全身均匀地抹完,顺手把盆放到一边,我凑过去,盆子里盛了一些散发着肉香的汤水,从上面漂浮的肉屑来看,应该就是傍晚时做的肉糜。
洛珠递给我一个木棒,对着侍者比画着,我不解,莫非要我打侍者?洛珠看我的样子很奇怪,哈哈大笑,指着侍者的尸体对我说:”我知道你心中充满疑惑,给你棒子不是打人,是要你在他的脚心慢慢敲击。可以帮他回血。”我有些生气:”死人回血有什么用?难道能起死回生啊?”听了我的话,洛珠好象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爹更厉害了:”原来你一直以为他死了,他的身体因为消耗过度,灵识进入甚深禅定中。而进入这种状态以后,人的肉身自然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洛珠的眼睛忽然盯着我看了一会,接着说:”哦,原来你并没有经过系统的禅修训练,难怪你不懂得。”说着用手一指侍者:”他就是禅修的实践者,修行非常厉害,如果他想,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死,生死对他来说,原本是很平常的事情。”
死人还能复活?我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死人能复活,那就是说西方圣经里说的耶酥复生也是真的了?
好象侍者不容我疑惑,在洛珠的推拿按摩和低沉的经咒声中,侍者白皙的皮肤突然出现了血色,就象一张白纸被滴上油脂,血色越来越多,慢慢扩散到了全身。洛珠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忽然一转,居然是清脆而娇嫩的女子歌声,忽远忽近,虽然听不清楚究竟唱得什么,却感觉曲调婉转,动人心魄。我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吸引,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洛珠和侍者,看不出洛珠这么粗糙的一个人,竟然能唱出这么好听的歌曲。
侍者的身体忽然一动,我以为眼花了,眨眨眼又看,却见侍者的胸口真的动了,我猛的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果然,脉搏出现了,由弱到强,而胸口也随着脉搏的加强一起一伏,呼吸声从无到急促,又从急促慢慢平和下来。又过了一会,侍者的眼睛睁开了。洛珠停止了歌声与经咒声,把侍者扶坐起来,递给他一条毛巾,侍者擦拭着身体上的油脂。亲眼见到侍者重新复活,我感觉象是做梦一样,侍者见我满眼泪花,伸手抓住我的双手,使劲握了几下。
刚做完早课,有人敲门,洛珠打开一看,是村子里的一些老人。他们拿出一个黄色哈达包裹的供养递了上来,小声跟洛珠说着什么。洛珠的神色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看我们。活佛问洛珠什么事,洛珠转身回到活佛跟前,那供养放在活佛的跟前,用极快的速度说了些什么。活佛沉吟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从包袱里拿出一部用红布包裹的经书递给侍者,侍者恭恭敬敬接过来,我和侍者出门前把披单裹在身上,跟着村民走了出去。
出了村子走了一段路,一个山坳里是一个水潭,由于地热的原因,水面散发着蒸汽。水质清澈,若非天气冷,真想下去洗个澡。我问侍者到这里做什么,侍者说,这两年草原旱情比较严重,村民想请我们帮他们求雨,缓解旱情。
几块石头简单搭建了个坛城,摆上供品和香烛。我和侍者打开活佛交给我们的经卷,里面是一部<;十万龙经>;。念诵快一半的时候,潭面的水蒸汽大团大团飘向天空,在空中形成各式各样的云朵,慢慢的,山里起风了,头顶的云层越来越厚,开始变得灰黑,一些颗粒状的雪粒象珍珠一样洒落下来,随着风声越来越大,大片的雪花随之落下。村民们一阵欢呼,跑到潭边顶礼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