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末,一个贫穷的小农村里。听奶奶说,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好赶上冬天,外面下着大雪,因为身边没有别人,我一出生,母亲就昏过去了。大家都忙着抢救大人,把我晾在了一边,等发现的时候,我浑身发青,已经快冻死了。这时候,我奶奶正好从外面回来,解开怀把我紧紧捂在怀里,一直捂到晚上,我才缓过劲来。也许是因为先天不足,再加上受了风寒,从小体质一直不好,晚上哭的声音象个小猫。不管怎么样,总算养活了。
太小的事情记不得了,只记得好象是夏天,那时候我也就两岁左右吧。在老家的北屋的空地上铺着草垫子,奶奶坐在垫子上纺花,阳光从门缝里透进来照在垫子上,我穿着开裆裤坐在那儿,几只大土蜂飞来飞去,奶奶一边纺花一边嘴里嘟囔着:“蜂~蜂~!叼桃来~!”,真的有几个桃子落在我面前,我感觉很希奇,撅着屁股到处找,想看看桃子怎么给“叼”来的,一直也没找到。
我的大爷那时候在北京长辛店军校做教员,有次爷爷奶奶都被大爷接走去北京了,老家里就剩下我和娘两个人。那个时候,爹在县城里工作,一个礼拜回来一次。 好象从我记事开始,爹和娘就一直在吵架,经常看见娘在前边跑,爹在后边追,一直打到大街上,被很多人劝开回家,爷爷会很生气地脱下布鞋,照我爹屁股上来那么几下子。从小,爹在我印象中是个坏人,虽然有时候我也想他。
爷爷奶奶去北京后,娘带着我在老家生活。印象中,老家的胡同里,前边是小卖部,西边的邻居是大队的油坊。每天油坊里飘出炒黄豆的香味,我很喜欢吃榨过油后剩下的豆饼。有一次吃豆饼中毒,吐了地上好大一片,然后就是昏迷,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发现,娘守在我身边哭泣。过了几天,我能起床了,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着,娘一边给我穿着兜兜一边问我想不想我爹,我搂着娘的脖子说:“不想,爹是大坏蛋,光打俺娘……”。这时候娘就会抱着我哭,我不知道娘为什么要哭,只是跟着一起哭。
慢慢的,爹回来的次数多了,我会经常想起他。因为每次回来,他总是带些好吃的给我。后来,逐渐有了我两个弟弟。在弟弟还小的时候,爹有时候会用自行车驮着我进城去他所在的机关里住几天,然后再把我送回去。我还记得有天早晨醒来,娘笑着跟我们说,昨天晚上爹回来了,我惊喜地问娘,爹在哪儿?娘笑着说,他城里有事,一大早又走了,我有些失望。娘看着我有想哭的意思,赶紧说:“你爹给你们带来猪蹄儿了。”说着,娘下了炕,走到屋子中间,房梁上吊着个篮子,娘把篮子摘下来,里面放着几只油忽忽的猪蹄儿,我和两个弟弟一声欢呼,一人抱着一只啃了起来。
娘年轻的时候手很巧,会做衣裳。家里有一台上海蜜蜂牌缝纫机,村里很多人扯了布都会请我娘去裁衣裳,做好一身给三毛钱。那时候小,不知道钱是什么。春天的时候,经常有南乡的人去我们哪儿卖馓子,有时候街上可以看见有人推着自行车卖桑葚。一粒粒紫色的桑葚好诱人啊。两个弟弟在我后面,跟着卖桑葚的人跑,偶尔看见有人买一些,拿碗盛了坐在街上品尝。我也回家拿了个大茶缸子递给人家,卖桑葚的人笑着要我回家拿鸡蛋来换。家里并没有养鸡,我更没见过鸡蛋长什么样子。满大街的人都在笑我,我还傻忽忽的跟着自行车从西头跑到东头……。
晚上玩累了回到家里,发现桌子上多了个碗,满满一碗桑葚,大弟弟含糊不清地说,那是娘专门给我留的。
农村很穷,没有电,晚上都是点煤油灯,奶奶他们从北京回来,养了几只鸡家,那时候鸡蛋可是个金贵东西,都是被老人攒起来,拿到供销社去换钱,顺便买点盐,酱油,醋和煤油,捎带着也会给我带两块梨膏糖回来。两个弟弟大点了,就跟在我屁股后边跑,那时候的我经常盼着有月亮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晚上看得见,可以跟街上的其他孩子玩,捉迷藏,老鹰抓小鸡都是我们经常做的游戏。白天的时候,玩打仗,两拨孩子,一拨当好人,一拨当坏蛋,拿着木头枪做冲锋,最后坏蛋被好人抓住就算完事。记得有一次我们玩打仗,一个孩子向我们扔土坷拉,不小心半截砖头飞了过来,正好打中我脑门。我捂着头哭着找到他们家,那个孩子吓跑了,他的奶奶以便叫他叔叔去找他,一边烧水,拿了些紫药水给我抹了抹,把血止住,过了一会,水开了,老太太煮了四只鸡蛋给我,还把我送了回去。回到家里,我一直摸着这四个鸡蛋,一直等它们凉了。我拿起其中的一只,在家里的大枣树上轻轻地磕着,慢慢的剥开,露出白生生的鸡蛋清来,我的两个弟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也没有去管那些,把鸡蛋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娘在旁边看着说:“给你弟弟留俩吧”。我装做没听见,拿起另外一只,轻轻磕开,剥皮,吃下。这是我的自私,虽然是小事,可是多年来一直在我心里装着,每当我想起这事的时候,想到俩弟弟眼巴巴看着我的样子,心里总感觉酸酸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弟弟也为人父了,可能他们已经不记得这事了,但是我还记得,看到他们的孩子那天真可爱的小脸,我就回忆起这件事。
娘跟爹进了县城,我们弟兄三个就跟着爷爷和奶奶生活,爷爷为了贴补家用,去集市上买了只羊回来,每天赶着羊跟村子里的羊群一起出去放羊就成了我们最大的乐趣。我跟在爷爷屁股后头,颠颠地跑,为的是在野地里可以捉几只蚂蚱,晚上回来烧烧吃。秋天的时候,地里的蚂蚱长得很肥,肚子里都有仔儿,在火里一烧,又脆又香。有时候遇上看青的,还可以有甜瓜,烧玉米吃。羊养大了,跟着爷爷一起去赶集,集上人很多,家里的羊很肥,很快就脱手了,爷爷那出一张零票问饿不,我点了点头,看着旁边卖凉粉的小摊儿,爷爷把那张零票递过去,又要了几根麻糖(油条),第一次吃凉粉的那种清爽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没吃了的油条我那纸包了起来,那种炸的焦黄,透着油香的气味很诱惑人,我把它小心放在口袋里,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出门前小弟弟嘱咐我一定带好吃的给他。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走回了村子,村头上,奶奶带着小弟弟站在村口,老远我看见小弟弟拉着奶奶的手站在哪儿,我紧跑几步过去,从兜里掏出那个已经被油浸透的纸包,塞到小弟弟手里。多年以后,小弟弟成人,甚至在谈女朋友的时候也跟人家讲这段历史,他说我跑了几十里路,自己舍不得吃,专门给他带油条回去。
那段日子是我终身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