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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苍之灵》作者:六月栀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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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一章 戍角悲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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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年关。北地深寒,这两日一直是阴风怒号,一场大雪随时可能落下。天娑城被昊天的军队包围已有数月,双方有过十余次小规模的交锋,各有输嬴。但天娑城内粮草储备有限,长此以往,坚固的城防总有一日会土崩瓦解。桑陶离开也有月余,算算日子,一切要是顺利,他也该返回天娑城了。龙祗披着厚厚的袍子,独自偎坐在炉火前发呆。有人捧上参茶,他双手颤抖地接过,却几乎将半碗茶泼了出去。他看了看奉茶的侍女,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老了、死了,你便能得偿所愿了?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戴上龙族的王冠!你要想嫁给昳儿,来世吧!”

  原来,自那日桑乾死于婚床之下后,星椤便成了龙祗宫殿里的一名粗使侍女,饱受白眼、凌虐。此时,她惊惶地避开了龙祗怨毒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逃无可逃的痛苦和耻辱。龙祗虽答应儿子可常常入宫探望星椤。但战事涂糜,龙昳根本没有闲暇顾及其他。

  “大王,桑陶大总管在殿外求见。”有侍卫在门外禀告。

  “桑陶回来了?”龙祗喜出望外,蹭地站起身来,想要迎出去,却又停住,庄重地坐下,“快召他进殿!”然后,冷冷地望向星椤,恶狠狠地说道:“你退下吧!”

  星椤咬牙走出殿外,正撞见风尘仆仆的桑陶。四目相对,便是冰结的怨土仇泥。星椤不禁打了个冷战,急忙离开。

  “这么说,那个传说是真的了!”龙祗不禁抓起了桑陶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睛闪射出激动的光芒。战事连连失利,已使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尽显沧桑和老迈。

  “千真万确!”桑陶热切地答道,“昊天便是在苦泉中日夜浸泡了七年,终获不死之身。小人已为大王打听清楚了苦泉的确切位置。”

  “昊天既已拥有了不死之身,那我又如何才能取而代之?”龙祗不无忧虑地问道。

  “大王尽可放心,那不死之人也是有死穴的,只要用传说中的瑾灵玉剑照丹田之穴刺入,顷刻便能索命。托大王的福,小人已找到了瑾灵玉剑。”桑陶从袖中取出了寒气逼人的瑾灵玉剑呈与龙祗。

  “果然是世所罕有的宝物啊!”龙祗细细地端详着,有瑾灵为凭,他对桑陶深信不疑,“只是,我们该派谁潜入昊天军中,取其性命呢?”

  “名剑楼的剑客!”桑陶说道,“我已寻到叶聪、叶岚,并许以重金。此二人今夜便可行动。昊天一死,我们明日便出城叫阵,定能杀得巫族军队片甲不留!”

  “是真的吗?孤王即刻就命昳儿率军出城与昊天决战!孤王要一路杀到巫之族,找到苦泉!”龙祗一张沟壑纵横的脸由于过度兴奋而涨得通红。

  “大王!这正是小人担忧的啊!”

  “为何?”

  “这……”桑陶迟疑不决。

  “但说无妨,孤王恕你无罪!”

  “王子殿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是众所周知的。天娑城被围数月,殿下勇克昊天大军多次进攻,斩杀敌人多员猛将,力保城池不失;并蓄积力量,有望破敌于阵前,一鼓作气收复失地。这些已让王子深得民心。就连赤龙将军也称赞殿下有治军御国的王者之象啊!”

  “昳儿的确可以成为一代旷世英主!”龙祗不禁叹道。

  “大王!”桑掏突然跪倒在地,“大王既有此意,就该传位于殿下。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殿下现已是功高震主。他如想一展抱负,图谋天下,大王必是眼前最大的阻碍。”

  “你是说昳儿他……”龙祗疑惑地问道。

  “小人不敢妄言。”桑陶答道,“小人只知道,大王如想以不死之躯,成为一统八荒四野的君主,王子殿下的威名必须消失。”

  “可他是我的儿子!我惟一的儿子!”龙祗一把抓起桑陶,眼睛里射出凶恶的火焰,“你可是想替你那死去的儿子报仇,妄想挑唆孤王残杀亲子!”

  “大王息怒!”桑陶慌忙道,“小人句句是肺腑之言!大王如觉小人是另有图谋,可将小人立即正法。可大王想想,不说别的,就是乾儿被刺的那晚,王子是何等的骄横跋扈,丝毫不把大王你放在眼里。王子现在如要取大王而代之,也是易如反掌啊!小人担心,大王终会为今日的一念之仁追悔莫及!”

  “所谓虎毒不食子。我怎么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龙祗有些疲惫地松开桑陶,“况且,没有他,谁为我收复失地、攻城拔寨?”

  “大王大可放心。”桑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醉骨散,只要沾上一丁点,服药之人如同醉酒,全身筋骨酥软,起居饮食虽无大碍,却是再不能仗剑骑射、征战沙场了。叶聪、叶岚今夜便会动手。明日,大王便可亲率军队,趁巫族丧主慌乱之机一鼓作气,杀他个片甲不留,再乘胜追击,王图霸业便指日可待了!”

  龙祗接过小瓶,皱眉犹豫着,半晌才道:“这药可有解药?”

  “有!”桑陶从怀中又摸出一个小瓶。

  龙祗思忖着,桑陶说得不错,自己已然老去,龙昳虽然年轻,但王者之象已日益显露无遗,天下原本就该是他的。但龙祗不甘心,他奢望着永享天年,期待着重回沙场,亲眼看见天下之人在自己的权杖下俯首称臣。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明日,我当亲自披挂上阵,我龙族的金戈铁马便要直指梵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来人!宣王子入宫!”

  “小人这就将瑾灵玉剑交与叶聪、叶岚!”桑陶接过玉剑,恭敬地退出殿外。

  自从那日为星椤大闹宫廷之后,军务缠身的龙昳少有闲暇,心中虽然惦记星椤,但赤龙渊总是力劝他无召不得进宫。尽管深知星椤在宫中定是度日如年,但自己与父王的亲疏毕竟关系到天娑城的安危,每每念及这些,龙昳也只好打消了无召进宫的念头。

  “父王召见得这么急,不知何事?”龙昳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一边解下腰间的配剑。接连数月的杀伐征讨让他变得清瘦和憔悴起来,浓眉紧锁,竟似有许多化不开的愁结,今日父王的突然召见也着实令他错愕。

  “属下不知,只知道桑陶大总管回来了,且刚离去。”侍卫接过宝剑,恭敬地答道。

  “他回来了?不知他出城是替父王办何事?”他疑惑地扬了扬眉头。

  “属下并不知晓。”那侍卫小心谨慎地答道。

  龙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知桑陶以为是自己杀死了桑乾,一定会千方百计挑唆自己和父王之间的关系。但,血浓于水,自己和父王之间毕竟骨肉相连,于是,坦然跨进了大殿。

  “快快起来!”龙祗一把扶起龙昳,打量半晌,才关切地说道,“战事连连,我儿清减了不少!”

  “有劳父王挂念!为父王力守天娑城平安、护国御敌是孩儿的职责所在。”龙昳谦恭地答道,“不知父王召见孩儿所为何事?”

  龙祗讷讷地说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做父亲的记挂孩儿,想看看一切是否安好罢了。”

  龙昳疑惑地望向自己的父亲,龙祗一向是骄横跋扈、嗜血无情之人,何时变得竟有些温情脉脉了?龙昳不觉想到,定是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的人,更被眼前国难当头的局势所扰,便自然流露出平日深埋心底的情绪了。他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热,对老人软语道:“父王倒要多珍重身体才是。政务战事交给孩儿打理,孩儿定当全力以赴,绝不会辜负了父王的期望。”

  这话到了龙祗耳中却是变了味。他在心中闷哼了一声,避过龙昳热切的目光,对侍卫吩咐道:“来人啦!把那坛孤王珍藏多年的好酒端上来,还有那对玲珑寒玉杯。孤王要与王子一醉方休!”说罢,便将龙昳拉到自己身边盘膝坐下。

  美酒与宝器都奉了上来。龙祗亲自斟满了酒。那玲珑寒玉杯是用一块上等和田玉打造而成,分主杯和客杯。玉石剖开,却是一方纯白,一方透绿。绿杯为主,白杯为客。

  龙昳取过白杯,心无城府地一饮而尽。龙祗怔怔地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一丝无奈的叹息悄然而出,然后举杯饮尽。

  “父王可是有话要说与孩儿听?”见龙祗一脸怪异的神色,龙昳不禁又问道。

  “我儿可想成就王图霸业,成为一统八荒四野的旷世君主?”

  “孩儿确曾想过。”龙昳沉吟道,“只是现在,倒不那么想了。”

  “为何?”

  “孩儿说了,父王可会气恼?”

  “你说来听听。”

  “孩儿现在想的,只是和自己心爱的姑娘长相厮守。至于王图霸业,只能各安天命了。”

  “心爱的姑娘?星椤么?”龙祗森然道。

  “孩儿只是欠星椤一份情,对她谈不上爱与不爱。孩儿的心中只有苏兰。”

  “苏兰?便是那苍族的公主么?你果真是这样想的?”龙祗不禁失色。

  “父王是怪孩儿胸无大志,失了男儿气慨么?”龙昳有些无措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他突然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的痛苦,一口黑血竟是从嘴里喷了出来。

  “父王!”龙昳慌忙上前扶住倾倒的龙祗,连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快!解药!”龙祗浑身颤抖吃力地指着自己的怀中说道。龙昳慌忙从他怀中摸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喂龙祗服下。

  “没用的!那东西救不了他的命!”

  一个清冷的声音颤抖着,在身后响起。龙昳回头看去,竟是星椤。只见她身着简朴的宫衣,眼睛里是一片竭力想遏制住的惊惶。他不禁放下龙祗,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怒喝道:“是你下的毒?快把解药交出来!”

  “下毒之人不是我!”她美丽的眼睛望向他,楚楚可怜地说道。

  “王子不可对公主胡乱猜忌!下毒的人是我!”紫蒹跑了进来,抓住龙昳的手,哀求道,“快放下公主,这一切与公主无关!”

  龙昳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星椤的眼睛上,带着那样深浓的寒意。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下毒之人正是大王自己!”星椤心中一冷,咬牙道。

  龙祗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迷惑地自语道:“他说这不是毒药!不是毒药!”说罢便一命呜呼了。

  “父王!”龙昳放开星椤,箭步上前,将气息全无的龙祗搂在怀中,惊惶地呼唤着。他是生他养他的父亲。父子间虽无温情可言,但一直以来,在龙昳坚强、硬朗的心中,父亲便如天一般地存在着,是他敬畏的神灵,也是他膜拜的偶像。如今,父亲轰然倒下,他信仰世界的天也随之坍塌下来。

  “大王、大王宴驾了!”星椤浑身哆嗦,喃喃地说道。紫蒹急忙将几乎是站立不稳的她扶住。

  龙昳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一字一顿地对星椤说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吗?大王听信谗言,自认为寻到了不死之术,你便成了他做一个永世王者最大的障碍。是他亲自在客杯中下了毒。”紫蒹急急地说道。

  “然后呢?”他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冽。

  不等紫蒹再开口,星椤接口道:“是我,碰巧知道了他的诡计,略施手段让他自食其果。你须得知晓,如果我猜得不错,昊天明日就会大举攻城。”

  “这么说,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他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愤怒地起身,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一双眼睛四射着痛苦和愤怒的火焰。紫蒹急忙上前想扳开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一掌掀翻在地。

  “我不杀他,他、他迟早会要了你的命!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我心爱的男人!”星椤吃力地说着,努力想从他铁一般的手掌中挣脱,眼泪却夺眶而出,“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待我的么?你说过你会保护我,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还有选择吗!”

  她的话如响雷般击中了他的心脏。他颓然地松开手,无力地说道:“是为了我?那就是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可知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父王真要赐我一死,我也必得坦然接受。就是死,龙昳也要顶天立地地去死,而不是背上这畜鬼不如的杀父弑君的名号!”说罢,他大声向殿外吩咐道,“来人!请赤龙将军上殿!”

  “不要啊!你只要即刻出宫,一切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继承王位,击败昊天,你可以……”她依旧试图说服他,却被他冷凝的目光阻止了。仍是从前的俊眼、修眉,只是眉宇间傲然于世的不驯与桀骜被冷酷的寒霜所替代。他还是她倾心以许的男子吗?他分明是为权力而生的,却为何甘心舍弃唾手可得的显赫的王冠?她吃力地想寻出答案,却是徒劳。她只知晓,自己再也无法收复他的心肠了!

  赤龙渊惊愕地望着龙祗的尸体和龙昳痛悔不已的脸庞,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的王子怎会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脸色苍白,仍然不住颤抖的星椤身上。

  “大王驾崩了。”龙昳语意低沉地说道,“有消息说,明日昊天将对天娑城发动最后一击。今夜我会带一千精兵偷偷潜到城外,与雷太的乌衣族兄弟们汇合。明日我们里应外合,给昊天致命的一击。”他微微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有何不测,族务国事就烦劳大将军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去冒险!”星椤激动地说道,“你是天娑城和龙族惟一的希望!你不可以对自己的生命如此不负责任!”

  “公主所言极是!属下可率兵出城。”赤龙渊知道,无论龙昳做了什么,此时都不是计较的时候。没有龙昳,天娑城是决计守不住的。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赤龙将军,你这就去安排一切。我要与父王单独呆一会儿。”见赤龙渊万般无奈地告辞而去,他又对呆立在一旁的星椤冷冷地说道:“你走吧!从此,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言辞间,竟是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性命、你的王冠啊!”她扑倒在他的脚边,泪流满面。

  他却只是冷冷的,在自己的父亲身边盘膝坐下,掏出怀中的巾帕细心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那雪白的巾帕上赫然绣着一眉彩云捧月。一个清丽脱俗的面容,带着清水一般纯净的微笑照影而来。她的目光是那样清冽和悲悯,久久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温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勾起他心中无限的柔情与思念。他痛苦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默默地祈求上天,再给自己一个聚首的理由。

  她颓然跌倒在地。她的爱恋,她曾经无比华丽的梦想,全都消失无踪了。她用尽心思为他做尽一切,竟比不得一个女子清清淡淡地嫣然一笑!

  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彤云密布,仿佛天空再也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压力,即将崩裂一般。

  天色微明,一千名龙族骁勇的战士和雷太所率领的乌衣族兄弟缓缓骑马走出了隐蔽的树林,一字排开,利刃出鞘。龙昳骑着黑色的骏马缓步踱着,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即将浴血的将士。长剑出鞘,他默默地凝视着宝剑森冷的剑锋,用清亮的声音字句铿锵地说道:“天娑城内有你们至爱的一切,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的田地和家园。如果可以选择,我知你们情愿解甲归田,尽享这滚滚红尘里最寻常却也最难得的幸福。只是今日,我们别无选择!”说罢,他长剑一挥,身先士卒,纵马直杀向昊天的军队。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那样优雅地从天而降,似乎是要掩盖住人世间污浊阴晦的一切。

  龙族的军队突然现身,让正准备攻城的巫族阵营一片哗然。昊天指着正向自己冲来的将士,变色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城的?怎会绕到了我们身后?”

  天急忙挥舞长刀,催马在阵营里来回奔跑,向将士高声吆喝道:“变阵!弓箭手准备!”数百名弓箭手立即排至阵前,张弓搭箭,一支支满弓的利箭直指前方潮水般汹涌杀至的军队。

  “不是说龙昳已经死在你的离间计下了吗?”昊天看清了一马当先的龙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罢兵吧!改日再攻!”

  龙昳的出现也让素月惊异不已,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此时恐怕已不是想罢兵就能罢得了的。如不出我所料,大王只要下令罢兵,大军撤退之时,天娑城内的大军一定会一涌而出,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那该如何是好?”昊天惊慌地问道。

  “天将军对付龙昳,海将军和我一起攻城!”素月颇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今日,除了鱼死网破,别无它法!”

  昊天脸色铁青,只得对手下的将领吩咐道:“按公主说的做!”

  一旁的海晋立即挥刀喊道:“攻城!”说罢,纵马而出。军中除部分弓箭手和将士严阵以待迎战龙昳外,其余的将士全部进入了攻城的行列。霎时,天娑城的天空里致命的巨石和利箭疾飞,呐喊声、砍杀声四起。攻城的将士踩着同伴的尸体搭起了云梯;守城的将士在呻吟和泣血声中穿梭防卫。

  龙昳的带着手下的勇士呐喊着,带着滚滚尘沙席卷而至。天冷冷地注视着,右手沉沉地压下。一时间,箭镞如雨,射向人群之中……

  “你怎么了?”皞关切地问道。

  “心口突然有点疼。”苏兰那样忧伤地望着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太累了!”皞翻身下马,将她扶到马下,“休息一会儿吧。”

  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不禁弯下腰,皱眉呻吟起来。皞焦灼地扶住她,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天空一派黯淡的灰色,冷冽的风扬长而过,竟是拨云见日,一缕清冷的冬日阳光趋散了沉郁的阴霾。

  “苍灵山!”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惊喜地望向极远的前方。她挣脱了他的双手,向前奔跑而去,却又跌倒。他追上,将她扶起,却见她眼中已是热泪滚滚。极目眺望,苍灵山那样庄严而安详地沐浴在阳光之中。那便是她日夜思念的故土!

  眼见龙昳和将士们已经冲入了敌阵,赤龙渊急忙向副将吩咐道:“你负责守城。城破,便提头来见我!”说罢,便要率领事先准备好的一队将士杀出城去。

  突然,有人骑马而至,气喘吁吁地报告军情:“大事不好!桑陶率家将杀了北门的兄弟,打开城门,已有一队敌人进城了!”

  “你说什么!”赤龙渊眼前一黑,竟是差点站立不住,略一定神,仍对副将道:“这里便交给你了,我去北门!”

  “可是王子殿下还在城外等我们出击!”副将惊问道。

  赤龙渊深深地望向城外,天空已是一片雪雨茫茫。他无奈地叹道:“各安天命吧!”说罢,翻身上马,挥舞大刀,对将士们呐喊道:“誓死捍卫天娑城!跟我走!”

  在天娑城外一座小山丘上,星椤由星辉护卫着,怔怔地立于马上。风雪交加,她如一尊冰雕般,在漠然的寒风中空自美丽。在所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心却是出奇的平静。她没有祈祷,没有为自己心爱的人的生命和荣誉祈祷,椎心刺骨的绝望已经抽走了她灵魂中最后一缕爱的热情。她只是茫然地凝视着。那热血沸腾的战场上,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依旧痴痴地看着。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她才淡淡地对身边的星辉和紫蒹说道:“走吧!”声音是那样的决绝,仿佛生命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切成了两半,一半属于曾经青春美丽时温柔的爱恋,另一半则是以后依旧青春美丽的寂寥和忧伤……

  天色已暗,天空倾倒了所有的积怨,变得晴朗起来。雪停了。

  素月在海晋的护卫下,骑马缓缓走向天娑城。没有喊杀声和兵器交接的互斫声,天娑城里寂静得可怕。她的心暗自激动,激动得那样疼痛,激动得眼泪形将夺眶。那样多个日日夜夜在痛苦的烈火中烧灼着,不就是为了这样一天么?她梦中的苍灵山,她梦中母亲慈祥的笑容,她梦中手足情重的妹妹……她终于给了自己的荣誉、族人以及母亲的热血一个辉煌的交代。她要向世界证明,苍族王者的血液是最高贵的,而她,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是不容质疑的神明!

  城门洞开,有人横刀立于门前。血染的征袍、污秽的面孔,钝了的刀口上兀自滴着殷红的鲜血。

  素月惊骇地急收缰绳,立马城外。海晋急忙抢上前去,提剑护在她的身前。

  紧随其后的桑陶探头看了看,谄媚地对素月禀道:“这位就是龙族四大侍卫之首的赤龙渊。待小人去将他劝降。”说罢翻身下马,急冲冲地走到赤龙渊身边连声说道:“赤龙将军!赤龙将军!可还认识小人?”

  “你,可就是归龙居大总管桑陶?”赤龙渊森然道。

  “正是小人!”

  “可是你,离间大王和王子,让他们自相残杀?”赤龙渊逼视着他。

  “将军有所不知,大王本就对王子早有戒备之心。如今,龙族大势已去,将军不如……”

  “可是你,串通巫族,偷袭守城将士,打开北门,使天娑城的防线和王子的计谋功亏一篑?”

  “将军,你……”

  桑陶话音未落,却听赤龙渊猛喝一声:“无耻小人!纳命来!”说罢,钝刀一闪,桑陶的头滴溜溜地滚落下来,身体却兀自站立,半晌才缓缓倒地。

  海晋大惊,提剑便要上前,却被素月拉住。只见赤龙渊虎目圆睁,依旧握刀在手,却是慢慢仰面倒地身亡。

  “以将军之礼厚葬赤龙渊。”素月枉然长叹吩咐道,然后提缰策马绕道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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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二章 雪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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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行的士卒已将挡于路中的尸首移开,路上只有斑斑血迹见证着刚才那场血雨腥风的战争。路旁的民宅房门紧锁,没有一双眼睛胆敢偷窥胜利者依旧滴血的利刃。

  “这就是龙昳的归龙居?”素月立马,抬头望向门前扁额上的“飞龙在天”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竟然像孩子般地笑道,“这条飞龙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上天了!海晋,我要住这里!这里面一定还能找到婵儿的房间!”

  紧随其后的海晋略一沉吟道:“也好,让大王住宫殿。但公主最好先去宫中赴大王摆下的庆宫宴。”

  “我要不去呢?”素月颇为不快,任性地说道,“天娑城是我们打下的,他来摆庆功宴,我还要向他道贺,岂非笑话!”

  “公主不可任性!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闷闷不乐地说道:“那我先休息一会儿,也不行?”

  “当然可以!”海晋急忙向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归龙居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仔细了。稍有差池,定斩不赦!”

  归龙居一片死寂,原有的侍女、仆从都在城池陷落的时候四散逃离了。素月走进了龙昳的卧房,心香未散,琴台上却是空空的。“这里应该有一把月琴才对。”她淡淡地说道。

  话音刚落,一名白衣素服的女子不知从哪里走出,捧着一把月琴款款走来,置于琴台之上。

  海晋大骇,急忙拔剑将素月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贼人进了家门,倒是要问主人是何人!”那女子冷冷地说道,径自在琴案前盘膝而坐,手指轻拨琴弦,喃喃地说道,“苏兰妹妹教我来着,偏我阿玳人笨心拙,总是不能为王子弹好这曲《碧海清音》。”

  “是婵儿教你的?”素月好奇地问道。细看之下,那把古琴,果然是纤婵当年在灵月宫时的心爱之物。“你叫做阿玳?做我的贴身侍女吧,我可饶你不死!”

  阿玳却并不说话,一曲《碧海清音》却是越弹越凌乱。素月皱起了眉头,却见她手指一滑,整个人扑到了古琴上。海晋急忙上前捏起她的脉搏,半晌才惘然道:“她服了毒!”

  寒气如冷浪,刹那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纤婵忧伤而澄明的眼睛。她缓缓取下腰间沈肖的玄铁剑,怔怔地问道:“我终于进入了天娑城,终于为我的母亲和族人复了仇,可我为何如此不快乐!”

  “公主!属下有急事求见!”天浑厚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进来吧,天将军!”素月在窗前坐下,绿衣点燃了灯烛。

  “属下斗胆请公主去见一见大王。”

  “公主只是感觉到疲惫,稍事休息,我一会儿便护送公主进宫。”海晋在一旁说道。

  “可是……”天迟疑着。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是大王要召见我么?”素月问道。

  “天娑城陷落,大王非常高兴,现正与将士们在宫中饮酒。但大王刚才下了一道旨意,命令士卒屠城三日,老少妇孺均不得放过。”天恳切地说道,“属下希望公主能劝阻大王。也只有公主的话,大王才有可能听!”

  “昊天要屠城?”素月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才幽幽地叹道,“如今天娑城是大王的。我不过是一个灭族亡家,空有其名的公主,哪敢忤逆大王的心意?”

  “可公主是转世月姬啊!”已是半百之年的天焦急地说道,“战争与寻常百姓无关啊!月姬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惨遭屠戮?”

  素月一双深黑的眸子望向天,点头道:“我是转世月姬!诚如将军所言,天下百姓尽皆本公主子民!我这就去见大王,定当竭力劝阻大王。你先回去,庆功宴上要少了你,大王又该发怒了。”

  天注视着素月,心道,此女虽有谋取天下之心,但若能怀柔四海,平息天下刀兵,倒不失为一代明主,自己不妨静观其变。想到这里,便恭敬地拱手告退,健硕的身体消失在渐起的夜色之中。

  “你认为天不会帮我?”素月怔怔地望向苍茫的夜空。

  “大王虽有千般不是,却毕竟是天授的王者。”海晋思忖道,“以我对天的了解,纵然他相信了你所说的一切,也绝对不会做叛君之臣。”

  “你也不会帮我!”她星星般闪亮的眸子望向他,充满了忧伤。

  海晋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讷讷地说道:“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别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甚至愿意为你去死!”

  她掩住他的口,展颜笑道:“你这是怎么说的?你可知,你的生命对我有多重要!”那笑容里有着千般魅惑。

  海晋怔怔地看着她,却是有些惘然地说道:“真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知道我的心,而我,却怎么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昊天的庆功宴在天娑城开了整整七日。素月的苦心劝说,虽让昊天改变了屠城的决定,却改变不了龙族黎民悲惨的命运。城里城外,巫族士兵所到之处,尽皆劫掠一空。精壮的男丁一律被强征为苦役,为昊天修建行宫别院;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便被征入军营,充当军妓。大户人家倾家荡产为儿女赎身;寻常百姓除了躲入深山,流落他乡,便无法躲避家破人亡的命运。繁华的天娑城,顷刻之间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能听到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哀叹,年轻男女悲惨的呻吟。

  仅仅七日,龙祗明亮宽敞、气势雄伟的宫殿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昊天的宫殿,到处都挂起了厚重的帘幕,摆上了华贵的饰品,殿堂变得阴暗、沉闷起来。素月一路走过,心中塞满了沉甸甸的烦乱。昊天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享受自己不死的生命;而她,却要在阳光里追逐无上的荣光。

  “公主这几日在归龙居修养得如何?”昊天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豪壮、粗鲁。自攻克天娑城以来,因为心情太过舒畅,他那双岩缝眼几乎就没有睁开过。

  素月盈盈地拜道:“我是特地来向大王辞行的。”

  “辞行?”昊天惊愕地望向她,“此话怎讲?”

  “天娑城破,龙祗暴毙深宫,龙昳也命丧乱军之中。仰仗大王的恩典,素月大仇得报,如今怎还能继续打扰大王?所以,我想这两日便起身回苍灵山。”

  “是这样啊!”昊天思忖着,半晌才道,“公主何必急于离开?还有太多的事等着公主和孤王一同去做呢。”

  “还有什么可做?”素月凄然道,“大王灭了龙族,天下大安。大王已经拥有了古往今来最辽阔的疆域,成就了万世不朽的功业。而我,不过一介女流,只想安安静静地打发掉余下的日子罢了。”

  “公主何出此言?其实孤王一直有个想法,只是不敢冒昧向公主提及。”

  “大王请讲。素月感激大王的大恩大德,大王的要求,素月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悲哀地说道:“孤王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身边没有一男半女可以继承这大好的江山社稷。所以,孤王一直想过继一儿或一女,作为王储。论辈份、血统、功劳,公主都是最适当的人选。但孤王一直担心公主心念苍族,不肯委屈留在巫族。”说这番话时,昊天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素月的脸庞。他绝对不会让转世月姬就这样离开自己的掌控;他要她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为自己杀伐征讨,成就更加辉煌的功业。

  “大王竟有这样的心意!素月真是受宠若惊!”她抬起一双清亮透彻的明眸,充满感激地望向眼前之人,“只是,素月乃是亡族破家,一个徒有其名的公主,哪敢觊觎巫族公主的名号!”

  “公主过谦了!没有公主一路运筹帷幄、身先士卒,哪有今日巫族的胜利?公主是最适合的人选了!将来,巫族的王冠便是你的!”

  “大王!素月何德何能,岂敢有这样的非份之想?”她说着,却低下了头,幽幽地问道,“大王可是希望素月永远留在大王身边?”

  昊天一怔,竟被这样一句率直的话说懵了,半晌才讷讷地说:“孤王想将公主留在身边,也是为公主的前途打算啊!”

  “大王既是此等有心、有情之人,素月也不妨将心中之话向大王说了。”她的头越发地低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十分纤细,“素月愿留在大王身边,一生一世侍奉大王。”

  “你的意思是……”昊天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素月艳若桃花般羞红的脸颊,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大王明白素月的心意就好。素月景仰大王的深谋远虑,崇敬大王的王者风范,希望能与大王一起共承风雨,成就万世不堕的功业!”

  “这果真是公主的真心话?”昊天不禁拉起了她的手。

  素月怔了怔,横下心来,抬眼迎向那张红光满面,写满了惊疑与狂喜的脸,含泪到:“大王可是嫌弃素月这空有的名号不能与你尊贵的王冠匹配?素月是否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你的新娘?”

  “哪里!哪里!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昊天急忙道,“是公主让孤王受宠若惊了。为表达孤王对公主的一片赤诚,也不用另择吉日,三日之后,我们便在这天娑城里大宴宾客,让公主成为我巫族的王后,成为我昊天的妻子!”昊天竟是步步为营,出其不意地试探着。

  素月不禁一怔,却不露声色,佯作含羞地答道:“全凭大王做主,素月无不从命!”

  昊天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向属下吩咐道:“来人!立即昭告天下,孤王三日后迎娶苍之族美丽无双的公主!”

  归龙居里弦音铮棕。素月收住最后一个音符,打开了紧闭的窗户,一股阴冷的风夹杂着雪雨猛灌了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她默默凝视着窗外的漫天飞雪,知道自己是在赌博,而赌注便是自己。

  她怔忪地关上窗户,取下墙上挂着的沈肖的玄铁剑。于剑客而言,剑在人在。如今,逝者已矣,没有主人的玄铁剑也失了锐气和锋利。拔剑出鞘,剑锋上只是一片荒凉与萧索的气息。

  泪水汹涌而出,她怔怔地握着宝剑:“我以为我最终可以忘了你,却不曾想,红尘滚滚,过往情事已成心中不化的块垒。十年花骨寂寞红。我这才知道无爱的痛苦,却是不能回头的。你知道,我一定会拥有我所要的一切;只是你又知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所谓的繁华该是怎样的失却意义!我是空城,在失梦的韶华里风尘满面。若想断愁,除了忘川之水,便是别无选择。”还剑入鞘,她惘然地坐下,淡淡地说道:“如果世界是一片绝不回头的汹涌潮汐,我却要做那只逆流的小舟,哪怕归宿只能是无人收留的滩头。那是因为,我要向你证明,我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珍惜和期待的那一个!”

  雪风袭来,惊散了迷离的心肠。她没有回头,仍旧痴痴地凝视着手中冰冷的玄铁剑。

  海晋顶着风雪闯了进来,不管不顾地抓起她的手臂,那样愤怒而痛苦地责问道:“你答应嫁给昊天?为了头顶的王冠,你真的可以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她回头望向他,满脸的泪痕将他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她,听她那样绝望地说道:“我可以拒绝吗?他是王座上的庸才,是战场上的懦夫,可他毕竟是权倾四野的王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我,只是一个落魄的公主,一介弱质女流。你告诉我,我可以用什么来拒绝?”

  他扶她坐下,无力地单膝跪在她身前,双手扶住她的手臂,心疼地说道:“你果真是被迫的么?那就让我带你走,好吗?我们离开天娑城,一起回到你日思夜想的苍灵山,然后隐居起来,过那种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你说过,你会帮我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却是谎言。”她心灰意冷地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那种颠沛流离的蝼蚁般的生活我经历过。一次便够了,我不想会有第二次。我是月姬,昊天会放过我吗?就算昊天放过我,我身体里流动的热血也不允许我沦落为一个山野村妇。”

  “那你要怎样?除了嫁给昊天,就别无选择了吗?”

  “有啊!”她望向他,眼睛里都是嘲讽的神气,“我的命运在海大人你的手中,你忘了吗?桑陶已将瑾灵玉剑交还与你,它便能为这一切做个了断,只要你愿意。”

  “你知道,我做不到!”他痛苦地喘息着,仿佛就要窒息一般。

  “我当然知道!”她凄然笑道,眼泪汹涌而出,“我不怨你,只怨自己所托非人,把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守护的男人身上!”

  “你别逼我!”他挣扎着。

  “你该恭喜我。三日以后,我便是这世界上最有权势之人的妻子,是你必须叩首礼拜的至高无上的王后了!”她却是步步紧逼。

  他抬眼望向她,血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除了权力,你什么都不想要?”他的声音却平静下来。

  “还有你!”她那样坚定地望向他,“我是转世月姬,可以成就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王冠;而我,也是个柔弱的女子,可以成为一个温情脉脉的妻子。”

  他凝视着她,眼睛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化为一潭寒碧。良久,他才决绝地说道:“我答应你,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快乐!”他说完,不等她有何反应,转身推门而去,走进了茫茫的雪雨之中……

  海晋的爵位是世袭的。他的祖父曾跟随昊天贬逐至孔翎,后来,随昊天起兵,在攻打梵城之时战死沙场。海晋的父亲承袭了爵位,做了昊天身边最骁勇善战的侍卫,为了昊天的江山东征西讨,最后客死异乡。那一年,海晋十六岁。海晋的血液里流淌着巫族勇士最忠贞的血液。十年来,他一直尽忠职守,以至于将昊天的王图霸业几乎当成了自己骨骼里最宿命的梦想。然而此时,在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心中,叛逆的种子却早已萌发成茁壮的树木。

  此时,他默默地注视着手中带着那样深寒的肃杀之气的瑾灵玉剑。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不问世间的恩怨情仇;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将心剜出来给她,只是不要让自己的家族因为这样一桩滔天的罪行而永远背负起畜鬼不如的声名。然而,在情涛爱浪中沉浮的人,往往看不见身边道义的小舟。他们宁愿为爱永沉海底深渊,也不会随船凫到安心的彼岸。

  海晋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剑入鞘,放眼天地苍茫,向片片落雪幽幽地说道:“告诉她,海晋愿为她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说罢,迈开大步,顶着风雪,向昊天的寝宫疾步而去……

  夜色深浓,大雪悄无声息地停住了,归龙居一派冷寂。素月偎着碳火在弹琴,琴声如泣,掺杂着丝丝缕缕的不安与期待。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原来,自己并不是想象中那般镇定和从容。她在担心着,不知道命运的洪流会将自己推向何方。如果命运果真要让她嫁给昊天,倒不如让她就此死去更好。她无非是孤注一掷,将自己逼迫到无路可退的绝境,希望终于能够柳暗花明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信任海晋的爱情,还是他的忠诚。

  “公主,天都快亮了,你就睡一会儿吧!”绿衣心疼地看着她。

  她收住最后一个音符,望向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忧伤地问道:“风为何还没找到婵儿?这一路千难万险,她又是那样柔弱……”

  “小公主一定是在灵月宫等你呢!”绿衣单纯地肯定着,“仇已经报了,我们回苍灵山吧,可不能留在这里嫁给昊天了!”

  “我还能回去吗?”她像是在自问。

  “就跟昊天说,按苍族的规矩,婚姻大事要先征询王室祖宗和圣山的意思。等我们回到苍灵山,再找别的借口也就容易了。”

  素月冷冷一笑,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冷冽的风灌了进来,没有雪,也没有雨,天空如墨汁一般漆黑沉闷。她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逃避的,为了权势和王冠杀伐征讨是自己的宿命。

  天刚亮,天、海、石这三位巫族仅存的侍卫便闯进了归龙居。

  “公主才刚睡下,你们有什么要紧的事也等晚些时候再说吧!”绿衣急忙挡驾。

  “我们必须马上见到公主!烦牢姑娘通报一声!”天焦急地说道。

  “可是……”

  绿衣正在迟疑,却见房门轻轻地开了,素月披衣走了出来:“三位将军有何急事,要在此时见我?”

  只见三人面面相觑,然后扑通一声,一起跪到地上。天苍老的声音无不悲凉地说道:“大王崩逝了!”

  “什么!”素月大吃一惊,几乎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门框,颤声道,“你在胡说!昨日我还觐见过大王,更何况,大王有着千年不死之躯,怎么可能……”

  “属下说的千真万确!大王昨夜遭遇龙族潜伏宫中的刺客。那刺客手上有千年寒冰所铸的瑾灵玉剑。大王他不幸……”天已是老泪纵横,将玉剑捧到素月的眼前。瑾灵沾满了已经凝固发黑的血液,却依旧寒气逼人,隐隐透着一股邪气。

  “属下接到消息赶到大王寝宫时,刺客已得手逃遁。属下护驾不力,请公主责罚!”海晋的声音却是冷冷淡淡的,听不出丝毫的情感。

  “昨夜是属下当职。该受罚的是属下!”石沉痛地说道。

  一行清泪从素月的眼中潸然落下。她伸手欲将三人扶起来,哀声道:“谁的责任姑且不去追究,要紧的是先捉住凶手。我要见大王最后一面!”

  “公主,属下还有一事相求。公主若不答应,属下便长跪不起!”

  “天将军请说,素月自当竭力为之。”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巫族大军远征他乡,立足未稳,如今,大王又……属下恳请公主接掌巫族的王印、王冠,怀柔四海,稳定社稷,造福百姓!”

  “天将军的意思是……”素月迟疑地问道。

  “请公主做巫族仁慈的女王!”石接口说道。

  “公主既有苍族王储的尊贵,又将掌握巫族的国运。不如从今往后,苍族与巫族合而为苍巫之族。我王便是这普天之下拥有最辽阔疆域的君主!”海晋的声音依旧冷清,一双漠然的眼睛那样迷惘地望向眼前的女子,就像是一副被抽干了灵魂的皮囊。

  “万万不可!”素月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公主,何德何能,怎敢觊觎巫族显赫的王冠!”

  “公主此言差矣!”石诚恳地说道,“歼灭龙族,公主居功至伟。更何况,公主是月姬转世,有天授的王权,还是大王未过门的新娘,巫族未来的王后。没有人比公主更有资格拥有这顶王冠了!”

  不等素月再推迟,天又接口说道:“石将军所言极是!苍巫之族的王冠非公主莫属。公主如不肯接受,势必使天下群龙无首。到时候刀兵又起,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依旧是黎民百姓啊!”

  素月沉吟半晌,才长叹道:“我可以暂且代为掌管巫族国务。我毕竟是一介女流,军务国事还要烦劳三位将军多费心了。”

  见素月应允,天长长地松了口气,起身道:“请公主受礼!”石捧出王印、王冠,郑重地交与素月。一缕薄阳穿透了层云,落在那顶染血的冠冕之上。华光异彩,每一道光芒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诡谲骇人的故事,关于杀戮与阴谋,关于仇恨与欲望……

  昊天的尸体仍旧停放在寝宫里。素月按捺住心中的厌恶,走了进去,对海、天、石吩咐道:“你们退下,我要单独和大王呆一会儿!”

  显赫一时的王者,如今也只是一堆等待腐败的皮肉罢了。素月怔怔地注视着昊天失去生命之后皱缩干瘪的皮肤和丑陋不堪的嘴脸,心道,这才是这个暴君的真实模样。算下来,一个年近百岁的老者,就该是这副样子。脱去了王冠,褪下了黄袍,没有了权势乃至于金钱加以包装,人,原来可以如此的卑微、丑恶。

  素月冷冷地说道:“我原本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可我不得不这样做。你是横亘在我身前最大的阻碍。如果沈肖还在,也许我可以留你一命。这就叫报应!你逼死了他,就得为他偿命!”她突然粲然一笑,“你一定想不到会有今日吧!你是一呼百应的王者,而我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但你忘了,我是转世的月姬,是天授的王者!注定,你今生的辛苦忙碌都是为我做的嫁衣裳。”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巫族的王印,置于掌心,托到眼前,细细地打量着。“魂魄有知,你也该瞑目了。”她快乐地笑道,“虽然你总是让我感觉到恶心,但我们的目标毕竟是一致的。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适合的巫族王位继承者了。你所无法企及的目标,我自然会去完成。囊取四宇,一统九州,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心事呢?”她鄙夷地看了看昊天正在腐烂的尸首,冷冷地说道:“你果真拥有了不死之身吗?你拥有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想,正是在这样的幻境中,你虚耗了一生的光阴。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一定还在等待龙祗终于寿终正寝吧。只是,你万万算不到,他的儿子竟然更胜老子一筹。而我,却要在有限的生命里争取到人生最耀眼的荣光。我要让全世界都匍匐在我的脚下;我要让天下苍生有口皆碑,传颂我的睿智;我要让每一个人都为我的愤怒而颤抖,为我的仁慈而感恩!”

  她收起手中的王印,深深地吸了口浑浊的弥散着尸臭的空气,淡淡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永远享受你所钟爱的阴沉、灰暗、压抑的生活了!”说罢,转身,庄重地向屋外灿烂的阳光走去。

  “公主,召见属下不知何事?”

  “海晋,你可是叫错了?”素月仍旧怔怔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美丽的容颜,声音是那样的幽寂。

  海晋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幡然醒悟:“女王陛下恕罪!属下一时口误!”

  “我没有怪你。”她巧笑倩兮,是那样的妩媚,仿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突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是一脸的阴晴不定:“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你知道海晋的心。海晋不图任何回报,只求能永远守在你的身边。”

  “你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永远忠诚,绝不反悔、绝不背弃?”

  “是!”

  她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雪霁的天空,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幽幽地说道:“你可知晓,那则预言是有下段的。”

  “预言?”他被她突然说起的话题搞得有些无措,“你是说……”

  “苍灵之巅,巫之异宝存焉。女至,以身为祭。宝既出,九州遂安……”她幽幽地说道,“你可知其中深意?”

  海晋茫然地摇了摇头:“属下愚钝,不解其中之意。”

  “海晋,我要你陪我同赴苍灵山。我要找到传说中大巫之神失落于人间的神器!”她的目光灼灼有神,那样生动地望向他。

  “我可以陪你回到苍灵山,只是……”海晋沉吟道,“只是那大巫之神的神器不过是个莫须有的传说,我不想你……”

  她急切地打断了他:“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你刚才还说过,会对我永远忠诚!”

  “我并不想违背你的任何旨意。”他皱眉道,“强大的龙族已不复存在,你已经拥有了古往今来最广阔的疆域,拥有了天下。就算传说中的神器果真存在于世,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错了!你知道天下的含义吗?现在的一切就是天下了吗?龙族之北、巫族之西、星族之南、苍族之东……还有那样多的疆域等待我去征服。你怎么能说我已经拥有了天下!”此时的素月不再是一个温柔娇弱的女子,而是一个至尊霸气的王者,“我是月姬,有天授的王权!找到神器,一统天下是我的宿命!”

  海晋眼里闪过些许的悲凉,他沉声道:“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件工具?”

  素月美丽的眼睛望向他:“你是我最宠信的侍卫。”

  “除此以外呢?”他显然并不指望她的答案,于是转换了话题,“除了权力,你什么都不想要吗?也许,当你终于拥有了世界,拥有了天下最显赫的权势,你会发现,这一切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的话让她的眼睛闪过一缕忧伤,在她的灵魂最深处,那个始终不曾淡泊过的面影兀自浮了出来,那样楸心地凝视着她。她那样黯然,却又坚定地说道:“这世界已经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除了权力!”

  他的心在默默地叹息和痛苦着:“我真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有世俗的爱和热情的普通的女人!”说罢,他向她行礼告退而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2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三章 诗残莫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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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梦迷离。

  那双眼睛,那是谁的眼睛,那样揪心地凝视着自己。千年的怨土仇泥堆积起来,横亘在眼前,是那样的无法逾越。伸手,只是徒劳,只有那忧伤的叹息,不离不弃,纠缠着每一个泪湿的寒夜。

  她无奈地张开双眼,将疼痛的心从迷梦中抽出,却挥不去耳边剜心的呢喃。苏兰披衣而起,在铜镜前点燃了灯烛,右手握起另一面铜镜,左手缓缓褪下肩头的衣衫。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铜镜,痛苦地闭上眼睛,冰凉的泪水从眼角缓缓落下。

  在自己的肩背处,她看见了自己被诅咒的命运。一轮满月散发着迷离的光芒,那样漠然地傲视着漆黑的世界,转瞬却又慢慢散去,仿佛一场春梦,了无踪迹。手中的铜镜颓然跌落在地,她拉好衣服,起身推门而出。

  天空,一轮明朗的满月吐着那样眩目的清辉。在皞的护卫下,她历尽艰辛,终于回到了灵月宫,她又做回了苍族的公主纤婵。只是,经历了那样多的人世悲欢,她的心从来没有痊愈过。早春二月,飞龙在天,那是属于他的至为清贵刚强的命格。此时的苍灵山已是一派料峭的春寒。而他,又身在何处?

  “公主!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到院子里来了!”旧时的侍女眉伊用厚厚的披风将她裹住,拥着她向屋里走去。

  烛尽了,空冷下一汪清泪。

  “天亮的时候,皞就要走了么?”她偎在床头忧伤地问道。

  “青龙将军昨晚不是已经向你辞行了吗?”眉伊一边为她掖紧被子,一边有些责备地说道,“穿得这样单薄,你会着凉的!瞧你的脸,又在潮红发烫了!”

  她伸出冰凉的手,紧紧抓住眉伊:“天一亮就去拦住他!别让他走!”

  “出什么事了?”眉伊惊讶地望向她一脸的焦急。

  “你别问,别让他走就是。”她头痛欲裂,喃喃地说道,“不知为何,一想到他要走,我的心便会莫明地不安起来。”

  眉伊一愣,继而快乐地笑了起来:“依我看,青龙将军真是个很不错的人!脾气好,为人谦和,对公主又体贴又周到,真的是一往情深呢!公主要让他留下,他没有不留的理。”

  “别胡说了!”她苦笑道,“他一起身就让他来见我。”

  “眉伊说你病了。”皞紧张地端详着她的面容,皱眉道:“看样子是受了风寒。传医官了吗?”

  “连药都煎好了!”眉雅端着药走了进来。

  “我来吧!”皞说着便要去接眉雅手中的药碗。

  她却阻止道:“让眉雅来吧!”说着垂下了眼帘,脸上潮红未退,看不清神色。

  皞微微一怔,待她喝下汤药,才又问道:“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跟我说吗?”

  她用手绢轻轻拭了拭嘴角的药渍,声音轻软地说道:“我想你多留一阵,等他来了,再说走,不好么?”

  皞知道她所说的“他”是谁,于是微微一笑道:“我答应他,将你安全送到灵月宫便要回去。我回去了,才好将他给你捉了来啊。况且,我已经在灵月宫呆了近半月,也该走了!”这半月以来,他日日上山,按照龙昳的嘱托,寻找传说中的神器,却是一无所获。

  她只是正色道:“他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失约。苍灵山上樗棉花开的时候,他一定会来!”

  “你这么信任他?”皞的心在隐隐作痛。最后一次得到天娑城消息还是在来灵月宫的途中,听逃难的百姓说起,昊天的军队将天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天娑城是否安好,龙昳是否击溃了敌人,竹黎妈妈是否健在,他一概不得而知。他的心早已飞回了天娑城,飞回了自己魂牵梦萦的家。看着眼前的姑娘一派天真地信任着一个渺茫的希望,他真的无法压制住心中的痛苦。

  她却认真地点点头:“我当然相信!”她说得那样风清云淡,继而掉转话头,“皞,留下来吧。此时赶回天娑城,战事恐怕早已结束,长途奔袭一番毫无意义。留下来,我要你帮我找到‘巫之异宝’,也是就传说中大巫之神失落于民间的神器。”

  “你也知道了么?”他皱起了眉头,讷讷地说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挥手让眉雅退下。“这几日,我查看了许多的典籍。从书上记载的远古神话来看,预言所说的一切并非无稽之谈。还有,我在自己的肩背上看见了那个不祥的记号……”她缓缓将这些年以来,夜夜在梦中见到的、听到的向他一一说出。“我不知道他是谁,却有那样熟悉的感觉。就是他告诉了我预言的另外一段。如果我的理解没错,他应该就在这苍灵山中。而他,一定也知道神器所在。”

  “神器对你重要吗?”皞疑惑地问道。

  “神器对我不重要,可我相信,它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重要。如果找到神器,能够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我们何妨一试?”

  “苍灵山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巫之异宝’。”他将临行前,龙昳所说的一切源源本本地说与她听。

  “他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她微微一笑道,“如果神器只能带来灾难,我们应当毁灭它!如果我真是月姬转世,我就应该有天赋的力量。至少,这力量应该对神器有用吧。还有……”她略略迟疑了一下,“我想知道,那夜夜在我梦中纠缠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那样熟悉的感觉,为什么每次都让心会如此疼痛!”

  他沉默了,半晌才下定了决心:“好吧,我留下来。就算把苍灵山再翻一遍,我也要为你找到答案!不过,等山上的樗棉花开出第一朵花苞的时候,我便要离开了。你知道,一天得不到天娑城的消息,我的心一天都不会安宁。”

  “我们一言为定!”她笑了起来,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努力将皞留在苍灵山,是因为心中总有趋不散的莫明的担忧。至于那梦中之人以及传说中的神器,虽非杜撰,她的心却非常清醒,这一切终究是不能落实的借口。

  在樗棉花开之前,他陪伴她访遍了苍灵山的每一座山岭,每一片幽谷,却始终不得要领。寻访不到她梦境中纠缠已久的人,也没有任何关于传说中的神器的点滴痕迹。

  时时守候在她身边,他是快乐和幸福的,却禁不住忧虑不已。一直以来,他不断地向天娑城派遣信使、密探,却是一个都不曾回来。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等不到龙昳,甚至等不到一个来自天娑城的使臣,更等不到天娑城丝毫的讯息。他知道,龙族的命运一定在危难之中。他想离开,却又不忍心不顾约定,将她丢弃于未知的命运之中。

  “樗棉花开了。”她立于万丈悬崖之前,心中有沉重得无法启口的忧伤,“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便是在这道悬崖上。”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龙昳,却又急忙收住话头道:“我知道留不住你,你的心远在千里之外。也许从一开始,我便不该留你,不然,此时你已回到了自己的家园。”她说着,却突然打住,怔怔地望向绝壁之下,似有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却是一桩一件都记不真切。

  “我会回来的,我还要来向你讨杯喜酒呢!”他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担忧。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言辞充满了希望与快活:“苍灵山是苍族的圣山,没有王命,百姓人家是不得随便上山的。可我真的喜欢这山上的景致。下次来的时候,我会把母亲也带上。还请公主开恩,准我母子二人可以长住在这灵山之上。”

  她怅然一笑道:“灵月壁下的竹舍赐与你,如何?”

  “最好不过了!”他真的开心地笑了起来,“再封我个寻梦大将军,专事为你寻找那梦中之人,这样也好封堵悠悠众口。”

  她微微笑了笑,心思却突然恍惚起来,皞的笑容在眼前似真似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能启口。良久,才回过神来,忧心地叮咛道:“一路好生照顾自己。记住,一切的一切都不及自己的生命重要。我要你保护好自己,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皞含笑的眼睛笑意更浓了:“我可不是龙昳,身上、心上有那么多的负累。我会看好自己的小命的。再说,到我回到天娑城的时候,战事恐怕早已结束。就算我有心杀敌,却是没有机会了。”他顿了顿,突然问道:“人与人的情缘果真是宿命吗?”

  她略略一怔,想起了龙昳,想起他披一身灿烂的落阳,那样不容拒绝地闯进了自己的生命,于是幽幽地说道:“我想是的。有情之人,就算天各一方,却终究会相遇相知;无情之人,无论如何辗转纠缠,也是注定要流离散落。”

  青龙皞依旧微笑着。人世苍茫,他总是那样心无城府地微笑以对。眼前之人,便是心中之人,却注定无法相许。从未有过抱怨,他相信,她的幸福快乐,便是自己的幸福快乐。爱情,不需要承诺,不需要山盟海誓,只要用心去爱,不是剑拔弩张,充满了占有与欲念的爱法,只是单纯地去爱。即使不能在现实的灰尘里践约,至少,这样的爱情在想象的灵中,能够自由地飞翔。

  皞终于还是走了,在苍灵山开出第一朵洁白的樗棉花的时候。没有相送,她独守在窗前,那样忧伤地等待着时间在枯瘦无华的日子里流逝。自己是那样的脆弱和无辜,只能听任命运变换的风云将原本安宁祥和的世界变成一片无法逾越的激流险滩。母亲走了,姐姐离开了,龙昳音信全无。她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只能固执地让自己的心坚持对他所留下的承诺的信任。皞陪过了那样漫长和艰难的一段日子,也是注定要远别。还没有想象沧桑的模样,沧桑却已经写满了眼睛。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皞的深情眷恋,却不能回报以同等的深情。生命之舟何等羸弱,真正心灵相许的爱恋,一次足俱生死。惟其如此,滚滚红尘中,每个人都可以不断地去爱,却能在每一段截然不同的爱情中分出性情高下,历练冰雪人格。

  又是一个春日的清晨,樗棉花已经开满了苍灵山。她仍在寂寥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一句相许终生的誓言,那一段无法割舍的爱恋。有些念头明明存在,却是不能触及。她只是简单而执着地信任着那个自己交付了全部的男子,相信他终于会在漫山遍野的樗棉花中向自己走来,践约那段守候已久的承诺。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世界的宁静。是谁,竟敢在宫禁之中骑马?她吃惊地推门出屋,却见皞已翻身下马,迎了上来。

  “皞!你回来了!”她惊喜交加。

  他却黑着脸,皱着眉,不顾礼仪地伸手抓起她的手腕:“跟我走!离开灵月宫!”

  “发生了何事?”她努力地挣脱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竟是满身的血污,胳膊上一道深深的刀痕还在渗着鲜血。

  “不要问,跟我走,好吗?”他的眼睛里温软的微笑消失了,却是填满了痛苦和悲伤。

  她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讷讷地说道:“可是天娑城出事了?”

  “巫族的铁蹄已经踏过天娑城,强大的龙族已经不复存在!”他知道无法再对她隐瞒什么,“王子他……”他沉吟了一下,才道,“生死未卜。”

  她的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那样怔怔地伫立在仓皇的风中,竟是站立不稳。他一把将她扶住,急切地说道:“你姐姐的先锋——海晋带着人马已经向灵月宫来了。你才是真正的转世月姬,你的姐姐总会知道,她会怎么待你呢?赤龙将军留下的几十号龙族将士断然守不住宫廷。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带你离开!”

  “我不会走的!”她喃喃地说道,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潸然而落,“我要在苍灵山下等他。他来,见不到我,又该发脾气了。”说罢,又望向青龙皞急切地说道,“你走吧!姐姐手下的人不敢将我怎样。倒是你,你是龙族的青龙侍卫,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皞那样心疼地凝视着她,却是无法给予她任何的慰藉,只是坚定地说道:“我怎会将你一个人留在危险之中呢?我的责任便是将你守护!”

  “皞,你不明白么?在自己的家中,我不需要保护!我只要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是安全的!”

  “你又明白么?别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一次不能!”他定定地说道,“我理解你的坚持,既是如此,我须得像战士那样为自己的族类和家园浴血奋战!”他说罢,回身对士卒们吩咐道:“让兄弟们紧锁宫门,准备战斗,绝不能让巫族之人轻易进了灵月宫!”

  “等等!”她却喝止了正准备领命而去的士卒,“我不要任何人再为了那些无谓的理由和莫须有的东西流血。我要你们打开宫门,然后各自离开,去到任何你们想去的,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公主!我们已经国破了、家亡了!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要与巫族血战到底!”一个将领模样的侍卫跪倒在地,神情激昂地说道。

  她惨然变色,心中十分清楚坚持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她那样悲哀地望向皞。

  “他说得对!我们都是龙族最英勇的战士,我们不会在敌人的淫威下苟且偷生!”皞在她面前郑重地单膝跪下,“公主,请允许我带着我的荣誉和所有的龙族将士为了自己族类的尊严和国仇家恨与敌人殊死一战!”

  偌大的宫殿里轻纱帐幔在微湿的风中舞动,谁的叹息裹挟着雨丝蹑足而来。许多前尘往事的断简残篇一齐涌入脑海,她那样迷惘地仰首望向冷寂的青空,徒劳地试图追寻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良久,她才低下头,那样哀伤地凝视着他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睛,一颗温热的泪滴落在他的眉心:“到底还是有那么多空幻的理由让人不得不去担负起悲沉的宿命!如果你心意已决,我成全你的荣誉!”

  他那样深情地望向她,伸手接住她落下的泪珠,紧握在手心。他的眼睛里泛起那样苍白惨淡的笑意。在那样多共同经历的艰难险阻中,他就是用这样的微笑告诉她,要她在无情的岁月沧桑里坦然面对一切的苦难与灾厄。

  “把我葬在苍灵山上。”他的声音那样风清云淡。他站起身,转身欲走,却又回头:“细雨晓莺桥边柳,春晚初相逢。人似玉,柳如眉,和羞走。回廊深处,影共残阳薄。千里雪原曾携手,灵山有旧盟。眼中泪,意中人,杯中酒。相思无凭,忍问有情否?我一直想问你,你可知我的心?”

  “虽不能回报,但你的心,是此生此世神灵赐与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她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向他,那是要将他的每一个轮廓永远留在自己的心灵最深处。

  他好看地笑了,是那样清朗纯净的微笑,却在风中荡漾成那样的无奈和忧伤……

  她迷惘地伫立在灵月宫最高的一处城楼上。宫墙外空阔的原野上绿色的野草间开满了红的、蓝的,美丽的苏兰花。千军万马,却无人能读懂这份宁静的美丽。巫族的大军黑压压排成一线,潮水般慢慢靠拢。白盔白甲的龙族将士骏马疾驰,向强大得不可摧毁的敌人冲锋而去。像是涓涓细流汇入浩瀚的海洋,那道纯白的线条箭一般插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之中,渐渐被黑色的潮水淹没,消失无踪……

  春雨如织。

  谁的心肠那样潮湿和凄迷?她怔怔地握着他冰冷的手,怔怔地坐于苍茫天地间,无依无傍。

  杀戮是人世间最简单的一种游戏,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时辰,那些原本年轻鲜活的生命,便成了一具具没有生气的骨肉。成王败寇。然而,于滚滚而逝的时间而言,谁又会是真正的胜利者呢?名缰利锁,无非是这苍灵山上未败的樗棉花啊!

  马匹的嘶鸣声里伴随着人群的吆喝声打破了世界的寂静,却无法将她从痛苦的失却中抽剥出来。有大队人马疾步走了进来,眉伊、眉雅踌躇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齐声道:“公主!你回来了!”

  “你们应该尊她为女王陛下。你们的公主已经是苍巫之族仁慈的女王了!”海晋在一旁提醒道。

  素月淡淡一笑,不顾两名侍女的惊异,径自向日夜思念的血亲姊妹走去。

  “婵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这么些日子,姐姐是多么想念你!”

  素月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喜。她却只是茫然地抬起头,一双失神的眼睛迷惘地望向她,竟似素昧平生一般。

  “这是怎么了?”素月怔住了。她看清了她身畔躺着的人,一双秀眉微微地皱了起来。“你该谢我,是我命人守护好他的尸首,将他送还于你的!”她话音里的情绪淡了起来。

  “觊觎权势的人必须要不断地搏杀,是吗?”她的声音里带着那样的决绝。

  “不错!”素月收起了心间温软的情绪,傲然道,“他是龙族的青龙侍卫,我没有任何理由让一个危险的敌人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绝望的火焰:“龙昳呢?”她那样艰难地问道。

  “忘掉龙昳吧!一个寻常的凡人,却胆敢与神灵的化身抗衡!他已经和龙族一起,在苍巫之族不可战胜的千军万马中灰飞烟灭了!”

  “他说过,他会来接我的。苍灵山已经开满了樗棉花,他不会失约的!”她那样无助地喃喃自语着。痴心的等待已化成灰烬,所谓幸福的约诺也只是一场不能落实的镜花水月。爱无所爱,世界无非一场熙熙攘攘的剧目,曲终人散,也只是紫陌红尘,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婵儿,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我们回到两年前的灵月宫,你依旧是姐姐最疼爱的好妹妹。我不要看你如此痛苦、绝望。”素月心疼地说道。

  “姐姐?”她说得那样凄然,是有素手裂红裳的决绝,“该是女王陛下!经历世事如许,我们还能回到心思单纯的旧时岁月吗?经历了那样多的杀戮和恩怨,我们的眼睛看见了太多的死亡和罪恶,我们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眼泪和鲜血。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那就不要回头!”素月信心十足地说道,“过去的一切就让他过去。我们可以一起开创一个崭新的世界!最辽阔的疆域、最显赫的权势、最耀眼的王冠,姐姐要为苍族写下最辉煌的一页。而你,便是这一切的见证!”

  她惨然一笑,漠然地说道:“恭喜陛下拥有了整个世界!至于我,我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再没有心力为谁见证什么了。”

  “人生便是一个不断失去至爱的过程。你必须学会失去!”

  “可这种失去不应该是因为杀戮和掠夺!”

  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绝望和痛苦的火焰。这让素月的心为之一痛,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仅存的一缕柔情。她温柔地伸手,想要扶起她:“婵儿,忘掉过去、眼前一切的不愉快吧。姐姐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给你幸福和快乐!”

  她避开了她满含期待的目光,泪眼深情地注视着了无生意的皞,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污。“这个世界上我所钟爱与眷恋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此生此世还奢谈什么幸福?”她淡淡地说道。

  “好妹妹,幸福不仅仅是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和姐姐一起征服世界,成就一顶古往今来最眩目的王冠,这才是此生此世最大的幸福。”素月的眼睛里有着那样生动的光彩。

  “你不是已经征服了整个世界了吗?”她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皞似乎依旧笑意温暖的脸颜。

  “整个世界?”素月纵声大笑起来,“小傻瓜,这就是整个世界了吗?区区几个小小的族类就是整个世界了吗?”

  她疑惑地抬起头:“莫非你还要兴起刀兵,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不是没有意义,而是意义非凡!‘是女转世,一统八荒’。这是我的宿命!是天命所归!”

  “放手吧!这个世界已经是血流成河、饿殍千里了!”她说得那样痛心疾首,“再显赫的权势,再耀眼的王冠,百年之后,也只是一抔干旱的黄土而已。”

  “放手?你要我如何放手!为了今时今日的一切,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失去了什么啊!”素月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

  “人生是可以选择的。你所甘心放弃和失去的,无非是你为了得到今日的一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可以选择吗?”素月想起了沈肖,想起他眼睛里无限的悲怜。那是她一直都没能读懂的,关于一介生命的坚持和操守。

  “你当然可以!”她抬头望向她,眼睛里竟有和沈肖一般的神情,“即使是今时今日,你仍然可以选择。姐姐,如果我对你果真是重要的,就放手吧!停止杀伐征讨,守着眼前的王冠,眼前的疆土,用你母性的善良和温柔赐与你的臣民最安宁祥和的生活吧!鲜血浇灌不出洁白的樗棉花,枉死的冤魂也不会让你的王冠更加显赫!”

  素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妹妹,却是那样的陌生。自己是嗜血和凶残的吗?是谁,在她仍是无知少女的时候,用血雨腥风摧毁了她的整个世界;又是谁,在她心中的爱恋萌动的时候,用屠刀和毒酒扼杀了她的希望?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所拥有的只是权力。人们却还要对此指手画脚,希望她能将一切拱手相让吗?她冷冷地向自己的妹妹伸出手:“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莫非,姐姐对你不再重要,我们之间再没有和平的可能?”

  “和平从来不是弱者能够决定的。给予这个世界和平,我们之间便不会有任何的硝烟!”

  素月的手兀自在风中怔了很久,才又冷冷地收回,转过身去向侍从吩咐道:“帮公主把青龙将军葬了吧。保护好公主,没有王命,不得让她擅自出宫!”说罢,头也不回地向正殿走去。

  她无望地望向皞,怔怔地说道:“我尽力了,我不能说服她。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素月,她是一个宿命的王者。”

  “公主节哀!”眉伊在她身边跪下,“让我们先把青龙将军葬了吧!”

  她有些惘然地抬起眼,轻轻地说道:“替他换身干净的衣服。他一向是淡泊宁静的,定然不能穿着这身满是血污的衣衫离开。我要为他抚琴,让他一直在哭泣的灵魂能带着微笑上路。”

  心香缭绕,素白的樗棉花唱和着沉郁的青空。谁的心在天空里哭泣,谁的灵魂在弦间哀鸣?琴音如诉,那是已被悲沉的宿命击倒的人,却要誓言,绝不偷生!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3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四章 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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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每日都会上山?”

  “快一个月了吧,天晴、落雨,一天都没落下过。”绿衣叹息道,“公主成天的不说一句话,也不哭不闹,就那样淡淡然的,整个人就好像丢了魂儿似得。眉伊、眉雅担心死了。逼得急了,公主就说,‘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别瞎操心!’可她那样,叫人怎么放心得了!”

  素月闷闷得,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早知如此,我倒是真该把青龙皞的命给她留下。”说完,她起身向纤婵的寝宫走去。

  轻纱帐幔在暮春的暖风中舞蹈,素弦声动,心香氤氲出一片梦境般迷离的世界。她静静地坐在阳光里,投入地撩拨着前尘往事。她是那样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没有涟漪的湖水,只是单纯得冰冷透彻着。

  “还在生姐姐的气吗?”素月在她身边坐下,含着笑,眉眼温柔地问道。

  她微微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眼睛,指间的节奏却是丝毫不乱。她那样漠然地答道:“谈不上。”

  “那么,陪姐姐说会儿话!”素月伸手按住琴弦,悠扬的琴声噶然而止。

  她静静地看向她,是清冷淡泊的目光:“说什么呢?”

  “婵儿,姐姐知你是个重情之人。但姐姐还是要劝你,对任何一段情事都不可太过恋栈。时间会冲淡一切,姐姐会为你挑选一个智勇双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做你的如意郎君。”

  “姐姐说笑了。在婵儿的心里,早已嫁过了人。此生此世,我都是龙昳的女人。”

  “可是,你难道看不到吗,苍灵山上的樗棉花已经在凋谢了,龙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何苦……”

  “姐姐,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是无法回头,不能重来的。我愿意认命!至于龙昳,他是不会对我失约的,我会一直等下去!往后的日子,你遂了我的心愿,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吧!”

  素月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叹道:“随你吧!”说罢,她带着那样失望和迷茫的情绪郁郁地离去。

  暮春的薄风吹拂着一行清瘦的绿柳,夕阳已落,天边的晚霞红艳似火,宛如新娘翻飞的裙袂。是谁,骑着疲惫的瘦马,拖着虚弱的身影缓缓走来?苍灵山就在眼前。山上已然是落英缤纷,却仍有阵阵馥郁的香气袭来。微醺的风中,谁的笑魇如花,那样温软而热烈地扑面而来?他的心狂跳起来,那灵魂深处燃烧的渴望与思念竟是一刻也不曾稍停。世界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变得暗淡和恍惚起来,他的眼前逐渐变成了一片深浓的黑暗。他焦躁地想伸出手,拨开的层层迷雾,却是无力。一阵灼热的剧痛在身体里升腾起来,他在一片迷蒙中颓然跌落马下。那双纯净清透的眼睛流星般划过他堕入黑暗的灵魂。他的心淌满了泪水……

  “你说什么!”素月震惊地从王椅上站了起来,严厉的眼神逼视着海晋。

  “我们找到了龙昳!他竟然来到了苍灵山!他还没有死,但和死人没有太多区别。”

  “带我去!”她说着,径直向殿外匆匆走去。

  龙昳毫无防卫地躺在地上,整个人都已经憔悴消瘦得脱了形,早已是知觉全无。一个和他一般憔悴消瘦的女子正焦灼地守护在他身边。

  “怎么样?”素月急切地向医官问道。

  “属下回天乏术!”医官捻了捻胡须,谨慎地答道,“此人曾受过极重的箭伤。伤势未愈,却又长途跋涉,餐风露宿,积劳成疾。如今,旧伤加新病,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你一定要救他!求求你!只要你救他一命,江蓠愿为你做任何事!”那女子声嘶力竭地哀求着,泪水滑过肮脏的面孔。

  素月皱起了眉头,脑海里闪过纤婵那样忧伤和哀痛的眼睛。“海晋,你告诉我,他为何要来苍灵山?”她喃喃地问道。

  “把他送到公主那里吧,让他们见最后一面。”海晋答非所问,“一个正在死去的人,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

  素月深深地看了看海晋,默然地走进了夜风之中。

  灯烛摇曳,遥远的天空里隐隐响起了滚滚的雷声。她已经沐浴更衣,正在对镜梳理着柔长的黑发。镜子里的人,依旧年轻美丽,却是失了魂魄的空城。“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了无生意的空落,“你说你会来,我一直在等。等苍灵山上樗棉花落尽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你。”

  屋外脚步零乱,有侍卫在窗下朗声道:“公主可还未安寝?王上令属下送了样东西过来,属下不敢惊扰公主,东西放下,这就告辞!”说罢,一队人又匆匆离开。

  她仍旧默默地梳理着胸前的黑发,心思不知飘游到了何处。眉雅看了看正在铺床的眉伊,自己推门出屋,却被眼前的东西吓得惊叫起来。

  “这是怎么了?”眉伊皱眉跟着走了出去,也吓得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仍旧怔怔地坐在镜子前的女子大声说道:“公主,王上送了一个人来!”

  心像是针扎似得疼了起来,她那样惊疑地回过头。一道闪电划过,明亮的光芒正好落在一张惊疑不定的肮脏的脸上。“江蓠!”她猛地站起身来,奔了过去,却又错愕地站住。江蓠的身边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魂牵梦绕的龙昳。她扑倒在他身边,颤微微地伸出手指。他微弱的鼻息落在她冰冷的指间,她的眼泪顿时开闸般地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快传医官!”她抬起泪水恣肆的脸,向侍女们吩咐道。眉雅急忙取了灯笼向殿外走去。

  医官到来时,纤婵已经在眉伊的帮助下,将龙昳扶到了床上。江蓠却依旧怔怔地跪在地上。医官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人,没有诊脉,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此人已无须再治。属下已经向王上说过了,回天无术啊!”

  她那样忧伤的泪眼怔怔地望向医官,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医官吓得连忙跪下,不知所措地连声道:“公主,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微臣担当不起啊!”

  “无论如何,让他活下去!”她泪如泉涌,声音哽咽着。

  “属下真的无能为力啊!”

  “一定有办法!你好好想想!或者,还有世外高人可以医治他!”江蓠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医官的手臂。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我啊!”医官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我无法许诺你什么。可你要什么,只要我能给,我都愿意给,包括我的生命!我只求你,让他活下去!”纤婵几乎是泣不成声了。

  医官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沉吟起来,良久,才说道:“我开两副方子,一副煎水,日日夜夜能喂多少喂多少,他能喝下,便是造化。另一副方子,须用大锅煮水,不断替他沐浴浸泡,或许会有些效果。但微臣有言在先,此人乃是不治之人,他的命在天,不在人。”

  纤婵点了点头:“你放心,只管开方子,至于其他,我会去做!”

  见医官开好了方子,眉伊、眉雅都张罗着去配药了,江蓠跪到了她的脚边:“苏兰妹妹,不,公主殿下!当日冒犯公主,奴婢自知做错了很多。今时今日,无论公主打算如何责罚奴婢,奴婢都甘愿接受,但奴婢希望公主能网开一面,允许奴婢留下侍奉王子殿下。只要能看着殿下醒转过来,奴婢就是死也是甘心情愿的!”

  她望向眼前的女子,那些在归龙居与他相守的点点滴滴扑面而来。轻言放手,却不知,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啊!良久,她才幽幽地说道:“起来吧,沐浴更衣,吃点东西,才好打起精神与我一起向神灵为他祈祷。”

  泪水落了下来,江蓠郑重地向她拜了拜,这才起身默默而去。

  “公主,去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眉伊绞了张热手帕递给纤婵,关切地劝道,“我看王子不会这么快醒,再说,我和眉雅还有江蓠守在这里,你就放心去睡一会儿吧!”

  纤婵摇了摇头,用手帕细心地为昏迷中的龙昳擦去额头的汗珠,喃喃地说道:“刚才喂的汤药,他似乎喝下去了许多。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然后抬头望向眉伊,强打起精神道,“我不累。把药水准备好,他该沐浴了。”

  微风轻送,纤婵的寝宫弥散着芬芳的药香。

  她温柔地为他梳理着湿漉漉的黑发,轻轻地说道:“苍灵山上的樗棉花开得那样热闹,和当年你第一次上山时一模一样,到处都是醉人的花香。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日你骑马穿过樗棉花丛,出现在我眼前的模样。春天的落阳洒在你的脸上,你看起来那样生气勃勃。”她微微地笑了起来,伸手试了试水温,又轻轻地说道:“经历了那么许多的事,你从未失信于我。尽管他们都说你不会来了,我却一直都记得你对我的承诺。你来了!千山万水、千辛万苦,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说过,苍灵山上樗棉花开的时候,你便会来娶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待,等终于可以成为你的新娘的那一日。”一串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没有擦拭,她依旧微微地笑了笑:“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我知道你不是贪睡的人,我知道你很累,厌倦了世俗的纷纷扰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直到你终于决定不再睡下去。”

  一旁的江蓠清瘦的脸颜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如果可以,她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一生安康。

  昏昏噩噩的世界逐渐明朗起来,眼前有那样浓厚的白色的迷雾。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来自身体的各个地方。轻灵悦耳的琴声在耳边若有若无,他急切地试图抬起手,拨开眼前的雾气,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心那样焦灼,却又那样无助。琴声清晰起来,是他熟悉的《碧海清音》。妙曼的音符像是温软的手指,柔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他安静下来,迷蒙间,又看见她透明如水的容颜。琴声消退而去,世界恢复了本来的苍凉。他感觉到空漠的恐惧,那样惊惶地呼喊起她的名字来。

  一声痛苦的呻吟啄破了世界的混沌,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龙昳!”她惊喜交加地呼喊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听任泪水滚滚而下。她细软的手紧紧抓起他的手,温柔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霎时,点燃了眼睛里早已熄灭的火焰。为了她,为了兑现向她约诺了的幸福,他不惜剑拔弩张,也要从神灵手中夺回自己的性命。他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眼泪,却是难以自禁。他看着她,那样专注地看着她。看她流着泪,哭着、笑着的神情;看她握着自己的手,紧紧贴在泪湿的脸上;看她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那样不渝不悔的深挚的爱恋。

  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经历了那样多的失散流离,她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的心那样快乐而忧伤地疼痛着。他那样恋栈地凝视着她,无法回到人面桃花初相逢的时候了。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她,清纯如玉,美丽得好像一道闪闪发光的清泉,不落一粒世俗的尘埃。如今呢?她轻蹙的眉间写满了哀愁,曾经明媚的眼眸如此忧伤,微扬的嘴角挂满了那样沉重的叹息。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是那样爱她,却只能带给她无尽的悲哀吗?

  “再喝一点?”她含笑的眼睛那样温柔地凝视着他,一勺温热的参汤送到了他的唇边。

  龙昳吃力地摇了摇头,努力笑道:“我才刚醒过来就要喝那么多东西吗?倒不如再多睡几天。”

  “不行!我不允许你再睡了!”她的眼圈红了起来,“昨日你醒过来,也不说话,便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就算要睡,也要把这碗参汤喝光才行!”

  “把参汤放下。我不睡了,你也别逼我再喝了,好吗?”

  纤婵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你休息一会儿再喝。”说罢,将碗递给守在一边的眉雅。

  “你们退下。我要和公主单独呆一会儿。”龙昳向眉伊、眉雅吩咐道,又看了看一直默默不语的江蓠,轻轻地说道:“你也退下吧!”

  所有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了,他终于可以伸出双臂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他那样无力地圈住她的纤腰,将脸埋进她的怀抱。她感觉到他的颤抖,知道他在无声地哭泣着。第一次,她明确感受到他的软弱和无助。曾经,他是那样的强悍,那样的不可一世。她心疼地扶住他的肩膀,想要抬起他的头,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却抗拒着,不愿她看见自己的软弱。她只好紧紧将他搂在怀中,轻轻抚拍着他的背脊,那样温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你果真就是我的苏兰?还是我的苏兰?”

  “是的!我是你的苏兰!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我是个无能的主帅,是个平庸的王者!我守护不了天娑城,守护不了自己的子民!我,我……”他痛苦地哽咽着,却是说不下去。

  “你已经尽力了!大厦将倾,你是独力难支!”她软语安慰道,心却一阵阵的绞痛。她想阻止他说下去,不想他如此得痛苦,却能感觉到他那样强烈的倾诉的欲望。她希望能分担他的痛苦,却知道,无论怎样动听的言辞都无法烫平他内心的伤痛。她只能努力地搂住他,在他无法抑制的颤栗中感受那椎心刺骨的痛苦,感受他的无助和无望。

  “是江蓠冒着生命危险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找到了我,我已是命在旦夕。她将我送到了榴香村。没几日,巫族的兵士便闯进了村子,抢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竹黎妈妈把我和江蓠藏在地窖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村子里烧杀抢掠,却是无能为力!竹黎妈妈病倒了,我们没有药,甚至没有东西裹腹!我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他感觉到她将自己搂得更紧了,温暖的感觉从她柔软的身体里传递过来,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江蓠是如何让我们坚持到今时今日的。可竹黎妈妈她……”他哽咽着,艰难地说着,“她没能坚持下去!也是江蓠亲手将她葬在了榴香村最高的一座山梁上。我们都知道,她时刻都在等待,等皞回家的那一天!”

  她的手兀自停在了他的肩上,心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在榴香村呆了一个多月,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伤势渐愈,便坚持要江蓠带我赶来苍灵山寻你。”他的情绪渐渐地平复,抬头望向她,红肿的眼睛写满了痛苦和迷惘,“皞呢?我们该如何告诉他竹黎妈妈已经……”

  她不由一怔,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擦去眼角的点点泪痕,微微笑道:“姐姐回来了,他怎会在宫中?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看他。”

  “他还活着便好!”他垂下了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无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忧伤地说道:“什么都别说了!你需要休息!瞧你一头的冷汗!”

  她轻轻扶他躺下。他握住了她拿着巾帕为他擦汗的手,孩子气地说道:“别离开我,一步也不要离开!”

  “闭上眼睛安心睡吧。”她温柔地对他笑了笑,“我会守着你,寸步不离。”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闭上了疲惫不堪的眼睛,却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细软的手指……

  苍灵山上的樗棉花都谢了,六月的灵月节也要到了,龙昳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皞?”在纤婵的搀扶下,龙昳在柔媚月光下慢慢地走着。

  纤婵微微一怔,低头轻轻地说道:“他在苍灵山上。等你再好些,我带你去。”

  “他出事了?”他突然站住,用手托起她的头,强迫她望向自己深黑的眸子,“不要再对我隐瞒任何事情!”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却是枉然,悲伤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潸然落下。她挣脱他的束缚,转过身去,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说什么?”他感觉到那样椎心刺骨的疼痛在心间一浪高过一浪。一阵眩晕袭来,他几乎站立不稳,一手撑住身边的树干。

  “你怎么了?”她慌乱地将他扶住。

  “怎么会这样!”他痛心地说道,“我是要他远离战场,要他平静而安全地生活下去的啊!”

  她幽幽地说道,“你太不了解皞!你以为让他远离杀戮和血腥,便是在成全了他。可你忘了,他的血液里同样沸腾着战士的荣誉;同样装载着家国天下;同样燃烧着对敌人的仇恨。”

  “荣誉?”他喃喃地说道,“这么说,只有我还在苟且偷生吗?”

  纤婵心中一懔,急忙说道:“不要这样想!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皞的选择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对我失约的!”

  “傻姑娘!这么紧张干嘛?”他勉强对她笑了笑,柔声道,“竹黎妈妈说过,生命应该留给爱和希望。我的生命属于你,我不会离开你!”

  “你发誓!”她那样紧张地盯着他,几乎是有些神经质的模样。

  他愣了愣,伸手将她拥在怀中,认真地说道:“我发誓!”

  她靠在他的胸前,那样用力地搂着他,生怕他再次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月色如洗,那样温柔地拥抱着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良久,他才温柔地捧起她的头,那样深情地凝视着她。她光洁的脸庞在轻软的月光笼罩下,散发着那样温馨柔美的光彩。她是他的精灵,是他干涸的心灵里闪光的清泉,是他剑拔弩张的生命中惟一的和平。他情不自禁地吻向她柔软的嘴唇,带着那样深挚的痴爱。他是多么想向她约诺下一生一世的幸福,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她羞涩地垂下头,绯红的脸颊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龙族的王子果真是个命硬之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两颗心的缠绵。龙昳看清了已走至眼前的人,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火焰。

  素月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淡淡地说道:“原以为你已死在乱军之中,却不想你还能千里迢迢来闯苍灵山;苍灵山最好的医官都说你药石无救了,你居然还能活过来!”

  “那还得感谢女王陛下,将我送到了苏兰身边。我答应过她,春暖花开的时候便来迎娶她,自然不会食言。”龙昳冷冷地说道。

  “那么现在呢?”素月为自己一时心软将他送到纤婵身边懊悔不已,“你认为我会容忍你继续留在圣洁的苍灵山上吗?”

  不等龙昳说话,纤婵急忙护到他的身前,对素月说道:“放过他!我们会一起离开苍灵山,隐居山野,过一世凡夫凡妇的生活。我们不会成为你的王图霸业的障碍!”

  素月望向自己的同胞妹妹,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以为他真的会为了你放弃他的王冠吗?”然后,又对龙昳说道:“如果你愿意昭告天下臣民,龙族从此归附我苍巫之族,向我俯首称臣,并且,放弃你龙族王者的尊贵,从此绝不再觊觎任何一顶王冠。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天娑城虽已攻破,但要想在短时间内征服一个曾经无比强悍的族类,谈何容易!素月是想借助龙昳的身份和素日的威望让龙族臣服于自己的权杖之下。

  “仁慈的苍旻女王曾经说过,可以杀死一个王者,却不能倾覆其神器。我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发誓绝不觊觎任何一顶王冠。但我绝对不会放弃一个王者的尊严,用龙族整个族类的沦亡来换取自己的幸福!”龙昳轻轻地握住纤婵的双手,深深地望向她的眼睛,“我多么希望能向你约诺下终生的幸福,但我更希望你能允许我带着我的荣誉和骄傲,以一个王者的高贵与无谓面对死亡。”

  她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素月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听见了,我的好妹妹,别怪我!是你的心上人心甘情愿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祭祀自己的王冠!”

  她终于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没有什么可怨的,我与他,总是生死相随罢了。”

  “你忘了,他的手上沾满了我苍族族人的鲜血;就是因为他,我们的母亲才会魂归天界!”素月恼恨自己的妹妹此时此刻仍旧执迷不悟。

  “没有什么仇恨是不能用爱来化解的。我相信,母亲一定能够理解自己女儿的选择。”她坚定地答道。

  素月闷哼了一声,心中却燃烧起嫉妒的火焰。她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婵儿,别怪姐姐无情!从此,你再不是苍族的公主。你背弃了自己的族类,背弃了自己的血统。不要企图用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背弃开脱。我的母亲绝不会原谅你无情的背叛!至于你,龙族的王子殿下,就让我成全你,在献祭之日,用你的鲜血来祭奠我母亲的亡灵吧!”说罢,她带着一干侍卫离去。

  “你怎么了?”龙昳低头关切地望向浑身颤抖的姑娘,却见她苍白得如同风中的樗棉花,痛苦的惊涛骇浪席卷了她纯净的眼眸。

  “我是母亲身边的悖逆者!我是苍族王冠上的耻辱!”她喃喃地说着。

  “傻姑娘!”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你是苍灵山上最纯洁的樗棉花,是你母亲王冠上最晶莹的珍珠。你还是我龙昳最心爱的女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眷爱的珍宝。”

  她抬起那样忧伤的泪眼,望向他。他叹息着,温柔地理了理她额前的黑发。

  “我们一起逃走吧!”她轻轻地说道,“我不要你做无谓的牺牲,不允许你成为第二个皞!”

  “逃走?”他皱起了眉头,“你应该知晓,我不惧怕死亡,却担心做了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不一样的!死亡证明不了什么。皞走了,可那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允许他轻言生死。是我的愚蠢让他走向死亡。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你来苍灵山,不是为了来殉国。你已经无法改变龙族的命运了,惟一放不下的只是尊严和骄傲。那么,带着你的尊严和骄傲和我一起逃走吧!远离尘嚣,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她越说越激昂起来。

  大病初愈的他有些体力不支地坐到了石凳上,喃喃地说道:“不可以这样!大丈夫死则死耳……”

  “当然可以这样!就当是为了我,为了爱!”她捧起他的脸,坚定地望向他那样迷惘的双眼,“如果留下来,能改变既定的一切,能平息天下刀兵,能消弭姐姐心中的欲望和杀机,我一定会陪你留到最后。但是,你明明知晓,我们已经无力改变任何东西了,又何必用生命做无谓的抗争呢?你也说过,生命应该留给爱和希望。你历尽艰辛来到苍灵山,莫非就为了再次投入死神的怀抱,为了让我的心再碎一次?”

  他伸出双臂,紧紧将她环住,依偎在她身前,忧伤地说道:“是的,我已经不再能主宰任何人的命运了。”半晌,他又抬起头来,恢复了往常的自信,“但我至少可以努力改变我们的命运,让你能得到安宁和幸福!”

  她含泪地笑了起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4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五章 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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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灵月宫这些日子以来,素月派出的人几乎寻遍了苍灵山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神器的蛛丝马迹。莫非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素月感到心烦意乱。找不到神器,出兵继续征战的阻力会很大,即使是一向唯命是从的海晋,也有所保留。天虽然被留在了天娑城,却每周都会派人送来书函,力谏息兵。突然之间,她变得那样孤立无援。但她知道,只要找到了神器,一切便会成为另外一番景象。

  正当她无比烦乱之时,海晋出现在了她的寝宫之外。

  “你来了!”看见他,她显得那样高兴,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是的,我来了。”

  他的淡然冷却了她雀跃的心:“是有什么事吗?”

  “作为臣子,我没有理由对你提出任何要求,但我依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出于真诚。”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绢。

  素月狐疑地接过,简单地看了一遍,水般清透的目光冷静地迎向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拆看王者之间的信函!”

  “你不辩解,便是承认了?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而非为情势所迫!”他却并不理会她的指责,而是那样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应该非常清楚,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我是女王!我的意愿怎可与国运相悖?”

  “国运?与海之族联姻就能让苍巫之族更加强大了吗?那海之族的王上向你求婚,不过是觊觎你显赫的王冠和月姬的声名。而你,却故意用这样含混、暧昧的言辞回答他,并且邀请他到苍灵山作客!”他那样愤怒地指着她手中的黄绢,无比激昂地说道,“你果真是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另一顶王冠的吗?”

  “有何不可?”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你和天都不愿再为我征战。如果用一具娇弱的身体可以征服整个世界,我为何不去尝试?”她几乎是挑衅地看着他。

  海晋的眼睛里翻腾着疯狂与痛苦的火焰。他是那样爱她,也曾发誓要为她执戟横槊,掠取她所期待的一切。如今呢?他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却是无法满足她不断膨胀的欲望。“我不知道,要多么辽阔的土地、多么显赫的王冠才能满足你对权力的欲求?我可以不问,我也甘愿为你折戟埋骨,但我想要知道,你的心中可真有海晋的一席之地?”

  “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我……”

  “是你身边最忠实,你最为宠信的侍卫,是吗?”他逼视着她,“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或者,你只能给我这样的答案?”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对我说话!”她努力摆出一个王者的威严,却感觉底气不足。她转过身去,想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却看见了悬挂在墙上的沈肖的玄铁剑。那柄朴拙的剑竟似一只充满了痛苦与疑问的眼睛,也在那样苦苦相逼。她横下心来,转身定定地望向海晋,那样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不过是想问我,我对你是否有着儿女之情;你无非是想知道,今生我是否会愿意成为你的妻子。那我告诉你,素月的心的确爱过,是刻骨铭心的、不渝不悔的爱。但她的爱已经死了!从此,素月便不再是素月,她是月姬,是神的代言人,注定要成就一顶天底下最显赫的王冠!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阻挡她!为了这个目的,她不惜牺牲一切的人间情感!不要用一个普通女子的标准来衡量我,我的命运已经被权力诅咒!”

  “这么说,一直以来,你只是在利用我?”他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你可以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做我最亲密、最信赖的侍从,但,不要指望我的任何承诺!”

  海晋眼睛里的惊涛骇浪逐渐平息,仿佛一个听到了死刑判决的囚徒,事实既定,痛苦纠缠已是枉然,索性坦然承受了。

  四目相对,却找不到灵犀相通的丝毫情绪,正当此际,石在外求见。

  “石将军,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如此紧张?”她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问道。

  石并未曾察觉屋子里不寻常的空气,那样急切地禀道:“有两名名剑楼的剑客闯进了宫廷!”

  “是叶聪和叶岚?”她镇定地问道。

  “正是!”

  “不必阻拦,放他们进来!”

  “可是……”石有些犹豫。毕竟,名剑楼曾与巫族势不两立,也曾谋划刺杀素月。

  “不必犹豫,我自有分寸!”她傲然道,见石领命而去,又对海晋温柔地说道,“你可愿留下来继续守护我?”

  他那样迷惘地望向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

  “两位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召见两为呢!”素月庄严地坐在王椅上,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穿着玄衣,戴着面具的剑客,心中却不禁漾起丝丝涟漪。

  “女王陛下,我兄弟二人此次前来,是为取回沈肖的玄铁剑。按照名剑楼的规矩,我们将为这柄剑找到适合的主人。”叶聪淡淡地说道。

  “带走沈肖的玄铁剑?不行!我绝不答应!”她毫无转圜地一口回绝。

  叶聪、叶岚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不知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为何如此看重一柄于她而言毫无意义的钝剑。

  海晋的心却是一阵难耐的灼痛。他终于明白她心中那方柔软的湿地是为谁保留的了。其实,他早该明白,她看那柄铁剑时眼中的柔情万种,她捧着它喃喃自语时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语句。是的,他早该明白,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罢了。他宁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输给了她心中的欲念;而绝不愿承认自己的对手是另外的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一名早已魂归天界的男子!在她心中,一定坚持,这个世界上惟有沈肖一人远胜她刻骨铭心的仇敌龙昳吧。他也突然明白了,为何她是那样执着地欲置龙昳于死地。他痛苦地望向她,质问道:“你心中既然无我,却为何还要、还要……”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他紧握手中的宝剑,一言不发,不管不顾地拂袖而去。

  素月怔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叶聪、叶岚虽不明就里,却也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作为一名剑客,叶聪坚持道:“陛下,请将沈肖的玄铁剑交还给名剑楼吧!”

  “我已经说过了,不行!”她愤怒地咆哮起来,再也无法维持雍容和安然。

  “玄铁剑是名剑楼的圣物!我们必须将它带回名剑楼!”叶岚竟是寸步不让。

  说不出的苦才是真苦!是的,说不出的苦才是真苦!有那样无奈的叹息在耳边轻轻响起。这是她在这个仓皇的尘世上曾经爱过的惟一的凭证;这是她心中惟一期许过的男子留给她的惟一的纪念,你要她如何轻言舍弃。她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恢复了素来的平静和淡漠,冷冷地说道:“你们可是忘了,你们还要为我做一件事。”

  旧事重提,叶聪、叶岚不禁面面相觑。“你所要求之事,绝不可违背天理良心、江湖道义!”叶聪想起了当日彼此的承诺。

  “天地良心!江湖道义!”她不屑地嗤之以鼻,“我要你们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答应我,这柄玄铁剑是沈肖的,与名剑楼没有任何干系!从今往后,休要再提取走玄铁剑之事!”

  叶家兄弟被她的要求惊呆了,她要他们所做之事竟然如此简单。名剑楼尚余七本残破的剑诀,少一柄玄铁剑根本无关大雅。他们今日来此,无非是按照昔日的规矩行事,如今,既然有更为重要的承诺需要践约,想来,祈阳老人在天之灵定是不会怪责的吧。

  “陛下可是已经想好了,决不反悔?”叶聪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者一言九鼎!倒是你们,往后不要反悔才好!”

  叶聪、叶岚如释重负,拱手告辞而去。

  她有些惘然地看向墙上悬着的钝剑,幽幽地叹道:“想要留住你的人,固然不易;却是不曾想,要留一件你随身所携之物,竟也如此艰难!”她原本是想趁海族王上前来苍灵山的路上,让叶聪、叶岚行刺于他。她的眼中有湿湿的泪意,纤婵说得不错,她回到了苍灵山,却是再也回不到心思单纯的旧时岁月中了。

  正当她暗自怔忪之际,石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刚才有侍卫来报,龙昳带着公主逃离了灵月宫!”

  素月大惊,急忙问道:“逃走了?宫禁森严,怎能说走就走?你们不是日夜把守着婵儿的寝宫吗?”

  石有些紧张地回道:“龙昳功夫了得,公主对灵月宫又极其熟悉,再加上宫女相助,所以……”

  “好啦!”素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把他们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明日就是灵月节,我要用龙昳的血祭奠母亲的亡灵!”

  “遵命!”石唯唯诺诺地告退。

  追兵已近,龙昳那样绝望、无力地跪倒在地。大病初愈,他的身体是那样虚弱,一夜的奔波,几乎让他耗尽了全部的体力。“我真没用!”他痛苦的拳头狠狠落在泥湿的地上。

  “别这样!生死有命,我们已经尽力了!”她心疼地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她那样努力地搀扶着他,希望能尽量减轻他的负担。突然,她停住了脚步,趁着黎明的微光,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还记得两年前吗?我们第一次相逢,便是在这座悬崖上。”她喃喃地说道,一些迷离的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他看着树丛尽头的一小片草地,想起她是那样迷惘而忧伤地立于悬崖之上,而自己的心便是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击中了。他好看地笑了起来:“你可知晓,那日你看起来,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那样茫然若失,那样无助。于是,我对自己说,今生今世,我都要将你守护,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我不是苍族的公主,而你,也只是一介黎民,也许,我们能过一世凡夫凡妇平淡而幸福快活的生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忧伤和向往。

  “我竟是如此没用!”他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长的黑发,声音里满是自责,“你的要求那样简单,我却无法满足!”

  石带着一队巫族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剑拔弩张的人群中闪开了一条路,马蹄轻响,素月和海晋并辔缓缓而至。海晋翻身下马,然后,小心地将素月扶下马来。

  她慢慢地走近自己的同胞妹妹,轻轻地问道:“你当真心意已决,要与他同生共死?”

  “绝不反悔!”她字句铿锵。她的手在龙昳的手中,温热的肌肤传递着心灵间不必言说、无须修饰的最诚挚的情感。

  素月看起来那样犹豫,流转的眸影间闪烁着些许惆怅:“龙昳,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过往遭逢既往不咎,只要你向我求饶,向我俯首称臣!”

  龙昳纵声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沈肖以身相殉的决绝又在素月的心中纠缠,她那样惘然地咬牙道:“既然如此,那……”

  “那就让属下替王上解决这件事!”海晋也不等素月说话,径直向眼前的两人走了过去,“只要你胜过我手中的宝剑,你就带公主离开!”

  龙昳诧异地望向他,素月也失声叫了起来:“海晋,这里没有你……”

  他将她打断,那样坚决地望向她的眼睛:“如果陛下因为海晋曾败在沈肖剑下而耿耿于怀,那么,今日海晋便是要证明海晋绝非不堪一击的懦夫!不问过往,陛下,请相信海晋一次!”

  素月沉默了。她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对自己的痴情,可他并不是龙昳的对手。即使是在龙昳大病初愈,体力大不如前的今时今日,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他心意已决,便是死,也是无怨无悔吧。她默默地挥了挥手,士兵们向后退开,为决斗的人让出了一个足够的空间。

  龙昳有些惊异地望向海晋,不知他的葫芦里究竟藏着怎样的药,他简单地不信任着。但一线生机在眼前,他又岂能放过?

  “他若败在我的游龙剑下,你果真会放我们走?”他望向素月。

  “当日在龙族大营之中,你也曾和沈肖约定,若是败在他的剑下,便让他带我走。当日你既肯信守诺言,今日,我便答应你,只要你胜过海晋,便将婵儿带走!”她庄严地承诺道。

  “可是他重伤未愈……”纤婵急忙劝阻道,她不想看龙昳再为自己血染征衣。

  “这是你们惟一的机会!”素月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断。

  “她说得对,我们别无选择!生命应该留给爱和希望,为了爱和希望,我们也可以以命相拼。”他说罢,放开紧紧握在掌心的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迟疑和伤痛,却是不敢回头,不敢看她忧郁的眸子。他手提宝剑,迎上前去。

  太阳出来了,阳光落在一个个掩藏着深痛巨创的眉心,落在每一个人阴郁的灵魂里,落在寒光闪闪的剑锋之上。海晋挽了个剑花,照着龙昳就是凌厉的三剑。龙昳用剑顺势挡开,拔剑出鞘,身形一闪,剑锋已扫至海晋眼前……两人越斗越勇,几十个回合下来,却是胜负难分。而龙昳体力不济,出剑渐显沉缓。

  “石将军,你留下,无论结果如何,我要你把龙昳的人头带回来见我!”素月说完,不顾石诧异的眼神,带着一队侍卫绕到了激战的人身后。“婵儿,跟我走吧!”她伸出手,要将那眼睛一刻都不曾从自己心上人身上离开的姑娘带走。

  “你又在骗我!”她紧张地向后退去,“我与龙昳生死相随。我哪里都不去!”

  “跟我回去,我的好妹妹!我可以让你嫁给海族的大王,我可以让你成为王后和女王,这样不好么?我们姐妹联手,一定可以成就我们的王图霸业!”素月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火焰。

  “你忘了么,你亲口说过,我不再是苍族的公主。我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妇,从未曾觊觎过任何一顶王冠。姐姐,你放过我,让我留在他的身边吧!”她苦苦地哀求着,面对素月步步相逼,只得一步步向后退去。

  “休想!你以为只有你,才懂得生死不渝的爱情么?我也努力过、争取过,到头来却是令人痛彻心肺的羞辱!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她疯魔了一般地诉说着在心中郁积已久的块垒,伸手狠狠地抓住了纤婵的手。

  她努力地挣扎着,已然站到了万丈悬崖之前,脚下却传来似是而非的叹息,那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呢喃着。她失魂落魄地向下望去,清晨的薄雾流岚掩藏着千年的失散流离。那充满了诱惑的嗓音在低低地呼唤着她痛苦不堪的灵魂。走过了千万丈人间红尘,盼过了千万年日月如梭,在这烟火人间,我们再度聚首……

  龙昳与海晋斗得正酣,却听见一声尖利的惊叫。他循声望去,悬崖边上只有一脸惊惶的素月,却已不见了纤婵的身影。他眼前一黑,兀自停下了手中的招式,那样不管不顾地向悬崖奔去。海晋也大吃一惊,想要强收住致命的剑招,已然太晚,锋利的宝剑唰地从后深深刺进了龙昳的肩背之间。他只是略略顿了顿,依旧向前走去。宝剑抽出,一腔热血喷涌而出。海晋愣愣地看着染血的宝剑,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茫然若失。

  龙昳艰难地走到了素月身前,士兵们企图阻挡,却见一片剑花闪过,四五名士兵已横尸山崖。石带人急忙赶了过去,龙昳的宝剑却已横在了素月眼前。

  “退下!”他挟持着她,脸色铁青,眼睛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

  石迟疑着,挥手喝止了身边的士兵,冷冷地说道:“放下王上,留你一命!”

  龙昳对他毫不理会,只是狂怒地向素月喊道:“你要的是我的命!她不是你的同胞妹妹么,为何绝情至此!”

  素月此时心中却是一片迷惘,她也不知道纤婵是怎样跌下万丈深渊的。她知道自己只是捉住了她的手,她在挣扎,却突然停住,然后……她却是不明白了,然后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会从自己的手中挣脱,然后跌落了下去。她喃喃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她感到了寒冷,是那样深入骨髓的寒冷。

  “你不是要我的命么?”龙昳狠狠地抓起她的衣襟,“那就拿去吧!”说罢,拽着素月,向万丈深渊飞身而下。

  石被吓呆了,眼睁睁看着龙昳带着自己的女王跌落万丈深渊,却是不及出手相救了。海晋此时也奔了过来,跪倒在悬崖边,一脸的失魂落魄。

  “海将军,这可如何是好?”石张皇地问道。

  “她就这样走了么?”他喃喃地,“她说过要成就一顶万世不堕的最显赫的王冠的!就这样走了么?”

  石见海晋一副疯魔的样子,知道他是做不了主了,只得向士兵们吩咐道:“快下崖!无论如何要找到王上!”说着,也不管海晋,点了人马分头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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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5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六章 合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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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像明镜一般清透,照见了前世今生,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那是大悲大喜之后,了无尘世牵挂的最剔透的一种心情。她记起来了,两年前,从悬崖跌落,自己便是到了这里。两年后,是宿命再次将她送了来。她知道,那个夜夜在耳边纠缠反复的人一定就在这里守候着,要与自己相寻相觅。那么,他究竟是谁?她的心隐隐知道答案,却是那样不真切。她像两年前那样,向前走去。那面石壁出现在眼前,泛着淡淡的幽光,石壁里不再是自己的影像,而是盘膝端坐着一个男子,白色的衣衫、微长的黑发。她的心那样疼痛,一步步向自己的宿命靠拢。

  “此生何生?此劫何劫?你来了,此生此世里,你将做出怎样的抉择?”石壁中的人抬起头来,用那样清越的嗓音温柔地说道,“生生世世,你已将我遗忘,而你深情的眼眸依旧是我心中惟一的惦念。”

  是的,就是这个声音了,就是他,日日夜夜在自己耳边辗转徘徊,诉说着经年累月的思念和忧伤。她再一次看见了他。飘零过千万年的混沌,他呈现在她眼前的,依旧是最原始的身影,好让她能在世俗变迁的风尘中不至于错认。她又看见了他轻蹙的修眉,他空灵的眸子,他历经风尘却依旧年轻细致的脸庞。她的心突然拥挤忙碌起来,千万年来在失散流离中痛苦等待的记忆纷至沓来。她知晓,他便是她在这滚滚红尘中,无休止的痛苦的轮回里,永远无法抹去的骨骼最深处的宿命。她那样忧伤地跌跪在石壁前,伸出手指,想去抚摸他那样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指尖所及,却是一片冰凉与坚硬,眼泪汹涌而出。“我的心告诉我,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无法将你记起?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囚禁于这不化的石壁之中;要如何才能破除这不幸的魔咒,才能将你解救?”她哀哀地哭问道。

  “等待是一种折磨,不死更是种诅咒。但你来了,一切都好了。”他轻轻地说着,像是呓语。

  “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

  “千万年的轮回,千百次痛苦的记忆和忘却,你不记得我,那是常情。是我自己甘愿被囚,我在等待那道可以破除不幸的咒语。那,便是你的爱情。”他那样淡然地说道。千万年漫长遥远的等待,千万年疼入骨髓的寂寞,不淡然,你叫他如何一苇渡航?

  “你是谁?她的爱情与你有何干系?”

  一个霸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纤婵回头望去,却是龙昳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惊魂未定的素月。她听见石壁里的人幽幽地说道:“我将他给你带来了。我知道你生生世世的苦楚和寂寞。爱上他,不怪你!”

  她的心一痛,想说什么,却被龙昳粗暴地一把拽起:“我们离开这里!”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虽不明就里,但他知道,石壁中的人定然与她有着不可割舍的渊源;却又固执地以为,只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便能重新收复她的心。

  “你受伤了?”她看见了他仍在渗血的伤口,心疼地问道。

  他笑了,那样孩子气地笑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依旧是她心中最深切的爱恋。“我以为,你会不要我了。你的心依旧是我的,是吗?”他轻轻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等她说话,石壁中的人淡淡地向龙昳问道。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任谁都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否则……”他的眼睛里闪射出怨毒的火花,“我会杀了你,再带她走!”

  “杀了我,她便能忘情了么?”他见他被问得怔住了,又缓缓地说道,“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我以为你的心终于可以不再剑拔弩张,终于可以变得温润如玉。可你依旧是这般模样,我怎能放心将她托付与你?”

  龙昳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握住纤婵的手,半晌才讷讷地说道:“她的心是我的!”言辞间却是那样的不自信。石壁中的男子竟会如此轻易便击溃了他从未曾输掉过的信心。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已经记起我了,记起了我们生生世世不渝不悔的约定。让你的心告诉我,你的爱究竟属于谁。”石壁中的男子淡淡的眼神里漾起期待的光芒,轻轻地望向纤婵。

  “你应当告诉我,何谓生生世世;你应当让我知晓,在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悲伤地流着泪,“就算我能刻骨铭心地感知你的存在,可这一切毕竟只是似是而非的。而龙昳在我生命中的每时每刻却都是真切而实在的。”她不敢妄言“爱”与“不爱”,知道这一定是天崩地裂的哀痛。

  “千万年前,我曾向她许诺,要和她一起做一对凡夫凡妇,远离尘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纯的生活,却是一直不能践约。”石壁中的人那样怅然地说道,“真的不能怪你!世俗的风尘变迁,一次次饮下忘川之水,如何能强要你那样不容置疑地将我记起!”他的眼睛里透出了疲惫和忧伤。他是那样热切地等待着她的爱情,却不忍心看她的心在痛苦中反复煎熬。她的幸福和快乐是他前世今生里惟一所愿。

  “你究竟是谁?是魔还是怪?那些预言便是你放出去的吗?”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素月此时厉声问道。

  “我是谁?我是逆命而行的,是遭天谴的,是渡不到彼岸的,是那个注定要永世守候的。”他的声音只是一味的淡然,“远古的神话里,月姬窃天帝之异宝普济天下苍生,帝命大巫之神囚月姬于灵月之宫。”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告诉我,大巫失落于民间的神器在哪里!”素月急切地打断了他。

  “神器对你很重要吗?”他好笑地看着她。

  “当然!我便是转世月姬!有了神器,便可一统天下,平定九州!”素月傲然道。

  石壁中的男子幽幽一叹:“原本你也是个真纯可人的女子,我也曾真的将你当作是她。听我把故事说完,你要的答案自然在里边。”他清明的眼眸深深地望向纤婵,“大巫之神只是一个职位卑微的天界小神,在天地仓皇而漫长的岁月里,在灵月宫寒荒孤寂的琼楼玉宇中,却与天帝之女、美貌善良的月姬萌生了感情。灵月宫名为月姬的囚禁地,却成为了两颗相爱的心相怜相惜的避难所。”

  “神灵是不可以有人间的感情的。”龙昳不解地说道。

  “是的!所以,天庭的琼浆玉液再甜美,也比不上人间的箪食瓢饮甘之如饴。神的无情更显人间真情可贵。”他幽幽地说着,“他们之间的爱情是违背天庭森严的律例的。更何况,大巫是那样地位卑微的小神,天帝怎能容许自己的女儿下嫁于他?于是,天帝给大巫出了三道难题,要他斩毒龙、斗幽冥、凿铁山,并答应他,如果他能完成这三个任务,便将月姬许配给他。”

  纤婵的心疼痛起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看到了千年风尘流转之前的自己;看到了灵月宫的凄寒和肃杀;看到了他那样分明的轮廓,刚毅而有力,挺拔而俊秀。天界的伦常怎是人间的情怀可以轻易理解?她觉出了自己千万年前曾经深锁的幽寂的心肠。

  “大巫用了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天帝的三个任务,回到天界。他以为从此,便能够与心爱的姑娘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天界无情,他不可能实现心中所愿,不是吗?”素月惘然地问道,沈肖忧伤的眼睛似在空漠的天空里深深地将自己凝视。

  “是的。”他叹息着,“十年中,月姬一直在等待心上人凯旋。可天帝却悄悄将她许给了地君,并告诉她,大巫已经死在了毒龙的戾气之中。他们应该想得到,她既然敢窃取天帝的宝物赈济人世的灾民,那她定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出嫁的那一日,月姬反出神道,甘愿堕落凡间,经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

  “后来呢?大巫之神回到天界后发生了什么?”素月好奇地追问。

  龙昳望向身边的纤婵,她的脸上是一片那样惨然的雪白。他的心痛起来,他似乎明白石壁中的男子在讲述的是什么了,那不是传说,而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宿命。痛苦的火焰席卷了他的灵魂,他有那样悲哀的无力之感。再不能软硬兼施地让的她心向自己投诚了。她的心原是为别的人在守候;她的心没有理由不为那个付出了比生命更惨痛的代价的人守候!

  “世事不昧因果,大巫却要为自己心爱的人逆命而行!”他张开眼睛,是那样空濛的眼神,“凄寒的灵月宫再也没有他熟悉和眷恋的身影;无情的天界还有什么值得多情之人恋栈?他曾那样愤怒、那样绝望;他曾那样激烈地抱怨天地的悭吝;终于,他学会了坦然地接受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公平的命运。于是,他将自己化为顽石,守候在这苍灵山中,希望能在无限可能的未知的时空里,与她重逢,然后,向她践约。这一等,便是千年、万年!”

  “你,竟能如此执着?”一直不肯说话的纤婵,此时神色惨淡地问道。一切爱恨情仇的渊源都已道明,你要她如何能够冷眼旁观!

  “没有你相伴左右,天庭的灵月宫便是寒冷似冰的囚禁地。”千年、万年都过去了,他的心竟然还能疼痛。永生不是福,是诅咒,是他为她承受的神灵最恶毒的诅咒,为的只是找回她温软的爱恋。而今生,她的心已许给了别的男子,你叫他的心怎能不痛?

  “你怎可将自己的生命封禁,甘愿接受天地的诅咒,而仅仅是为了一桩未了的情缘,要自己承受天长地久的孤独与哀痛!”她说着,挣脱龙昳的手,走到石壁之前,轻轻地抚摸着冰冷坚硬的石头,泪眼婆娑,“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将你解救?”一时间,前尘往事一幕幕,照影而来。忘川之水既已饮过,却为何还能记起千万年前彼此相知相许的爱恋?定是人生太过悲沉,那段遥远的恋情已成植入骨髓的宿命。

  龙昳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女,目光交缠,写满了彼此灵犀相通的悠长的爱恋。他的心嫉妒得发狂,紧咬的牙关咬破了嘴唇却浑然不觉。

  素月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却是那样的凄厉:“你的意思是,你便是那受诅咒的大巫之神?那么月姬呢?是婵儿么?不!谁都知道,我才是神灵的化身,是转世的月姬!快告诉我,神器究竟在哪里!”她疯魔了一般,冲到石壁前,对石壁中的男子一阵狂乱的咆哮。

  “姐姐,谁是月姬重要吗?重要的是,谁的心灵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痛苦。”纤婵拉住素月,凄凉地说道。她抬头,看见了失魂落魄的龙昳,心里一怔,想对他说什么,却是无法启口。她曾经那样爱他,可她,还能爱他么?

  “世事沧桑,我的名字依旧未变,却早已不再是神灵之身;而月姬,在这千万年中也无非凡间一普通女子。惟一不曾改变的,只是她仍是我千万年前失散于洪流乱烟中的爱人,是我此生此世相寻相觅的那一个。”大巫淡然地说道,“至于那些关于月姬与神器的预言,也只是我为了让她终于能够找到我,而放出的并不切实的传言。”

  “你撒谎!”素月的心一点点陷入恐惧,“为了那些预言,我付出了一切!你却告诉我,那只是一个谎言!告诉我,神器在哪里!否则,我便派人毁了这个潜修魔道的洞窟!把你从这石壁中揪出来,放在太阳下,让世人看看,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她几乎语无伦次了。

  “为了眼前血染的王冠,你已经失去了人生弥足珍贵的情与爱。迷途还不知返么?”大巫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他无波无澜的眼睛直望向素月灵魂的最深处,那里掩藏着她此生此世里最冷最硬的一块冰晶。冰晶慢慢地融化,尘烟弥散,过往岁月如潮水般在心间泛滥。她颓然地跌坐于地上,心,在失却至爱的伤痛中哭泣……

  “龙昳!”他清朗的声音呼唤起他的名字。他的心意已决,不要让她在痛苦的选择中反复煎熬。他要亲自为她做出选择。“我可以为你成就一顶天下最显赫的王冠。你,可会动心?”

  龙昳冷冷地望向他:“那早已不是我心中所愿。”

  “你心中所愿究竟是何物?你眼所能及,手所能触,心中痴缠眷恋的?”

  他望向一脸忧伤的纤婵,摇摇头,失血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我想要的,只怕是永生永世都无法得到了。既然如此,我的生命别无它求!”

  “你沾满了世俗灰尘的心灵到底是有灵慧之根不曾泯灭。”大巫点头赞道,“到底是她此生此世所眷爱的人!答应我,给她我所无法给予的幸福!”

  龙昳有些迷惘地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要你带我离开,并且让我们忘掉所发生的一切。这样,我们便能像世俗的夫妇那样相濡以沫,度过真实而幸福的一生。”纤婵淡淡地对龙昳说道,却又那样情绪激扬地望向大巫,“只是,你可曾想过我的心灵、我的感受?我怎么可以在知道一切的真相以后,将你丢弃于寒荒的山头,让你独自承受永世的苦寂!”

  “一颗心,只能许给一人。此生此世,你的心是他的!”他叹息道。

  “你所求的,只是一世的凡夫凡妇。莫非,千万年的轮回中,竟一次也不曾践约?”她痛心地问道。

  “你要知晓,在茫茫尘世的风云际会中,不是每一次轮回,我们都能如愿以偿地聚首。而我,封禁在这顽石中的生命,又如何才能前去寻你?所以我才会苦心编织那样的谎言,让你能够如约而至,将我找到;或者让愚妄的凡人,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你怪我么?是我的谎言,让你遭受了那样许多的苦楚!”他淡然的声音里,有那样多温柔的情绪。

  她轻轻摇头:“我如何能怪你?你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折磨与痛苦。我要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将你解救?”

  他笑了,是那样奇怪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淡淡地望向正在痛苦中煎熬的龙昳,轻轻地说道:“你真的很爱他,为了他不惜放弃一切,乃至于生命,是么?”

  “此时此地,我不想说这个。”她本应该斩钉截铁地说是,却是犹豫了一下。

  “那么,我是明白你的心意的。既然如此,这一世于我而言,只是空候的一世。你跟他走吧!喝过忘川之水,来生,你也许会有不同的选择!”他怅然地说道。

  “如果我让自己爱上你呢?你说过,我的爱情便是化解不幸的符咒。”她心有不甘地问道。

  “没有如果!”他该怎么告诉她,他的生命之树,需要用她此生此世至爱的男子的鲜血和生命来浇灌;她还必须答应,绝不反悔,在往后平凡的岁月风尘里全心全意地爱他,绝口不提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否则他们的命运都会遭到永劫不复的诅咒。他能够忍受千年、万年,永世的寂寞与痛苦,却不能容忍她的不幸和伤痛。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决绝。她感觉到世界黑了起来,他在她的眼前逐渐黯淡。她那样慌乱地呼喊着:“不!不要将我送走!你以为送走我,便是给了我幸福么?不能拯救你于不幸,我今生今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让我留下来!即使不能将你从冰冷的顽石中解救,至少让我与你日夜相伴!”黑暗弥散开来,静静缠绕在她的身边,像是谁在深深地思索,关于一介生命清白的坚持与操守,关于爱情的高洁与雍容。时间流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却是谁欺身而近,温热的怀抱将她紧紧搂住。恍惚间,她回到了千万年前,广寒的灵月宫中,两个寂寞的灵魂相偎相依,在彼此痴缠的爱恋中相互取暖,消解世界一切的怨土仇泥。一滴冰冷的泪跋涉过千万年的风雨兼程,点入她的眉心,那便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相许的凭据……

  她的心安定下来,取出了衣袖中那柄匕首,那柄沾染过龙昳的热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送入了自己的胸膛。是的,生命应该留给爱和希望,却是不可以在别人的灵魂痛苦的煎熬中苟且偷生。此生此世,是不能还报你以热烈的情感了,只得以生命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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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七章 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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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听风阁便荒弃了。风铃儿和风婆婆坠崖后,碧落崖上的侍女仆从走的走、散的散,很快,那里就成了荒草丛生的寂地。

  两年后,听风阁又传出了月琴悠扬的声音。“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琴声却不再哀怨和痴缠,倒是有着一段清明透彻的领悟。浮生梦远,能等和不能等的人,都在往事的尘烟里随风消散了。天能久、地能长,人间的爱情却只能在聚散离合间演绎一个个属于别人的故事。

  “主人,夜凉了,多加件衣服吧。”绿衣走到了夜风徜徉的悬崖边,为素月披上披风。

  她收住琴声,轻轻地说道:“苍灵山上的樗棉花应该开了吧。”

  “要是想家,我们便回去。”绿衣心疼地说道,“何苦守在这碧落崖上?”

  她淡淡地一笑:“回不去了!我没有婵儿的勇气,也没有大巫的神力,只好长久地守着这份无人收留的孤寂,算是给过往遭逢一个交代吧!”

  当日,素月被送出大巫的山洞后,万念俱灰,原来,她牺牲了心中一切的爱恋,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只是别人杜撰出来的一个笑话。她眼睁睁地看着纤婵将利刃送入自己的胸膛,看着龙昳那样绝望,疯了一般不管不顾便要追随而去,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掏空了。她终于读懂了沈肖宁死也不肯就范的坚持;她终于明白了大化之中确实有一种存在比死亡更值得人敬畏。

  回到灵月宫,一向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海晋竟然在得知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后不辞而别。西风瘦马。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想,他是否已经平安地抵达了人生的另外一个驿站。海晋走了,她那样真切地体会到了彻骨的凄凉与孤独。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对他动过情,但沈肖离开后,她一直是那样在信赖和依恋着他,没有海晋,她犹如失去了左手右臂,变得仓皇无助起来。

  她终于交出了王冠,将曾经梦寐以求的权杖禅让给了留守天娑城的巫族大将军天。取下王冠的一刹那,她终于明白,把纤婵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龙昳,为什么宁愿舍弃唾手可得的幸福,也不愿向自己俯首称臣。攫取生命比收复灵魂容易得多,而自己虽是不可一世的王者,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王冠与权杖的傀儡,丢失了灵魂。

  人,终究是无法忘情的,就是不说、不提,却总是心中不化的块垒。素月带着绿衣回到了碧落崖。万壑风雷凄凉的诉说,便是她为自己的生命最后的注解。

  “你在等谁?”

  “等我眼所能见,手所能及,心中所愿的。”

  “他究竟在哪里?”

  “在想象的灵中,在心灵艰难的跋涉里,在灵魂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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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7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四十八章 心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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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如泣,龙昳披着一身雨雾穿过茂密的樗棉树林,走进了竹舍。又是春天,今年的樗棉花开得格外烂漫、热闹。今年可会是不同的一年?

  “这只人参好大!该有好几百年吧!”眉雅兴奋地接过龙昳手中之物,“我这就去为公主煎参汤!”

  江蓠为龙昳换下淋湿的衣服,叹息道:“今日为了采药,又走了多远的路?瞧你手上、脖子上都是划破的伤口!公主要是知道,该有多心疼!”

  他没有说话,换好衣服便径直走进了卧房。她依旧在轻纱帐幔间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下微闭的双眼似乎随时都会张开,紧抿的唇是那样的鲜艳、动人。他温柔地将她细软、温热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默默地注视着她,轻轻地呼唤着:“懒丫头,该起床了!”她的嘴角似乎微微一扬,浮起一丝那样好看的微笑。他屏住呼吸,努力睁大了眼睛,生怕一眨眼,这幻象便会就此消失。忧伤弥散开来,他一直不肯在她眼前滴落的泪水,此时却落在了她依旧生动、明艳的脸庞上。三年了,她不曾对他说过一个字,甚至不曾张开双眼看过他一次;三年了,她的心却如此固执地封锁着柔情,不肯再给他哪怕一个温柔的叹息。

  他伸出手指,轻轻擦去滴落在她脸上的那滴泪渍,那样动情地笑了起来:“这样也好!人世一切的苦难由我一力承担。我会永远守候在你身边。你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那日,在那幽深的山洞中,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将锋利的匕首送进了胸膛。她那样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中,生命的神采渐渐从眼中褪去。他诅咒天地无眼,诅咒神灵无情,诅咒世事荒唐。他要天崩地裂,为他们痴守的爱情裹尸。然而,当他挥舞长剑,要以身相殉的时候,那被神灵诅咒的大巫却念动神力,让他求死不能。

  “以身相殉便是爱情的全部了吗?”大巫淡淡地责问。

  “你若果真有神力,就起死回生,将她的生命还给我!”他已经丧失了理智,那样疯狂地向石壁喊叫着,“否则,就不要阻挡我!我要追随她的亡灵,陪她共闯奈何桥!没有谁能强迫我们喝下忘川之水,我要她生生世世都记得我们的爱情!”

  “当年,我若有你这样一股疯魔的劲儿,我们何至流离散落至此!”大巫幽幽地叹道,“她的魂魄已散,我不能起死回生,却能帮你守住她的一脉真气。好好地守护着她,总有一日,她会回到你的身边。你们有这一世情缘,须得小心珍惜,奢谈来世,还要再修千年。”

  “你说的不假?”他将信将疑地望向他。

  石壁中人疲惫地合上双眼:“我知道,这一世不同了,我甚至差点将她错认!我是逆命而行的,可生命的根基怎能背叛宿命的泥土?她一世又一世的早夭,一世又一世的死不瞑目,我的痴缠的爱恋,已然成了罪孽!”大巫对自己痛苦地诉说着,“就让我的毁灭,换你一世的清明平和!”

  石壁的光芒逐渐强烈,有强大的力量透壁而出。纤婵胸口的匕首被无形的力量拔了出来,伤口在鲜血迸射的瞬间愈合。光芒却未曾消失,而是愈加夺目。刺眼的华光将她紧紧笼住,最后,化成一股柔和的薄光,从眉心缓缓注入她的身体。异彩褪去,石壁里再看不见守候的身影。原本光滑圆润的石壁像是耗尽了生命的老人,开始皱缩、干裂,很快,便成了一堆焦枯的乱石,轰然坍塌。

  龙昳看着眼前的巨变,想着另外一颗心千万年刻骨铭心的期待与守望,很久才从惊骇中清醒过来。他轻轻将地上的姑娘搂在怀中,焦灼地呼唤着,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唤醒。她的鼻息依旧温热,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她的魂魄却已随风而去。他终于明白了大巫的意思,他用自己封禁的生命换回了她的肉身,却是要龙昳小心守候,等她的灵魂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热泪奔涌,他将生命里的至爱紧紧拥入怀中,却听见幽微的叹息在耳边轻响:“让我用最后的力量送你们回去。记住,不要以爱情的名义许诺天长地久,只要此生此世,生死相依……”

  天旋地转。当他再次醒来,却是沐浴在一片艳丽的晚阳中,心爱的姑娘仍将手心与自己相印,却是千呼万唤不肯醒来。他的泪落了下来,不觉间,天边的晚霞已经燃尽,未留一片残云。夜,打家劫舍地悄然蔓延开来。她这一睡去,便是茫茫尘世中无数个未知的日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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