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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苍之灵》作者:六月栀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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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二十五章 素弦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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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如水,窄窄的小径上落满了洁白的樗棉花瓣。琴声舞动夜的思绪,却是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与忧伤。

  “你身负重伤,当真是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吗?”素月清悦的声音随着悠扬的琴声在夜风中飘散开去。叶聪、叶岚被沈肖放走,自己被昊天召见后,素月觉得自己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时刻的来临。

  “属下再也不能守护公主了!”沈肖垂手而立,素白的衣衫映着一张因为失血而过于苍白却依旧清明的脸颜。那双淡泊的眼睛,还是一派坦然的风清云淡。

  “今夜,昊天的寝殿外有天、海、雷三位将军率重兵守卫。仅凭一柄钝拙的玄铁剑,你甚至无力自保。”她一边抚琴,一边似不经心地说道。

  “沈肖没有想过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喜欢这曲子吗?”她眉头一扬,轻轻地说道。

  “这是《碧海清音》吧?属下曾经听人弹过。”他踌躇了一下,“不过,公主弹起来似乎略嫌铿锵。”

  素月笑了起来,收住琴音,示意沈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呷了口清茶,才缓缓说道:“《碧海清音》要算我妹妹婵儿弹得最好。在灵月宫的时候,母亲政务缠身,心绪不宁的时候便会让婵儿为她抚琴一曲,说这曲子能化人戾气,让心情明朗而平和。偶尔让我抚琴,母亲便会笑话,说好好一支清音雅曲,我竟能平白地弹出许多杀伐征讨来。”

  “公主不是想和属下讨论音律吧?”沈肖沉吟道。

  “是又如何?”

  “沈肖不是公主的知音。”

  素月神色一黯,轻拨琴弦,一首缠绵悱恻、无比凄怨的曲子在弦间轻流而出,正是当日碧落崖时,风铃儿所弹的曲子。“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收住最后一个音符,似乎是茶冷言尽。她刻意淡然地说道:“你一定不会忘记这曲子?”

  他避开她的目光,微微点头,却是无言。

  “只是因为昊天才留在我身边的吗?”她有些惘然地站起身来,似在喃喃自语,“若是可以离开,你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吧!若是不可以呢?”她的眼睛望向他,却是无比坚定的清冽,“沈肖是什么人?名剑楼第一剑客,一个没有来历、没有族类、没有明天的孤魂,一个命如流萤之人。沈肖说过,他的命是我的,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呢!”

  他淡淡一笑,仿佛世俗的风尘都烟消云散,烟火人间瞬时便清风朗月起来:“沈肖是用性命在对公主承诺,又如何敢忘!”

  “性命?”眸影流动,她轻灵的眼睛里竟有那样真切的忧伤,“我不要你的性命,我要你好好地守在我的身边!”

  她是那样率真地脱口而出,像凝聚饱满的雨滴点入无风无澜的湖心,将他死水般沉静的心肠狠狠地击中。他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痛,眉头好看地皱了起来。“公主言重了,沈肖……”

  “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她将他打断,转过身去,怅然地望向深锁的宫墙,“背负责任是痛苦的,责任越是重大,心灵越是窒息。我们,其实都一样!我们只要能相互守护,一定能搭成彼此心中所愿。沈肖,告诉我,你要什么?像海晋那样做一名高贵的宫廷侍卫吗;或者,像水月心那样,有一片自己的庄园,自由自在地过着富足逍遥的生活;或者,甚至于我的王冠?只要你答应我,永远守在我的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沈肖只是一个命如流萤的剑客,那些名名利利于沈肖而言,真不知所谓!”

  “你可知晓那是何物?”她的手指指向几案,“那是昊天所赐的毒酒。昊天要你追杀名剑楼的余孽,叶聪、叶岚、水月心,然后,在天将军的麾下,率领大军扫荡龙族,否则……”

  “否则,便只有一死?今日我既然舍命放走叶聪、叶岚,公主便该知晓,沈肖已决心赴死。”他扬了扬眉头,站起身来。

  “答应昊天你便能成为一名高贵的宫廷侍卫,再也不用为自己无人收留的魂魄哀叹。”她心知他绝不会为名利所诱,却忍不住要试探一番。

  果然,他淡淡一笑道:“背叛良知和信仰的人,恐怕不比一介微尘更高贵!”说罢,便向外走去。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她挡在他的身前,“除了死亡和背叛,你还有别的路可走!”

  “那便是成功。”

  “你不可能成功!”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小瓶,目光坚决如铁,“这是当日风从上官逸扬那里取得的化功散。你无须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服下它,我会说服昊天放过一个再也无法使剑的剑客!”她的目光柔和起来,星光般清澈明亮的眼睛脉脉地注视着他,恰似一泓柔软的春水,要将他融化,“其实,你早已不是名剑楼的剑客。我不要你再去背负那样悲沉的宿命,若你执意要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我可以帮你,待我完成复国大业,定会设法为你搭成心愿!而且……”她略一沉吟,垂下眼帘轻轻地说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分享天下最显赫的王冠!”

  她是春日里怒放的樗棉花,却贪恋着晚云绚烂的华光;她眷爱身边顶天立地的男子,却不知晓,真实的情感是不需要权势和财富加以修饰的。

  他忧伤地望向她。他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杀死昊天不仅能解救天下苍生于战乱,也能将转世月姬从不被祝福的命运中救赎。此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轮回末世,刀兵起,民心废。是女转世,一统八荒。”对王冠的追逐,对权力的欲望原本就是她的宿命。“为了一个人的意愿便要天下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吗?公主可曾想过放弃,回到苍灵山?”

  “放弃?不可以!”她断然地说道,“我是转世月姬,我的肩上背负着比你更加沉重的宿命,我别无选择!”

  “既是如此,公主应当明白,沈肖亦别无选择!”

  她仿佛一惊,有些迷惘地望向他:“我知你不会为金钱和权势所动,可是,心无旁鹜地留在我身边也不成么?”

  “所谓剑客,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个再也不能使剑的剑客安能苟活于世!”

  “你是一心求死罢了!”她不禁恼怒起来,为了那个莫须有的使命,他竟然如此顽冥不化。

  他不禁惘然地叹道:“沈肖并非一心求死。就算沈肖听从公主的安排,由公主替沈肖杀死昊天,那又有何意义?对沈肖而言,做回骆风是他生命惟一的意义;而对骆风来说,完成使命赎回自由是他惟一的期待。”

  “你所想的便是做回骆风?”她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而燃烧起美丽的火焰,那样字句铿锵地说道,“我费尽心思游说昊天,要他放你一条生路;我情愿放下王者的尊严,愿意为你成就一顶最为显赫的王冠,我苦心孤诣都是为了什么!只是要你从剑客的宿命中完全解脱出来;要你将骆风从你的灵魂里、血液里彻底抹去;要你忘掉风铃儿,永远守在我的身边!而你所思所想,竟是要做回骆风!”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眼睛里都是悲哀。

  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那样冷冷地望着他,半晌才幽幽地说道:“风铃儿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他轻轻地吟道:“听风一寸相思地,已成十年憔悴心。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忘无可忘!”

  “你不后悔?”素月一字一句地问道。微风轻拂,她竟然感到有些寒冷,仿佛是在深寒的冬天跌进了无边的雪域。

  “悔无可悔。”他说得那样决绝。

  她无助地凝视着他,凄然地说道:“生之眷恋,你竟都不在意了!”

  “若是做不回骆风,生之于沈肖又有何可眷恋!”

  “大王想知道,沈肖可已下定决心?”不等二人说完,海晋和雷已带着大队侍卫将指月楼重重包围。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指月楼!大王答应过我,天亮之前交出沈肖。现在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素月恼怒地斥责道。

  “公主息怒!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夜长梦多,大王已经改变了主意。”海晋恭敬地施礼道。

  素月皱起了眉头,望向沈肖。她思绪凌乱,却固执地以为,自己一定能说服他:“你忘了吗,你的性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死!”

  “公主知遇之恩,沈肖当来生再报,沈肖不会改变主意!”他说着,便欲迎向一干剑拔弩张的侍卫。

  “你是走不出指月楼的,又何须再作困兽之斗?”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不愿看他利刃出鞘再无回头的理由。她定了定神,对严阵以待的海晋说道:“海大人,你若是信不过本公主,或是一定要再试试沈肖的玄铁剑,不妨就在指月楼的庭院里大开杀戒吧!”

  见素月动了真怒,海晋心知,重兵围困之下,沈肖纵有三头六臂今夜也断无逃脱之理;更何况,若是真的刀剑相向,自己一时半刻恐怕占不了任何便宜,于是急忙说道:“属下怎会信不过公主!”说罢号令手下的侍卫退到了庭院之外。

  “今日,你若要走出指月楼,便先杀了我!”她饱含热泪的双眼倔强地望向他,此时,她的心中微弱的希望犹存,希望在天亮以前,他也许愿意回头是岸。

  他的心似被重物狠狠击中了,时光流转,一切似乎回到了那些被荒烟蔓草掩藏起来的往昔岁月之中。是同样饱含热泪的双眼,是同样倔强得不容质疑的口吻,只是今夕何夕,自己已然不是当年的年少轻狂了。“沈肖何德何能,公主如此错爱!沈肖一生杀孽太重,今日明知断无苟活之理,自是无须祸及无辜!”他不禁仰天惨然一笑,“剑客应当死在剑下,沈肖当以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我说过,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远守在我的身边!”

  他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沈肖说过,沈肖无非江湖中的粗人,绝非公主的知音!”

  “若是我愿意放弃一切回到苍灵山,你是否愿意追随我一生一世?”她竟是脱口而出。

  “没有如果,不是吗?”他轻轻的说道,是那样柔软和怅惘的声音。

  她颓然松开手,剑拔弩张的心第一次品尝到绝望的滋味,一直不肯滴落的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我明白了……”她失神地喃喃自语,“你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哪怕以身相殉;就像我不肯放弃自己的追逐,哪怕痛失至爱!”

  他迟疑半晌,从腰间取下瑾灵玉剑,交到她的眼前,轻轻地说道:“瑾灵缘赠有缘人。沈肖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公主能念及沈肖这一年以来的护卫之功,有朝一日,能替沈肖完成未了的心愿。”他的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

  “你的心愿我怎能拒绝?”她凄然接过宝剑,迎着他的目光细细地描画着他的模样,却暗自下定了决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独地上路!我一定会为你搭成心愿,并且让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

  他淡然笑道:“多谢公主!世事纷扰,沈肖心中再无妄念。”他说罢,向她深鞠一躬,然后转身向屋内走去。

  沈肖走了,踏着满地的落花,再也没有回头。素月颓然跌坐在琴案前,思绪凌乱。她是骄傲的公主,是高贵的王者。她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她要的只是一颗心,一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男人的爱。然而,她情愿付出一切,却是欲求一颗心而不得。沈肖的选择是自己意料之中的,惟其如此,他才值得她真情相许。可这样的相许又有何意义?尘归尘,土归土,她感到了刻骨铭心的疼痛和绝望。怨恨与愤怒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如果能够减轻痛苦,她情愿选择仇恨,恨一切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到此情此景中的人来,昊天,乃至于风铃儿。

  沈肖席地而坐,细细地擦拭着跟随自己多年的玄铁剑:“沈兄,这柄玄铁剑是你的。十一年来,骆风以你的名头行走江湖,总算未曾辱没这柄玄铁剑。今日,骆风总算明白了你当年所说的话,但骆风以为,剑客的生命并非毫无意义。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以情还情、以心偿心。此生,骆风做过天下第一剑客,为天下最痴情的女子所眷顾,夫复何求!沈兄,今日骆风便要还原他本来的身份,到阴曹地府前去寻你,向你谢罪!这十余年的痛与悔,今日便要做个了断!”

  “沈大哥!”满脸泪水的红萼闯了进来,“不要啊!沈大哥!”她扑倒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握剑的手。

  “红萼?”他不禁一怔,收起长剑,“你来得正好,沈大哥有一事相托,不知你可愿替沈肖完成最后一桩心愿?”在他的身边有一只木匣,正散发着奇异的药香。

  红萼哭泣着,毫不犹豫地说道:“上天入地,无论何事,红萼一定会替沈大哥办到!只是,沈大哥为何不暂且应承下来,留得青山在,往后再作计较也行啊!”

  “沈肖此生还未做过一件背弃诺言之事,更何况,他们要沈肖做的是欺师灭祖、人神共愤之事。”

  “你还可以按公主说的,自废武功啊!”

  “不使剑的剑客?那时,沈肖还是你心中的沈大哥吗?”

  “那么,风铃儿呢?她还在等你!你就忍心看她这样白白地空候一世?”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他苦苦一笑,“沈大哥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

  见他如此决绝,她的泪又流了下来:“不知沈大哥有何事托付?”

  沈肖展颜一笑,竟是那样清新明朗的容颜,仿佛十月的秋空,风清云淡:“我会将一件东西放在这个匣子里,烦劳姑娘将他交与风铃儿。告诉她,就说骆风许给她的东西,就在里面了。”

  红萼已然泣不成声了,只是痴痴地望着他,记下了他清朗的脸颜每一根坚毅的线条。

  落雨了。繁花在手,却是轻言舍弃,如今,落花堆积,是再也捡不起来了!

  “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是谁的声音在烟雨迷濛中诉说着碎断的心肠?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名实俱符的。相知相许了,心与心都约诺了不离不弃了,却终究不能结庐在人境;还有的爱,是注定要在荒郊野外飘荡,终于由爱而痴,由痴而怨,由怨而恨。

  洁白的樗棉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衣上。他们是在樗棉花开的日子相逢的,素月努力地回想,那些点滴往事。人生的碎片,一桩桩、一件件都收集齐全了,却是无法落墨定论。爱情应该像绽放的樗棉花一般纯洁、绚烂,却为何是这样绝望的疼痛?今夜,谁是断肠人;今夜,谁人能不断肠?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碧海清音》,徒劳地想让纠结烦乱的心绪平复下来。琴声嘎然而止,断裂的琴弦那样触目惊心地张扬着决绝,她痴痴地看着,却突然伏案而泣,那样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绿衣,你说,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她收起泪水,无助的抓起侍立在一旁的绿衣的手。

  “就算咱们私自放了他,偌大的王宫,戒备森严,他又如何出得去?绿衣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沈大哥一命啊!”绿衣流着眼泪说道。

  “我要去见昊天!我一定能说服昊天赦免他,让他以一个剑客的身份傲然走出宫廷!”她一边说着,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便向指月楼外走去。

  “不用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红萼捧着一个木匣,如游魂般飘了过来,直直地跪下。

  “不用了?”素月艰难地重复着,突然笑了起来,是那样苍白怪异的笑容。她轻轻拾起琴案上飘零的花叶,幽幽地说道:“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花残了,痴言来年春天花好月圆,却是谁人能读懂,泥土的清芬里花朵碎断的心肠?”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潸然滚落。

  红萼怔怔地看了看她,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红萼不能侍奉公主了。红萼答应替沈大哥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桩心愿。红萼要去碧落崖,将这件东西交给他的主人。”

  素月的脸变得惨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连绝望的火焰都被泪水逐渐浇灭了,良久,她才问道:“那是什么?”

  “一颗许了人的心!”

  素月一脸惊骇,竟是站立不稳,颓然跌座在椅子里。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么?却不是属于自己的!她怔怔地看着红萼庄重地跪拜而去,只是一言不发。嫉妒的火焰灼烧着她痛苦的灵魂,他竟是宁愿死也不愿向她缴械,而至死,他仍旧念念不忘,要将自己的心交付与别的女人。素月的心在那一刻,被怨恨掏空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二十六章 心困尘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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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月静静地坐在窗前,心无旁骛地梳理着长长的黑发。痛苦的狂飙已经过去,心如雨洗的天空般清明,没有眼泪,也没有微笑,无情便是人心最锐利的武器。

  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响起,海晋带着几个侍从来到了指月楼。他恭顺地对素月说道:“一切准备就绪,公主,我们可以起程了。”

  重回碧落崖是素月自己的要求。只需要告诉昊天,在巫族地界之内,仍有巫释的残部,一切便水到渠成了。有太多是事情需要她去做,她必须再见一次风铃儿,那么,该放下的一切,才可能安心地放下。她默默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沈肖的玄铁剑,随海晋走了出去。她将绿衣留在了指月楼,或者,是不想自己身边这个如亲人般值得信赖的侍女知晓的太多。

  “海将军,劳烦你扶我上马。”她向海晋伸出纤纤玉手。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轻软、娇弱,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海晋不禁一阵怔忪。

  “海将军?”她望向他,秋水般澄明清透的眼睛里有那样含混不清的情愫。

  海晋急忙牵起她冷滑的手指,将她扶到马背上。

  行了几日,海晋发现素月一改素日的桀骜和冷漠,却是笑语嫣然,格外温柔随和,一双美目顾盼,含情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海晋年逾三十,尚未娶妻,并非他心中无情,只是十余年戎马生涯使得他无暇顾及儿女之情。而这一路下来,他孤独的心肠已然吹起一池春皱。

  前方不远便是碧落崖,一行人在小镇里停住,住进了素月当初投宿过的客栈。素月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挑剔,变得随遇而安起来。

  “海将军,你可知,抹云庄就在附近了。”

  “明日只要公主指点道路,余下的事,公主只管交与属下。”

  “海将军的心可曾有过牵挂?”素月竟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

  海晋一怔,愣愣地说道:“海晋的至亲皆已辞世,心中何来牵挂?”

  “你可知风筝为何飞得那么高?”她幽幽地说道,见他一脸的迷茫,她继续说道,“是因为有绳索的羁绊。断线的风筝如何能高飞?素月便是一只断线的风筝!”

  “公主何出此言?”他讷讷地说道。

  “素月亡国灭族、家破人亡,如今寄人篱下,自然备觉凄凉。是公主又如何?是月姬又怎样?素月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所期望的无非是一根坚韧的绳索能守护自己越飞越高。”

  他似有些明白她话中之意,却又似是而非。“公主美如天仙、聪慧过人,其实……”说到这里,他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海将军,你可愿守护本公主?”她竟是直言不讳,一双火一般燃烧的眼睛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竟然涨红了脸。急忙收敛住潮水般汹涌的情绪,他克制地说道:“属下自是心甘情愿为公主效劳。但属下只怕太过卑微……”

  素月淡淡一笑将他打断:“海将军不必如此紧张,素月只是希望,在昊天森严的宫禁中能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海将军,你可愿对我付出你的忠诚,就像对昊天一样?”她灿若星辰的眸子专注地望向他。

  “除了忠诚,海晋还有什么可献给公主你?”他沉吟道。

  他竟然如此小心谨慎,素月心中不禁一阵冷笑。她明白,要他忠诚于自己并不难,可要他将自己看得比世间的一切都更重要,却并非易事。

  抹云庄的厅堂里挂着一幅名为《火祭》的图画,与祈阳老人挂在名剑楼中的那幅一模一样,只是,在抹云庄的《火祭》之上还挂有一柄玄铁短刀。素月取下短刀,细细端详一番,不觉挑眉一笑。

  “找到水月心了?”她对急匆匆走来的海晋问道。

  “他在卧房中,看样子是不中用了。”

  “哦?”素月若有所思,疾步奔向水月心的卧房。药石之气弥漫,旃檀二童子正跪在床边抽泣,水月心气若游丝地靠在床上。“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谈谈!”素月吩咐道。眼见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她缓缓走到了老人床边,举起了手中的短刀:“你可知,我见过一柄雕有金龙的短刀,看起来,跟这一柄刚好是一对!”

  老人晦暗的眼睛突然射出异样的光彩,那样热切地望向她。

  “那个人与你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

  老人的眼睛浮起一丝恐惧。一尘不染冰霜操,万镜俱空水月心。然而,俗世之人,又有几个能真的做到万镜俱空、与世无争呢?总有那么一些牵挂,让人无法割舍。

  素月淡淡一笑道:“其实你不用害怕。我只是一个异乡的公主,无论他与你是何关系,于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昊天身边,若是昊天……”她沉吟着,看着老人眼中的恐惧和痛苦愈加深浓,这才幽幽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他对我还有很多用处呢!只是,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要名剑楼的七本剑诀!”

  老人早已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都是空洞的迷惘,像是满腹的疑问,一个追求王冠的女子,拿剑诀又有何用。

  素月读懂了老人眼中之意,冷冷地说道:“我需要叶聪、叶岚为我做一件事。”见老人的眼中射出冷冽的光芒,她急忙说道,“我要他们所做之事正是祈阳,或者说是巫释一生所愿之事,我想你不会阻拦吧!”

  老人惨然一笑,吃力地摇了摇头。

  “只要你给我剑诀,我可以用一个王者的信誉向你担保,短剑的拥有者可保一生无虞!”

  老人惘然长叹,吃力地抬手,指向窗外。在高高累起的柴堆上是一口厚重的棺木,阳光下透着那样荒凉的气息。剑诀便是藏于棺木之中了,水月心是想在自己西归之时,将它们一并带走。

  素月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忍,不禁对老人轻轻地说道:“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也许我能替你完成。”

  老人沉默着,良久才从自己的胸口掏出一块巾帕,颤抖着递与素月。一行浊泪从他的眼中缓缓落下,沾湿了灰白的发鬓。素月收起巾帕,俯身在老人耳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咬牙转身而去。

  黄昏的薄雾轻笼着四野,晚阳已收,暮云合璧,略染清霜的山林那层耀眼的金色已开始褪去。轻骑疾驰,剑拔弩张的心灵却是领略不到四季更替的绝美。那片青瓦白墙的庄园越来越远,逐渐隐匿在心灵再也不可触及的遥远之地。她的心突然疼痛起来,想起那日与沈肖,便是踩着脚下的这条山路,并辔而行。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心中那样甜蜜而又青涩的滋味。她狠狠地扬鞭,企图让那扬长而过的风带走心中所有的温柔缱绻。

  “公主……”海晋欲言又止。

  “你可是想问,我与水月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那样温柔地望向他,眼睛里是轻灵妩媚的微笑。

  “公主若是不想让属下知晓,属下绝不为难公主。”

  “有何事不可说与你听?”她动人地笑了起来,“我是向他索要名剑楼的七本剑诀。”

  海晋正欲说话,却见眼前人影闪动,跨下的骏马惊得扬蹄嘶鸣。他急收缰绳,努力控制住受惊的马匹,放眼看去,一身玄衣的叶聪、叶岚冷冷地挡在路中。“保护公主!”他沉声下令道。手下的一干人马立时便将素月围在了中心,一个个执戢横槊,紧张地望向叶聪和叶岚。

  “沈大哥竟然不惜以生命作赌注保你性命,我兄弟二人绝不会违背他的心意。今日,只要你交出剑诀,我们即可留你一命!”叶聪对素月说道,一双冰冷的眼睛转向海晋,“至于你,名剑楼的血海深仇,今日定是要报了。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原来,他们无法杀死昊天和素月换取剑诀,却又不得违背誓约,只得日日守在抹云庄附近,以防剑诀被旁的人夺走。谁曾想今日竟会与素月一行相遇。

  “海将军,如何是好?今日你我恐难逃一死!”素月一脸担忧地对海晋说道。

  海晋心中竟是有些慌乱,叶聪、叶岚的剑术自己也曾领教,仅凭自己和手下这十余名随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况且,就算侥幸生还,若是昊天知道了今日之事,自己也断无苟活之理。与名剑楼的兴亡比起来,自己的生命在昊天眼中如同蝼蚁。

  正当海晋犹豫不决之际,性急的叶岚已是长剑出鞘,冷冷地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交出剑诀,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说罢,一柄玄铁剑带着阵阵寒意,向海晋一行杀将过来。

  叶聪、叶岚联手可谓所向披靡,海晋手下区区十余名随从顷刻之间便纷纷命丧玄铁剑下,海晋以一人之力,只剩下了招架之功,情势非常危急。

  “你们还要斗到何时?待我将这些害人的剑诀一页页都抛进深渊山涧之中,你们再停手么?”素月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旁边的万丈深渊之前,竟是冷冷地对缠斗的三人笑道。

  叶聪、叶岚闻言,急忙收剑,眼睛焦灼地盯住了她拿着剑诀的双手。海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提剑蹒跚地走到素月身边。

  “剑诀但有毫发损伤,我便要你性命!”叶岚冷冷地威胁道。

  素月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了茫茫原野,却是那样的铿锵有力:“我若是怕死,便会安心地待在昊天的宫中。原本,念在沈肖屡屡相救于我,我是打算将剑诀送还与你们。不曾想,你们竟是如此蛮横无礼。横竖一死,就让剑诀和名剑楼一起,做我的陪葬!”说罢便欲转身,向万丈深谷跃去。

  “等等!”叶聪急忙将她喝止,“留下剑诀,我们有话好说!”

  素月冷冷一笑,心知自己即将大功告成,于是幽幽地说道:“想要剑诀,你们须得答应我两件事。”

  “何事?”叶聪急切地问道。

  “从今往后,名剑楼与海晋之间的仇恨一笔勾销,这是其一。”她说罢,胸有成竹地等待回应。

  叶聪、叶岚相视良久,终于点头齐声道:“我们答应!第二件呢?”

  “第二件?”素月突然粲然一笑道,“第二件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了自会召唤你们。”

  “不成!”叶岚急忙反对道。

  “成不成由不得你!”素月冷冷地转向海晋,“海晋,你可愿随我共赴黄泉?”

  素月竟能如此顾惜自己的性命,早已让海晋感动不已,此时,他是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掏将出来交与素月:“蒙公主眷顾,海晋愿随公主上天入地,绝无怨悔!”

  “你们可听见了?我们的性命和剑诀的存续都在你们一念之间,决定吧!”素月傲然道。

  “你所要求之事,绝不可违背天理良心、江湖道义!”叶聪咬牙道。

  “绝不违背!”

  “那就这样吧!”他说罢,字字句句竟是有千均之重,眼睛细细打量着素月,不知这个心思缜密的女子究竟会有怎样出奇的想法要他们去完成。

  素月笑了起来,是那样妩媚动人的笑容。她缓缓走向叶聪,将剑诀交付与他,突然郑重地说道:“重建名剑楼也是他的心愿,你们切不可辜负了!”

  一路无言,倦马缓驰,暮色已尽,满城灯火就在不远的前方。

  “公主……”海晋此时已是满心感激。

  “是想跟我道谢吗?”

  “属下不曾想,公主竟会如此眷顾!”

  “我的心意你竟都不明白?”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他为她的话一怔,讷讷地唤道:“公主!”

  “无须多言,只要你心中有我便好!”

  她温柔的声音在无尽的夜色中演绎成一种诱惑,一种无比芳醇、甘美的诱惑,让他的心从此永劫不复!

  人的有情只有在无情的尘世沧桑中,方显晶莹剔透。

  碧落崖是素月心中一座不化的块垒。她的女儿的柔肠,她的深挚的痴爱,她此生惟有一次的不渝不悔,都为了这山崖上的一阕碎词在五百里的洛湖中漂沉得无影无踪。

  “我们只要占领了山两边的索桥便好,为什么非得上山?”海晋有些不解。听风阁的传说他也略知一二。在他看来,一个已经痴狂的女子,与家国天下的大事是不搭界的。

  “如果我非要去呢?”素月不容置疑地坚持道。

  海晋退缩了:“那就让属下护送公主上崖吧。”他的心早已向她缴械投诚。

  红萼终于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锦被之中。她分明记得,长途跋涉,自己是晕倒在了上碧落崖的索桥上。琴声如泣,那样哀婉地诉说着碎断的心肠。悦耳的女声在轻轻地吟唱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

  红萼的心针扎似得疼痛起来,自己竟然已经来到了听风阁。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直惊得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我的木匣呢!我的木匣呢!”

  风婆婆闻声走了进来,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从门边的几案上取过一样东西放到她的手上。

  红萼长长地松了口气,将木匣紧紧搂在自己的心口,一行清泪潸然滚落。“婆婆,我要见风姑娘,我有重要的事跟她说。”她拉住了老人的衣袖。

  老人摇了摇头,比画着告诉她,风铃儿什么人都不见。

  “那你告诉她,是她等的人托我来见她的,有一件许了她的东西要亲自交到她手上!”她那样急切地说着,却是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心急。

  老人狐疑地看着她,半晌才默默地转身离开。红萼想跟了去,却被两名家仆挡在屋内。她那样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屋外,飘摇的琴声依旧在幽幽地倾诉着,一刻也不曾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已极的红萼怀抱着木匣,靠在床边睡了过去。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如春阳里的桃花般艳丽,又如雨打梨花般忧伤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红萼睁着迷离的睡眼,看着眼前这尘世里的绝美,不由得怔住了。

  “你是谁?”风铃儿的眼睛那样挑剔地打量着眼前朴拙的少女,早已将她们的一面之缘抛诸脑后,“你知晓我要等的人是谁么?”漫长的等待已经让她学会了波澜不惊。

  红萼涨红了一张俏脸,眼前的女子,便是沈肖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终生不渝不悔的爱人。她是那样美丽,是尘世里的绝美,却又美得那样空灵脱透。红萼竟有些自惭形秽了。

  风铃儿淡然一笑,竟不是当日所见那般风魔和不可理喻。她轻轻地吟道:“听风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憔悴心。”说着,便要离去。

  红萼急了,忙大声说道:“你要等的人便是骆风!”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转过身来,眼睛里闪射出那样奇异的光彩,却是转瞬即逝,变得更加黯淡和凄寒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望着她,眼睛里是椎心刺骨的伤痛。

  红萼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去说那样不堪的一段。她怔怔地捧上木匣,含泪道:“这是他许了你的。他不能来,要我交给你。”

  风铃儿颤抖地接过,默默地凝视良久,才慢慢将匣子启开。一阵奇异的药香扑鼻而来,待看清了匣子里所装之物,她脸色陡变,片刻,却又回复原状,轻轻地合上木匣。“风铃儿等了、盼了十年的东西,今日终于得到了。大恩不言谢,这听风阁里的东西,但凡姑娘喜欢,一并拿去,风铃儿绝无不许之理。”

  风铃儿的反应让红萼大惑不解。那木匣里明明装着沈肖一颗死去的心,而她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反倒是有些高兴了。“你可看清了匣子里所装之物?你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急切地问道。

  “姑娘,你走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碧落崖的一切,与你再无瓜葛。”她答非所问。

  红萼急了,不管不顾地喊道:“你不明白吗?沈肖死了!骆风死了!你所爱的、所等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热泪滚滚,竟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了。

  风铃儿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热心肠的小丫头,那样温柔地笑了起来,然后转向风婆婆,清越地说道:“今晚,铃儿真的要出嫁了。婆婆,你高兴吗?十年了,铃儿等的人终于回来了!”她的笑竟是那样妩媚动人,那样惊世骇俗。

  老人老泪纵横,强挤出一抹微笑。

  风铃儿拉着老人的手,边说边往外走去:“今夜我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在她的心口,紧紧地贴着那只木匣……

  今日的碧落崖和当初大不一样,再不是冷清和凄凉的。听风阁到处张灯结彩,侍女仆从们四处忙碌,没有那令人心伤的月琴声,却换作了欢快的唢呐和花鼓;惟一没变的,便是这一路行来,他们依旧无人问津。

  听风阁的正厅里红烛摇曳,风婆婆坐在高堂之上。堂下,风铃儿一袭殷红的嫁衣,正在款款下拜,而与她对拜的,竟然是手捧一只木匣的红萼。

  素月的心一阵绞痛。她什么都明白了,她梦寐以求的,在今夜竟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生命的一部分。欲求一颗心而不得!他直到死去,竟是吝啬到要把自己一颗已死之心交与他人也不留给自己!

  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灼干了眼中的泪水。她抬头看向海晋,那样决绝地说道:“海晋,告诉我,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吗?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海晋被她突然出口的话吓懵了,那样无措地看着她,半晌才讷讷地说道:“公主可是在说笑?”

  “一个堂堂的公主会拿这样的事来说笑吗?海晋!我能感觉到你心中的欲念,但我要你亲自告诉我!”

  他沉吟着,终于确信,素月并非在取笑自己。他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突然的决定,但他能隐隐地感觉到,这与听风阁内正在举行的奇异的婚礼有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溢满了激情与热望。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下子在脑海里豁然开朗。他要眼前这个美丽、高贵、不可一世的女子。也许从他第一眼看见她,便已经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他跪到了地上,热切地说道:“只要能得到公主的垂青,海晋愿为公主奉献一切,乃至于生命!”

  “帮助我,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

  “是的!为你争取你所想要的一切!”

  “绝不违背我的意愿,永不对我说‘不’?”

  “是的!你的意愿便是我的神喻。”

  “那么,好吧!我要你帮我杀掉碧落崖上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当头棒喝,猛然敲碎了海晋心中沸腾的迷梦。他呆呆地望向素月,她的眼睛里燃烧着那样深浓的痛苦和哀伤,让他的心禁不住一痛。“公主与这里的人有何深仇大恨,如此不共戴天?”

  “只要服从,不是吗?”她的声音突然娇软起来,眼睛里写满了无助。她的柔弱能够让他缴械,尽管他知道,她不过是在伪装。

  “真的要杀掉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你的侍女?”

  素月转过身去,幽幽地望向脚下的万壑风雷。他的疑问也敲醒了她的疯狂,即使是杀死了风铃儿,她也得不到她所想要的。而他们,却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双宿双栖。狂热的仇恨瞬间变成了理智的掠夺,她对他嫣然一笑,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我刚才都说了什么?可真是疯了!我不要你为我铸下大错,忘掉我刚才让你做的事吧,其实,我只想要那只木匣。你能帮我拿到吗?”

  海晋没有说话,回身招来了一直守在远处的士卒,吩咐了几句,那士卒便急急忙忙地向山腰跑去。一会儿,海晋带在身边的二十余名士卒全都赶了上来。

  听风阁里的婚礼已经结束,风铃儿捧着木匣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海晋带着人马闯了过去,几个仆从想要阻拦,皆被轻易制服。房门洞开,风铃儿正对镜梳妆,插上一根精致的发簪,巧笑倩兮。她温柔地对手边的木匣问道:“这样成么?是不是太高了?不然你来!”

  海晋一阵毛骨悚然,心道,这女子果然疯魔了:“姑娘,在下想取姑娘的东西一用。”他虽不解素月为何要那只其貌不扬的匣子,但他明白,自己必须竭力为她办成这件事。

  “这里的东西随便拿,就当是我的打赏!”风铃儿头也不回,依旧痴痴地望向镜中的自己。

  “在下要的正是姑娘手边的木匣!”

  “什么?”她大吃一惊,回头望向闯入的不速之客,“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原以为你们是来讨酒喝,却不曾想,是来抢亲的!”说罢,竟腾身而起,左手怀抱木匣,右手提起短剑,向海晋急刺而去。

  风铃儿的话让海晋大惑不解,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问,急忙拔出佩剑与风铃儿斗了起来。风铃儿岂是海晋的对手,才拆了十余招,一柄短剑便被打落在地,致命的剑锋已架在了脖子上。

  “姑娘何必动怒!把木匣交与在下,在下保证立即带人下山,永不侵扰!”

  风铃儿惨然一笑道:“你会在新婚之夜将自己的妻子交与他人吗?”说罢,也不顾海晋横在眼前的长剑,紧搂着木匣径自走出了房间。海晋愣住了,却是不明白这个疯魔的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见风铃儿走了出来,素月不禁迎了上去。

  “丫头,我还记得你。你爱他,是吗?”她那样平静地问道,“可惜,他不会爱上你。你可知晓这是为何?如果你想占有,爱便会逃开;如果你想征服,爱便会反抗;如果你想掠夺,爱便会毁灭。是你自己毁掉了自己的爱!”

  她竟然如此直言不讳一举中的,素月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她的脸变得惨白,愤怒地说道:“绝非如此!他不敢负你,只是可怜你为他变得这般疯魔。试问,世间会有谁竟肯对唾手可得的财富、权势,甚至于王冠不屑一顾呢?”

  “傻姑娘!你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她那样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不再看她,径直向万丈悬崖走了过去,“你想将我们分开,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爱情?”她那样喃喃地说着,“名枷利锁,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生生世世长相厮守……”她笑了,是那样明艳的微笑,带着溢满了深情与爱恋的眼神,搂抱着一颗深爱自己的火热的心,像风中开得如此美丽的火红的苏兰花一样,那样幽雅而轻灵地飘向了万丈悬崖……

  红萼痛苦地呼喊着:“不要啊!”扑了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抓住。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眼前身影闪过,却见风婆婆已经不管不顾地飞身扑下了悬崖。红萼那样痛彻心肺地惊叫着,抑制不住地伏在悬崖边痛哭起来,良久才抬起头来,望向惊慌失措的素月:“公主,红萼再也无法侍候你了!是非对错,红萼并不计较,只要公主你好自为之!只是,与沈大哥重逢之时,我该怎样向他说起你呢?”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却是那样义无返顾地跃下了绝壁悬崖……

  素月浑身哆嗦,惊骇地回头,无助地望向飞奔而出的海晋,竟是站立不稳,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已在碧落崖下。像是浴火重生,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愈加坚硬。每个人都必须按照宿命的轨迹坚强地走下去,无论你愿不愿意,世界不会因为你的痛苦和绝望稍有改变,任何沉溺在痛苦或幸福中的人,都注定会被命运的激流吞没。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二十七章 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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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那样悱恻缠绵、纠缠反复的梦。苏兰气喘吁吁地从梦中惊醒,那令人揪心的叹息与龙昳清晰的面容纠结在一起,夜夜在梦中向她诉说,诉说那些她并不知晓的前尘往事。窗外已经是一片曙色迷朦,她披衣而起,兀自发了会儿呆,推门出屋。迷离的雾笼着远方黛青的山脉,今夕何夕,此生何生,家在何处?崎岖蜿蜒的山路竟都是自己曲折的心肠!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龙族与巫族边境的战火燃起来了,打着替苍族复国的旗号,昊天带着素月御驾亲征,龙族竟是兵败如山倒,接连丢掉了七八个城池,边境上几个附属城帮也相继倒戈,归附了巫之族。龙昳今日便要率大军赶赴前线,与昊天决一死战。自那日撞见自己寄居在青龙家中之后,他便没再来过榴香村。她知道他无法放下自尊,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决绝。她对自己惘然地一笑,幽幽地坐到了路边的青石上,那样忧伤地望向远方不知何处。

  “既然无法割舍,却为何还要苦苦折磨自己?”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兀自响起。她的心一阵雀跃,却又疼痛起来,那是她此生此世都无法释怀的想念啊!她站起来,回身向他望去。他瘦些、更瘦些,眉宇间有解不开的结,眸影里的脆弱虽然藏得很深,却逃不过她的眼睛。他凝视着她,竟是有些痴迷。

  “你如何会来?今日不是要……”她无法说出这生人作死别的哀痛,轻轻地垂下了头。她会找到素月,与她一起回到苍灵山隐居起来,这样才能结束战争,将他从无谓的杀戮中拯救。而从此,她与他定然无缘再见了。

  他动情地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手指温柔地理着她额前的黑发,深深地望向她的眼睛:“你的心中有我,不是吗?”

  他素来温暖的手指那样冰冷,衣衫和头发早已被浓雾打湿。她泫然欲泣,柔声问道:“你来了很久了?”

  “我等了一夜,就想在出征之前再看看你。”他心中一热,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她身体的温暖和柔软让他无法自拔。

  她的泪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此刻便是一生又有何妨?而她注定是要离开的,又如何能将希望给他,然后再把一切粉碎,眼睁睁看他堕入万劫不复的痛苦之中?她狠下心来将他推开,却是不敢再看他无助的眸子:“龙昳,放手吧!命中注定,我们无缘相守啊!”

  “什么是命?龙昳的命从来都在自己手中!我们……”他突然收声,她眼中的哀痛逼得他无法将这翻桀骜不驯话说下去。他不安地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你知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如果能消除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情愿一步三叩首,向主宰命运的神灵……”

  不等他说完,她急忙掩住他的嘴:“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要听!”只有她的心知道,她是不愿听他说出任何作践自己的话。

  他有些急了:“我要说什么你才肯听?你可知晓,那日在苍灵山上,你茫然若失地站在万丈悬崖边,目光柔和,就像春天的落阳一般温软。我还清楚地记得你脸上淡淡的笑意。你就像误堕世间的精灵,给我金戈铁马的生命带来了那样轻灵的牧歌。自那时起,我便一心一意想要得到你,想得铭心刻骨,想得成了我生命灵魂的一部分。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你的身影,习惯了听你说话听你弹琴,习惯了你为我沏的茶,习惯了你为我铺的床,习惯了穿有你绣了印记的衣服,习惯了惦记你、担心你、疼爱你!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如此让我疼入骨髓,你可明白啊!”

  他的话字字千钧,狠狠地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心疼得艰于呼吸视听。“那就将我带在身边,我愿意随你一同出征!”她星星般闪亮的眸子热切地望向他。随他去到前线,去到烟凌山,她便有机会找到素月,说服她离开,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此时此刻自己还有心算计于他,她痛恨自己的薄情。

  “不行!”他断然拒绝,“我绝不会让你以身涉险!留在榴香村等我回来,皞也会留下,有他守护在你身边,我会更放心。”

  这还是他吗,还是那个妒火中烧,不可理喻、不可一世的龙昳吗?她怔住了,为了她,他竟能妥协至此!她转过身去,不敢再面对他的一片痴情,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可心软、不可给予他丝毫的希望:“既是如此,就让我们听天由命吧!我自当去到我该去的地方。”

  “也许……”他孩子般无措地拉了拉她的手,似想要挽回。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她急急地将他打断,含泪道,“苏兰愿为殿下祈福,愿殿下早日凯旋!”

  他的脸色苍白起来,眼睛是极度失望的神气,颤声道:“你竟如此忍心!”

  她只是无言以对。

  他的目光凌厉起来,冷冷地说道:“既是如此,你也须得知晓,我也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待我凯旋之日,若不能见到你,无论海角天涯,还是上天遁地,我都一定会将你找回来!”他说罢,仍旧那样依恋地注视着她纤弱的背影,多想她能回头,让他再看一眼她脉脉含情的双眸!他明白,心中的情涛爱浪已然被搅动,便再也没有止息之日了。

  她只是沉默着,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草丛中,却是不敢回头。良久,骏马的嘶鸣将她的心痛撕裂开来,仓皇回顾,浓雾弥漫的树林中,他已然扬鞭而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融入浓雾之中,不留任何的踪迹,她才颓然跌坐到青石上。伤害也是为了救赎吗?她知道,此生自己是再难见到他了!

  门内,青龙皞却是怔怔地伫立,他听到了自己不愿听到的一切。

  “你喜欢她,不是吗?为何不去告诉她,向她承诺守护她一生一世?她的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向龙昳缴械,此时便是你最好的机会。也许,为了让龙昳死心,她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掬月轻轻地说道。

  “我自然不会这样做!”他不等她说完,淡淡地说道,“这样只会让她背负终身的痛苦。爱一个人怎可如此薄情?”他微微一笑,转身向屋内走去。

  那是他惯常的开朗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此时,却有苦涩的味道。她有些忧伤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他是怎样的男子,可以是最透彻的小溪,也可以是最庄严的海洋。此生若能被这样的男子真心以待,夫复何求!掬月对自己轻轻叹了口气,推门出得屋去。“快进屋吧,当心受了风寒。”她将手轻压在她颤抖的肩头,柔声劝道。

  她急忙收住悲伤的哭泣,手指急急地拭去脸上的泪痕,缓缓站起身来,良久才转过身来,郑重地对掬月说道:“姐姐可有回巫族的打算?”

  她不禁一怔:“苏兰,你究竟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要回,休要嫌弃苏兰是个万事不会的包袱,定要将苏兰带上;若是不回,还请姐姐疏通、疏通,让会馆中的巫族商贾送苏兰一程。如此,姐姐的恩情苏兰无以为报,此生此世里,苏兰只能日日祷告,为姐姐虔心祈福。”她的声音依旧温软,却是不容质疑的坚持。

  “你这样做可是为了龙昳,为了要追随于他?”掬月问道。

  “你可以说我是为了他,但苏兰此生恐怕再也无法与他相见。苏兰只想找到姐姐,和姐姐一起回到苍灵山,过一世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她的眼睛里都是散不去的疲惫与忧伤,却无法掩藏眉宇间华丽的气息。

  “好!我答应你!我陪你前往龙族和巫族的边境!”掬月下定了决心。

  “多谢姐姐!”她对她粲然一笑,继而又轻轻地说道,“不要让皞知道了。”

  “为何?”

  她略一迟疑,幽幽地说道:“我不想他再为我的事烦心。”

  “我以为你根本未曾留意过他的心。”她的言辞间竟有些不平。

  “皞如此对我,我岂能毫无感觉。”她空矇的眼神望向远方。

  “你既是读懂了他的心,自己又绝不会向龙昳投诚,却为何不改弦易张,留在榴香村,留在他的身边?”不知何故,她是那样真诚地祈望着苏兰能给予皞他想要的幸福。

  “情之一字,如何能轻言舍弃?苏兰此生早已认定了一个人,即使这样的命运不被祝福,即使不能相知相许地结庐人境,但苏兰愿意玉石俱焚地坚持下去!”

  她的话让她怔住了,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炽热、刚强的一面。她想,若是需要,她定是有衔石填海的勇气的。

  出征之时定在午后,龙昳回得归龙居,太阳才刚升起来。他这一路纵马狂奔,并非时间所迫,却是要努力让自己忘掉心中正在流血的伤口。然而,无论他如何作践自己和跨下的黑马,却是无法将苏兰忧伤而深情的眸子从脑子里抹去。他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他甚至想,也许他该答应她,将她带在身边,至少、至少她可以与自己日夜相伴。但他又如何忍心去想象,那样纯洁、柔弱的女子该怎样去面对血雨腥风的战场呢!

  心不在焉地跨进归龙居大门,龙昳却惊讶地发现,一身戎装的星椤远远地迎了出来。

  “你这是为何?”他将款款施礼的她扶起,皱眉道。

  “星椤愿随殿下一同出征!”她抬起一双秋水盈盈的星眸,异常秀美的脸庞微微透着羞涩的粉红,“金戈铁马方显男儿本色,星椤愿时刻伴随殿下左右,与殿下一道成就万世不堕的英名!”

  “万世不堕的英名?”龙昳望向她。

  星椤说得信心十足:“既能运筹帷幄之中,又能身先士卒、克敌制胜,你的勇气和智谋无人能及,你是天生的王者!只要能战胜昊天,殿下定能成就天下最显赫的王冠!”

  龙昳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却似有许多的无奈。微风轻拂,他一双深黑的眸子冷冷地打量着她:“王图霸业、权势与王冠,你的话倒是和父王的一般模样!”顿了顿又道,“我想独自呆一会儿。”说罢,竟是不管不顾地向屋内走去。

  星椤望向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没能出口。他对自己竟是薄情至此!她默默地站在风中,泪水形将夺目。归龙居的大总管桑陶却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向她施礼道:“小人给公主捎来了好消息!”

  战火燃起后,一向不被关注的星椤在龙之族的地位一夜之间变得显赫起来。原本送亲之时,星矗因与龙祗在联手抵御昊天的诸多细节处未能谈妥,愤然返回星之族,星椤却执意留下,从此便开始了在滴星小筑内幽寂的生活,每日只与琴棋书画为伴。一年来,小筑内甚至没有一个访客。龙昳不爱她,不会主动前来走动;龙祗更似把这个未来的儿媳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龙昳仍然从不踏入滴星小筑,但大王的使臣却是三天两头地送来赏赐之物或关切的问候,就连以往对自己颇为倨傲的归龙居大总管也变得非常恭敬热情。星椤明白,在龙巫边境间的星族虽不算强大,但对连连失利的龙族而言,一个忠诚的盟族已显得至关重要。

  此时,见到桑陶一脸的媚笑,星椤也笑容可掬地问道:“不知大总管有何喜讯要告诉星椤?”心中却暗想,等自己成了归龙居的女主人,一定要设法把这个无耻小人赶出去。

  “自然是天大的喜讯!”桑陶一对豆眼里都是笑,竟是比自己娶了称心的儿媳还要高兴一般,“恭喜公主,待殿下凯旋便是龙族的王妃了!”

  星椤心中一阵按捺不住的喜悦,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情感,依旧平静地问道:“大总管何出此言?”

  “大王连圣旨都已拟好,并专程派遣使臣前往星族向星矗大王送上喜帖,邀星矗大王在殿下凯旋之后前来天娑城参加公主和殿下的婚宴呢!大王说,本来早该玉成这桩婚事,只是王子殿下军务繁忙,一直无暇顾及儿女之情。公主在龙族住了这么长的日子,端庄贤惠是有目共睹的,大王绝不会让公主再受委屈了。”桑陶说完,又谄媚地说道,“公主倾国倾城之貌,天下无人能及;贤良淑德之风,无人能比,与王子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不知殿下可已知晓此事?”星椤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轻轻地问道。

  “这……”桑陶略一迟疑便道,“大王向殿下提过此事。小人想,殿下定是喜出望外呢,只是殿下日夜操劳军务,无暇考虑儿女情长了。”桑陶如何敢说,为了推掉与星椤的婚事,龙昳与龙祗大闹了一场,若非如此,他与星椤便该在出征前完婚了。

  星椤闻言,微微一怔,眉宇间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她冰雪聪明,又如何不明白龙昳的心思。“大总管,星椤告辞了!”说罢,在侍女紫蒹的搀扶下,她慢慢离去。

  回到滴星小筑,紫蒹急忙关上房门,就地跪拜道:“恭喜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星椤却是一脸的木然:“他果真会娶我吗?”

  “大王都下旨了,还不是铁板钉钉的事?”见主人一脸落寞之色,紫蒹不禁疑惑起来。

  “他若是凯旋,龙祗还会在乎区区一个星之族吗?”星椤冷冷地说道。

  “王者一言九鼎,他如何能为自己下过的旨意反悔?”紫蒹急道。

  “傻丫头!我们在这滴星小筑内受过多少冷落,你都忘了吗?龙祗何曾将我当未来的儿媳看待过?再说了,就算他不反悔,龙昳又会答应么?昨夜,他一宿未归,定是去找那个女人去了。我想,待他凯旋,定会逼龙祗答应他们的婚事吧。”

  “那我们如何是好?”紫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我会让他们知道,星椤对龙昳何等重要;星族对龙族何等重要!我要他们绝对无法舍弃我!”她狠狠地誓言道,“传星辉来,我要他带封书函给父王!”

  天色已晚,星星点亮了世界,青龙皞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家中,竹黎妈妈早已守候多时。他无法让自己强打起精神,龙昳出征只带了黄龙和白龙两名侍卫,而以都城的内安外治为由,将他留在了天娑城。他明白龙昳的心思,他无非是要他确保苏兰平安无事地等他回来。龙昳肯这样费尽心思替别人打算,倒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不禁想到,在他凯旋而归之后,该有怎样惊心动魄的命运在等待苏兰呢?他执意要娶的人绝不会是星椤。

  烛火摇曳,青龙皞盘膝而坐,心事重重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小王子已经出发了吗?”心知儿子心绪不宁,竹黎妈妈小心地问道。

  “大王亲自为殿下祭旗、祭剑,亲自将殿下送出城外。大军浩浩荡荡,已经向边境的烟凌山进发了。”

  “这样也好!”她略略松了口气。作为母亲,她有一万个理由,希望儿子远离战争和死亡。

  “掬月和苏兰呢?已经回房安歇了吗?”他有些不安地问道,龙昳今日出征,她不会不向他打探消息的。

  “这……”老人有些迟疑,“你也早些歇息了吧,有什么事待明日再说。”

  “母亲!”他莫名紧张,抓住了老人的手腕,“发生了何事?掬月和苏兰呢?”

  “你的心中便只有苏兰了吗?她的心早已给了别的人!”老人生起气来。

  “母亲,孩儿对苏兰并无妄念。既是殿下托付孩儿照顾于她,以他的脾气,母亲该知晓是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的。”

  “你又何须用这些理由糊弄于我?”老人气恼地说道,“母亲眼虽花了,却还未瞎!你看苏兰的眼神,母亲是绝对不会误会的!”

  “母亲!”他越发焦急起来。

  老人心中不忍,叹道:“你早上刚一出门,她们便来辞行,说是要回苍灵山。我又如何留得住!”

  皞站起身来,径直便向屋外走去。

  “站住!”老人颤巍巍地起身,悲伤地说道,“那是个不会笑的女人,带不来快乐;那是个不被命运祝福的女人,只能带来灾难!母亲只要你娶一个寻常的女子,生一群可爱的孩子。”

  “母亲,你都在说什么呀!”皞转过身来,望向老人,强逼出一个笑容,“两个柔弱女子孤身上路,孩儿只是担心她们的安全,想将她们找回来。”

  “即便如此,你也该等明日天亮再出发。城中的安全防务是交托于你的,你也不用向大王交代一番?”老人说得在情在理,他不禁沉默了。“把自己的心收回来,苏兰不是你所能企求的。”老人那样恳切地说道。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娶回一个好媳妇,生一大堆孩子围着你叫‘奶奶’!”他毕竟不忍母亲担忧,拉起她的手,强作欢颜。

  “你果真能忘情?”老人疑惑地望向他。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媳妇呢?一定要心肠好的、孝顺的,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会陪你说话,让你再也不会寂寞。”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拉着母亲坐下。

  老人笑了起来,却又突然收住笑容,正色问道:“请辞的事,你向大王提了吗?”

  皞一怔,低头道:“还没有。战事突起,王子也已出征,龙族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辞去青龙侍卫的职务呢?”

  “小王子已经将你留在天娑城了,这场战争不需要你!”竹黎妈妈切切地说道。

  “我向你保证,战事一完,我便向大王提出来,然后陪你安心住在榴香村,娶一个贤惠的媳妇,生一堆小孙孙让你承欢膝下。”皞温言安慰道,脸上是很开朗的笑容,即使在暗夜里、在灯光下看起来,仍然有阳光的味道。

  “除了固执,你什么不像你父亲,你性情太温和,怎么适合做军人呢?”老人忧心忡忡地说道,“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皞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却是无法入睡,苏兰轻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闭上眼睛,倾听着这个声音,在这无人的房间里,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微笑,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回味倾听着她的声音,放任自己在心里描摹着她轻灵的眉目和细致的轮廓,描摹那些早已烙刻进自己灵魂和骨骸的一切。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二十八章 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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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苏兰和掬月一起离开了榴香村,女扮男装,直奔战火纷飞的烟凌山而去。这日,两人错过了投宿的村落,只得在一间早已荒弃的破庙中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掬月欲将苏兰唤起之时却发现她通体滚烫,意识模糊,显然是受了风寒。掬月不由得懵住了,这里人迹罕至,自然是找不到郎中的;而她此番也是第一次离开同门中人独立行动,虽然自理生存能力比寻常女子强过千百倍,可论起照顾他人,却是一窍不通。手忙脚乱地喂苏兰喝了点水,便是束手无策了,掬月心中不禁后悔起来,凭自己的身手,路途之上若有悍匪强人,自是无须害怕;却是未曾想过,苏兰如此纤弱,如何经得起这千里迢迢的艰难跋涉!

  正在焦虑间,庙外马蹄脆响,她的心立即雀跃起来,无论是何人,好歹能为自己拿拿主意吧。她急忙赶出庙门,薄雾流岚,初升的太阳披一肩柔光在来人身上。“皞!”她喜出望外,直向来人奔了过去。

  来者正是青龙皞。在向苍灵山的方向追赶了一日之后,他恍悟,龙昳去了烟凌山,苏兰如何会背道而驰,返回苍之族?于是,他急忙掉转马头,向巫族的方向一路急寻而来,却在这荒凉的破庙中与染病的她不期而遇。

  “苏兰!”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掬月,你守着她,我去寻个郎中来。”说罢起身便走。

  “不如将她带上,总是强过躺在这荒山野岭吧!”见皞要走,已经完全失了主心骨的掬月急忙一把将他拉住。

  “瞧你们这副模样,如何去得了烟凌山!”他的言辞间似有责备之意,末了,又温和地说道,“你好生守着她,我会很快回来。”

  皞果然很快请来了郎中,而且拎回了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治疗风寒必备之药材。待到郎中抓完药,皞亲自煎好汤药喂苏兰服下,已是晌午时分。他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温和的目光耐心地守护着她,仿佛只要不懈怠地这样坚持看下去,他便一定能帮她康复起来。掬月取出一些干粮递到他的眼前,他却只是摇头。不见苏兰好转,他定是食不甘味吧。掬月有些悻悻地走出破庙,心中有些懊恼,更有些失落。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苏兰身体的热度总算退了下去。他微微松了口气,却依旧守护在她身边,片刻不曾稍离。

  梦境如昔,偌大的灵月宫为何如此寒荒清冷?爱郎已然远走人世,为何独留斯人月下憔悴?天界的玉液琼浆甘之如饴,却为何还要艳羡人世的箪食瓢饮?天界自是不比人间繁华似锦,情涛爱浪都可以随遇而安;天界既有永远的生命,便有永远的悲凉、永远的寒荒、永远的痛苦。真的愿意割舍一切,一切的一切人们所追寻期盼的富贵繁华,自堕红尘,要在烟火人间相寻相觅。并且深深地相信,尽管饮过了忘川之水,也能在每一生每一世里将他忆起。

  她从那样悠长而哀伤,却又不知何谓的梦境中悠悠醒转,眼前却是一个熟悉的面影:“皞!”她吃力地唤道。

  “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里有欢快的情绪,笑颜绽开,阳光的味道迎面扑来,“可是好些了?”

  她点点头,却又惊疑地问道:“你怎会在此地?”说罢便要起身。

  他急忙将她扶起,意味悠长地说道:“你们如何能将我欺骗?”

  她略略一怔,望向他,坚持地说道:“皞,我不会回去的。”

  他一笑,却有苦涩的滋味:“你无须多说,我会将你安全送到烟凌山。若这便是你的心愿,我定会替你搭成。”说到最后,他竟有些喃喃自语。

  她的脸微微一红,垂下头来:“你定是误会了,我并非、并非……”却是无法出口。

  “掬月已经对我说了,你的姐姐在烟凌山。我会帮你找到姐姐的!”他的声音轻松快活起来,是想要解除她心中的烦忧,“你再歇息片刻,掬月取水去了,待她回来,我们便起程,到前面的集镇上找间客栈。无论你要做何事,都要先将身子调息好了再说。”

  他平淡的言辞里却有那样绵长的情意。她感激地微微一笑,仿佛破云的皎月般光彩夺目。他不禁怔住了,忽然发觉,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她仰头望向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将他打量。他有那样清正淡雅的脸颜,眉目间是青山绿水的气息。他和龙昳如此不同!龙昳杀伐征讨是为了所谓的信念,而他却是为了和平,为了有朝一日归隐田园;龙昳的爱剑拔弩张,时刻都要掀起惊涛骇浪,而他的却是让人如沐春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对那样狂傲自负,那样不可一世的龙昳心存悲悯。再没有谁的世界比他的更荒凉冷漠了,她即是他惟一温暖的火源,而她,竟忍心将他舍弃!

  “为何叹气?可是哪里不舒服?”不明就里的皞不禁紧张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却见掬月捧着一堆野果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你终于醒啦!”心直口快的她毫无城府地说道,“你昏睡了两天两夜,他便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守了两天两夜。你若再不醒啊……”

  “快收拾东西,我们赶路吧!”皞急忙将她打断,站起身来,向庙外走去,却不知她还会说出怎样的话来,让自己尴尬不已。

  掬月笑着吐了吐舌头,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苏兰身边将她扶起,又对她耳语道:“瞧他,脸都红到脖子了!”在她纯真的心中,温婉宁静的苏兰和淡泊冲和的皞才是神仙眷侣吧。

  “不是说三个月,我就可以住进龙祗的宫殿吗?如今我们还在这烟凌山间盘桓,甚至就要被龙昳赶出烟凌山,赶出龙族的地界了!”昊天正在对着素月和海晋大发雷霆。

  素月此时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她不喜欢败仗,更不喜欢被昊天这个心胸狭隘的庸才呼来喝去。说是御驾亲征,可将士们浴血沙场,他却只会躲在安全的后方夜夜笙歌。如今战事受挫,他却指手画脚大骂别人无能。

  见素月一脸愤懑之色,海晋赶忙说道:“大王息怒!那龙之族国富民强,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就能拿下的族类。更何况,还有星族与之同盟抵御我巫族。但属下派遣的使臣回报说,我大军压境,星矗已在犹豫之中。星族若是反戈,于龙族而言,定是致命的一击。”

  “公主不是月姬转世吗?理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昊天对星族之事早已明了,此时,他几乎是在霸道地挑衅。

  素月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道:“灭掉龙族如果那么容易,没有素月,大王早些年就该直捣天娑城了!”

  海晋急忙接口道:“大王、公主,请听属下一言。灭掉龙族并不难,关键是能不能及早除掉龙昳。”他是一心要想平息两人之间的争端。

  “不错!星族乃弹丸之地,如何能与巫族对抗?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龙昳。如果不是因为龙昳,我们的大军现在已经开始攻打天娑城了。”素月赞同地说道。

  “那你说,要怎样才能除掉龙昳?”昊天也耐心地问道。

  “风,你进来吧!”海晋向帐外喊道。

  瘦骨清相的风应声走进了昊天的军帐。虽然右手已残,但凭借自己的忠诚和智谋,风已成为海晋身边不可或缺的仆从。

  “风?”昊天冷蔑地扫了一眼恭敬肃立的风,冷冷地说道,“为何还把此人留在军中?他右手已废,莫非还能替孤王刺杀龙昳不成?”

  “风虽已成废人,不能再使剑,但风可用智谋替大王致龙昳于死地。”风胸有成竹地说道,“潜伏在龙昳身边的云将军传来消息,明早龙昳会出现在烟凌山北面的早阳谷一带勘察地形。大王只要按这张图布置伏兵,就算是生擒龙昳亦非难事!”

  “是这样吗?”昊天狐疑地望向自己宠信的臣子,见海晋肯定地点头,这才喜形于色,“那就多派些人马,守住早阳谷的每一条小道。明日孤王就要取龙昳的小命!”又和颜悦色地对素月说道,“公主近来太过操劳,孤王心中实有不忍。明日公主可与孤王一起在军帐中等待好消息。”

  “多谢大王惦记,我要和海将军一起去。”素月冷冷地说着,眼睛里闪现出一道怨毒的目光,“我要亲手杀了龙昳!”

  “你不是说,翻过这道山梁便是龙族大军的驻扎地彤城了吗?”连日的奔波使得掬月也是一脸的憔悴和疲惫。

  “翻过山梁,下到谷地,再向东走一两个时辰便是彤城了。”皞关切地问道,“你们可是累了?下马在树林里歇会儿再赶路吧。这附近有一眼甘泉,可以令长途跋涉、疲乏已极的人神清气爽。我去取一点来。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龙巫两族边境长年征战不断,他对当地的地形已经烂熟与胸。

  “幸好有他在,不然这一路艰难辛苦,我们俩如何吃得住!”看着皞的身影消失在密密匝匝的丛林中,掬月不禁感慨道。

  苏兰却是有些惘然,若跟随他们去到彤城,势必会再见龙昳。那时,他如何肯放自己离开。可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可以孤身闯进昊天的千军万马中找到素月,并说服她离开呢?纵使她能做到,皞又怎会允许她独自冒险?思前想后,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就快到彤城了,你在想什么?”掬月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如何才能找到姐姐。”

  “等到了彤城再慢慢打探吧。没准你姐姐也在彤城呢!”见她摇头,掬月不禁问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是怕再见到他吗?其实,你只要跟他说明,他一声令下,岂有找不到你姐姐的道理!”

  苏兰自是晓得她口中所谓的“他”是指何人。若是真让龙昳知道了她的心事,今生今世,她恐怕再也见不到素月了,更枉谈和她一起回到苍灵山。她有些悻悻地牵起缰绳,在树林里随意地踱着,心中千愁万绪,不知不觉间竟已走上了下山的路。一阵兵器互斫的声音和喊杀声隐隐传入耳鼓,她有些不安地望向掬月。

  “我们去看看!”喜欢凑热闹的掬月说着,翻身上马,便循着声音的方向向前奔去。

  “等等皞吧!”苏兰明知无法阻拦,却还是说道。

  “他那么大的人,怎会丢得了?不然,你在这里等他,我去看看就回!”

  苏兰想了想,不放心地翻身上马,随她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们走上了一座小小的山丘,厮杀声已经非常清晰了,就从下面的谷地中传来。苏兰循声望去,十余个白衣的龙族将士正被数以百计的人马围困在狭窄的谷地中无法脱身,谷地里已然是尸横遍野了。定睛一看,苏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被围的人中,其中一个骑马仗剑、浑身染血的人不正是龙昳吗!她的心一阵慌乱,急忙呼喊皞,才发现他根本不在身边。

  “那不是龙昳吗!”掬月也失声叫了出来,却见苏兰脸色惨白,心中方寸大乱。

  附近的山丘上突然有人高声喊话:“龙昳,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也算得上英雄好汉,我会吩咐属下将你好好安葬的。”那声音清亮、悦耳,好生熟悉。苏兰抬眼望去,只见那山头人影晃动,是一队身着灰黑战袍的巫族将士,喊话之人也是一袭戎装,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她正纳闷间,却听龙昳在挥剑之余,仰天高声答话:“巫族之人最擅背后偷袭、暗箭伤人之类龌龊不堪的卑劣行径。有胆的就下来取我龙昳的性命吧!”他话音刚落,苏兰便见山头喊话之人挽弓搭箭瞄准了山下。她心中大惊,顾不得多想,催马上前,向山下正在厮杀的人群疾驰而去。

  “你疯啦!”掬月想要将她拉住,却为时已晚,急忙策马跟上,手中长剑已出。

  山上之人正是素月,此时,她一腔仇恨都在这一尺铁箭之上,箭镞所指,便是龙昳。拉弓放箭,长久以来,她心中所积埋的一切怨恨和痛苦也一并倾泻而出。突然,她的眼前一闪,只见两名青衣素服、眉目俊秀的少年骑着快马,在决定生死的一瞬之间硬生生地闯进山谷。其中一人长剑舞动,杀出一条血路;另一人则就势扑进龙昳的怀中,将她射出的毒箭挡在了自己的肩背之上。素月惊骇地看着那女扮男装之人,看见她无力地回过头,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那样凄惶地望向自己。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险些跌落马下,被一旁的海晋用力扶住,却听绿衣在身边惊呼道:“那不是小公主吗!”

  站在一旁的风也是一脸骇异,竟差点惊叫出声。在这乱军之中,他又看见了那双眼睛,经历世事如许,她的眼睛仍如当年一般纯净清明。然而,最让他诧异的并不是纤婵的出现,而是护着她冲入重重围困之中的另一名男装女子。

  此时,龙昳就势砍翻了身前的几个兵卒,将扑入怀中的姑娘拉到自己的马背上,低头一看,却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苏兰,心中不禁一痛。此时,她一双秀眉痛苦地皱了起来,那支原本应该射入他胸膛的利箭深深地没入了她的身体,伤口处流出少量黑血。他心中一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为他挡住的竟是一支毒箭!他急忙伸手将利箭拔了出来,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他掏出一直放在怀中,有着她细致绣工的巾帕,替她按住伤口处。转眼之间,那白色的巾帕便被鲜血染红了。

  他一手抱着她的腰身,一手挽住缰绳,想要冲出去,却根本就是妄想。眼前密密麻麻都是巫之族的兵将,自己手下的几十名兵卒死的死、伤的伤,早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只有三两个亲侍还护在自己身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慌,不是因为眼下的战局,而是因为怀中受伤的姑娘。

  “放下我!带着我,你什么也做不了!”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说道。

  “什么都别说!抱紧我,我会带你出去的!”他一边奋力挥舞着长剑,一边向她命令道。

  她没再说话,心知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丢开自己。她无力地伸出双臂,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倚靠在他的胸前,将他抱住她的手解放了出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感觉到一片没有意识的黑暗正向她飘来,将她托起在一个没有伤痛和忧郁的世界里。她想,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自己可以死在他的怀中,可以不用对自己的族人和骄傲再做交代,可以不用再去面对那些纠缠反复的爱恨情仇了……

  被迫卷入这场战斗的掬月心中一片烦乱。她是巫族之人,如何能对自己的同胞刀剑相向。可此时若是停手,便只能是束手就死了。

  龙昳已是杀红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将苏兰带出这重重包围。他催动骏马,努力向隘口靠近,奋力挥动长剑,剑光过处,必有巫之族的兵士倒地。然而,虎落平阳,任他是何等骁勇善战,却是奈何不了眼前这潮水般不断涌来的兵卒。身边的亲侍一个个地倒下了,出谷之路却似遥不可及。突然,山上有巨大的石块,雨点般地倾泻而下,正好落在密密匝匝守在隘口处的巫之族兵士的身上。士兵们阵脚大乱,纷纷闪躲,一时间,被石块砸中的,倒地被人踩伤的竟然不计其数。继而,一个青灰的身影自山坡上纵马而下,冲进了一片混乱之中。只见那人一把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眼前身边之人,行动稍微迟缓的,瞬间便成了刀下之鬼,青骢骏马扬蹄踏着倒毙的人体向前疾奔,直向龙昳杀将过去。

  有心杀敌,奈何无力。龙昳早已是汗流浃背了,仍在不断舞动、砍杀的握剑之手已开始微微颤抖,心里却更加狂乱,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走,怀中姑娘的生命也在随之流逝。眼前的兵卒突然纷纷倒地、闪避,一个挥舞着长刀的人左冲右突,径直向自己冲了过来。龙昳二话不说,挥剑迎了上去,正好撞上那人的刀口,顿时虎口一麻。却听那人急切地喊道:“殿下!是我!”定睛一看,竟是青龙皞。

  龙昳已是方寸大乱,却不禁恼怒地质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可以让她身陷险境?”

  皞不由得一怔,急忙道:“我们先不说这个!我在前面开路,你随我冲出去!”说罢,掉转马头,向那群惊魂未定的巫之族兵卒们杀了回去。那架势真的是遇鬼杀鬼,遇佛杀佛了,直杀得那些兵卒胆战心惊,若不是慑于军令,便是要四散而逃了。此时,皞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力保龙昳和苏兰的安全。

  “给我追!无论如何,要将龙昳的人头给我带回来!”在山丘上观战的海晋眼见龙昳在青龙皞的护卫下竟然渐渐杀出了重围,不禁恼怒地催马,便是要亲自下山追拿逃逸之人。

  “收兵!”

  “公主!”海晋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素月,“此时收兵,恐怕再没有机会杀死龙昳了!”

  “会有机会的!”素月冷冷地说道,“海将军可知,龙昳怀中被我一箭射中的女子是何人?”

  “女子?”海晋一脸疑惑,那明明是名清秀的少年郎。

  素月却是有些兴味索然地说道:“那便是我的亲妹妹,苍之族的纤婵公主!”时至今日,于她而言,爱恨情仇都可以一一割舍了,纤婵却始终是个例外。在素月孤独的灵魂深处,妹妹是她惟一的牵挂;是她坚硬的心肠里,惟一一片柔软的湿地。

  望着素月冰雪一般冷漠的容颜,海晋只得恭敬地应承道:“一切都听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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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二十九章 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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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龙昳一言不发,只顾促马狂奔。他甚至不敢低头看看怀中的姑娘,生怕再也见不到她灿若星辰的微笑,生怕这一次竟会是永诀。

  “快传医官!”一到彤城,龙昳便直奔军营并大声向青龙皞吩咐道,然后翻身下马,抱着昏迷不醒的苏兰疾步径直走进军帐。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颤抖地伸出手指去试她的鼻息。她虽已人事不省,却仍然一息尚存。他握起她冰凉的手,低低地呼唤着:“苏兰!快醒醒!别吓我!”却见她星眸紧闭、脸色苍白,眉心泛着一丝青黑。他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从来都不可一世的心开始默默地向冥冥中的神灵祈祷。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掬月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之人,这还是那个强悍、不可一世的龙族王子吗?在重伤的苏兰身边,他竟然显得如此软弱和无助。

  “王子,医官来了!”皞带着医官匆匆闯了进来,眼睛直盯着床塌上的苏兰,心中一痛,颤声道,“她,可还好?”

  龙昳头也不抬地说道:“既是医官就该救人,就得让她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然后又对青龙皞吩咐道,“你在帐外守着,无论什么人都不可放进来。若有军务,你自行处置。”

  青龙皞怔了怔,拉着掬月咬牙走出了军帐。

  医官上得前来,以为受伤之人是一名少年,伸手便要去解苏兰的衣衫。

  “我来!”龙昳冷冷地将他喝止,“苏姑娘若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他说罢,轻轻解开她的衣扣,小心地褪下衣服,露出受伤的肩背。突然,他停住了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苏兰的肩背处,也是伤口的正上方,有一眉栩栩如生的新月若隐若现,散发着柔和、温软的光芒。然而,就在一转眼之间,那光芒渐渐褪了去,新月也如隐入层云中一般,不一会儿便消失无踪了。刚才的一幕,竟像是幻影一般,龙昳不禁向医官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医官错愕地说道:“这位小哥,不,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转世月姬?”

  龙昳皱起了眉头:“快给她治伤!”

  医官仔细地查看了苏兰的伤口,血虽然没再流了,但箭伤周围的肌肤已成了一片青黑。医官皱起了眉头,迟疑道:“不瞒王子殿下,失血过多,而且箭上有毒,这姑娘恐怕熬不过今夜。”

  “血不是已经止住了吗?有毒解毒,怎会熬不过今夜?”龙昳的话中全是努力压制的怨怒之气。

  “属下无能,不知这箭上淬的是何种毒物!而且……”医官说着,看着龙昳越来越肃杀的神气,竟已是冷汗直冒,“而且这血恐怕不是止住了,而是,而是流无可流了啊!”

  “真的没有办法了?”龙昳的声音变得阴鸷起来。

  医官顿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法子倒是还有一个,只是属下不知是否有用。”

  “说!”

  “这伤口虽然流了太多的血,但也因此阻碍了毒血上行。如在毒血尚未行至心脉之前,有人愿冒险为其将残留的毒血吸出,再将自己体内健康之血过与她,这位姑娘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医官说完,战战兢兢擦了把额上的冷汗。

  龙昳没有说话,一往情深地凝视着苏兰惨白的容颜,那样温柔地说道:“即使你不愿接受我的爱情,但你至少可以接受我的生命和热血!”他说着便俯身下去,要为她吸去体内的毒血。

  “殿下,不可!”医官惊呼,“这姑娘大限将至,殿下身系龙族安危,切不可以身涉险啊!”

  龙昳一口一口地吸着,对医官的话竟是置若罔闻。这时,青龙皞突然闯了进来。龙昳却头也不抬,只森冷地说道:“我说过,谁也不可以进来!”

  青龙皞看见他唇上的血迹,不由得一脸惊骇。良久,他才讷讷地禀道:“有人送来了解药。”

  说话间,他身后一名青衣女子已飞身上前,跪倒在苏兰的身边,轻声呼唤道:“小主人!你怎么样了?主人让绿衣给你带解药来了!”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瓶药,就要给苏兰服下,却被一旁的龙昳一把抓住手腕,夺过药瓶。

  “你是谁?要做什么?”龙昳厉声喝道。

  “你知道小主人中的什么毒吗?那是千红散,是用三百味有毒之花的花蕊提炼而成,其毒无比。你若再行阻拦,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了!”那女子声音虽轻,却是字字铿锵。

  龙昳沉吟片刻,将药瓶还给那姑娘,森然道:“她的毒若是解不了,你也休想活着离开!”

  喂苏兰服下药后,那姑娘又取出另一个小瓶,将一些红色药粉敷在伤口上。果然,仅一盏茶的工夫,伤口四周的青黑便逐渐散去,眉心的沉疴也慢慢化开,脸庞顿时清朗起来。

  皞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心中如释重负,却仍是一片酸楚。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可一世的、傲慢尊贵的龙昳竟然肯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甚至甘愿为她直面死亡的威胁。那么,自己竟是连爱的权利也没有了。

  医官小心翼翼地为苏兰把了把脉,道:“毒已经解了。”

  龙昳喜出望外:“那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这,这……”医官踌躇半晌才道,“毒虽是解了,可这姑娘失血太多,恐怕……”

  龙昳的脸又黑了下来,略一沉吟,便沉声向青龙皞吩咐道:“皞,你带这位姑娘到军需官那里。犒赏将士的金银珠宝,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只是别让她走了。”

  皞迟疑着,心中却是一片雪亮,此时此刻,没有人比龙昳更有能力救苏兰。于是咬咬牙,领着那姑娘退出了军帐。皞一离开,龙昳便突然起身,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指医官的咽喉。那医官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哆嗦,竟是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告诉我,在给这位姑娘治伤前,你都看到了什么?”龙昳的话音里满是杀气。

  医官兀自哆嗦了好一阵,才勉强答道:“王子饶命啊!小人什么都没有看见!王子殿下如果信不过小人,可以割掉小人的舌头,但请殿下留下小人的一条贱命!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啊!”

  龙昳缓缓收起长剑,冷冷地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马上离开彤城,从此归隐山林,不得再过问世间之事。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半分,我不但要杀你,还要灭你满门!”

  那医官赶忙跪地磕头,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军帐。

  龙昳冷冷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澄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父王得知苏兰便是传说中的转世月姬,一定不会容许她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会带着她征战四方,去完成他一统八荒四野的雄图霸业。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不在乎那个预言,也绝不会为成就一顶显赫的王冠舍弃自己心中绽放的鲜花。他想要的只是她。他只要她时时刻刻、平平安安地守在自己的身边。

  他转过身,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拉过锦被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无限温柔地说道:“你要醒过来!我要你醒过来!你说过要亲手结束我的性命,你想食言吗?”他说着,一滴眼泪落到了她苍白的脸上。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眼见母亲自刎的时候,自己曾经泪如雨下,那是否是最后的一次呢?

  他从她的袖间取出那柄他赠与她的刺伤过他的匕首,又轻轻地说道:“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理由,那么,我尽最大的努力为你找一个爱我的理由!”说罢,他拔出利刃,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涌了出来,一滴滴,滴在雪白的锦被上,宛如春天的苍灵山上,一朵朵娇艳的红色苏兰花……

  龙昳走出了军帐,明媚的阳光让他有些眩晕。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守候在帐外多时的黄龙、白龙两名侍卫连忙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早阳谷遇到巫族的伏兵,幸亏青龙及时赶到。”龙昳轻描淡写地说着,又转头望向青龙皞和掬月,“那位送药的姑娘呢?”

  “她什么也不要,只说等知道小主人平安便要回去,属下没敢让她走。不知苏兰她……”皞迟疑着,心里却急切地想知道苏兰的伤势。

  龙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很关心她吗?”

  皞闻言不禁一愣,半晌才道:“是的,我很关心。”

  “她会很安全地留在我身边!”龙昳傲然道,然后转向黄龙、白龙,“敌人既能掌握我的行踪,彤城之内必有奸细。我希望这样的事,往后再不会发生!”

  “属下定会尽早将那细作找出来。”两名侍卫齐声答道。

  “你们退下,我也累了。”龙昳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早已让侍卫们疑虑重重。

  “殿下精神不大好,可是病了?不如让医官来瞧瞧。”黄龙曦关切地说道。

  龙昳挥挥手,只对皞说道:“跟我进来吧!”

  苏兰仍然安详地躺在床榻上,曾经苍白无比的脸庞已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青龙皞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突然一懔,不禁脱口道:“医官不是说苏兰她失血过多,莫非殿下你……”

  龙昳扬手打断了他,只是疲惫不堪地说道:“你把那姑娘带来,还有和我们同闯敌阵的那位……若我猜得不错,那该是位姑娘吧。我要她们留在这里照顾苏兰,直到她完全康复。”说罢又对昏迷不醒的姑娘喃喃地说道,“我要你尽快好起来!”

  青龙皞一言不发地退出了军帐,只留下龙昳独自守在苏兰身边。

  也许这是杀死龙昳最好的机会了。掬月捧着刚煎好的汤药进得帐来,却发现早已精疲力竭的龙昳紧握着苏兰的手,伏在她的枕边沉沉地睡了过去。她顺手放下汤药,从袖中取出了锋利的匕首……

  那忧伤的叹息又在耳边响起。只是这一回,伴随着叹息之声,她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空灵的声音在轻轻地说道:“莫非,这又是空候的一世?我以为,生生世世,我总能够让你的心感应到我的存在;我以为,总有一世,可以让我们相守的承诺践约。可谁曾想,人间的风尘变迁,你的世界已经离我太远、太远!”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千百年来,在每一世每一劫里,都是相知相许的那一个。空濛的迷雾中,她伸出手,想要找到那梦中夜夜纠缠的人,却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她的心安定下来,却听那声音幽幽地叹息道:“你的心中还能装下另一个人,我的心却已然成了石化千年的块垒。只是,苍灵山下、献祭之日,我仍然会等待你的选择。”说罢,那声音在悠长的叹息中飘然远去。她张开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阵揪心的忧伤将她从梦中唤醒,她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她深深眷爱,想忘却终不能忘的那个男子就守在她的身边。他是疲倦已极,靠着她睡去,却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是怕一不留神,她又会从自己的眼前逃走。苏兰轻轻地舒了口气,至少,他是安全的。突然,她张开嘴想要呼喊,却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掬月手中利刃出鞘,锋利的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原来掬月所做的一切竟都是为了取龙昳性命。但她该怎样做呢?如果唤醒龙昳,受到伤害的便会是掬月;可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掬月刺杀龙昳呢?她定定地望向她,眼睛里满是痛苦的乞求。掬月怔住了,她没想到苏兰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她如何能在她的眼前刺杀龙昳;而她又如何能放弃眼下绝好的机会?她的手有些颤抖,汗水濡湿了手心。

  正当掬月犹豫不决之际,心中记挂苏兰的龙昳睁开了眼睛。“你醒了么?你终于醒过来了!”他孩子般欢快地呼唤起来。

  见掬月急忙收起了手中的匕首,默默地退了出去,苏兰这才放下心来。她望向他,她看见了一双憔悴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着大悲大喜的激烈情怀,还似有点点泪光。

  “你可知,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我日日夜夜地祈祷,希望神灵能将你完好地还给我。只要他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那样努力地抑制着心中悲喜交加的激越情感,无限温柔地说着。

  他的脸色许是因为疲惫,显得太过苍白,脸上久不的打理,坚硬的胡须破土后正在茁壮地生长着。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却是无力挣脱他温热宽厚的手掌。她努力让自己露出微笑,用微弱的声音轻轻说道:“不要担心,我已经好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嘴唇紧贴在他怎么也捂不热的她的手指上,喃喃地说道:“是的,你要好起来!今生今世,我绝不容许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正说话间,绿衣走了进来,向龙昳禀道:“几位将军请王子共商军事。”却见苏兰已经醒转过来,不禁惊喜地呼道:“小主人醒了么!”

  苏兰见是绿衣,不禁怔道:“怎么会是你?”说罢抬眼看了看龙昳,“有她照顾我就好。军情更重要,你去吧!”

  龙昳看看绿衣,点点头道:“我会很快回来的。”说罢有些恋恋地理了理她的黑发,凝视着她星辰般的眸子,那样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这才健步走出了军帐。

  龙昳一走,苏兰便示意绿衣坐到她的床榻前,急切地问道:“快告诉我,我姐姐一切可都还好?”

  绿衣含泪点头道:“公主一切都好,只是苦了小公主你!”于是,她将那日素月被沈肖救离龙族军营后,如何历经艰险去到巫之族,又是如何费尽周折终于使昊天决定发兵的整个过程娓娓讲了一遍。“小公主,等你身体再好些,我们就离开彤城,找到公主,然后一起回苍灵山吧!现在龙族和巫族战事频仍,一定无暇顾及我们的。”

  苏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说道:“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叫我苏兰,你也不要口口声声的公主、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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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三十章 破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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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那样好的机会,你竟然下不了手!你忘了自己为何而去龙族的吗?”风神经质地抓起了掬月的手,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松手!你把我弄疼了!”掬月用力挣脱,冲口而出,“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杀死,我做不到!”

  “可是你忘了吗,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让我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风痛苦的说着,那夜断腕的仇恨深深刻在他的骨骸之中,时刻咬噬着他痛苦的灵魂。

  “师哥,我此次下山便是奉师傅之命要将你和雷师哥带回去。师傅说,人世的苦难如恒河之沙,惟有摒弃一切的欲念,方可解脱。当初,你和雷师哥说要看看山外的世界,才背着师傅偷偷下山的。时至今日,你还不想回头是岸吗?”掬月苦苦地劝道,“师傅他说,只要你肯回去,他依旧是你的师傅。师傅他……”

  “师傅!师傅!你就知道师傅!除了师傅,你还知道什么!”他恼怒起来。

  掬月怔住了,眼泪从眼中汹涌而出:“你怎可这样对我说话?若不是为了你,为你复仇,我怎会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去到龙之族?除了师傅我还知道什么?掬月知晓,从小到大,风都是最疼我、最爱我的大师哥!”她已然伤心至极,“风,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啦?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啊!”

  原来,掬月与风和雷乃同门师兄妹。风遭龙昳断腕之后,一直深爱风的掬月便去到天娑城,本欲伺机混入归龙居行刺龙昳,却不想历经周折,反与苏兰结为好友,并一同来到了战火纷飞的龙巫边境。

  风的心抽痛起来,那些年少真纯的时光竟然恍如隔世,欲念和仇恨已经让心坚硬得无法动情了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掬月轻轻拥入怀中:“好月儿,是师哥错了!师哥这一生是毁了,师哥的心不甘啊!”

  “我们回去吧!在山上,没有人在意你是否还能使剑。”掬月仰首看向他,切切地说道。

  “师哥答应你,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师哥便随你回去。从此,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山水之间,再不问世间俗务。”

  “为何要等这场战争结束?这场战争与我们有何干系?”

  “傻姑娘,天下刀兵四起,战乱频仍,我们又如何能远离尘嚣,安享太平?”

  “可是……”掬月想了想,“好吧,我在烟凌山找一处地方住下来,等你认为是走的时候了,我们便和雷师哥一同回去。”

  “你还是回彤城吧。”风软语劝道。

  “苏兰已经知晓我的图谋,我不要回去!”

  “苏兰?苏兰是谁?”他不禁问道。

  “就是那日替龙昳挡住毒箭的姑娘。”

  “你是说纤婵?”他有些疑惑,那日他亲眼所见,是苍族的公主为龙昳挡了一箭。

  “谁是纤婵?”掬月摇了摇头,“军营里似乎没有一个叫做纤婵的姑娘。”

  风皱眉沉思,是了,苏兰即是纤婵。他隐约记得,龙昳曾这样呼唤那个姑娘来着。他不禁问道:“她的伤可都好了?”若不是她,当日龙昳游龙剑留下的,便不是他的一只手,而是他的性命了。

  掬月点点头,有些惘然地说道:“龙昳对她可是无微不至。我从未想过,贵为龙族王子,又如此桀骜自负、暴戾乖张,竟肯为心爱的女子舍弃性命!”

  “你说龙昳肯为纤婵,不,是苏兰舍弃性命?”

  见风感兴趣,掬月便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以及青龙皞告诉她当日龙昳是如何为苏兰吸毒血,又如何不顾自己安危,将体内健康的血液过与苏兰的一切向风和盘托出。

  再刚强的人都有弱点,而仅此一点即可致命。风不禁暗自思忖,如何才能用苏兰挟制住不可一世的龙昳。“月儿,回彤城吧!师哥怎忍心见你独居在了无人迹、野兽出没的荒山之中?”他温和地劝道。

  “师哥!”掬月忘情地望向他清矍的脸颜,这才是她的风,那个自小与她相依为命的男孩;那个许诺在遍阅人世风景之后便会回来娶自己的男子。“我在彤城等你!”她不假思索地应道,任由他将她扶上马匹,把思念牵成一条不归之路。

  “一个柔情似水,一个暴烈如火,倒是一对绝配。”素月的眉眼间竟有一段痴迷,“只可惜,国仇家恨,他们又如何能结庐人境?”

  绿衣想起当日龙昳吸毒血的情景,心中还是感慨万千:“小公主倒是好福气。龙昳如此暴戾,我一见到他便是要打哆嗦。却不曾想,他能对小公主如此温柔、体贴,倒真是痴心一片了。”

  素月明朗的神情突然阴晦起来,闷哼一声道:“好一个郎情妾意!”她的目光落在了军帐上所挂的沈肖的玄铁剑上。他便是用这柄剑剜出了自己的心,那颗宁愿选择死亡也绝不向自己臣服的心!她的嘴角微微地抽搐着,眼睛里闪射出怨毒的光芒。她的心是那样疼痛,痛得不得不用仇恨来化解。

  “公主!”绿衣被素月的神情吓住了,半晌才说道,“小公主约你三日后午时在早阳谷北面的山岭上碰面,然后一起回苍灵山。她说她会等你三个时辰。”

  “她舍得龙昳吗?舍得放下现在的一切,回到苍灵山,做一个不名一文的山野村妇吗?”素月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

  “我不知小公主是怎么想的。但她的确很认真,说,只要你回心转意,随时想走,她随时陪你回去。”

  素月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竟如鬼魅的哭喊般森冷。绿衣不禁吓得哭了起来,扯住她的衣袖,一叠声地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她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她明明知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可她又如何明白,走到今时今日,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素月愤怒地宣泄着,“她果真宁愿牺牲自己的爱情来成全我的回心转意?她不敢背弃自己的血统,就要我放逐自己的信念么?爱情算什么?爱情……”她突然怔住了,颓然地坐到椅子上,一双美丽的眼睛愣愣地望向窗外。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苍灵山,回到了青春欢畅的年少时光,两个嬉笑的姑娘携手穿过花枝烂漫的樗棉树……她想哭,却是欲哭无泪。

  夜色深浓,素月的军帐里传出一个男子阴沉的声音:“你会离开吗?”

  “当然不会!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对权力的信仰,对王冠的崇拜。我不会回去的!”那女声在清冷的夜风中铿锵如铁。

  “只要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该回去了。”皞劝道,“你说过只出来三个时辰,他答应得那样勉强,再不回去,他又该疯魔了。”

  她抬头望向微雨的天空,这是那样清冷、哀怨的季节。秋天的苍灵山,樗棉树的果实该变成一片艳丽的鲜红了。“若是姐姐来,我便永远不会回去了,他又该如何?”她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你真的忍心将他舍弃?”

  “还能怎样?家仇族恨不共戴天!”

  在来的路上,皞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沉吟片刻,幽幽地说道:“没有不能被爱化解的仇恨。你可知,你的伤是怎么好的?”

  “不是我姐姐遣人送来了解药吗?”

  “即使没有解药,他也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吸毒疗伤的。解毒之后,因为失血过多,你仍然是个将死之人。”皞嗓音低沉,似有解不开的愁肠百结,“你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他的血液!”

  她睁大了眼睛望向他,想起龙昳那样苍白的容颜,那样困顿的神情,便是泫然欲泣了。良久,她才喃喃地说道:“那我更应该带着姐姐离开了。不是说,我姐姐便是转世月姬么?她走了,战事也就平息了。你可知晓,龙昳其实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崇尚权力,那样嗜血无情。只是在他还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孩子的时候,每个人给他的,让他去追逐的,只有权力罢了。权力于他而言,只是一种习惯。”

  皞突然有些心酸,为她对别的男子如此宽容、慈悲的爱怜。他幽幽地叹道:“无情未必真丈夫!他的有情于你而言,不该如此负累。你根本无法将他从这场无谓的战争中解脱出来。你姐姐不会来的,就算她来了,离开了,战争依然会继续下去。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永远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注定,只能是权力的追随者和牺牲品。”

  她怔怔地望向他,灰心地说道:“可我总该做些什么,为了他,或者为了让自己心安。”她惨然一笑,“也许我所做的一切并非那样的冠冕堂皇,而只是为了不背弃自己的血统和尊严,能让自己心安。为了心安,便是要将他的希望也一并舍弃了!”

  “你又何必如此自责,家仇族恨,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法舍弃的责任和信念。”皞切切地说到,“其实,战争的罪孽如何能让一个人全部承担了?若是可以,杀掉此人,岂非天下太平。战争在人心的欲念里,每颗心都时刻准备着为自己所追逐渴求的一切杀伐征讨。所以,那则荒唐的预言才会灵验。它无非最大限度地挑起了人们心中的欲念罢了。”见她眼中有疑惑的神色,他淡淡一笑道:“我无非想让你明白,你冰雪聪明,却怎会让自己苦苦执着于月姬的传言和家仇族恨之中呢?何不试着放下这一切的欲念,回归自己的本心呢?”

  “我该如何做?”她不解地问道。

  “你应该留在他身边。你可知晓,你是他惟一的和平、惟一的宁静。没有你,他会迷失在权力与血腥之中。”皞认真地望向她忧郁的眸子,说得那样不容置疑。

  仓皇的秋原雨意空疏,一道薄风卷起了微湿的衣角,极目望去,山外却是万重山,没有人知道,何处才是今生命定的归宿!其实,在这场痛彻心肺的生离死别之后,她已经没有勇气轻言舍弃了。冥冥之中,她许是早已预见素月绝不会轻易就范。今日之所以要应约前来相候,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皞说得不错,一切的爱恨情仇都在人心之中。既是无法舍弃欲念,为何不能弃绝仇恨而选择爱呢?她突然粲然一笑:“我如何能将他舍弃,如何能丢下他一个人?自从知晓他的人生有多寂寞以后,我便再也无法将他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放逐。”她轻轻地扬鞭,“我们回去吧!”

  皞淡淡一笑,却有些萧索的意味。上苍眷顾,总是将最好的给予龙昳,他真的有些嫉妒了。只是,龙昳可是真的会珍惜眼前之人啊!

  她纵马而归,却见他骑着黑色的骏马,不耐烦地守在了城门之外。他答应过她,不会不顾自己安危,擅自离开彤城前去寻她。他竟然做到了,她不禁一笑,心知若是自己再晚回片刻,他定然已经不管不顾地追了出来。

  “说好三个时辰,为何拖延至此时?”他恼怒地责问,却见她并不似往日那般低头,倔强地一言不发,反是莞尔一笑,也不搭话,径直骑马进了城门。他着实愣住了,拉住紧随其后的皞紧张地问道:“发生了何事?她怎是这副古怪的神情?”

  皞不禁笑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殿下可是眼花了?苏兰只是笑了笑,哪是什么古怪的神情?”

  龙昳的眉头好看地皱了起来,心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绝不会允许她再度从自己身边消失。心中安定下来,于是催马上前,与她并辔而行,却发现一时之间,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

  “你可是希望我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却是她先说话了。

  他有些莫名地偷眼看她,只见她眉目低垂,脸色微红,仍是有淡淡的笑意。一直以来,一心一意渴求的东西突然到手,竟是有些不习惯了。他肯定地答道:“那是自然。”期待她说出下文,她却只是展颜一笑,再也不说话了。龙昳有些气结,一把夺过她的缰绳,止住马匹,抓起她的手腕,焦急地说道:“你可是又在打主意,想要离开我了?”

  她不禁一怔,心道,自己一向竟对他冷漠至此,稍有改变,便能让这个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紧张莫名。“我无非是想对你好一点,你若是不受用,那就罢了!”她竟是要故意气他。

  “怎会不受用?”他竟然老实地说道,转念一想,便孩子般雀跃起来,“你是说,你已经回心转意,愿意接受我了!”

  她的脸微微红了,羞涩地低下头来嗔道:“大街上,你何必如此嚷嚷!”

  终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顿时轻松起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见她一脸红晕,煞是动人,便凑到她耳边,无赖地问道:“既是如此,你打算何时做我的新娘?”

  她涨红了一张俏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束缚,扬鞭策马,向前疾驰而去。龙昳也不追赶,却是兴味十足地立马望去。平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终于能将她掬于手中,完全掌握了。

  皞默默地看着,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却浸着苦涩的意味。

  “掬月!”苏兰走进自己的帐篷,却意外地看见掬月有些落寞地坐在里面。自那日,她苏醒过来,眼见她举刀欲刺龙昳,之后她便从龙族的军营中消失了。她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

  “你放心,我不是来刺杀他的。我只是无处栖身,你可愿意收留我暂住几日?”掬月有些懊恼的神气。

  苏兰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我们都并非龙族族类,我理解你的处境。只是,选择仇恨只能让自己更加痛苦,为何不能选择和平呢?我们是好姐妹,我的栖身之所,你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去。”

  掬月有些惊异地望向她,她的眉宇间再没有往日的心结千千,眼中也是一派清明平和,整个人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掬月有些疑惑,却还是真诚地说道:“是啊,仇恨是两个族类之间的,与咱们寻常百姓有何干系,我们何须庸人自扰?对了,龙昳可答应帮你找姐姐了?”

  “我的姐姐?”她有些惘然地转过身去,悠悠地叹道,“我的姐姐只怕不愿意选择和平。你可有何打算?”

  “打算?战事结束后,我会回家,然后……”她没再说下去,却是羞红了一张脸。

  苏兰转身好奇地看着她,打趣道:“然后如何?可是要嫁一个如意郎君,做一个贤妻良母?”

  “是又如何!”掬月赌气道,风清秀的模样在她眼中浮现开来,情不自禁地摸出袖中两人定情的匕首,紧紧贴在胸口。

  苏兰一把夺过匕首,金质的剑柄上刻着一个飘逸的“风”字。“他可是姓风,还是名中有个风字?”她好奇地问道。

  “快还给我!”掬月说着,伸手便来夺。

  苏兰急忙避开,将匕首藏于身后:“你不说,就不还你!或者他的单名一个风字?”

  “就不告诉你!”掬月不甘示弱,誓要夺回心爱之物。

  小小的帐篷里,两名年轻的女子嬉戏追逐。此刻,她们在战争以外,在一切的痛苦和忧伤以外;此刻,多么像当年的灵月宫,相亲相爱的姐妹俩无忧无虑地追逐游戏于花间水畔。只是,此刻以后,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在向她们召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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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三十一章 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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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昳皱着眉头,捏着一枚黑子,犹豫了半晌,终于缓缓落定。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眉头舒展,眼睛却仍在黑白棋子之间逡巡。

  他竟能如此投入棋局之中,苏兰不禁莞尔,拈起一枚白子问道:“可是落定了,不反悔了?”

  “自然是落定了!自然是……”他咬牙道,却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住,急急地抓起她的手,不让她落下白子,“你倒先说说看,这枚棋子打算落于何处。”

  他果然又撒起赖来。他喜欢找她弈棋,却是局局皆输,输到后来,便是要靠撒赖悔棋挽回一点颜面了。

  “这里!”苏兰指了指自己将要落子之处。

  他一看,不觉又皱起了眉头,这还了得,她白子落下,自己的黑子便被封死了一大片,心中深悔自己看来看去,竟然还是棋差一着。“这里不成!”他蛮横地说道。

  “这里不成?那就这里吧!”她的手指指向了另一处。

  他一惊,竟然又是一处死穴:“不成!不成!这里也不成!”

  “这里不成,那里也不成!”她抽出手来,把棋子放在他手中,赌气道,“那你爱放哪里放哪里吧!”

  “白子是你的,该你落棋,我怎可代劳!”他竟然理直气壮。

  苏兰一怔,早晓得他下棋最是无赖,却不想竟是无赖至此!她兴味索然地拈起一枚棋子,在无关痛痒的空白区域落下:“这样可成了?”

  他认真地看了半晌,不觉笑道:“可真是有惊无险!该我了!”说罢捻起了自己的黑子。

  “你便是这样运筹帷幄之中,绝胜千里之外的吗?”她开始嘲笑他颇为孩子气的行径,“你和别的人,比如星椤弈棋,也是如此么?”

  “自然不是。”他自负地说道,“与她弈棋,我何曾输过!”

  “输都能输得不着痕迹,看来她的棋艺非常了得。”

  他倒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依旧老老实实地说道:“天下之人,除了你,谁还不礼让我龙昳三分!”他的话不禁引来她一阵欢快的轻笑。

  “青龙将军求见王子殿下!”不等帐外的士卒通报完毕,青龙皞径自闯了进来。

  龙昳捏着一粒棋子,正在举棋不定间,又被打断,更是不知道如何落子了。他皱起眉头,没好气地望向青龙皞,不快地说道:“是昊天攻进城了吗?干嘛这样慌张?”

  “不是昊天来了,是大王,大王和赤龙将军已经进了彤城!”皞急切地说道。

  “父王为何会来?还有赤龙渊……”他不安地望向苏兰,“定是赤龙渊向父王泄露了苏兰的身份。只是,他又如何知晓苏兰已到了彤城?”

  “据说,是有人飞鸽传书,向大王禀告了苍族公主就在彤城的消息,大王这才带着刚返回天娑城的赤龙将军御驾亲征。”

  龙昳的拳头砸在了棋盘上,黑白棋子散落一地。“莫非是白龙翼?”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苏兰急忙说道:“就算是白龙将军,他也只是为军国大事着想,你切不可为自己的儿女情长怪责于他。”战事涂靡,她怎可让他们因为自己将帅失和。

  “为军国大事着想!”他冷笑道,“你纵是苍族公主,对眼前的战事却是全无干系。他又何须多此一举!”他气恼地站起身来,焦躁地来回踱着。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龙祗怎会容许身负家仇族恨的苍族公主留在自己惟一的儿子身边。

  “属下可以将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皞请命道。

  “她在我身边不安全么?”龙昳不假思索地打断他,“你可以退下了。”

  “可是,大王已经知道苏兰就是公主,她留在这里会很危险!”皞坚持着。

  “你觉得龙昳连自己的女人也没法保护吗?”龙昳黑着脸,冷冷地说道。

  “属下并非此意,属下……”皞是被问住了,却依旧心有不甘,试图将他说服。

  苏兰柔声打断了他:“皞,你退下吧,我哪里都不去。”

  青龙皞望着她清亮的眼眸,咬咬牙退了出去。

  龙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又轻轻地说道:“不要为我担心了,我愿意留在你身边。”

  “也许我该让他带你走。”

  他竟然在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懊悔,倒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不禁笑道:“我倒觉得留在你身边更安全。”

  “真的?”他深黑的眸子闪烁着灼人的光彩,“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于你!我绝不会食言!”

  他的话让她心头一热,却是出奇的清醒,平静的日子转瞬即逝,他们须得要共同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惊涛骇浪了。她疼惜地为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若非因为她,他定然不会卷入如此纷繁复杂的痛苦和担忧之中吧。

  此时,帐外有兵卒通传,龙祗和赤龙渊走进了军帐。

  龙昳和苏兰忙上前施礼。

  龙祗并未理会自己的儿子,却是一把扶住苏兰,开门见山地感慨道:“公主受苦了!”

  那声音浑厚苍劲,苏兰抬起头来,望向声音的主人,那个传说中极端冷酷无情的王者,却吃惊地发现,他竟是一个鹤发苍颜,几乎算得上慈眉善目的老人,只是眉心沟壑纵横,隐隐含着肃杀之气。

  “逆子年少轻狂,铸成大错,害仁慈尊贵的苍旻女王……”他没有说下去,鹰隼般凌厉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几滴眼泪。

  母亲的名字让苏兰的心一阵绞痛,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原来叫做纤婵,幸福美好的一切瞬时恍如隔世。她望了望身边不安却努力隐忍不语的龙昳,缓缓说道:“生死无非大梦之境,母亲早登极乐,看不见这眼前的白骨曝野、饿殍千里,也许倒是桩幸事。”

  龙祗略略一怔,便叹道:“公主倒是个明心见性之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访二位公主的下落,希望能弥补逆子的过失。却不想逆子竟敢将公主匿于宫中,平白让公主遭受此等委屈!”说罢,脸上已然是怒气升腾,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被他无比慈悲的言辞弄得有些茫然的龙昳。

  赤龙渊急忙上前道:“大王息怒!殿下也是对公主情有独钟。大王不如成全了这一双璧人。”

  龙祗顿时收住怒气,仰天大笑道:“孤王知悉公主与昳儿两情相悦,心中颇为宽慰。公主若不嫌此地简陋,不如就由孤王做主,让苍龙两族永结秦晋之好!”

  龙昳闻言不禁喜上眉梢:“父王,你说的可是真的?”

  “王者一言九鼎,岂是儿戏!”

  “多谢父王!”龙昳眉开眼笑地望向他的苏兰,却见她仍是一脸的宠辱不惊,心中不禁一冷。

  果然,一阵错愕之后,她淡淡地说道:“龙族与星族早有婚约,现在大敌当前,正是两个族类携手御敌的时候。而我,早已家破族亡,再不是什么公主了。”听着自己的声音,她的心一片悲凉。她已经放下了家仇族恨,却依旧无法让自己应承下与他相守终身的誓言。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何道理,只是固执地以为必须如此。

  这话让所有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龙昳更是一脸错愕与伤痛。“苏兰,这不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不是吗?”他着急地对她说道。她柔软却悲凉的眼眸淌过他疼痛的心地,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一直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千般宠爱,已经与自己相知相许了;其实,在他们彼此的心间,仍是有着不可逾越的千山万水。

  见龙昳因为苏兰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竟变得失魂落魄起来,龙祗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婚姻大事可容后再议。只是眼下刀兵四起、战祸连年,还望公主以天下苍生为念,劝令姊息兵才是!”

  她依旧淡淡地说道:“若是大王与昊天能以黎民苍生为念,天下何至于战火不息。如果大王认为我姐姐真能左右战局,纤婵何妨一试。”

  “不行!”龙昳猛地插话道,“你不能去!”

  龙祗鹰眼一抬,狠狠地扫过龙昳,冷冷地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出去!”

  “父王!冲锋陷阵素来是丈夫职责、男儿本分,怎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龙祗沉声斥道:“住嘴!给我滚出去!”

  龙昳怔住了,还想说什么,却听她柔声道:“大王只是让我与姐姐会会面,你又何必苦苦阻拦?”

  “公主既然决定了,赤龙将军,你这就去安排两位公主见面。我们不便搅扰公主休息,昳儿,跟我走吧。”龙祗说罢,拉起龙昳不由分说便向帐外走去。

  “龙祗果然要我与婵儿见面!风的计谋倒是真能出奇制胜!”素月赞许道。

  “风的功劳何足挂齿。若非云将军见机行事,所写书函言之凿凿,龙祗又怎会上当。”风谦恭地说道。

  “龙祗是被权欲冲昏了头脑。若非龙昳,龙族岂能有今日之强盛。龙昳才是我巫族的心头大患!”海晋不禁叹息。

  “龙昳绝不会不顾我妹妹的死活!”素月皱起了眉头,心中翻腾起嫉妒的暗潮。

  “只恐这由不得他。”海晋思忖道,“不过,若是龙昳为大局考虑,真能舍弃纤婵公主,我们岂能奈何他?”

  “就算龙昳不会上当,只要云将军能设法说服龙祗下令扼守聚善岭的黄龙曦偷袭巫族大营,我们的胜算也还是很大的。”风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风说得不错!海晋,你要做的,便是说服昊天依计行事。”素月突然扬起眉头,妩媚地笑了起来,“龙昳是决计放不下小婵的。届时,只要他现身,取其性命易如反掌!”

  海晋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虽然仇恨不共戴天,可她似乎太执着于杀死龙昳了。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中生出些许的不快。“只要攻下彤城,龙昳纵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公主何须急于一时?”他小心地谏言。

  “杀了他,再一鼓作气,进攻彤城,不是更有把握吗?”素月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你怎能同意她去?”青龙皞几乎是有些愤怒地在责问。

  “这是她自己的意愿,也是大王的旨意。”龙昳冷冷地答道。

  “你要陪在大王身边,我的任务是守城,他们的目的在转世月姬身上,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安危!”

  “这与你有何干系?”他森冷的目光逼视着青龙皞,“她生生死死都是我龙昳的人!”

  皞吃惊地望着他,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焰,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帐篷。

  “皞,发生了何事?”掬月拉住了郁郁独行的青龙皞。彤城里四处弥散着紧张的气息,她是那样的不安。风曾让她传信到龙族军营之中。虽不知究竟传给了谁,也不知晓信函的内容,但她总觉得和龙祗的出现有一定的关系。

  “苏兰还好吗?”皞却是径直问起了苏兰的情况。龙祗来了以后,便在自己的军帐旁专门为她搭起了一顶帐篷,除了掬月,没人能接近她,即使是龙昳。

  “日日读书、刺绣,除了不太说话,倒是和往常没有两样。”当掬月得知苏兰即日便要在两军阵前与素月相见的消息,急忙说道,“让我替她去吧!我好歹习过武艺,总比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懂得自保。”

  皞不禁笑了起来:“乱军之中,你与她有何不同?我会设法保全她的。”

  “可是,巫族一定早有防范!”她脱口而出。

  “你如何知晓?”皞问道,见她一时语塞,他不禁苦苦一笑,“昊天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才得到转世月姬,岂会轻易让别人夺走?他既肯答应让两位公主相见,定是有所准备,更或者,他是有所图谋?”说到这里,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皞一离开,龙昳便跌坐在了椅子上,恼怒得将几案上的一摞书札掀翻在地,却仍无法排遣心中的焦灼和不安。一段柔婉的琴声凭空响起,越过朵朵军帐,穿过厚厚的帐幔,轻轻敲击着他的耳鼓。他微微一怔,知道是她在弹奏那曲《碧海清音》。父王来了以后,便不让她时刻陪伴他左右了,没有王命,谁也不得擅自去探望她。龙昳明白,这明里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实则是怕他悄悄将她送走。

  她的琴声像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易便抚平了他心中的烦乱。他不禁循着琴声信步走到了她的帐前,却被守卫的士卒阻拦。他冷冷地瞅着横在自己胸前的利刃,眉头一扬,淡淡地说道:“我只想见她一面,你们若是不答应,便跟我的游龙剑说去!”

  两名士卒面面相觑,他们如何敢与龙族的王子对抗,尽管大王有令在先。“殿下若是带走了苏姑娘,属下断无活命之理!”两人收起兵器,跪到他的脚下,其中一人说道,“属下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愿枉死在沙场之外。望殿下能对属下的苦衷体谅一二!”说罢,两人默默起身,退到了一旁。

  龙昳的心中弥漫起一片悲凉的情绪,应和着苏兰的琴声,在夜风中苦苦纠缠。他想直直地掀帘而入,却迟疑了起来。他突然害怕见到她,害怕她像以往那样对自己冷漠以待。这些数着指头都能数清的日子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幸福,感觉到有情世界的美妙与甜蜜。这都是她给予他的,只要她肯对他微笑,肯温柔而爱怜地凝视着他,肯任由他轻轻拥在怀中,他觉得自己愿用毕生苦心经营的一切去换取。他信任她的感情,却不明白她如何能那样淡然地一口回绝了他们的婚事。他一直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一直都在憧憬和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是那样迟疑,终于,他下定决心转身欲走。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惧怕伤害,惧怕那种心疼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帐内琴声猝停。“既然来了,却为何又走?”她掀开帘子,那样温柔地向他问道。

  他默默地站立在微冷的风中,半晌才回身望去,她一袭轻软的白衣,款款立于一片柔和的月色中,仿佛堕入尘间的精灵,不落一颗世俗的尘埃。他的心疼痛起来。

  “你可是在怨我?”她星辰般闪亮的眸子那样执拗地凝视着他,“你可知晓,我也在怨恨自己呢!”她是那样伤心,却不肯低头哭泣,饱含热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我不可以成为你的妻子!龙昳!这便是我们的命啦!”

  心痛得让人无法呼吸。沉吟半晌,他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是啊,天上的神灵容不得人间也有神仙眷侣呢!”

  他竟然说起了那样无奈的笑话。她怔住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龙昳了吗?他终于懂得在弄人的命运面前,卑微的凡人是不得不低头的,哪怕他是人世间最为高贵的王者。她的心大恸,她竟然将他伤害得那样深。都情愿为他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了,却为何依旧无法面对他的深情?冥冥中,似有另一段纠缠的情事在不断提醒她,她是不可以以身相许的。

  他拉起她的手,温柔地说道:“我要你陪着我,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你我初次相逢。忘掉我是龙族的王子,也忘掉你是苍族的公主,我们像寻常百姓家的儿女那样无所顾忌地说话。”

  她怔怔地望向他,他那样俊美的脸颜写着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恋,纵然是命中注定,自己倒是情愿为他背逆天命!她对他粲然一笑,那样深情地说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再不是苍族的公主。我是你的苏兰!”

  他笑了,是那样幸福而满足的笑容。今生,有她此言,夫复何求!他拉起她,乘着夜风,踏着月色,缓步而行。

  “为什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呢?”她忍不住问道。

  “在想,当初真不该把你从灵月宫带了出来,害你平白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他轻轻说道,“你也不说话,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当初真不该跟你走,害你白操了那么多心,担了那么多烦恼。”

  “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从前了。要是有来世,我一定不要你在爱与恨之间,承受这样多的痛苦!”

  听他说到“来世”,她的心平白地抽搐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道:“一世有一世的缘,一世有一世的孽,谁能预知来世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呢?”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将脸深深埋进她微香的发际,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我也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今世,能与你长相厮守。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予你一个再也不用忧伤和流泪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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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三十二章 莫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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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心不在这里,根本就在城外!”龙祗的声音里饱含着怒火,“你太让我失望了!从小我就要你做一个无情之人。可你非但动了情,还在情涛爱浪中泥足深陷!”

  “无情何必生斯世!请恕孩儿不孝,孩儿无法忘情于苏兰!”

  “无情何必生斯世?我的儿果然是长大了,眼中再也没有老父了!”

  龙昳懊悔起来,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戳到了龙祗痛处。他便是无情之人,宁愿牺牲最心爱的女人,也绝不会对唾手可得的权力轻言放弃。他有些局促地说道:“父王!孩儿只是想告诉父王,跟苏兰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孩儿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父王难道不想孩儿得到幸福和快乐?”

  “一个女人所能给予的幸福和快乐莫非就让你的心满足了?”龙祗几乎咆哮起来,“眼前的大好河山,头颅上一顶顶血染的王冠,你都不在意了吗?”

  “这些与一个柔弱的女子并不矛盾。”龙昳争辩道,“我依然可以在血雨腥风的沙场上冲锋陷阵,依然可以为了父王你的江山社稷运筹帷幄。只求父王答应孩儿,如果苏兰此次能够平安归来,求父王将她赐与孩儿。”

  “她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你!”龙祗冷笑道,“堂堂龙族的王子甚至连一个女人的心都无法征服!”

  出乎意料之外,父亲的嘲笑并未激怒龙昳,他只是认真地说道:“我不在乎,我只要她时刻守在身边,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龙祗不禁仰天大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声,冷冷地说道:“一个已经丧失了征服欲望的男人能成为一个雄霸天下王者吗?你曾经的勇武强悍,曾经的霸气锋利,曾经的不可一世都到哪里去了!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我绝不会眼睁睁看你因为无谓的情感毁弃我毕生的心血!我绝不允许这个女人继续留在你身边!”

  “父王!”龙昳蹭地站起身来,眼睛里燃烧着痛苦的火焰。这时,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遥远的山谷绵绵不绝地飘传而来,像是一片椎心刺骨的呜咽。龙昳知道,苏兰已经开始随大军向与素月约定好的地方出发了,他不禁疾步向帐外走去。

  “给我站住!”龙祗愤怒地喝道,“你哪里都不能去!”

  “请恕孩儿不能遵从!”龙昳没有犹豫,径自跨出军帐。

  “来人啦!把王子给我绑起来!”

  一群卫兵围了过来。龙昳唰地抽出长剑,横剑在胸,森冷地说道:“你们找死么!”却是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卫兵们面面相觑,竟是无人敢上前阻拦,一步步地退去,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提剑上马,绝尘而去。

  龙祗颓然跌坐进王椅,饱经风霜的额头平添了几分衰败之气。他是不惑之年才得了龙昳这样一个宝贝儿子。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一个天生的王者,冷酷而嗜血。今时今日他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已偏离了自己为他设定的人生轨道,迷失在凡俗之人的情爱纠葛之中不能自拔。

  苏兰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马上。这匹浑身上下如墨汁般漆黑、发亮的千里马是龙昳的坐骑。又一阵呜咽的号角乘着清寒的风划破了雨意空疏的秋原,她不禁向身后望去,黑压压的人群里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间,她惊惶地发现自己的心,竟是那样渴望看见他,尽管她并不希望他为自己再次以身涉险。

  白龙翼的副将钟云催马上前,轻声向她叮嘱道:“公主,该出发了。收紧缰绳,别让马走得太快。记住,不要跨过空地中央的那柄剑。”

  她茫然地点点头,催动了坐骑。

  根据龙祗和昊天的约定,她将在这个四面环山,但非常宽阔的空地中央与姐姐素月单独相见。双方的军队只能在她们身后的山脚下等待。号角声再次响过之后,对方的阵营里,一个青衣女子骑着枣红马迎了出来。那是素月,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同胞姊妹吗?苏兰怔怔地望着远方正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牵挂与担忧全都化成了难以言表的心痛。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一定承受了远比自己更多的深痛巨创。

  两人渐渐地近了,苏兰突然收紧缰绳,停住了坐骑前进的步伐,骑在马背上正向她靠近的并不是素月,而是她的贴身侍女绿衣。她不禁下意识地朝四周的旷野望去,风吹草低,露出的竟是迅速逼近的两队人马,一边是白色战袍的龙族将士,领头的正是白龙翼;另一边则是一袭玄衣的巫族士兵。她轻轻地松了口气,因为她没有看见龙昳的身影。

  绿衣此时也看到了埋伏于四周的军队,不禁高声向苏兰喊道:“小公主!赶快回去!这里太危险!”

  “姐姐可还好?”

  “很好。”绿衣张皇四顾,急切地答道,“你别怪她!是昊天怕她有危险,所以不让她来。你快走吧!有埋伏!”

  “带我去见姐姐。在昊天的军帐里,她是不会有危险的。”

  “公主!”绿衣急得说不出话来。

  “公主如能接受月姬的邀请,前往巫之族大营,那是再好不过了!属下乃巫族大将军海晋是也!”海晋此时已拦住了苏兰的退路,轻声向身边的人吩咐道,“雷将军,你送绿衣姑娘回去,引开龙族的军队。我和公主在这里等云将军。”

  一个五短身材的莽汉应声而出。苏兰还记得他,当年便是他和风将自己从灵月宫中劫走。只见他领了一队人马,拉起绿衣的缰绳不由分说便向后退去。余下的人则将苏兰团团围在中央。

  苏兰努力地控制着受惊的马匹,有些惊慌地望着四周执戢横槊的兵士。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她显得那样孤立无援。

  绿衣奋力夺过缰绳,扭转马头向苏兰冲了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公主吩咐过,你们不可以让小公主受到任何伤害!”

  海晋皱起了眉头,望着越来越近的龙族将士,厉声喝道:“雷!还不快将她带走!你想让白龙翼知道,她不是他们想要的人吗?”

  雷闻言,立即追了上去,举掌将绿衣打昏,顺势将她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带着一队人马,扬鞭催马而去。

  此时白龙翼已领着一对轻骑已纵马而至,刚好截住他们的去路。“想走吗?把月姬留下,放你们一条生路!”白龙翼一抖手中的长刀,径直向雷砍了过去,身边的将士也呐喊着向巫族兵士砍杀而去。一时间兵刃互斫之声响彻空旷的四野,将士的热血溅红了莽莽秋原。

  眼见利器已至,雷急忙举起手中的长剑,硬生生地将白龙翼的长刀震了开去,颇为兴奋地说道:“白龙,听说你有件宝贝叫做索命锥,一锥既出,不死也伤。你倒是使出来,让兄弟我开开眼界!”一边说着,手中的长剑却并不见缓,早已砍翻了近前的几个龙族士兵,然后催马向一旁猛冲了出去。

  “你想见识倒也不难,只怕你没命说出个中滋味!”白龙翼冷冷地说道,也随他掉转马头,紧追而去。

  苏兰心中一片凄凉,她知道,龙祗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也许,他早该预料到,昊天是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将月姬拱手让与他人。此时,海晋已牵起了她的缰绳,却并不急于离开。两名副将手执兵器,紧紧护在她的左右,眼睛却警惕地四处搜寻着。四周已然是一片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她的心中升腾起一丝疑虑:“海将军不是要带我去见姐姐的么?”

  “公主不必心急,我们再等一等,也许能让月姬见见她未来的妹夫。”

  “你何出此言?”苏兰惊骇地望向杀气腾腾的四野,略略松了口气,冷冷地说道,“龙昳镇守彤城,他是不会来的!就算他来,也是带着千军万马。海将军不必枉费心机了。”

  “不错!龙昳只怕是不会来了!”一个白色战袍的龙族将领纵马飞奔而来。

  “钟将军!”苏兰大惊,“将军快走,此处太过凶险!”在她意料之外,巫族将士却为他让出一条道,任他驰马来到了海晋身边。

  “海将军!”钟云拱手道。

  “云将军忍辱负重,今日总算为巫族立下了不世之功!”海晋还礼道。

  苏兰恍然大悟,深藏龙族军中,将龙昳和龙族出卖给巫族的不是别人,正是钟云。她不禁凄然想道,世上之人,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龙昳倒是错怪了白龙翼,将自己身在彤城,游说龙祗用自己诱擒月姬之人只怕也就是他了。“钟将军就是昊天帐下六大侍卫之一的云?”她冰冷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钟云。

  似有些不安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钟云答道:“钟云乃巫族之人,所作所为无非心系我族类存亡祸福。”

  苏兰那样惘然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血腥杀戮让她的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悲悯,却又是无可奈何。

  海晋皱眉略一寻思道:“若是龙昳不会来,我们即刻便走,徒留此地,只恐生变!”说罢,牵起苏兰的缰绳便要离开。

  “说走就走,我的女人能那么容易让你带走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一片喊杀声中却是格外清晰。海晋大惊,放眼望去,到处是纠缠带血的身影,却不知哪一个才是那声音的主人。正当他迟疑间,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剑气森冷、寒光闪过,守在苏兰身边的一名副将虎目圆睁,竟是颓然跌落马下,他的咽喉已然被利刃刺穿。而那黑色的身影已飞身跃上苏兰的马背,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扫过钟云惊骇的脸庞,缰绳一抖,黑色的千里驹已如闪电般纵身疾驰而去。

  “快!截住他!截住他!”海晋惊声呼喊着,掉转马头追了过去。云也似如梦初醒,急忙策马跟上。几个身着巫族战袍的龙族士兵却持剑而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龙昳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将纠缠于马前的巫族士兵一一砍翻在地。苏兰不禁闭上的双眼,紧紧偎在他的胸前。她知道他一定不会眼看着她身陷险境,他会来救她。可她没想到他竟然是乔装成巫族士兵而来。个中凶险,自然是可想而知。她明白,为了她,他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龙族的士兵多数已随白龙翼而去,放眼望去,眼前都是一片黑压压的玄衣。

  龙昳勇武过人,并且杀了海晋一个措手不及。一盏茶的工夫,密密层层的巫族军队已被他杀开了一条血路。带着苏兰,他奋力策马疾驰而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座波光粼粼的湖泊挡住了飞奔的骏马。缰绳急收,黑色的神驹扬蹄长嘶。

  “我们迷路了吗?”苏兰抬头望向他,满眼的忧虑。

  “我们得走一条不易被人发现的路。”龙昳一双清俊的眼睛扫过茫茫秋原,然后低下头,温柔地望向她,“在我身边,迷路和不迷路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该为我冒这样大的风险。”她垂下了头,轻轻说道。

  “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的眼睛里满是深切的爱怜。

  “你受伤了!”她惊呼道。他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还在淌血。

  “一点小伤而已。”他淡淡地说道,“天色已晚,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彤城吧。不然,会真的迷路了。”说罢,他翻身下马,又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我先帮你包扎伤口。”她温柔地扶他席地而坐。温软的秋阳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显得那样俊逸不凡。“我知道,你定会来救我,可你怎会出现在巫族的军队里?”她细心地为他包扎着伤口,轻轻地问道。

  原来,他闯出龙祗的军帐后,便径直向苏兰与素月相见的地方奔去。隐秘的树林中人影晃动,青龙皞已经守候多时。为了从乱军之中救出心爱的女子,两人早已商量好了对策,虽是险招,却值得一试。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龙昳翻身下马,将缰绳抛向一个士兵,阔步向皞走去。

  “她骑的马是你的坐骑,这是你要的东西。”皞将一包东西递给龙昳,“还是让我去吧!”

  “你必须回去!你的责任是守城。他们很可能会乘机攻城。”龙昳说得不容质疑。

  “好!我回去!”皞认真地说道,“但你得把这些兄弟带上。”说罢,他深深地望向山下旗帜飘扬、严阵以待的龙族军队。他心仪的女子正在其中,但他却不能为她的命运做点什么。只因他知道,龙昳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他们真的会攻城吗?”她忧心地问道。

  “有黄龙曦守在聚善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问道,“你是在责怪我为什么不让皞留在身边,是吗?”

  她点点头:“一个人太危险了。”

  “只是因为这个?”他嘲笑自己仍旧在嫉妒,他不希望她的心中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名字存在,“他首先是个战士,必须完成自己的职责。而我,既然父王任何事都不让我做,我至少要对自己的诺言负责,我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他将身上黑色的巫族战袍脱下,为她披上,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暮色已尽,墨黑的天幕上浮出繁星点点。没有月光惊扰宁谧安静的湖泊,世界还原成一幅没有人类欲望相扰的水墨山水。能这样相拥也是种福份吧?她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热切的心脏那样有力地跳动着。如果没有战争,那她该是多么的幸福。此刻便是一生又有何妨?她情愿这样偎着他,与他一起化作两棵合抱的树,永生永世再不分开。如果没有梦,那又该是怎样缺失意义的人生啊!此时此刻,他的梦又什么呢?

  一阵倦意袭来,她慢慢沉入了梦乡。“苍灵之巅,巫之异宝存焉。女至,以身为祭。宝既出,九州遂安……”是谁,在那样忧伤地吟咏着不祥的咒语;是谁,又将那前世今生里不眠不休的叹息送入她的耳鼓;是谁,那样仓皇地转过身去,无奈地越走越远?

  “醒醒!你在做噩梦?”

  她努力睁开双眼,看见他满是关切的眸子在繁星之下那样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她长长地叹息着:“我又梦见他了。”

  “他?谁?”他问道。

  “我不晓得。是从未谋面、从未相识的人,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存在于人世。”她摇摇头,喃喃地念道,“苍灵之巅,巫之异宝存焉。女至,以身为祭。宝既出,九州遂安……”

  “是何意思?”他皱起了眉头。

  “我如何知晓?”她那样茫然,“是他在梦中对我说的。我总是梦见他,见到他,我的心就忍不住地疼痛。”

  “他是什么样的?”

  她又摇了摇头,满脸的怅然若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能感觉,那是个年轻的男子,年轻而且忧伤。”

  “年轻的男子?”他喃喃自语,心嫉妒得隐隐作痛,勉强说道,“别再想了,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凄凉地说道:“我不要再梦见他!那些梦总是让人有一种椎心刺骨的无奈和痛苦。像是前生相许,或者,竟是生生世世都在反复纠缠、煎熬一般!”

  苦涩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竟如哄婴孩般,温柔地抚慰着她,直到她终于再次睡了过去。

  太阳升起来了,清脆的鸟啼啄破香甜的迷梦,龙昳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黑发,低头吻向她光洁的额头。她抬起头,正想对他说什么,却被他用手紧紧捂住了嘴。他眉头紧锁,轻轻转身向浓密的树丛望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林间传来,还有马蹄的轻响逐渐清晰。人影晃动,一队巫族的士兵向湖边走了过来。眼见得他们已是躲无可躲,湖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的黑色骏马已让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我把他们引开,你骑马沿着湖岸一直向北走,翻过两座山梁便能看见彤城了。”他在她耳边低语道。

  “我如何能再次将你舍弃!”她回答得异常干脆。

  他深深地望向她美丽的眼睛,微微笑道:“那么舍不得我,那就嫁给我!”说罢,他拉着她的手,傲然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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